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原以为,陶景言将他们这干下人凌/辱折磨尽兴后,那一应前怨旧恨,便当就此了却了,孰料陶景言接下的举动,却令他幡然醒悟:这场复仇大计,远还未到头!
陶景言打算向季家提亲!徐伯一闻听此,便去告诫季筠:小姐决不能嫁入陶家,否则,必然深受苦楚!这句话,季筠听进去了,然而。。。
万般无奈的徐伯如今只懊悔一件事,当初,自己原可多说一句:公子,你也千万不能嫁进陶府啊!。。。
木已成舟,徐伯虽还百般喟叹,季筠却是服服帖帖认了命,打算适应起这陶府的日子了。
既是下人,自然要供主人差使。此,陶景言一早便已打算好:今日第一桩,便是差遣季筠去东街买肉。
季筠觉得,要不是自己那处不怎安适,这本该算得个惬意活了:逛逛街市,看看风景,买买肉,好个自在逍遥!只是那断袖断到断子绝孙的陶景言未免太抠门,一大家子人,竟然只让买一个猪头和一副下水,怎够吃嘛?这要给他季筠一个人都不够!
拎着猪头和下水,季筠满腹不平迈着谨慎的小步伐,将妹妹的泪眼、妹夫的笑脸、李婆的叱骂远远抛在身后,满脑子只盘算着如何才能独享妹夫方才塞给自己的那副猪腰。
肉买回来了,接下是洗衣。这,本算不上重活,然而到了季筠这里,却是。。。夹着两腿蹲在井边,季筠艰难的作着抉择:是坐是蹲?蹲,腿酸;坐,屁股痛!摇摆许久,罢了,还是跪罢。
待他迈着麻木的双腿将衣服晾好,又教唤去前面搬药,搬完去厨房择菜,菜方择完,又教唤去扫院子,院子扫完,日已中天。季筠擦了把汗,想着这便该到饭时了,且先寻处歇歇罢。
走到屋檐下,险教狂奔过来的两条黄狗撞倒。季筠一面收脚旁立,一面悻悻骂了句:“死狗!”定然又是在争抢甚么吃食,难怪一股骚臭味!这般想着,便往狗嘴里瞥了一眼:咦,那物,怎有些眼熟?。。。
空寂的院落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还我猪腰!!!”
人欺人,狗还欺人!这,还有天理吗?季筠霎时怒气冲顶,冲到柴火堆旁抽出根木棍就向两狗扑去。一时间,一人两狗,为一口吃食,搅杀作一团。
一刻钟后,这场势均力敌的厮杀终于偃旗息鼓,季筠无力瘫坐台阶,看两狗用警惕而挑衅的眼神盯着自己,一面心满意足咽下最后一口猪腰,心碎得无以复加---他输了,输在不会生吃下水。
“你是季筠吗?”身后一个尚带稚嫩的声音响起。
回头,是个小仆。季筠点了点头,两手上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跟我去磨房推磨。”小仆指了指后院。
“推磨?”季筠两眼一翻白,“你们陶府没有驴吗?”
小仆回了他个斜瞟眼,“有啊!然而你来了,老爷说让驴歇歇。”
季筠又翻了个白眼,然而并未再回话,而是---直挺挺躺倒下去。
方才与狗争食输了,当下又教一头驴比了下去,你叫季公子那点仅余的自尊,如何安放?遂而,急火攻心并发心力交瘁之下,终于。。。晕厥了。
第5章 复仇
季筠醒来时,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伸手不见指甲盖。心中一沉,莫不是。。。
抬了抬头,总算见到点光---可惜是由眼睛里冒出来的:饿的晕的?亦或兼而有之罢。
嗓子里吱哼了声,似条咸鱼般瘫倒回去,心里三感交集---愤懑不甘委屈,伴着一股燥气急速涌上,咳嗽两声后,开始抽搭起:他季公子这辈子,纵然穷过饿过没骨气过,然而,也不至落到这等人畜共欺的地步罢?人心世道啊。。。
一道暗戳戳的光自外间照进来,这回,应不是错觉,因为季筠听到了脚步声。须臾,那光便进了屋,徐伯那苍老的声音随之而至。
“公子,你醒了?可觉好些?”
季筠将脸在被上蹭了蹭,蹭掉了半脸的眼泪鼻涕,又伸直脖子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后,才“嗯”了声,可惜这声音,依旧不如人意的带了些咏叹调。
徐伯凑上前,就着昏黄的烛光照了照那张半掩在被中的脸,叹了气,“公子,你的脸色不太好,反正天也黑了,你就安心歇着罢。”确切的说,是季筠露在外的那片额头很白,不过,推此即彼,这论断,没大毛病。
只是不知这话又触到了季公子的哪根苦弦,嗓子里随即难忍般抽噎了声,一时竟将徐伯心里那股隐藏许久的酸楚也勾了出来,于是。。。
旧日主仆泪眼相对,小的抽抽噎噎,老的哭哭啼啼,不时还要依哭情发展哀诉两声:“公子。。。哎。。。怎。。。就落到。。。这田。。。地哎。。。”要是此刻不巧有人从外经过,难免要以为这老汉今晚又灌了二两黄汤,就着酒意正醉唱哪出新戏呢。
不知过去多时,季筠伸手摸索着搭上徐伯置于被上的老树皮似的手背,“咳咳咳,那。。。徐伯,先别。。。哭了,我。。。问你件。。。事,你定要据实。。。答我。”
徐伯抹了把老泪,拍了拍胸脯:“公子但问来,只要我知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筠强忍头晕支起身来,不安的目光盯着那张凄哀的老脸:“今日,晚膳已开过了吗?”
眼见徐伯一张老菊花似的脸上沟沟壑壑浅了又深深了又浅,半晌,终于停在一个含苞待放的点上,点了点头:其实,也是刚散,估摸这会儿,厨房的碗筷尚未洗罢呢。。。
似如受了晴天一霹雳。
季筠一头栽回枕上,痛心疾首:早知这般,方才便不哭了,哭费那许多精力,到底,都补不回来。。。难道果是老天要惩罚他季筠?入陶府满打满算不过两日,不是被人骑便是遭狗欺,甚连那头名不见经传的毛驴都能压自己一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更莫说连病都病得如此心塞,晕厥没挑对时辰,硬生生漏掉了两顿饭,现下,可独享的腰子没了,自己一早辛辛苦苦拎回来的猪头下水也没了,甚是,连个馒头稀粥都没捞着。这,真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然而,转过忖,季筠又觉不对---这事,多半还是那断子绝孙的陶景言的阴谋,为省下两顿饭,刻意卡在午膳之前找个小仆来气一气自己,最好将人气得吃不下饭,亦或,少吃两口也好。只是孰料,自己当时方经历了一番大波折,正是气虚神伤时,受他这一番凌/辱指骂,竟索性晕厥过去---爽快省下两顿饭!
原说季筠决意留在陶府,便是冲个三餐有落,而事到如今,季筠觉得,此地,还是不宜久留了。
“徐伯。。。咳咳。。。”,季筠扯过徐伯的袖子抹了抹眼角,“陶景言容不下我,我留在陶府。。。咳咳。。。迟早会教他折磨死。。。咳咳”
老汉一听这话,半瘪的嘴蠕动了两下,在那抑扬顿挫的“公子啊。。。”出口之前,幸教季筠及时拦下。
“遂,我当下,惟有一条出路!”
老汉微微一怔,低头凑近,“公子你是想。。。”
季筠伸出一手,食指中指向下做了个走的动作。
“这。。。”徐伯有些迟疑,“公子你打算去哪?须知在这城里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这季筠自然知道,所以他已打算好:逃离顾城!说来也幸好那三百两聘礼钱陶景言还未问他拿回,此刻正好派上用场。至于万一那个心胸狭隘的陶景言之后恼羞成怒去纠缠妹妹一家,季筠也想好了:自家那老宅,虽说破败不堪,然总还值些钱,就托付给徐伯变卖罢,虽说可能要花些时日,然而有指望总比没指望好。木已成舟,陶景言想来也是识时务之人,不欲将“家丑”宣扬出去,便也只得“将就”了。
徐伯虽对变卖老宅这点子实不怎么欣赏,然也别无他法,何况,即便不是因了还债这一出,依季家这景况下去,卖屋那是迟早的事!遂便也应下了。
事是说定了,然而,腹中依旧空空,季筠饿得直叹气。徐伯终究是不忍心,便说去厨间转转,与他找些吃食回来。只是季筠并未对此抱希望:陶景言那般吝啬,下人们的饭食必然是顿顿按两克扣着给,这一餐饭罢,哪还能有剩下的?想来若是此刻还能寻到两块馒头干就算老天开眼了。
然而这回,季筠还真是料错了。
徐伯回来时,那张脸,已由出门时的老菊花绽放成了喇叭花。
碗筷还未放好,季筠已急不可耐支撑着到了桌前,瞅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顿愣住:有鱼有肉,有汤有粥!
这。。。满怀感激望向徐伯:“何必破费呢?我实则,只要有个馒头就能凑合。。。”
徐伯老脸一红,“公子想多了,这并非是我操办的。”
季筠怔了怔,“那是。。。”,总不会是特意给他留的罢?
徐伯一面将筷子塞进他手中,一面庆幸:“是我去得巧,刚好老爷的晚膳出锅……”
陶景言的晚膳!!季筠心尖一抖,险些将方端上手的汤碗抖落: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公子莫惊,”徐伯宽慰般拍了拍他,“是我讨了个巧,自请去给老爷送晚膳,借机告诉他你醒了,只是尚未进食,老爷便让将他的晚膳分拨些与你。”
听着这一口一个恭敬的“老爷”,季筠知道,一顿低声下气讨来的晚膳,已将徐伯先前的怨忿暂压回去了。虽说心里因此有些不舒爽,然而,一勺鲜热的鱼汤入口,甚么不平怨愤委屈,转眼皆成浮云。。。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为大!
一刻钟后,季筠抱着圆滚滚的肚皮安然自在躺回床上,闭眼,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由着徐伯一面收拾残局,一面琐琐碎碎替他追忆这半日里的事:陶景言来过了,彼时他正晕得迷迷糊糊,嘴里且还说着胡话,甚的“骑马”、“死断”、“腰子”。。。自然,还叫了老爷的大名!
虽说只言片字的,常人听来只以为是胡言乱语,然而陶景言却似听明白了,由他之后转青的脸色便知:那些七零八碎的词,拼凑起来绝非好话!然而,或真是因了“医者仁心”的驱动,陶景言竟未当场翻脸,反之,还替他把了脉,临走吩咐徐伯今日不用忙他事,便专门照看他,后又教人送回药来,令煎了给他灌下。说来也幸亏了这药,服下后季筠便不再胡言乱语了,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黑!
徐伯还在絮叨,只是话题不知何时已转到陶景言的医术上,甚么神医妙手、包治百病。。。季筠马马虎虎收纳入耳中,心思却已悄然走偏。。。
这个陶景言,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好?季筠自然不信甚么“医者仁心”或是“善念忽起”的鬼话,他只觉得,陶景言此举,当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伯说,陶景言听到自己胡言乱语后,脸就绿了,难道是,那话触到了他的软处或痛处?
不无可能!
再一细忖,便觉眼前一亮:陶景言这个死断袖,虽说为人不如何,然到底在这顾城也算小有名望,想来当下自怕这“断袖”的名声教宣扬出去,有损他“神医”的威名,且今后欲再攀门富贵显达的亲事,自也没那般容易了!
霎时,季筠有种仰天大笑三声的冲动:陶景言,你也有今日!从今往后,便看我季筠如何拿捏你罢!
一切收拾妥,天色已不早。季筠洗过脚正要上床,却见徐伯端着木盆满眼神伤立在跟前,压低声音问了句:“公子,你打算何时走?”
季筠一怔:走?走去哪?为何要走?
脑中兜转了小半日,才终于想起方才与徐伯商定之事:噢,那事啊。。。然而他已改变主意了!
粲然一笑:“我这厢身子才好,暂时便不走了,留在陶府将养些时日。”他陶景言不是大夫吗?自己这病既由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调治好。嗯。。。不对,不仅要治好,还要调理得白白胖胖、健健壮壮!
陶景言,你个断袖断到断子绝孙的吝啬鬼,今夜暂且将你那些守到发霉的钱财抱紧在怀里捂捂暖,明日开始,便有你在小爷身上破费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诸位,这个月实在做不到日更,事情太多了。我只能尽量的更,希望能在本月内将这个短篇完结!
第6章 条件
一早,季筠端着洗脸水出现在陶景言门前时,王大嘴的嘴巴尚未抽完。清脆爽亮的啪啪声悠扬飘荡在悄寂的庭中,应是令偶尔过往的仆役们尤觉提神。
陶景言当门坐着品茶,时而对王大嘴的自抽做些评鉴:力小了,打歪了,抽上了,跑下了。。。一旁的小仆兢兢业业记着数,陶景言嘴唇每动一下,这数就要原地顿一顿,直到补上的一掌力道正好、位置适中,方可继续。
一场嘴巴抽毕,季筠估摸着盆里的洗脸水也该凉透了,然而,并无妨---陶景言的脸,自是早洗过了。只是一早前来,季筠自觉不端些甚么实说不过去。
“老爷,洗脸。”感觉到陶景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季筠正要设法展开个耐看些的笑容,却教转到眼前的一张眼歪嘴斜的脸吓拢了回去---这没脸没皮的王大嘴,见到旧主也不知道低个头!
话说,这或教一报还一报罢:他王大嘴当年,也确是作恶多了些,莫说陶景言,便是季府其他下人,又有几个未曾受过他的欺凌?到底,要说一府上下能镇得住他的,便唯有季筠那个娇柔软绵的施姨娘了!若不是那日,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凶神恶煞教一众义愤填膺的仆人似个剥了皮的柴狗般从姨娘房里光着屁股提出来,季筠或是到今日,对那位早已不知去向的姨娘的佩服,还在源远流长呢。。。
报应不爽!只是,不管怎说,事过境迁,何况王大嘴也得了报应:被季家赶出门后,只能四处讨些零活维持生计,晚景凄凉。对着他这张中风后歪斜得不忍直视的脸,陶景言竟还能下得去手,果是狠上一个境界了!
想到此,季筠心里,对经了一夜酝酿才定下的“大计”又起了动摇:陶景言绝非善茬,万一将他惹急,捏死自己这么个破落户,实算不得难事!只是,就这般退缩,又绝不情愿!何况,事到如今,留给他退却的余地也已不足。那便,惟有见机行事了!
王大嘴迈着高低不平的步子已走远,陶景言瞧了眼端着盆站在门口的人,“好了?”问的自是他的身子。
季筠跨进屋,将水盆搁在架子上,转身露出个较之拜佛还愿时还要诚心诚意的笑容:“老爷医术高明,自然是好多了,只是。。。”
“还有何处未好透?”陶景言看来一大早心绪还不错。
“哎,旧疾了,恐是不易治好。”季筠故作婉转。
“若是痰疾,确是非一时半阵能好,须戒酒、清淡饮食,再便是,”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色,“莫要懒散!”。
季筠被自己的口水呛咳了声,转眼见对面侍立的小仆正掩嘴而笑,缩在袖中的拳头捏了捏,尽力维持着那张一言难尽的笑脸:“老爷说的是,我寻常太过懒散,来府上后本也想替老爷尽点力,可惜身孱体弱,寻常累着了便易犯晕,一晕就易胡言乱语!听徐伯说,昨日,我似是胡言了许久,甚么‘腰子’啊、‘驴子’啊。。。”一面抬头注意着陶景言的脸色,不出意料有些转变,口中把着尺寸继续,“牛啊、马啊。。。”
陶景言的脸微微转青。
“徐伯说全不知胡言乱语些甚!”
陶景言的脸色略为好转。
“只是偶还听着唤出老爷的大名。。。”
陶景言抬眼,目光冷得硌人。
季筠适时打住,舌头转了个弯,“徐伯说虽是无心冒犯,然毕竟是失礼,且老爷还不计前嫌替我诊疾,对我实有大恩!遂吩咐我来向老爷请个罪,再道个谢,还望老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这病迷糊之人计较。”
陶景言挥挥手,“罢了,病中之言,自无人会当真。”
这般宽宏大量,季筠自是满怀感激谢过,又凑上迎合了句:“那等胡话,寻常人自不会当真,偏是徐伯,说我彼时总念着甚‘死断。。。’,便断定我有寻短见之意,这一夜,用那‘宽怀咒’将我念得未尝好眠。。。”
“季筠!”陶景言的脸色,终于绿了。
挥退小仆。陶景言起身,“你究竟想说甚?”
“哎。”作了张苦脸,季筠拍打了下直挺挺的腰杆,“也没甚,就是我这身子,你也知道,受不得起大累,那些个驴马做的活今后便莫摊与我了,否则万一我再晕厥,耽误了活计不说,还费汤费药,且不定到时又胡言乱语,教人横生误会也不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