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次, 苏逝川才深切体会到, 在这场席卷星系的暴风雨真正降临前, 此刻的宁静究竟有多么可贵。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护着他, 一直到老。
擦干发梢的水, 西法不经意间地垂眸一瞥, 这才发现苏逝川正在盯着他看。
今晚的感觉很特别,或许是因为患病特有的虚弱, 他总觉得这位平日里八风不动的美人变得非常温顺,气场格外柔和,甚至有一点点粘人, 总算是露出了一份属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该有的脆弱和青涩。他像是脱下了铠甲,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华丽皮毛和血肉,原本清冷的眼眸被高热的体温蒙上了一层雾气,漂亮得得令人心动。
然而西法注意到了他的出神。
两人眸光相遇,视线却交错而过,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
“老师?”西法在床边单膝跪下,手臂支撑着床垫,他伸手抚开挡在苏逝川额前的发,看着他笑得眼睛弯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苏逝川怔然回过神,游离的目光重新汇聚一处,回道:“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西法随手调暗床头的台灯,翻身上床,合衣侧卧在他旁边,右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说:“该不会是你提到过的那个混蛋吧?”
“你那么在意那个混蛋做什么?”苏逝川反问。
西法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半响后正色道:“他交给你的东西太亲密了,还能让你念念不忘,你们以前的关系很好么?是不是在一起过?你现在……还喜欢他?”
苏逝川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然失笑,心想西法这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竟然会像个孩子似的吃醋了?然而笑着笑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该怎么对他解释,他就是那个被他念念不忘的混蛋呢?
受计划启动前夕两人的最后一则通讯影响,苏逝川一直很矛盾。
他深知“狩猎计划”的本质是时间回溯,时间的轨迹从未改变,不过是隔着五十年的光阴岁月,眼前的西法就是曾经跟自己并肩作战的爱人。但他又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终归是随着经历改变而产生了差异,那一刹那苏逝川感慨万千。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个很糟糕的人。”
“自小缺乏管教,性格轻浮,行径出格,是我最看不上的那类。”苏逝川侧头凝视着西法的眼睛,用一种充满回忆的低哑嗓音描述,“这种印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跟他接近,所以在训练中有意针对他。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对他有多厌烦,只有他假装不知道,还厚脸皮地天天骚扰我。”
“脸皮厚就能追到老师,”西法忽然插话,“你怎么不早说?”
苏逝川听闻这番调侃忍不住笑了,揶揄道:“三殿下敢在皇室晚宴公然带人回行宫,这脸皮也不薄了。”
西法凑过来,轻轻吻了吻苏逝川的额头,声音沉下,显得十分认真:“那我追到你了么?”
苏逝川没有回答,撩起被子盖住西法的身子,人也跟着凑过去了些。西法顺势打开手臂把他搂进怀里,简直被自家总教今儿晚上屡次三番的反常举动撩得受宠若惊——原来他不光会阴人会动手,撒娇求抱的功夫也是玩得炉火纯青!
“那混蛋后来怎么了?”西法说。
苏逝川道:“后来我们奉命执行一个保密计划,他被敌军缠住,为了保护身后的计划实施地点,他跟对方同归于尽了。”
近些年联盟进犯的次数有所增加,跟帝国时常交火,不过大都停留在偏远行星,西法对几场规模稍大的战役略有印象,但像苏逝川说得这么惨烈的却始终对不上号。不过既然对方提到了“保密”,想来也就是军部没有对外公布过的,这么一想倒是也能说通。
苏逝川有意将“他们”描述的相似而又不同,待到说完,他抬眸看向西法,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还有两个问题没回答我。”西法说,“你们有没有在一起过?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有。是。”苏逝川坦白承认。
西法忍不住笑了,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能骗骗我?听说阿宁说过,老师的特战专业课总评分应届第一,伪装欺诈的水平一流,只要你说‘没有’‘不是’,我肯定就信了。”
“我们谈论的内容不适合欺骗,因为我知道你在提问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出于个人原因不愿意认同,所以非得作死问个因果缘由出来。”苏逝川客观地说,“有类似心理的目标都不会被欺骗,他们的提问本身就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西法:“……”
尽管这套理论很惊艳,但三殿下心里还是挺郁闷的。自家老师哪儿都挺好,就是偏偏有把任何话题都演变成现场教学的本事,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哄哄他才对么?
苏逝川眉目含笑地把小混蛋的郁闷全看在眼里,忽而缓缓开口:“西法,你不用嫉妒他,你比他幸运多了。”
“他叫什么?”西法又问,“也是情报部的?”
苏逝川一怔,静了几秒,才道:“因为那项计划,他的名字变成了不能泄露的机密,只能以后再告诉你。”
西法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那股郁闷感更胜。又过了一会儿,他索性不再想那个倒霉挂掉的家伙,关了台灯,翻身把苏逝川狠狠搂进怀里。
白月光有什么用?三殿下假装一点都不嫉妒,自欺欺人地想,反正现在人是被老子抱着睡。
这一夜休息得不好,西法被照顾了十八年,头一次亲自照顾病人,夜里总是睡睡醒醒,怀里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醒过来试试苏逝川的体温,看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等到了时间还得喂水喂药。而且苏逝川在持续发烧,光裸的身子热得像一团火,连带着把西法也给点燃了。
不过三殿下再想要也不会对病人动手动脚,那是走肾的行为,太不上道了,所以强行美人在怀而不乱,等实在忍不住了才去盥洗室自己解决了两次,还默默记了个时。
早晨六点,西法自觉起床洗漱,临走前又给苏逝川喂了次药,然后才离开公寓,去训练场跟其他人回合。
待关门声一响,苏逝川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手背自试体温估计着还有点低烧。他伸手摸过床头的通讯器,给失踪了一整晚的两个家伙分别编辑了消息,内容大意是可以回来了。
消息发出去不足一分钟,卧室窗户被“唰”地拉开。
苏逝川被灌进房间的干冷空气激得猛然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看着苍星陨拉开窗帘,一手拎着昨晚带走的桌布,另一只手提着还在打瞌睡的黑鸟,从窗口翻入,再淡定关了窗子。
他扫了眼还在床上、一看就知道被子下必然什么也没穿的苏逝川,十分冷淡地打招呼:“早。”
苏逝川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回来,愣了几秒,才问:“你们去哪儿了?”
苍星陨穿过卧室径直来到客厅,把十七扔在沙发上。黑鸟就地打了个滚,把脑袋埋在翅膀下,又睡了。
他的声音传进来:“楼顶。”
确定俩人没乱跑也没掐架,苏逝川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真空披了件睡袍,出卧室正看见苍星陨在整理桌布包着的东西。
这一晚效率惊人,合金边角料已经被全部处理成了菱形暗器,苏逝川是识货的,看颜色就清楚上面渭好了剧毒的鲛血,所以没有再碰。
苍星陨不知道从哪儿又顺了条专门放置的暗器腰带回来,这种腰带表面看上去并无特殊,但其实内侧被割开了一个个暗格。苍星陨动作熟练地将暗器插|进暗格内,等全部插满后,他把身上的腰带撤下,换上了那条新的。
苏逝川看着他忙活没有搭话,心里很欣赏这刺客的性格——实干派,能力强且话不多。尽管他会屈尊在这里寄人篱下或多或少都是受了体内标记炸弹的束缚,但苏逝川认为这类人的原则性应该很强,假以时日就算解除了那道束缚,他同样不会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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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逝川:“在帝都的中央科学院里有一位专攻高级智能体研发的博士,名叫尤纳斯,我需要这个人。”
“多久?”苍星陨走过来,从苏逝川手里取过烟盒,兀自抽出根点上,“活的死的?”
苏逝川非常喜欢这种不磨叽的性格,说:“三到四个月,要活的,而且是立马可以工作的那种。”言外之意就是别弄伤了。
两人都是高挑挺拔的身型,一个正装笔挺,一个松松系着浴袍,面对面地吞云吐雾。
“你自己摸清楚尤纳斯博士的日常行程,找机会把人拐出来。据我所知,尤纳斯博士生活规律,潜心研究学术,平时没有太多社交,通常都是家里和科学院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安保严格,不容易闯入,相对简单的是来回的路上,不过有专人接送。”苏逝川道。
苍星陨在脑中快速整理消化了刚才那段信息,说:“你给的时间宽裕,应该足够了。”
“不过有个要求。”苏逝川道,“我希望你暴露行踪,但是又不能暴露‘苍星陨’这个身份。”
苍星陨眉心浅蹙,倒是听懂了苏逝川的意思,却没想明白此举的意义在哪里。
苏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那天在海底死牢我跟你提到过这场合作的原因。在帝国内,我的目标是皇储西塞,是皇位,但我们的一切行动会被舆论猜测和解读。前期目标不明确的时候倒是不明显,可一旦威胁到了西塞的安危,你认为他第一个会怀疑谁?”
“三殿下。”苍星陨即可反应过来。
“没错,但是我不能让这种怀疑出现。”苏逝川说,“所以我要你制造出一种假象,可以以反帝国的角度出发,让军部相信世界上又多了个跟帝国为敌的组织。只不过与联盟不同的是,我们不攻城掠地,也不表明身份,只做取人性命的勾当。”
苍星陨知道苏逝川这是准备对帝国内部支持西塞的人动手,若有所思静了几秒,说:“我大概明白了。”
“我会安排十七跟你一起,所有你进不去的地方,他都能帮上忙。”苏逝川意味深长地笑笑,“他是智能体,现阶段感情完全依靠模拟,爱恨都不是出于本意,你是人,别跟他计较,要好好相处。”
苍星陨抽烟的动作一顿,冷着脸道:“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苏逝川耐心地说,“要学会合作,学会相信同伴和搭档,你迟早能发现多一个人的好处。”
这回苍星陨没再说话,苏逝川起手拍上他的肩膀,十分熟稔地握了握:“最近几天往返帝都和凯特大陆的飞行器很多,今天入夜后你们自己想办法离开,到了那边小心行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苍星陨点头应下:“好。”
三小时后,有关“劫持亲爹”的任务消息才传进睡懒觉的智能体耳朵里。十七又变回雪橇犬,狗脸拉得老长,在不考虑爹不爹的情况下,一来他不想离开主人,二来不想跟讨厌的刺客一起行动,三来总感觉这事是为了方便某个更加讨厌的殿下过来爬床。
十七心力交瘁,深感当初博士只留下一个智能体是整个计划的重大失误!他想当然地认为主人派他跟苍星陨一起,明里是搭档,实则是因为不放心那只半鲛,这么一来倒是无可厚非,可他外出任务期间还有谁能来盯着半夜敲门的大尾巴狼了呢?!
嘤嘤嘤!
当天晚上,刺客先生拖着老大不情愿的雪橇犬头也不回得走了。三殿下被练了一天,于深夜姗姗来迟,还特意去军校餐厅带了些好消化的流食给苏逝川。少将大人乐得耳根清净,靠在床上安心当病号,顺带翻看助教乖乖呈上来的日讯总结。
到底是有能力入选帝**校的人,再被加试精简,剩下十人的综合素质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在经历过最初半个月的适应后,新生们结束了难熬的过渡期,身体被那些磨人的训练项目完全打开,接下来便是堪称天翻地覆的改变。每次日训总结的数据都在跨越性更新,苏逝川不得不根据结果对训练内容不断进行完善和加码。
三个月的体能训练一晃而过,深冬降临,凯特大陆迎来了最寒冷的极夜。
夜幕之上,那颗行星终于行至近地轨道,一年一度的“双月”奇景出现。
三百八十七年前,洛茵帝国的铁骑踏遍了整座星系,当时的皇帝定都白帝星,时逢“双月”共天,于是将这段时间选为国庆日,取名“双月祭奠”。
眼下临近双月假期,军校各个专业的阶段性教学陆续结束,教官们忙着写总结和下一阶段计划,学生们则提前进入放假状态。
苏逝川把总结计划一并交给阿宁负责,待阿宁写完再呈交给他批示修改。等待报告们到位的这段时间,苏逝川逐一通知了本专业内的十名学生,提醒他们入校那天布置的任务该交作业了。
同届之间相互窃密——如果放在别的专业,这种行为不仅会被教官明令禁止,而且涉及者还会受到相当严重的处罚。可一旦换做了特殊战术,人们就不得不双标了。
就算是军校的领导阶层都很少会过问特战专业的训练内容,对某些出格行为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苏逝川可以轻易利用一场加试淘汰掉四十八名已经被正式录取的军校生的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能从这个专业里走出来的都是虚撑着一副人形的妖精,心思多到难以想象,八面玲珑又八风不动,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都不是一套,令人厌恶也令人畏惧。
也可以说,特工这条路注定就是孤立无援的,只能一个人走。
苏逝川显然是历任教官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位,其他人至少会在学生时代为未来的小特工们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同伴就是同伴,以后会不会撕破脸暂时不管,至少现阶段都是情比金坚的。但苏逝川不太想让自己的学生留下这种无意义的概念,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没有人值得信任,甚至用一场规则玄之又玄、要求近乎苛刻的加试率先打破了学生对于老师的憧憬。
没有谁是好人,没有谁不在算计你,不管是隔壁床的舍友,还是授予知识的教官。
有关交作业的通知传达下去了两天,等到临放假前的下午,总教大人才收齐了十封单独发送给他的邮件。
从内容上看,尽管水平参差不齐,但是学生们还是用了心的。不过毕竟正式的专业课还没有开始,他们不会太熟悉相关的挖掘技巧,所以反馈上来的邮件有些令人哭笑不得,总体来说算不上是“秘密”,反倒是更偏个人向的揭短。
苏逝川一封一封看过去,感觉心情都被逗得开朗了不少。
在一封涉及某学生“春梦并高|潮”的邮件过后,他顺手点开了下一个未读消息,待看清内容后,苏逝川不禁微微怔住,眸底的笑意顷刻散了个一干二净。
那封邮件揭露的秘密是——助教是个左撇子。
在看见这段话的瞬间,苏逝川快速回忆了阿宁整个人的行为举止。
两世的军校共事,上一世他还不了解那么多内|幕,也没有太过丰富的阅历,自然不会过多关注身边几乎跟自己一样新的助理教官。至于这一世,他既然怀疑了阿宁的来路,所以也有意没跟他走得太近。
作为专业特工,隐藏自身的特殊习惯就好比隐藏真实的身份和姓名。那些习惯就像是一个标签,被人发现的后果可大可小。就拿“左手习惯”来说,这本身不算罕见,但如果再结合阿宁身上的某些不可更改的硬性条件的话,左撇子足以成为鉴别他其他伪装的一项重要参考依据。
当一个特工失去了伪装,他的职业生涯就已经死了。
苏逝川心里讶异归讶异,倒也还不至于直接轻信了邮件内容,专业特工都可能带回来假消息,更别说是尚未经历过训练的学生了。不过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他可以亲自验证一下阿宁究竟是不是个左撇子。
这么一想,他便下意识去看了眼邮件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