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跳下沙发,小跑到苏逝川脚边。
苏逝川给他扣上狗链,顺带着摸了摸十七的头,笑着说:“背叛西塞等同于背离了狩猎计划的初衷,我要是成了臭名昭著的叛国者,你这小东西也别想脱离干系。”
十七还在纠结“拐卖亲爹”那事,听闻只是摇了摇尾巴,说:“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智能体没有人格和三观,听从程序指令,不会受到世俗的谴责。但是三殿下那样您也看见了,您心甘情愿为他背叛皇储,可他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又有什么理由去跟二哥争帝位?”
苏逝川哂笑,好整以暇道:“他不争,我就逼他争。”
上午八点,七号训练场。
户外气温寒冷,地表留有尚未溶化的积雪,这里是帝*校仅有的三块综合训练场之一,场地内涵盖的功能区非常全面。
苏逝川掐准了时间,等到热身的25公里跑结束才亲临现场。阿宁提前收到通知,留下两位助手监督,自己则来到训练场门口等人。
见苏逝川牵着狗过来,阿宁忙快步迎上前,十分熟络地打招呼:“苏教,您来了?”
“怎么样?”苏逝川问。
“那么回事吧,小鬼们缺练,中速25公里差点累趴下,等过一个月就好了。”阿宁笑道,“您这边请。”边说,两人边一前一后地进了训练场。
这时,第二个项目已经无间隙开始。
苏逝川安排的训练内容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折磨人,倒不是单纯的强度大、项目多,而是在压榨体能的计时长跑过后,没有半分钟的休息时间,紧接着就是两组四十分钟的持枪练习。
眼下十位新人一字排开,以单膝跪地姿势持激光狙|击|枪保持脊背挺直的伏击状态。
这种枪全长74公分,重量不轻。持枪练习还会在枪头额外悬挂不低于10公斤的重物,全程要求重物摆幅不能超过±3度,否则就会被金属片割断。而一旦重物落地,先前的计时则即刻作废,两名监督会负责悬挂上新的重物,并开始新一轮的计时。
持枪练习本身的要求就已经极为苛刻,况且进行训练的学员已经提前达到了一定的疲惫程度。
中速跑导致全身肌肉紧张,血流加速,普通人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平复下生理上对于氧气的需求,然而制定计划的家伙完全忽略掉了这个阶段,直接强迫他们静止下来,且一动也不能动。
简直丧心病狂!
新生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在心里把连阿宁在内的三个人骂成了筛子,而这种怨气在总教大人牵着狗亲临现场的瞬间攀至顶峰。
西法排在末尾,额头沁着的汗水已经在低温下结冰,他余光瞥了眼专心查看光脑的苏逝川,总感觉没早晨出门那会儿那么喜欢他了。
在他旁边,奥斯汀右小腿痉挛,肌肉紧绷成了一个硬块,疼得满脸是汗,只能费力维持上半身直立。悬在枪口的细线摇摇晃晃,每一次摆动都更加贴近金属片。终于,他的手臂不堪重负地抖了一下,细线顷刻被斩断,紧接着“咚”的一声,重物落地。
计时前功尽弃,奥斯汀却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趁着监督还没过来更换重物的空当站起来抻了抻腿筋。
听见声响,苏逝川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继而看向下一位的三殿下,然后不甚明显地扬了扬嘴角。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学生的重物落地,监督们跑前跑后地忙活,暂时没顾上最远处的奥斯汀。
苏逝川抬腕查看通讯器,时间显示仅为八点过五分,这水平还真是有的练呢。
阿宁留意到他的动作,了然一笑,解释道:“新人掌握不好技巧,端不住是正常的。”
“还是惩罚不够,”苏逝川把光脑按进他怀里,“重新计时都没有危机感,反倒利用再开始前的间隙休息,这毛病不能惯。”
阿宁一愣,眼看着苏逝川朝横排最右走去,忙不迭地跟上他。
苏逝川在奥斯汀近前停下来,视线自上而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向右腿,对阿宁吩咐道:“帮他把筋拉开。”然后又看向奥斯汀,淡淡补充,“下次注意点。”
那一刹那,新生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总教官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作为当事人的奥斯汀更是受宠若惊!
然而这种莫须有的感动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总教大人的下一句话登时让人想把他当场弄死。
苏逝川沉默半晌,然后淡定地宣布:“从现在开始,重物每落地一次则增加5公斤负重,不设上限,而且——”他侧目依次看过所有人,“你们是同届,是队友,要一起追加处罚。”
新生们:“……”
说好的特殊战术没队友呢?怎么一遇见惩罚就变卦了?!
咚!咚!咚!咚……!
剩余的重物全部掉在了地上。
阿宁扶额偷笑,既不看苏逝川,也不看面前的一排新人,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逝川的神色清冷如常,见状十分贴心地提醒:“你们考虑清楚,60公斤的起始负重可不是开玩笑的,就连军部的正规士兵都很少能采用这个水平的训练强度。阿宁——”他伸手拍了拍助理教官的肩膀,阿宁立马站得笔直,苏逝川道,“你给他们端一组看看。”
阿宁:“……”
阿宁扭头看向苏逝川,不确定地说:“60公斤,四十分钟?”
苏逝川斜睨他:“嫌少?”
“没有……”阿宁不敢再多话,默默捡了条备用的狙|击|枪,自觉挂上加码后的重物做示范去了。
苏逝川重新看向新人,又思忖了片刻,说:“今天是第一次,我也没有事先说明,所以惩罚措施从明天开始施行。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然后负重10公斤继续训练,下不为例。”
待他说完,新生们纷纷松了口气,既乐得放松,又喜闻乐见地看总教一本正经地“欺负”助教。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逝川玩的是明里示范,实则惩罚。
西法撂下狙|击|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给自己催眠,还是喜欢他的。
十七摇着尾巴凑到没人那边,雪橇犬狼似的眼睛炯炯有神,仰着一张奸诈的长脸十分欠抽地盯着西法看。
眼下周围还有外人,他不方便说话,但那表情什么意思却显而易见,看你丫还有没有力气爬主人的床!
西法:“……”
西法抹掉额头冻住的冰碴子,双手一撑地面站起来,借助拉筋的假动作发力一踹,把雪橇犬圆润踢开。
十七屁股挨了一脚,又不能反扑回去,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返回苏逝川身边。
苏逝川垂眸扫了他一眼,有点想笑,低声戏谑:“你惹他做什么?”
十七赌气不说话,耷拉着耳朵尾巴,疼得呜呜哼唧。
特战专业的体能训练分为早中晚三组,每组不低于四小时,内容一致。
除去已经接触过的中长跑和持枪练习以外,还会有针对力量、速度、灵敏度等等的专项训练,消耗量几乎把人榨干,完整跟下来以后没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受影响,除此之外偶尔还会有零点以后的突袭加练。
苏逝川心情不错,第一天亲自监督满了上下午的两组练习,直到晚餐时间才离开训练场,等到晚训开始又短暂地露了个面。
这算是本届特殊战术的十名新生跟总教接触时间最长的一天。
当初在林场外大家对苏逝川有了个初步了解,私下交流的印象也相差无几,都觉得他这个人严肃又严厉。虽然不至于到不苟言笑的程度,但总教笑起来往往意味着有“坏事”要宣布,比冷着脸的时候还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这种印象在正式训练的第一天稍微出现了偏差,倒不是总教的行事作风真的有了变化,而是……该怎么形容呢?
简单总结,大概就是——助教练新人,总教练助教,而且是成倍加码的练。
所以尽管训练内容辛苦枯燥,但看苏逝川“折磨”阿宁还是个相对不错的消遣。
一天下来新生们累趴下了,阿宁比新生更惨,累得直不起腰还得趴在桌子上写日训总结,分析出每个人的长处和不足,然后再发给苏逝川,好根据个人差异制定后续的个性化提高方案。
深夜十一点半,阿宁敲完最后一个字,关了光脑,身心俱疲地翻身滚上床铺,心里难免琢磨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那位总教大人,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往死里练他。
为了方便训练和处理日常事务,助理教官的宿舍通常跟专业应届生安排在同一建筑内,只不过没有室友,是个空间独立的单间。
隔壁的两个家伙已经睡熟了,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阿宁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静了好一会儿,感觉饱受摧残的小腿肌肉终于叫嚣得不那么厉害,这才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通讯器。
随着淡蓝色的荧光亮起,阿宁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应该是赶总结的时候收到的,所以才没注意。
那个人问:
阿宁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尽可能描述得详细一些,当成短报告给对方回复。
就在这时,通讯器又振了一下,新消息推出。
阿宁注意到发件人是苏逝川,整个人“腾”地弹起来,半点也不敢怠慢,忙暂时退了这边,点开查看。
苏逝川的信息简单粗暴,就四个字:
阿宁作为助教,生平头一次体会到被训练支配的恐惧,立了两秒又绝望地倒回床上。
他给苏逝川回复:
然后切换回之前的信息,懒得再编辑短报告,简要回复:
随后,阿宁又给另外两名监督传达了苏逝川的指示。
退出消息界面,他注意到还有时间,于是匆匆定了闹钟,拉过被子把脑袋蒙住,入睡前诚恳祈祷自家总教大人千万不要心血来潮地再亲临一次训练场,不然新人练废以前他这个助理教官恐怕得先一步报废了。
同一时间,军校北部围墙。
苏逝川一身纯黑色作战劲装,长腿蓄力跃起,靴底登上墙面,伸手一攀,纵身翻上三米多高的院墙。紧接着片刻不停,借助惯性单手支撑缓冲,凌空时身体绷紧成一道水平的线,重心轻移,从两根高压电网间拧身而过,最后稳稳落在了军校外的雪地上。
扑啦啦的振翅声响,黑鸟落地化作人高马大的雪地灰狼。
两位搭档配合得无比默契,不需要任何交流,苏逝川翻身跨上狼背。
灰狼张开血口,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找准方向,三两下窜入森林,彻底隐去了身形。
——inued
Chapter 23
从此去往北部断崖有将近二百公里路程,使用机甲很容易被密布的监控设备捕捉。苏逝川不敢轻易冒险,所以打算等到远离大陆以后再唤醒玄凰的休眠形态。
从凌晨到天亮的时间非常有限,海底死牢内部情况不明,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十七不敢耽搁,在地势复杂的丛林里蓄力狂奔,一路向北,直奔断崖所在。
凯特大陆天气反复无常,云开雾散了不过两天,晚些时候又开始下雪。
天幕之上层云笼罩,树林隐秘无光,大雪纷扬而下,倒是创造出了难得的遮掩条件。
随着接近断崖,十七放缓步速,低伏穿梭于灌木丛间,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设卡的几处哨点。
由于地势改变,正式的岗哨尚未搭建,地貌十分原始,被连根拔起的植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环境杂乱,非常不适宜把控周围的异动。用于临时哨点的简易建筑内亮着灯,窗口却看不见人影,想来也知道是军校对此地疏于管理,就连驻地士兵都松懈下了警惕。
注意到这点,苏逝川轻轻拍了拍灰狼的背鬃,示意可加快速度。
十七立马会意,带着他快速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抵达断崖边缘,蹿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悬崖下海浪翻滚,浪声震耳欲聋,冰冷的水汽直冲上来,渗入肌理,直冻入骨髓。
十七低头观察水面的情况,粗略推测下面没有暗礁。
然后不用苏逝川吩咐,雪地灰狼退后几步,紧接着助跑腾空跃起。苏逝川双手一撑狼背,人兽分离,先后扎入沉浮的黑水。
与此同时,一个大浪打上形状嶙峋的岩壁,数秒后再度退去,水声哗哗作响,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飞雪隐匿行踪,浪涛覆盖泡沫,夜色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遥远的水面倏而焕发出一道雪白的光柱。被照亮的水底通透如玉,庞然大物现出身形,犹如被封冻在冰川内上古巨神展开六翼。颤动的黑影无限延伸,下一秒,海面波涛汹涌,银白色的机甲破水而出,裹夹着白茫茫的气浪拔地而起。
天海之间,暴雪铺天盖地。
玄凰于高空静止,身后的六枚机械翼荧光熠熠,仿佛有星沙临空洒下。又过了几秒,视窗开启,一束电流在死寂的电子眸深处汇聚,片刻后直击硅基板,电子炸散,冰蓝色幽光自眼尾逸散开来。
等同于灵魂的人工智能彻底苏醒,机械臂抬起,白银巨人低头看向前胸——那处贯穿形的裂口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只留下些许肉眼难辨的焦黄印记。
“统帅,是您么?”
玄凰沉哑的声音在胸腔经久回荡,苏逝川深陷于驾驶位,眸光微颤,十七化形的狐狸狗趴在他怀里,仰头看向主人。苏逝川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光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不觉扣紧,然后他抬起手臂,让凌空飘散的意识触攀附上来。
“是我。”他说,“好久不见了。”
玄凰沉思半晌,忽而开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间?殿下又在那里?”
“现在是银河历387年,”苏逝川道,“我们的殿下才刚成年。”
“计划启动了?”玄凰讶异,“只有您一人参与进来?”
“对,只有我。”苏逝川操控意识触,调取核心控制中枢。
隐藏在空间内的巨型处理器推出,苏逝川垂眸看向怀里的狐狸狗,十七“唔”地一叫,自觉跳上操作台,键入海底死牢对应的坐标点,然后把随身携带的光脑与机甲的内部系统连接在一起。
苏逝川道:“有任务,你得搭我去一趟帝国死牢。”
玄凰接收到目的地坐标,六枚光翼铺展,马力全开,朝极地方向飞去。
“恕我冒昧,”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您在策划什么?”
苏逝川将控制权交给十七,自己则侧身倚靠着驾驶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就在此时身处的这间驾驶舱内。
“我想要推翻未来西塞的统治,让洛茵帝国易主,助西法上位。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人,而是一支可以与帝国抗衡的军队。”
“这些西法都没有,”他疲倦地合上眼睛,“但我会为他做好准备,铺设好面前的路,给他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不仅要复国,还要奉他为王。”
“——这才是狩猎计划之于我的意义。”
往后一路无言,苏逝川靠着那张曾经浸透血液的驾驶位,脑中尽是两世的影像,有重合也有分歧,到最后竟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时片刻。
靠近北极后气候条件变得更为恶劣,风大雪大,气温跌破零下四十度,海面开始结冰。
十七在距离目的地两公里外示意玄凰停下,然后跳回驾驶位,轻轻推醒苏逝川,说:“主人,我们快到了。”
苏逝川连续几天没有睡眠,偶尔睡下,再醒来只感觉头疼得厉害。他坐直身子定了定神,然后抬头去看显示光屏。
海底死牢依一座浮动冰山而建,地表部分完全嵌合在山体内,而海面以下的工程更为浩大,此时光屏显示有它的全息立体结构图,并特别标注出了四处入口的位置。
十七重新跳回操作台,给苏逝川放大海面的那个入口,说:“我调查过了,这个门守卫最严,每次四名看守,密码十二小时一换,倒是不难破译,但一进门就会遇见人。”
他回头看向苏逝川,见主人没有反应,于是又把画面切换到海面下:“水下三个门的使用频率非常低,其中最大的基地舱门每季度会接收一次必要物资,可以允许一艘小型潜水舰通过,另外两个没有特殊原因恐怕都没什么机会打开。”
“主人,这座监狱的特点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管是哪个门,进去都很容易,问题是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的出来。”
指腹抵上额角,苏逝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淡淡道:“那就正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