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后一座由七彩琉璃瓦做屋顶、上书“通天宫”三字的房舍,其四角飞檐上皆悬挂着样式古朴、祥云纹路的铜铃铛,想来是从前主人的会客之所。
通天宫?这得多大的口气?
“逸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告诉你,你所有想知道的事。”黎秋一边轻车熟路地绕过荷花池,一边口气颇为慎重的对跟在她身后的宣逸说道。
宣逸看了一眼身后的孟澈示意让他一起,孟澈便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说来也奇怪,原本一直蹲在宣逸肩头的松子,此刻却突然跳到孟澈的肩膀上,它伸手挠了挠毛茸茸的后脑勺,仿佛知道主人有要事不便在他身上多待似的,一脸无奈地扒在孟澈身上。
宣逸见松子乖乖蹲在孟澈肩头,不跳不闹也不龇牙,没有任何作妖的迹象,便笑着摇摇头,由着它去了。
往通天宫正门东北方复行十余丈,穿过铺满落叶的九曲回廊,眼前倏然一亮。
与方才精美华丽、雕纹繁复的通天宫不同,出现在眼前的房舍白墙黛瓦,简朴大方,周围遍植青竹和梅树,正应了它的名字——竹海梅林。
宣逸望了一眼它的形制规格,便知此处是客用之地。因为无论是它的用料还是它的风格,均和通天宫以及其他几处小亭风格迥异。
想必此处是专为某位流云门门主的重要客人所备,不然屋舍周围的竹海梅林种植的方位不会如此讲究。
单从建筑风格和建筑纹饰来看,想来这位友人与流云门门主应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正这般想着,眼前比自己快走几步的黎秋却忽然停在竹海梅林的中间,似乎不愿惊扰此处之人。她微微朝眼前空无一人的竹海行了一礼,带着一分对主人的敬意、轻轻唤了一声:
“上仙,逸儿来了。”
宣逸皱眉不解,心里纳闷,周围除了黎秋和孟澈,一眼便能看出没有其他人在场。但黎秋明显是在和人见礼,难道那人也会隐身术?
没等他想个明白,却忽见一抹紫衣身影凭空从两棵高耸劲翠的老竹中隐隐现了出来。
霎时有流风吹过周围,带起空气中清凉淡雅的竹林气息扑面而来,几片竹叶随风飘零,晃过眼前时,那人已站定。
宣逸伸手抚开飘过眼前的两片竹叶,看清那人的脸时,心内猛然一震,好似被天雷劈中。就连身后一贯淡然之姿的孟澈,都难得露出略微震惊的神情。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一头如墨长发用玉冠束起,身着一身紫衣,素白脸庞上长眉入鬓、星眸挺鼻,端正俊雅,风仪如霜华。
只凭这一眼,宣逸已猜出此人身份。
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与他竟有八、九分相似。
想必他就是吕湄曾经提及的紫云上仙了。
是流云门门主流雨的师兄、母亲南宫瑛真正的夫君,亦是……自己的生父。
不知怎的,宣逸忽然忆起当年初修时,见到含真散人,含真散人望着他时眼中那抹明显的震惊。相传含真散人是紫云上仙唯一的弟子。现下想来,他不是认识宣伯熙,而是认出了宣逸与失踪数年的师尊——紫云上仙相似的相貌了。
宣逸眼睛直勾勾盯着此人,胸中巨浪滔天。不知该如何开口,亦不知自己要问些什么,似乎什么都想问,却也什么都不敢问。
那人走近宣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孟澈和他肩上的猴子,原本似星辰的眼眸突然一黯,专注凝视他们片刻,却并未开口询问。
与此同时,原本乖巧的胖猴子,在接触到紫云的目光后竟猛然一抖,“唧唧”怪叫着往远处逃去。
“松子!”宣逸见它此番异常模样,出声喊了一句,然而松子却越跑越快,速度和它的肥胖滚圆的身形一点儿也不相符,瞬间眨眼就失去了踪影。
宣逸无奈摇头,心想它可能又去哪里撒野便暂时懒得管它了。
孟澈只字不言,抱臂躬身,如之前见到黎秋时一样,认真对那人行了一礼。
紫云见宣逸毫不避讳身后的年轻男子,又见那男子望着宣逸的眼神,心中当即了然,默认了他待在此处。
将目光又转回宣逸身上,紫云从宣逸的双眸中似乎已看出宣逸的想法,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有着看破生死的淡然。
“逸儿,我可否如此唤你?”那人开口,声音低沉而空灵,仿佛隔空传来。
宣逸心内惊讶于他声音的异常,怔愣地回了一语:“……嗯……”
紫云沉默半晌,低声叹息道:“你和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他还是将自己想问的问出了口,他欠他们母子的太多,他念他们母子也太久。久到千言万语都变成了几乎无话可说,只能叹息问一声“安否”。
“挺好。”宣逸呐呐开口,亦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紫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你,会否责怪于我?”
宣逸与紫云对望,坚定摇了摇头之后,竟双膝跪地给他磕了一个响头:“父亲。”宣逸沉声道。心里有强烈的直觉在告诉他,这男子很爱他母亲、也很爱他,当年分离,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如果愿意讲,他便愿意听、愿意信。
既然来了,就意味相信。不信则不往。他宣逸从来不是瞻前顾后之人,他只相信眼前所见、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父亲,可否将往事告知逸儿?”宣逸抬起眼眸,眸中闪着坚定而倔强的光。
紫云眼中似有水雾泪意泛出,仔细一看却发现并无水痕滑落。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宣逸的头,宣逸却并未感觉到任何重量与温度。
第60章 3.5旧殇1
01
虚景中一开始出现的, 是一对小男孩, 一个身穿紫衣、一个身穿红衣。他们一同蹲在一处山林里,彼此捧着脸蛋儿皱着眉头沉思。
他们的眼前, 是一只腿受了伤的幼虎, 正在痛苦的呻吟喘息。
“师兄,我前些天看到这只小老虎的娘亲被猎户们打死抬走了。”红衣男孩眼睛一亮,似乎想起来什么,朝着师兄说道。
“嗯……师弟, 你身上有金疮药吗?”紫衣男孩蹙起眉头,略微沉吟片刻, 随后抬头将视线从幼虎身上移开, 盯着面前的师弟问道。
“问这作甚?难道师兄你想救它不成?”红衣男孩听自己师兄如此问起, 歪着脑袋问道。
“当然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它遇见了我们, 我们自然要救。”紫衣男孩儿说着, 稚嫩俊秀的脸上带着一股正气。他站起身来, 四处打量一番, 似乎想寻一根合适幼虎的树枝将它折了的腿固定住。
红衣男孩见了, 便也站起。他个头略微比紫衣男孩矮了寸许,一看便知年纪较小, 约莫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他眼睛围着四处找树枝的紫衣男孩转了一转, 黑亮有神的眸子里满是依赖。
“啊!师兄,你别找了,我有主意了!”说罢, 红衣男孩灿烂的笑了起来,脸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甚是惹人怜爱。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与他那张精巧可爱的面容完全相反。
只见他迅速拿起身旁的一块大石高高举起,朝着凄凄哀嚎的幼虎那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头部狠狠砸下,一时之间血花四溅,幼虎脑壳碎裂、当场毙命。
紫衣男孩惊骇地睁大眼,根本来不及扑过去阻止,幼虎便没了声息。
“你!你为何如此做!?它受伤已是可怜,你为何还痛下杀手?”紫衣男孩脸上惊怒交加。
原本以为自己想了个顶好主意的红衣男孩没想到师兄竟然是这种惊骇的反应,而且眼神中充满了责备,于是他黑亮溜圆的眼睛里瞬间现出了委屈和无辜:“老虎本是山中之王,这幼虎没了娘亲,迟早会成为其他野兽的口中之物,与其让它没尊严的死去,不如给它个痛快。”说完这句,红衣男孩眼里透着一抹倔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你如此决绝,你怎知这幼虎一定活不下去?!天地万物均有情,为何不愿为它换来一线生机!?”
“这还用想吗?!幼虎是弱者,即为弱者必然被鱼肉。猛虎乃兽中之王,王者就该有王者的尊严,与其被其它的动物当美餐,不如我来了结它!”
“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皆有病痛之时,它只是受了伤,并不是不能治愈。”
“可它伤的如此重,即便治愈也不能恣意称霸于山林之内吧?既然王已不能成王,为何还要苟延残喘的活着?”
紫衣男孩盯着红衣男孩,半晌说不出话,这番逆世之言竟被他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紫衣男孩当下便放弃再去劝说于他。有些事情,观点不同,即便劝说也完全无用。
这个师弟,从来都是如此决绝。明明师从同人,性格却与己迥异。
紫衣男孩深深叹了口气,捧起幼虎的尸体默默将它埋葬。
时光飞逝、光阴如歌,紫衣男孩和红衣男孩在日夜相伴中、白日修行、夜来读书,朝昔相处下虽然性格大相径庭、却也处出了一份同门情谊。
紫衣男孩便是紫云,红衣男孩名为流雨。
师父无门无派,虽然严厉却是位奇人。两人天资又高,年方弱冠修为便已冠绝天下。
弱冠之时,紫云修为已达大乘期,当得出师。便辞别师父与师弟,从云岭雪山去往三千繁华世界游历、增广见闻。
他年纪虽轻,修为却惊人,为人谦和有礼、温雅大方,再加上英秀俊朗的外表,很快便声名鹊起。
流雨比紫云小一岁,待得弱冠,却不愿游历天下。他认为世间红尘繁华虚浮、世人皆愚蠢,不愿与之为伍。
便寻得南海一座灵气满溢的孤岛,自立门派,取名时,流雨漂亮的眼眸中素来的傲气被几缕多情取代,沉思片刻,便在牌匾上以剑刻之——流云门。
当年紫衣男子离开时,他并不知道,红衣男子对着万丈云岭雪山之下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美艳倾城。
——师兄,在外游历累了,记得回来。
他喃喃道,声音穿过呼啸的北风,他却感觉不出一丝寒冷。抬手招来一只灵雕,将信系于灵雕爪下,将留仙岛所在及进入方法寄给让他微笑的那人。
灵雕展翅高飞,自由翱翔于天际,却始终记得归巢。他想,那人也一定如此。
无论脚下路在何方,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正如他们从小数次争吵,最后道歉的总是那人。
02
五年后,紫云按照信中所写去往留仙岛探望流雨。
多年未见,流雨已为人师,两名新收不久的女弟子虽是稚龄,天赋却极佳。流雨对两位弟子很满意,悉心教导自己所学所知、严厉异常、学好了便由着她们二人在留仙岛自在玩耍,学不好便用尺子打的遍体鳞伤。
紫云叹气,这师弟啊,看来这么多年下来性子是改不了了,不是冰便是火,决绝爽辣,毫无中庸可言。
什么样的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徒弟。也罢,他的弟子,他还是不要插手管教为好。
那日,流雨捧着自己的杰作欣喜若狂。拉着紫云与之共享。
——金丹传承术?紫云不解,可接过细白绢帛仔细一读,当即眉头一蹙,便与流雨争论起来。
“此术若流传天下,必然引起纷争。能承袭他人的修为如此的捷径,肯定会引得天下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为兄不同意你如此做!”紫云义正言辞道。
人性虽善、却逃不过利益争夺,能走捷径为什么不走捷径?
人之常情,紫云游历五年深有体会,极力反对。
“不行!世人如何那是世人的事,我只需让他们知道,流云门为仙家之首,此术一出,无人能及!我要流云门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膜拜!”
流雨心道:我想要与你一起登临绝顶,笑傲众仙,我要流雨和紫云的名字流芳百世!你为何不懂!
流雨情绪激烈,听不进紫云的任何一句劝。两人争论了整整两日,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房门敲响,南宫瑛推门而入,福身一礼后,送来两碗参茶。
“师父,您与师伯已两夜未合眼,喝杯参茶吧。”
“放着吧。”流雨被南宫瑛一句提醒,心中一惊,心疼那人居然劝着自己两天两夜也不知疲倦,口气也跟着软下来:“此术我只琢磨出一半,还有诸多疏漏需慢慢斟酌填补。”妥协语气甚微,却已是十分难得。
紫云当下一叹,端起参茶默默喝着。记载金丹传承术的绢帛摊于金丝楠木桌上,让搁下茶杯的南宫瑛不小心看了个清清楚楚。
小丫头年方十岁,却聪明伶俐,记忆傲人,虽然只是不小心一眼瞥之,却也当下将金丹传承术记了个彻彻底底。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留仙岛上枝影随风摇曳、暗香浮动。
南宫瑛与往常一样,趁着月色正浓之时,于清灵石台上静静打坐吸收月之精华,唇中却叹出一口气。
“小小丫头,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何竟似个大人似的叹气?”低沉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怜爱。
“师伯。”南宫瑛起身,朝月色朦胧下缓步行来的那人拜了一礼,瞧见那人一身紫色深衣被月晕素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微风浮起,撩起那人一片衣角,心下却想,师伯当真是如明月般的人儿,心怀天下、温柔又豁达。
看着他眼波温柔,南宫瑛便吐露自己心底的担忧:“师伯,金丹传承术若传开了,天下会否大乱?会否有很多无辜死伤?你……是否为此担忧阻挠?”
紫云看着眼前皎月下那一枚比暖玉更莹润的稚嫩脸庞,不禁面露惊讶,叹道:“小小稚童都懂的道理,可惜……”他叹了口气,语气中甚是疲惫:“你师父却不明白。”
紫云心里当真惊讶,稚龄少女,竟能懂他心中所想。他盯着眼前身量只到自己腰际的小丫头,不自觉地露出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姑娘心思单纯,性格却随了流雨一般爱恨分明、真情流露,当下牵起紫云的手、扬起头看他,一双乌溜灵动的桃花眼内不时闪着晶亮的光彩,道:“师伯放心,瑛儿陪着师父一日,便会劝他一日。”
紫云的大手被她小小的手牵着,心底涌起一抹不知名的温暖,柔柔一笑,笑意直达眼底。
03
尘世繁华、春去秋来,一晃,便是八年光阴匆匆似水流。
紫云八年间偶尔会去留仙岛探望流雨和他的两个徒儿,并试图劝说于他,但是每次都不欢而散。
这日,紫云收到流雨信件,说是金丹传承术已完成,希望他回留仙岛与之共同商议后续安排。
紫云手握信函,眸中似愤怒又似无奈。深深一叹后,仍是御剑飞往南海。他就知道,那人决定的事从不会轻易更改。
劝无可劝,他也必须要继续劝下去。
当飞落至留仙岛浅金的沙滩,红衣男子驻立于一片金色之中,似乎等待已久。
紫云甫一落地收剑,那人便立时扑进他的怀抱。师兄弟两人虽相交多年,如此亲昵行为着实不多。此时流雨满脸笑意,可见他有多欣喜、多高兴。
“成了!成了!师兄,从此世人都将记得你我。”
紫云无奈叹息,将他从怀里轻轻推开道:“是记得你,不是我,不是你我。”
流雨一腔热情被紫云带着浓浓失望的话语一瞬间扑灭,最开心的一刻变成最愤怒的一刻——他居然否认自己,否认与自己一起!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流雨怒极,表情狰狞起来。
“我说了什么?”紫云不解。
“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师兄弟永不分离,要将师门发扬光大!”
“我是说过,可是我并不赞同你现在做的事!你违背师父意愿,创出如此逆世之术,怎还能称得上名正言顺将师门发扬光大?若真传了出去,恐是辱了师门大义!”
“为何!?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就是不肯听我的!此举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世人如何作为,那是人心好恶之常态,怎能怪罪于我的头上?!”
紫云和他八年来不断因此事争吵,不仅身累心更累,此时看着师弟近乎癫狂的神态,只觉再也不想与之就此事争论。当下断言道:“你若要将金丹传承术传扬天下,我这做师兄的拦不住你。但我从此不会再见你。”
--------
歙歝歠歡歭歬歰歱歲歳歴歵歶歷歸歫歬歭歮歯殎殐殑歶歵歖歕\\\\\\\\\\\\\\\\@§殎歮Ω殎歖歕歙歝歠歡歭歬歰歱歲歳歴歵歶歷歸歫歬歭歮歯殎殐殑歶歵歖歕\\\\\\\\\\\\\\\\@§殎歮Ω殎歖歕歙歝歠歡歭歬歰歱歲歳歴歵歶歷歸歫歬歭歮歯殎殐殑歶歵歖歕\\\\\\\\\\\\\\\\@§殎歮Ω殎歖歕歙歝歠歡歭歬歰歱歲歳歴歵歶歷歸歫歬歭歮歯殎殐殑歶歵歖歕\\\\\\\\\\\\\\\\@§殎歮Ω殎歖歕歙歝歠歡歭歬歰歱歲歳歴歵歶歷歸歫歬歭歮歯殎殐殑歶歵歖歕\\\\\\\\\\\\\\\\@§殎歮Ω殎歖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