布庄掌柜的笑眯眯地亲自迎接出来:“这不是霍少爷嘛!听说您在京城,这就回来了?”
被称为霍少爷的青年笑了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不,又要上京,看看您这里有没有好点的轻纱。”
掌柜的一边把霍少爷迎到里面,一边应声:“霍少爷您这话说的。我这儿没好轻纱,别的地方还能有?”轻纱算是安江城特产,是富贵人家用来做夏衣最好的选择。手巧的女眷还常用剩下的料子做成各种绢花打扮。
偏厅里的果盘还没撤下。霍少爷打趣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啊。”这周边一圈的店铺,背后个个都后台硬着,要进这掌柜的偏厅,难度可不小。
掌柜的一听这话,等人重新换上了茶水糕点,一边将几批上好的轻纱摆放出来,一边就将熊大和温纶的事情跟霍少爷说了。
霍少爷一边挑选,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哦?这两人竟然是一对?”
掌柜的点头:“我开头还以为是主仆呢!后来看那样子不对。”别说,那壮汉对那书生的照顾,可比大多数人强多了。
霍少爷看看差不多,指了几匹料子:“就要这几种颜色,每样十匹。”
掌柜的立刻点头应是:“好。稍后给您送到府上。”
霍少爷走出布庄的时候,对着对面那店铺看了一眼:“姓熊?果然是璞瑜师弟看中的熊将军?”可不是听说熊将军的夫人都快病死了?
第26章 伸量
外面形同鬼宅的店铺,内部要好看得多。原先可能是个酒楼,四面围栏,中间有个不小的花园。
熊大状似专业地四处敲了敲:“用料很好,稍微整修一下就行。”
两人放轻脚步,一间间转过去。屋内十分空旷,也没多少可以看的。两人从另外一个角门出去。
温纶走出几步,忽然慢慢红了脸,偏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熊大本来还在觉得自家媳妇儿脸红的样子很好看,突然觉得他情绪不对,跟着放低声音:“怎么了?”
温纶一撇嘴角:“我……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经营,还瞎指挥,害家里损失了那么多钱。”摊子又铺得太大,万一失败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熊大揽着温纶轻轻一抱,又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有我呢,嗯?”一个茶庄一个药园,他原本想着就是给自己媳妇儿逗个闷子,中间也没多上心,总觉得媳妇儿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沮丧挺好玩的。可没想到媳妇儿会那么看重,更加没想到媳妇儿在自己心里面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了。
温纶不太明白,有熊大就不用担心的逻辑在哪里;但是有个人分担的感觉不坏。当天回了客栈他就拉着熊大一起写计划书。
温纶这个学渣哪里写过什么计划书,也就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熊大也是个半吊子,但对世情知道得要多得多,当事情越来越复杂的时候,熊将军拍桌子决定:“去找个掌柜的,再找个账房。”
熊大的话说完的第二天,两人就看到了黄掌柜。
黄掌柜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脸,身边带着另外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号黄掌柜。
“这是犬子,黄真。”黄掌柜说着,将黄真的卖身契递给了温纶。
黄真施礼:“见过夫爷,大少爷。”
温纶皱了皱眉头:“不用客气。”穿过来之后,他一直接受着很多人的伺候,可是卖身契……薄薄的几张纸将他原有的观念又击碎了一遍。
熊大见状赶紧自己将卖身契放好。
黄掌柜父子有些忐忑。
黄真一张脸板得更加严肃。
黄掌柜低头说道:“犬子虽然年纪尚小,可也上手了一家酒楼一家茶馆,对大少爷和夫爷应该帮得上一点忙。若是……两位有更合适的人选,那……”
黄掌柜有些说不下去了。说得好听,他是老县伯的心腹;说得直白一点,他也就是老县伯的一条狗。老县伯说让他的儿子去给大少爷做事,那是老县伯提拔他儿子;可若是大少爷不接受,恐怕他儿子在县伯府上也呆不下去。
熊大倒是知道一点里面的道道:“黄掌柜说哪里话。黄真来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刚巧想找个掌柜,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黄真立刻将背弯下两分:“但凭大少爷和夫爷吩咐。”
黄掌柜这时候有些不放心,自己也留在府城里跟着忙活了好几天。不得不说,有一个经验老道的掌柜就是不一样。
在温纶和熊大看来十分复杂繁琐的事情,在黄掌柜手上立刻乖顺起来,各种纷杂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展开。
熊大也为了让自己媳妇儿安心,带着媳妇儿上汇通钱庄取钱。
温纶坐在钱庄里面,哪怕熊大千万次保证自己有很多钱,温纶也觉得有些不放心。府城里头的开销不比县城,更不比大茶村。开店要花得钱可多着呢!要按温纶说,早知道这店铺是这个情况,还不如找一家或者几家代理商省事。现在又要装修又要买家具又要请人,他每天看着大小黄掌柜计算出来的数字,都眼皮直跳。
钱庄的办事效率极高,几个一看就孔武有力的大汉,挑着一个大木箱子进门,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铜钱。
温学渣的眼睛被闪了一下,脑内闪过名言——家有亲兄,子曰孔方!孔方兄长得太可爱了有木有!尤其辣么多孔方兄堆在一起,肿么可以辣么萌呢!
在外人眼里还是一副书生派头的温纶,临走的时候熊大连叫了两声才回神。
“这下不用担心缺钱了吧?”熊大得意。他终于向媳妇儿证明自己能养家了,以后媳妇儿就不用担心了。
温纶点头:“这下可以赚更多的钱了。”孔方兄生小孔方兄,孔方兄世世代代无穷尽也。
装修铺子那么大动静是瞒不了人的,尤其这铺子还在那么好的地理位置。这一圈都是巨贾豪富,平时有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用慢镜头看,现在这么大动静,早就恨不得去把人三代都给挖出来。可是他们打探来打探去,只探到一点,那就是……
“龙州县!什么乡下地方,听都没听过!”
“廖哥,龙州县不就是那八百里大山下吗?”
“哦,山沟子里啊!”
“也不打听打听安江城是什么地方?什么都不懂,竟然敢来这里开店?”
“就是,都还没拜过码头!”
“敢不给咱廖哥面子,知道咱廖哥是谁吗?”
熊大和温纶都没有料到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情形。十几个小混混将店铺围了起来。两边还有三层围观群众,将一条本就不宽的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小黄掌柜站在里面,表情还带着点惊讶。他们都是县伯府的人。县伯府的产业大部分在龙州县上,在县城里他们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从来还没想过别人会来找他们麻烦。
他们县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有封号的正经贵族,若是别的大贵族找上门来,那他们也认栽,可眼下这几个混混是怎么回事?他们还真想顺着这几个混混的话问一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温纶眼睛一扫,看到几个巡逻的衙役也站在一旁看好戏,戳了戳熊大,抬着下巴一指。
熊大顿时会意,拨开人墙。
有好心的老太太还拉了熊大一把,低声道:“小伙儿别管,那廖哥背后有人的。”
熊大挣开老太太的手,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后人群就看着十几个混混跟纸糊的一样,三圈两脚就被熊大放倒。几个看好戏的衙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手握着刀柄,想要“除暴安良”,步子却是怎么也迈不开:“你是何人!敢在闹市行凶!”
熊大嘿嘿一笑,大手一伸,将几个衙役也撂倒在一边。衙役总共也就三个人,论伸手也不见得比几个混混好到哪里去,可毕竟代表的身份不一样。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这么正大光明地教训衙役。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看这汉子虽然高高壮壮,可也不像是面目凶恶的暴徒啊?
大小黄掌柜上前施礼:“夫爷。”
温纶这时候才走上前去:“把人捆起来。”
这一番变化,围观的群众表示太过瘾了。尤其是对面那热爱八卦的布庄掌柜,简直恨不得搬了板凳抓着瓜子坐在巷子里。他就说了,这打探不出消息,才是真正有大靠山的人。人家县城里来的又怎么了?他那时候一见到两人就知道不简单。那气度是一般人能有的?
布庄掌柜的摇头晃脑着低笑:“嗤!伸量?还不知道是谁伸量谁?”这廖哥也好,这几个衙役也好,背后的人这一脚可别把脚都踹折了!
围观群众很快就被驱散了。因为大人物来了,大人物的笑话不是一般人能看的,连布庄掌柜的都缩回了自己铺子里,只敢扒着门缝看。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落在了巷子里。两方的轿夫都恨不得会飞,落轿的时候差点都撞在了一起,两个大人物差不多都是滚下来的,好险身边的下人训练有素地扶了一把,才没出大丑。
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寒暄,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他们不知道这人是谁。教训小混混,哪怕是杀了小混混都不是天大的事情;可是敢打衙役,打了人不算,还敢直接扣下,这绝对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
事情,闹大了!偏偏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对头是谁,这才是大问题!
温纶和熊大看着一胖一瘦两个穿戴不俗的中年人,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下进来。那胖子一脚才跨进门槛,另一脚就停住不动了。
“黄掌柜。”那声音都在发飘。这位可是那位伯爷的心腹,怎么就没人认出来呢?这是能得罪得起的人吗?
温纶看了一眼黄掌柜。
黄掌柜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汪大人,黄某才几个月没进府城,倒是不知道府城的规矩变了。”这话里面的挖苦,简直把汪大人的脸上都挖出坑来了。
另一位瘦子倒是比汪大人硬气一些,抬眼瞪了黄掌柜的一眼,又扫向温纶和熊大:“今日之事,不知两位该如何解释?”这话有些软,而且软得过了。
温纶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这位……大人?想要什么解释?若我们是普通百姓,被无赖骚扰,衙役围观不救,是衙役的失职。我们自救后,衙役反倒来攻击我们……不知道这几个衙役的薪饷是从衙门那里领的,还是从地痞无赖那里领的?”
瘦子听得脸上涨得通红:“你大胆!”
温纶半点没动气,使了个眼色:小浣熊,上!
熊大拿出军阵冲杀的气势:“大胆的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攻击朝廷命官,我就是把他们都杀了!那也是你们安江城失职!”
瘦子的脸上依旧通红。
胖子的另一条腿好不容易跨进大门,顿时一软,赶紧扶着门框:“朝廷命官?”
熊大横眉怒目:“某镇南将军!”
噗通噗通……胖瘦两个大人,连同跟进来的一众下人,全都跪了一地。镇南将军,他们怎么招惹上了这尊杀神?
第27章 杀神?
温纶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咳咳,当得有点不称职。他知道熊大是个将军,还是很厉害的二品大员。当然,这个二品大员略落魄,手下只有几个退役大兵。
但是,镇南将军这个名号,他可从来没听熊大说过,就是听他讲那些伤疤史的时候,也没听他讲起过。
熊大对自己媳妇儿的情绪波动素来敏锐。明明温纶连眼皮子都没抬,熊大后背的寒毛瞬间就立了起来,脸上却是益发威严:“这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说罢,他带着自己媳妇儿就往后院走。
被留在大厅里的众人,在一地木屑粉尘下好不容易稳住了腿脚,面面相觑。自己看着办?他们能怎么办?
镇南将军,那可是一尊杀神啊!虽然他们也想过踢到铁板,甚至廖哥这种地痞流氓哪怕牺牲掉,他们的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脚能把自己踹到脸都肿了。
胖瘦两个大人挥了挥手,几个随从会意,从附近的店铺里去借了椅子,搬来给两位大人落座。店里面的家具,他们可不敢动。
胖子汪大人拿着一条手巾,不停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个龙州县伯……一个镇南将军……”
瘦子大人铁青着脸,瞪了一眼汪大人:“龙州县伯不是问题,问题是镇南将军。”齐国谁不知道,整个南疆几乎就是镇南将军平定下来的。五年前,南疆离王叛乱,一度甚至打到了京畿附近,当时京城人心惶惶,半数以上朝臣建议迁都,几乎改换门庭。若不是前有成王,后有镇南将军,现在这坐龙椅的人还不一定是谁。
汪大人闻言,连擦汗的手都停了下来,冷笑:“龙州县伯不是问题?连大人,您是京城派过来的,对咱这地头不熟,做事多留着点心眼。”
连大人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千里为官只为财。全家供养他考中进士,他没有留在京城熬资历,反倒是外放出来当个外官,还不是因为钱。文人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他的座师同窗随便编织一下人际关系,在这府城里就没人敢怎么得罪,顺风顺水地过了好几年,官位也从七品升到了从六品。偏偏有这么一个同僚,仗着自己是地头蛇,明明品级比他低,还有胆子老是跟他作对。
这么一件店铺,既然谁都想要,那就干脆谁都要不成!这间店铺的租约一直在两家手上辗转,可是时间久了,他们倒还真没想到过这店铺的主人是谁。只因为这店铺主人一直没出声,他们也就当成是个面瓜,完全没想到会是另外一条地方大鳄。
地方豪族的势力有多强?连大人早就从这汪大人身上领略一二,如今连这汪大人都要忌惮的角色,连大人在心里翻滚了两遍,到底有些坐不住了。
杂物堆里滚成一堆的地痞和衙役,两位大人都默契地无视了。那群人早在镇南将军的名字一出的时候,就傻了眼。
“镇南将军?”
店铺的格局是一个“日”字,不过上面是正方形,下面是略窄的长方形。正方形的部分用作店铺,长方形的部分是后厨、账房等设施,还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温纶休息。
眼下,这屋子倒是正好用来刑讯逼供。
熊大殷勤地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假装没听到媳妇儿的话,简直忙的要死。
温纶觉得这样的熊大很有趣。他只是想听个故事,怎么熊大就这个反应?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历史?
温纶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镇南将军可是大大的英雄,有什么不好说的?”
熊大一张黝黑的脸皮瞬间爆红,支吾:“没、没啥!”
温纶伸过手,流氓一样勾起熊大的下巴,凑过脸:“告诉我,嗯?”镇南将军哎,哪怕是原身这种埋头书海的书呆子,也听说过镇南将军的威名。各种传言换成温纶那个年代的米国,完全可以拍成一部个人英雄主义大片来。
镇南将军出身微末,但是武艺高强,后来被成王青眼……
熊大指着自己肩上的旧伤:“这就是给成王挡得箭。成王就教我武艺和兵法,后来成王旧伤复发,不能再待在前线,就向朝廷举荐了我。”他的底子不错,但是猎人的那些功夫,对于战阵冲杀还要差上很多。他现在这身本领,一多半都是成王教的。
熊大的声音越说越低。当时在战场上没有什么,可是直接跟媳妇儿说自己是镇南将军……镇南将军的传言可是好坏参半,可能坏的还多一些。
温纶凑近了脸上快冒烟的熊大:“唔……杀神?”
熊大闻声顿时退去了脸上的热度,耷拉的眼皮子瞬间抬起。
温纶被他看得往后一仰,被熊大瞬间拉住,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温纶一动不动:“温纶,你怕了?”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熊大的觉悟很高,从第一天上战场起,他就不断在收割人命。他不想死,也不想看到乱军荼害百姓。可是,等到他班师回朝,才发现一般人的眼中,对他的畏大过于敬。他是保家卫国的镇南将军,也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
这是熊大第一次叫温纶的全名,温纶竟然感到耳朵一阵酥麻。这酥麻还带着一点瘙痒,一路勾到他心尖子上。
熊大看温纶低头不语,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脸色一白:“你怕了。”杀神不是什么好名声,所以他才不想让温纶知道。刚才那两个跳梁小丑,明明凭借这县伯府的势力,应该也能解决掉。黄掌柜的被找茬,可是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他这么急着出头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