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按照规矩,把宴请功臣,接见契丹和谈使臣的宫宴地点,安排在了宫西的紫光阁。
夏初的晚间天色还微微有亮,朱漆墙,琉璃瓦,丝竹之声婉转唱响,宫人婀娜的身姿穿梭在绚烂烟火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齐整地官服,纷纷抚着二尺长的胡子看席间舞女水袖云鬓,宫宴之间灯火如昼,仿佛彰显着万邦来朝的盛世不夜天。
李承祚不得不放了蒋溪竹去坐官员的下席,自己穿上那一身端正的龙袍,不情不愿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生闷气——恐怕旁人也猜不透皇帝到底犯得是哪门子是非,张德英张公公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只好求助得向一旁宋贵妃使眼色,求贵妃娘娘赶紧哄哄这祖宗。
宫中没有皇后,这番场合儿只能由宫内位份最高的贵妃作陪。
宋贵妃满面端庄地一身盛装,珠翠满头地含笑坐在李承祚右边儿,左脸写了“幸灾”右脸写了“乐祸”,原地坐成了一个温良贤淑的“看笑话儿不嫌事儿大”,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住,用手轻掩了半边儿眉眼,凑到李承祚身边儿,像寻常妃子逗皇帝开心的姿态一样,堂而皇之地拿皇帝找乐儿:“这是又惹我表哥生气了?不理你了吧?看你烦了吧?哈哈哈哈哈,您有本事冲上去犯贱啊在这装什么风度啊,活该啊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听了这番带着“温香软玉”的风凉话,桃花眼一转,“含情脉脉”地瞪了宋璎珞一眼,嘴角含笑地侧过身来,旁人看去,像是皇帝被贵妃逗笑了,实际上只有宋璎珞听得到皇帝那咬牙切齿:“怎么,贵妃你是不是也想替朕去辽东收拾契丹人,顺便帮朕查查那边儿的猫腻,三年五载不想回来了?”
宋璎珞笑得花枝乱颤,被远处的老算儒们瞧见,唯恐又要被暗骂几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才忍着一身别扭忍笑温婉回来。
“臣妾才不去呢。”宋璎珞笑够了,不动声色地正经了几分,“下午偷偷跟着我表哥去兵部,问出什么来了?啧……你别摆出这幅抓奸的脸,底下人都瞧着呢……好好好,除了抓奸,你还问出什么了?契丹人准备那什么来换安宁,你有数儿吗?”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私下扫了一圈儿:“拿什么换?贵妃你真是太高看他们了,这帮东西什么都不准备出,还准备空手套白狼——裴文远说,他们不仅抓了国师,还抓了他养在辽东的那宝贝……贵妃,你说,连这个你都没看住,朕是不是该治你的罪?”
宋璎珞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老不正经都没看住,臣妾哪来那么大本事看的住……哎哎哎,别瞪我啊,国师那宝贝祸害头子,说是宝贝也真是宝贝,说那是个妖物,也很有出处……皇上您说,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李承祚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酒:“你说呢?”
宋璎珞心里有数,只好撇撇嘴:“那怎么办?”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东西邪门儿。”李承祚难得有几分无奈地走了心,“朕倒是听说过一耳朵那东西的来历,跟那个你崇拜的不得了的顾雪城有关系。这东西是他在辽东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据说还没生出来呢,从小被他养大,所以只认他一个人,顾雪城死后,这东西竟然继续活了这么久,没了人管束,它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后来被子虚他师兄发现,就被武当派当宝贝供起来了——实际是不得不供着,这玩意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有吃饱了才老实。朕当初放它在辽东,就是为了让它恶心契丹人的,没想到,契丹这帮东西彪悍至此,连这玩意儿都敢捉,更没想到,他们敢拿这玩意来恶心我。”
他白天的时候,听裴文远一说就知道了,能被江湖传的神乎其神的圣物,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只,是那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发现过乌金、并且拿乌金练了兵刀的武林传说顾雪城养出来的祸患。
顾雪城其人是武林之中一个不可言说的迷,身世来历不详,经历又被无数人口传演绎出了无数个带着神异色彩的传奇故事,精彩程度比《凤凰楼》中肆意的畅想,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真真假假无从辨别,而唯独关于他能驭异兽这一点,连李承祚都无从反驳——因为那传说中的异兽是真实存在的,拥有漫长的寿命,拥有神奇的外貌,甚至至今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于人世间。
李承祚在江湖上游历时,不止一次去探究过顾雪城的来历,因为他直觉顾雪城身后的秘密有他一直想要追寻的东西,可是他追着追着却发现,明显有其他人在垂涎。
而查下来的结果,让他自己都觉得寒心。
思及此,李承祚有些兴致缺缺。
宋璎珞也发现李承祚的情绪不对,当着满朝文武,自然不能让有心人看出来,宋璎珞皱皱眉,刚要说点儿什么其他的事情把此事揭过去,一抬头,就见睿王自远处匆匆而来。
得,宋贵妃瞧着睿王那略显紧绷的神色,神游天外的想,她算是不用找事儿给这混蛋皇帝开解郁闷了,事儿自己来找他了。
“老七?”李承祚抬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怔了一怔,“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睿王行了个礼,俯身在李承祚耳边说道:“唱诗班的人找到了。”
李承祚这几日终于得了丞相青眼,跟着人家前忙后转,几乎要把那群胆大包天的刺客忘干净了,此时听闻,明显一顿:“在哪?”
睿王眉头皱的像是这辈子都疏解不开了,明显带着事出紧急的长话短说:“就在宫外……有人听懂了契丹话,说想用他们带来的东西,换皇上一个秘密。”
李承祚敛口不语,仿佛在思量什么,睿王却跟着干着急:“皇兄快做准备,契丹人……”
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丝竹之声却骤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台下起舞的舞姬乐伎不知出了何事,只好匆匆退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纷纷用眼神互相询问,却是无果。
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人大力拍掌三声,陡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李承祚、睿王、宋璎珞兼在座的文武百官全然抬头望去,发现那原本在席的契丹使臣竟然叫停了其乐融融的演奏,昂首阔步地走上前来,分外不服帖地鞠了个躬:“在下乃契丹来使,替契丹王问候大虞皇帝,愿大虞皇帝万寿无疆。”
此人言辞尚算恭敬,可是神色和语气之间那不可一世不肯俯首的傲慢,端的让人不舒服。
礼部尚书见此人出言不逊,正要挺身而出陪王护驾,却被那面露凶恶的契丹使臣双目一瞪,明摆着表示“我只跟你们的皇帝说话,你一个小小官员不要多管闲事”。
礼部尚书文官出身,哪见过这等凶光毕露之人,被他一吓,已然错失了说话的机会。
睿王站在李承祚身侧,皱死了眉头,刚要说话,也被李承祚拦住了。
李承祚面无表情片刻,吊儿郎当地露出一个轻蔑而怠慢的笑容,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纨绔而玩世不恭的昏君:“朕当是谁,原来是契丹的使臣,你刚说你替契丹王问候朕,敢问现在契丹王是哪一个?是朕知道的那个老汗王的儿子,还是那个孙子?”
宋璎珞:“……”
睿王:“……”
满朝文武:“……”
这话问的实在不太像一国之君,却很符合李承祚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昏君德行,然而这么一说,难得连那群恨不得时时出来给皇帝挑错儿的御史都没什么意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糊涂皇帝超常发挥,一句话让人想抽的同时,又似乎平白给自己涨了辈分儿。
契丹叔侄反目的闹剧,朝中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也有风言风语,大虞人自然觉得此事是笑话,在契丹人那里无疑不是什么光彩长脸的事儿,此时被李承祚拿到明面儿上说,契丹使者险些气歪了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发红包,不强制留言,感谢读者支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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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们的评论我一直都有看,能理解大家在看文过程中遇到并提出的各种偏好与意见,我也一直欢迎所有读者友好的各抒己见。
不回评论也不是因为不重视读者意见,相反我很重视大家的意见,生怕发现不了问题。
只不过写文是一个不断探索与完善的过程,欲速则不达,下笔的文字本就是思索的结果,贸然更改会破坏之前连贯的构思与逻辑,真的要改,也要形成新的逻辑框架之后再下笔,这样是对文字的负责。
行文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尽人意与不完美,有些问题读者提出来我会发现,有些问题我自己写作过程中也会发现,无论如何,感谢你们的真诚,也感谢你们的支持理解。
我在写文一途还是个小学生,感谢大家的宽容能给某陌一个提升自己水平的时间。
祝看文愉快~2016的最后一个月,希望大家过的充实快乐。
第29章
李承祚才不管契丹人的鼻子歪不歪, 反正就算那契丹傻狍子的鼻子正的堪为标尺, 他也不能把那玩意儿切下来供着。
于是没了任何负累的皇帝“千金难买我愿意”地道:“看来使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那就别说了……使臣自契丹远道而来, 一路劳顿, 想必我朝风光已经足够阁下饱览,今日良辰美景,风月正好,我大虞今宵有酒, 愿使臣不醉不归吧。”
李承祚应付人的本事得天独厚,三言两语间, 一挥手, 就恨不得来人将这契丹人拖出去, 省的碍眼。
然而契丹人明显不肯老老实实地被他打发, 听闻此言, 对着想要上来引他回座的小太监怒目而视, 吓得小太监缩了回去, 回首脖子一梗道:“谢大虞皇上美意, 奈何在下有契丹万民嘱托在身,不敢轻易领这盛情。”
这货还挺精明, 被李承祚拿契丹叔侄反目的家务事撅回去,竟然还懂得忍一时之气, 不提王上提万民,在一众契丹傻狍子中,倒是显得意外的狡猾精明。
“哦?”不管李承祚心里闪过多少念头, 他表面上仍然是懒懒散散却饶有兴致的,“使臣受了什么什么重负,这般不安?说出来,朕来替你解惑。”
这句话说得正中契丹使臣下怀,那点儿狡猾终于没有被本身的傲慢压制住,他当即露出了一个轻蔑地笑意:“我契丹王子于辽东之地得异兽一只,特命在下带往中土大虞前来请教大虞皇帝,贵朝若是有人能够驯服此异兽,我契丹未来二十年中,必向贵朝岁岁进贡,俯首称臣,承诺辽东边境,再不起狼烟。”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李承祚仍旧端坐高位,居高临下地含笑而言:“好啊……契丹使臣一言即诺,可是,若我朝中无人能够驯服此兽呢?”
“不再纳贡,不能称臣,我契丹勇士并非不能再战!”
李承祚桃花眼里的杀气突如其来的一闪而过。
“放肆!”睿王李承祀立于御座之旁,面容严肃,声色俱厉,“月前是你契丹上表向大虞求饶,我朝这才答应放你契丹使臣入关和谈,如今你在此口出狂言,先前的休战契机,都被你当成便宜行事了吗?!”
那契丹使臣臭不要脸道:“我契丹儿女心直口快不善言辞,不比贵朝话语含蓄,许是这位大虞的王子听差了吧,更何况,贵朝国师子虚道长不久前还在我军中为客,此番与在下一同入大虞国境,大虞王子也忘了吗?”
众人没料到这契丹能当面耍赖到如此地步,纷纷目瞪口呆。
睿王到底年轻,被这话当场挑起了气性,正要与之理论,却被皇帝一手拦住了。
“够了老七!”皇帝二十几年也没端出过正经兄长的模样训人,如今摆起脸色,倒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儿,语重心长地“教导”睿王,却每说一句都要去看一眼那在下方梗着脖子扎刺儿的契丹使臣,“年纪不轻,却如此轻重不分!你贵为亲王,竟连身份都不顾了,与人面红耳赤地争口舌之快,如此不尊重,与那些背信弃义的市井无赖混为一气,平白污自己的身份!……朕这兄长还活着呢,那等无法无天的狂徒,在朕面前也是秋后的蚂蚱,你急什么!退下!”
契丹使臣:“……”
睿王冷静了一番,明白李承祚的指桑骂槐,狠狠瞪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使臣一番,退后一步:“皇兄教训的是。”
“那契丹使臣你来。”李承祚非常沉得住气,居高临下眼角看人,“朕问你,我大虞国师何在?”
契丹使臣篾笑一声:“由我族勇士陪着,皇上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李承祚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唇角:“请我朝国师进来吧,不劳契丹勇士分心看顾了。还有,你不是说你们王子还是王孙子的那位,捉住了什么异兽,要我大虞派人驯服吗?那就牵上来给朕瞧瞧,究竟是骡子是马,还是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大马猴儿。”
众人被李承祚这揶揄的语气弄得想笑又不敢笑,纷纷憋的辛苦,张德英得了李承祚一个眼神儿,会意地点了点头,扬声喊了声“传”,将一众面色诡异紧绷着的文武百官的目?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猓对兜爻断蛄俗瞎飧蟮拿趴诙?br /> 李承祚不动声色地跟着一起瞧,身侧的宋璎珞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引开的时候,微微扯了扯李承祚的龙袍袖口,面色有几分凝重地压低声音道:“皇上,真是那东西,您打算怎么办?”
李承祚瞧着门口,连眼神都没有收回来,听宋璎珞有此一问,冷笑一声,语气颇不正经道:“能怎么办?凉拌!这东西别说你惹不起,契丹那帮二百五也未见得惹得起,动动你那脑子想想,他们若是知道怎么收拾这东西,怎么可能不远万里的送到这里来,早就拿它当行走的凶器来对付大虞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可以让那位新近立了功的裴文远将军去会会那玩意儿,弄出名堂来朕有赏。”
宋璎珞:“……”
也就是李承祚这么个心大如斗的东西,这时候还能想起来整治他看不顺眼的“情敌”。
宋贵妃怎么想怎么愁得慌,听李承祚一言,更是崩溃:“我的主子我的皇上!跟您说正事儿呢,您能不能不要天天想着怎么公报私仇。”
“不能。”李承祚大义凛然道,“朕当这么个倒霉催的破皇帝,就是为了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想维护谁就维护谁,你行你来当,不服憋着。”
“……”宋璎珞一张皎若春光的明媚面庞,在一闪一闪的灯火下显得阴测测的,“皇上,臣妾要是齐王,臣妾至少养千八百个刺客,一个月至少来行刺你个十几回。”
李承祚听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然也没生气,哼了一声表示轻蔑:“所以朕说齐王是个废物,一点儿都不冤枉他……别说这个了,你看,来了。”
底下的文武百官不知契丹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早就抻长了脖子,往因为夜□□临而显得黑漆漆的门口看。
宋璎珞得了皇帝这一句提醒,顺着他目光的地方看去。
原本黑漆漆的门口之外原本是京城无边的黑夜,两排宫灯遥遥铺陈,聊胜于无地接应着远方无尽的苍茫,而此时,一团似是篝火一般的巨大冲天火光缓缓由远而近,所过之处,那原本就有渺小的宫灯之影,像是被他吞噬了一样。
沙滩之中寻不到一粒沙的身影,汪洋之中找不出一滴水的形状。宫灯之熄此刻就像沙滩上的沙粒,汪洋间的水珠,被那庞然的所过之物掩盖了原本照亮黑夜的微渺之芒。
契丹人推着车笼由远及近,“刚啷刚啷”的声音是铁笼碾压过地面的轰隆之响,刺耳的轮轴转动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一般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笼中不具名的兽类冲撞铁笼的不耐之声,几种威压并存的声音同具,无端让人觉得心惊。
那仿佛有一间宫室那么大的铁笼终于被推到了庭中,群臣近距离的瞧见了这见所未见的殊异巨物,纷纷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顾不得御前的规矩,按耐不住地议论纷纷起来。
李承祚表情说不上是蔑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挑了挑俊秀的眉毛,亦是站起身来向着那巨笼被推进来的方向观瞧,半晌,哼笑了一声:“朕是不是该治裴文远的罪——他是瞎的么,契丹人带了这么样东西入关,他居然能全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