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你总算回来了,教我好想!”
放下才饮了一口的茶,环住并安抚着那在怀里胡乱扭动的野猫,陶大夫温厚一笑:“我也是。”
分离了许久,暂就这般静静相拥一阵罢。
不知过去多时。茶盏里的茶都已停止冒热气了,轻细的声音才由肩头响起,“阿言,麦花,开了哦。”
“哦。”
“你是不是当与我践诺了?”
“嗯?”
“芙蓉记!”
“噢。。。柴房里的枫露杏仁糕都吃完了么?”
“。。。”哎,果是甚么都瞒不住他家聪明过人的阿言!
“京城首屈一指的点心吃了那许久,也当腻了,甚么芙蓉记荷花记的,自更比不上京城的味道,遂而,就免了罢。”
“阿言。。。”呜呜,大半年的麦子,白种了。。。转头四顾,“你的行李呢?姑婆未教给我带甚么?”
松开环在他腰上的一手,端起茶盏以个略微别扭的姿势别过脸轻啜了口,陶景言清了清嗓子,“郭老夫人教我带些补品点心与你。。。”
怀中人眼睛一亮,“在哪?”姑婆果真有心!
再啜口茶,陶景言不紧不慢:“高丽老参虽好,然不适于你用。我替你谢绝了。”
嗯,反正他也不喜喝那黑黑筹稠的汤药,不要就不要罢,然而,“点心呢?”季筠直觉并不太好。
“送去马府了!”
“马府??”季筠一跃而起,跳脚,“为甚么要送去马府?”
“那礼,你妹妹也有份。”
“那我的呢?”
“上回的礼你独吞了,这回,就当做补偿罢,再说,马府人多,少了分不开。”那人依旧慢悠悠,看着季筠甩头往外走,倒是不急不躁,“你姑婆令我下回上京时,带上你妹妹与我们的儿子去给她瞧瞧。”
前脚方跨出门槛的人顿时一震,脚步骤停,转回身,满脸晦暗,张了张口,却甚么也未说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原先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气焰,渐为烟消云散,“姑婆,定然要恼我了。。。”
陶景言起身,踱到那垂头丧气之人身侧坐下,“好在,我已向郭老夫人澄清此事,看在我替她尽了几分薄力的份上,她已答应不追究。”
季筠抬眸,“果真?”言罢便觉这一问乃为多余,阿言从不说谎,且是这等大事,岂能有假?心绪倏忽好转,一下攀上那人的脖颈,“这般说,你果真将姑婆医好了?”
陶景言转头忘了望天,轻叹气,“也说不上好,只是说话绝大多时已无须教人转达,且能教人搀着起来走几步了而已。”
抑制不住兴奋,凑上在那人颊上啄了一口,“阿言,你果是神医!那,这回,可有何意外之喜呢?”
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油迹(季筠脸一红:蹲在地头吃的饭,又忘擦嘴了。。。),陶景言一脸迷茫:“喜?”
意外之喜,这般说起来,倒还果真有些,然而。。。似乎并非他陶景言这一介布衣担待得下呵。。。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出去一趟,两天可能只能更出一章。
第20章 命苦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渐为稀少。
季筠坐在芙蓉记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的手向上挪了挪,捂住口鼻---呼气,嗅:哎,酒味依旧未散尽。。。
阿言又要不高兴了,不高兴就不让玩亲亲,可是,人家好喜欢阿言的唇嘛,软软香香,还有股甜甜的桃花味,教人舔了还想再舔。。。
回头想想,又有些不平,阿言,有些不尽人情了,平日不让喝酒就罢了,然非常之时,总需有个破例罢,比如逢年过节、初一月半、婚丧嫁娶、心花怒放,亦或心绪不佳等等,总当许人小酌上两杯应应景啊!就说今日,乃是他那小外甥满月,满月酒满月酒,怎能不喝酒呢?嗯,这一想,还真觉着自己没甚大错,原先的沮丧顿教压下,起身:回去!小爷就是喝酒了,看谁能耐小爷何?
昂首阔步跨进陶府大门,险撞上提着灯笼的徐伯。
瞧清来人,老汉似松了口气,“公子哎,都要亥时了,你再不回老汉我可就出门寻你去了!”
季筠含混应了声,忙问其陶景言。
徐伯神神秘秘凑近,“公子,府上来客了,老爷一直陪着说话到现下哩。”
季筠脚步一顿:能教阿言一直陪着的。。。“余小大夫回来了?”
徐伯忙摇头,“是个女子。”
女---子!季筠将这两字置于舌尖来回滚绕了两遍,“王婆?”这顾城的女人究竟还顾不顾廉耻了?没日没夜的纠缠,果真是不死不休?
徐伯摆了摆手,凑到他耳边,蚊子大点的声音,“年轻多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庭中传出一声怒发冲冠的咆哮:“欺人太甚,不要脸!”
老汉愣过转身,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已跑出甚远。老脸上的菊瓣收了收:“公子哎,人家鞋底干净着嘞。。。”非但鞋底干净,周身都干净,一张白嫩水灵的脸可不知有多招人爱哩!
然而那股旋风已刮远,也不知听见没听见。老汉回头叹了气:哎,你说这也怪了,老爷手下,素来鲜有治不好的病症,然偏是他家公子,这身怪病到如今还不时间歇发作着,虽说除了与老爷添些小扰,他处并无大妨碍,然病总是病,就得用药医不是。。。
中庭。
正房灯火通明,远远就瞧见映在门上的那两个长长的身影,竟然---交叠在一处!
欺人太甚,岂有此理!季筠三两步冲上去,一脚揣开虚掩的房门:“ 阿言,你。。。”
咦,这二人,站得。。。一人在门边,一人在案前,似乎---有些远!原只是,灯光将影子交叠在了一处而已!
司空见惯般瞥了门前之人一眼,陶景言微微蹙眉:“这般晚回来,又饮酒了?”
一言教戳中要处,季筠心一虚,低头拨拉着扫帚上的茅草根,“一点点而已。”
陶景言有些无奈,挥了挥手:“天不早了,先打水去罢。”
嗯,要打发他走!季筠顿时警觉起,拄起扫帚:“我。。。先扫地。”一面拿眼角余光向门边瞄了瞄,诶?
这身姿。。。向上打量去:白嫩水灵的脸蛋,飞扬跋扈的神采,以及那。。。自己已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鄙夷眼神!
表妹!
郭小姐敛了敛眼里的鄙夷,“你们府上有半夜扫地的规矩?”
陶景言:“。。。”
季筠继续拨拉着草根:“也不是。。。只是,怕你千里迢迢而来,鞋底难免沾泥带水。。。”
郭小姐抱臂,“我是坐车来的,一路脚就没沾过几回地。”
季筠似想起了些正事,抬头,“你来。。。姑婆知道么?大表兄呢?”究竟是来作甚的?
郭小姐有些不悦,然瞧了瞧陶景言,还是勉为其难答了:“祖母吩咐我来探探你,再瞧瞧季家老宅。”
季筠摸了摸下巴,显是不信。
郭小姐未尝多辩,返身去到桌前,自包袱里取出两包物事递与他:“祖母教带与你的。”
唐楼的印花糕,还有杏干!
方才还满脸狐疑之人眼前转而一亮:嗯,这便错不了了,只有姑婆才会念着自己这爱好!舒舒爽爽出了口气,“阿言,我打水去喽。”
夜已更深,听着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声,季筠反侧了下,还是睡不着!哎,阿言究竟将糕和杏干藏哪了呢?早知方才去打水时就该带着,装进肚子就跑不掉了。。。
不甘心啊,蹑手蹑脚爬下床,箱子里,柜子里,床底下。。。都没有,那。。。踮着脚回到床前,伸手探进那人枕下。。。
“半夜三更不睡,摸来摸去作甚?”不防那人忽而一个翻身,将那只胡乱莫摸索的爪子牢牢压在枕下。
“我。。。”季筠眼珠一转,“看你枕头有些低,加个手给你垫垫。”
“哦?。。。”那人尚未清醒。
乘隙,季筠一跃上床,轻巧钻进那温厚的怀里,在那甜甜润润的唇上一啄,“阿言,姑婆带给我的印花糕呢?”不定这人昏昏沉沉间,就说出来了呢。。。
修长的手指自光溜的脊背滑下,习惯性停在那圆圆翘翘处,轻拍了拍,“下回半夜下床找零嘴记得披件衣服,这天色,易着凉。”
“阿言。。。”扒拉着那人的衣带,心知希望已渺茫,然那丝残念就是挥之不去。“那是姑婆带给我的,我不吃,你就让我看一眼,闻一闻也不成么?好歹不能拂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啊!”不到黄河心不死。
闭着双目之人嘴角扬了扬,低头在那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你不是已拿到手上过了么,那便是领了这份心意了。且说要了不吃,也是浪费,不如赠还郭小姐,也算份人情。”又将双臂紧了紧,不待怀中人开口,“话说,千里迢迢教人来探亲,随礼一包印花糕一袋杏干,郭老夫人倒是端的大方!”
撅了撅红红的小嘴,有些不满戳了戳那精干的胸膛:嗯,礼是少了点没错,然而,不是有句话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再说表妹孤身一人而来,也拿不下多少东西,又不定还要带些甚么与妹妹一家。。。
诶,似乎,哪里不太对。。。
“阿言,你说表妹她。。。”
那人轻叹了气,将他又往怀里纳了纳,“夜深,睡罢。”
然而,疑窦已起,教人怎还睡得着?
在京城住了那些时日,姑婆自然知道他最喜的是枫露蜜糕和桃脯,既千里迢迢教人送来了,少些便罢了,却还偏绕着人的喜好过去?更莫言,姑婆绝不会厚此薄彼,上回还教自己与妹妹捎了一对玉镯,这回,即便不知妹妹正坐月子,却也当多少与她带些甚么罢?
翻个身,眉心轻锁:姑婆远嫁在外数十载,要说思乡心切,遣个人回来瞧瞧,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家中那些个家丁跑腿皆不用,偏遣她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独自前来,这,真说得过去?
更莫言,既是来探亲的,为甚一早不直奔季府,却来到这陶府,且还随随意意住下了,这,岂不有失大家风范?
不对啊,都不对。。。
辗转了大半宿,季筠终于得出一论:郭小姐,在撒谎!此回绝非是姑婆遣她前来,而是她私自离家!然而,不远千里来此一趟,乃是为甚?游玩?顾城还不及京城一个角大,果子铺点心店加起来也不到京城的百分之一,味道更是远不及,有此必要?为探穷亲戚?季筠还真不觉自己的脸有那般大。。。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却是这般随心所欲离家出走,跑了上千里地投奔个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男子,季筠想来,要他是个女子,都未必腆得起这脸。。。除非,是有何不可告人之目的!
翻过身,在黑暗中摸索上熟睡中人那张俊雅安逸的脸,深叹了气,虽然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相信---郭小姐这回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顾城,实是与他这表哥争夫来了!
哎,他季筠上辈子,究竟做了甚么孽?明明是名媒正嫁进的陶府,这正房之位,却素来岌岌可危。眼前的觊觎者尚未扫尽,又来个表妹与自己争夫,端的命苦!
第21章 争夫
这一夜,初来乍到的郭小姐虽是一路车马劳顿,却也歇得不怎好,耳侧总有种古怪的沙沙声在搅扰,令人睡梦中也不甚安宁--竟是梦到一把巨大无比的扫帚追着脚扫,怎都摆脱不去!
一梦乍醒,已是天光大亮,“沙沙”之声却还在耳侧。拉开房门,这扰人的声响总算有了来处---好大一把扫帚!
她那破落户表兄正拄着把较之昨晚更大更新的扫帚候在门前,不时挥舞几下,弄出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沙沙”声,看去竟也端的威风!郭小姐忽有些疑心,这把扫帚,真不是为她而连夜赶制?
“季。。。”
“是表哥!”季筠戳了戳自己鼻尖,实则,叫陶夫人也可。
郭小姐轻一皱眉,跳过此题,“你在这陶府,究竟是借宿,还是打杂?”
季筠捏了捏扫帚柄,手指教竹竿压得生疼:堂堂大家闺秀,没读过书么,出言怎就这般惹气?住就是住,甚教“借宿”?阿言的就是我的,谈得上“借”么?
然而郭小姐天生似乎不怎识眼色,举袖在鼻前挥了挥以拂开那把大扫帚搅起的漫天尘埃,“偌大个陶府,就你一个扫地的么?”这便难怪要从白日扫到夜里了。
季筠气极反笑,“陶府扫地的下人自是不缺,而我也非扫地的,而是,”一眼瞥过她裙下,“专扫那些个冒失闯进之人的鞋底!”
郭小姐稍一沉吟,一个返身回去屋里。季筠眉梢一挑:总算还知些羞!须臾,郭小姐端着凳子袅娜而出,优雅落座,一撩裙角,“扫罢。”
。。。。。。
季筠终于意识到,就蛮横泼辣而言,全顾城的女子加起来,都及不上郭小姐的一个裙角。
第一回 合,郭小姐胜。
暗自调匀吐息,季筠瞥了眼郭小姐那几乎瞧不出污迹的鞋底,“罢了,一阵走路还得脏,回去再扫罢。”
郭小姐柳眉一凝:“回去?”
点了点头,季筠一脸理所当然,“姑婆命你来探家,自然要回去季府瞧瞧,还有那些个叔伯娘姨,也当一一去探探,否则回去你怎与姑婆交代?”
郭小姐微微一笑:“季府昨日我已去过,至于叔伯娘姨,祖母并未吩咐,再说我一女儿家,抛头露面也不妥当。”
季筠攥了攥扫帚柄,“然你一姑娘家,非亲非故却借宿陶府成何体统?要教姑婆与大表兄得知,还不怪我不晓礼数怠慢你?
郭小姐抱臂:“孰人说是非亲非故?陶景言在京城待了那许久,我与他早已相熟,纵然不是亲却也算得故罢,此番我千里探亲,借他家中住上几日,怎就不成体统了?”
要说郭小姐这条巧舌,季筠实非首回领教,然而数月不见,却又当刮目相看:表妹这是,又大有长进啊!季筠已有预见,这一轮,自己多半又是输多赢少。
酝酿半日,“男女授受不亲!”罢了,还是直戳要害罢。
可惜就是这令普天下良家女子望而生畏之罪名,却唯独震慑不住见多识广的郭小姐,但见她衣袂一甩,飘然起身,“既知此理,却还在此污人清白?”拂袖便要关门。
季筠一扫帚卡住:“我是你表兄!”
郭小姐冷嗤:“依旧是男子!”
季筠瞪眼:“阿言不是男子?你昨夜还与他同屋共处那许久!”若非我回来,你现下不定已是现成的陶夫人了罢?
郭小姐丝毫不觉为难,“医者若讲那许多忌讳,这满城的女子恐要教他娶回一大半罢!”
季筠:“。。。”实在是,言之有理!
第二回 合,季筠再败。
用过早膳,季筠悻悻扛着在后失了用武之地的新扫帚来到医馆:后院那尊女菩萨一时半阵搬不动便罢了,此处这些小妖小孽,虽说看去难成气候,然也须小心提防,否则一个不慎便或恐教人挖了墙根!哎,前有狼后有虎,他家阿言这胖头和尚,是任哪个女妖都想抢回去尝个鲜,不守着实是难以心安啊!
一脚跨进医馆,诶,今日此处的气氛有些诡异呵,小妖小孽们看去皆无精打采,王掌柜家的小丫鬟破天荒没嗑瓜子,秀坊的银凤对着沾了血迹的绣布若有所思,就连王婆都是恹恹的,教人疑心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是教咬伤还是咬掉了。。。
满心好奇,季筠上前戳了戳王婆:“哪家的谢媒酒烫着舌头了?”
王婆翻了个白眼:“怎说话呢?”
季筠回了个白眼:“昨夜将谢媒钱输了?”
王婆老脸红了红,扭过脸去哼了声,未再吭气。
季筠伸出手指绕着指点了圈:“冬儿、银凤、阿秀。。。你们皆输钱了么?还是咬着舌头了?”一个个如丧考妣!
无人回应,倒是那几人将头垂得更低。终是朱婶摇着扇子风风凉凉应了句:“季公子,你可打得一手好算盘,装疯卖傻为自家人铺路,端的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这回你这表妹,当是个能生养的罢?”
季筠顿时一阵迷茫,甚么肥水,甚么铺路,甚么生养?还有表妹??!
一个撩帘冲入内堂,郭小姐---那小半个时辰前还在后院与自己争锋相对盛气凌人的表妹,此刻正笑意盈盈,婷婷玉立在那温雅之人身侧,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撩着袖子,翘着耐看的兰花指替那人研着墨。
好个善解人意,温良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