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先来看看他的名字……”一位身穿白西服、脖套红领带的中年男子站在台上,他是“最佳新演员”的颁奖嘉宾。他走谐星路线,戴着滑稽的圆眼镜,五官长得让人发笑,好像把鼻头一抹白,就能直接演个小丑。
他故作惊心动魄地打开信封,瞅了瞅里面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表情:“这次的最佳新演员呢……他会飞,还很喜欢跟踪情侣,不经同意就去亲人家女孩子。他翅膀上的羽毛很白,当然他的皮肤也很白……”
台下涌起了掌声和欢笑声。“我领略过他的表演,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角色。我想大家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圣凡之交》中我们最喜爱的天使——裴崎先生……”
裴崎听到颁奖嘉宾念了他的名字,邻座人向自己握手、连连道喜。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一路踩着红地毯,如漫步云端。
当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频频闪烁的闪光灯,大脑竟一片空白。演艺圈所有的大牌都在,几千号人目光齐刷刷射来,聆听自己的发言。灯光照得他炫目,掌声鼓动得他心潮难平。
他从未收获过如此多的注意;这种身处关注聚焦点的感觉,让他错觉自己处于宇宙中心,浑身的血液加快了流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付出身体、忙死拼活都要进演艺圈。
为了这一刻的万千关注,为了这一刻的荣耀光辉。哪怕以后的人生平静如死水,可虚荣心的短暂满足,有时会成为一辈子回忆或吹牛的资本。
“没想到拿了最佳新演员……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高齐林导演,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也要感谢大会和广大观众的支持。谢谢!谢谢!”
裴崎害羞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他拿了奖杯就下了台,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拿奖之后,裴崎片约大增。同期毕业生还在为了拍戏而东奔西走,他却可以闲坐在家,等着编剧或导演主动找上门。第一部 戏就是男主角,这让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非男一号戏不接,形象邋遢的戏不接,非正面角色戏不接,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个出道仅两年的新人。
年少成名,最是容易迷茫。尚未成熟的心智难以抵抗诱惑,裴崎觉得自己好像特别火,无论身处何地,他都错觉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极度注意自己的形象,就连走到阳台,都要先去镜子旁梳梳头发、整整衣领,怕被狗仔队拍到衣衫不整的模样。
当然,他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拿起画笔画画了,《星空旅人》仍是半成品。每逢晴朗的夜晚,他都是健身,没有创作的闲情逸致,也不会坐在窗边聆听夜风画星星了;油画工具被锁在箱子里,在角落蒙尘叹息。
由于他对戏的要求过于苛刻,接下来的五个月,他竟没有一部戏可拍。
秋天的傍晚,已经转凉了。小区正逢停水,宋亚泽无奈地瞅一眼滴水不掉的水龙头,打算和裴崎外出就餐。太阳明明已经下山,裴崎却戴上鸭舌帽,用墨镜遮住半个脸。
两人打了出租车。裴崎素来有晕车的毛病,每次坐车时,都要把车窗摇下才行。当车开到人群稍稍密集的地方,他警铃大作,怀着无谓的惊慌把头低到车窗之下。
宋亚泽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没有点破。
到了餐馆,两人坐进灯光昏暗的角落。裴崎摘下鸭舌帽,始终不敢抬头。服务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是瞎子。
“你确定要戴着墨镜吃饭?”宋亚泽看到服务员走远,开口问道。
裴崎小声回答着:“万一有人认出我,很麻烦。这里人那么多……”
宋亚泽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不一会,服务生端着两碗煲仔饭走近。她面目年轻,穿着油腻腻的枚红色制服,自带一股油烟味儿。趁她把煲仔饭端下的空当,宋亚泽突然伸出手,拿掉了裴崎的墨镜。裴崎吓了一跳,惊慌转头时和服务生四目相对。
服务生看到帅哥,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接着,她就刻意放柔声音,多问了一句:“要我帮您拌饭吗?”
裴崎倒是愣住了。他眨了眨眼,才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那么……祝您二位用餐愉快!”服务生娇羞地笑了笑,便收起托盘离开了。
裴崎尴尬地拿起筷子,就听到宋亚泽说:“你看,你摘掉墨镜也没有引起骚乱。”
裴崎听了这话,默默地扒几口饭,才应道:“我可能……想得太多了。”
“你已经五个多月没有接戏了吧?通告也一天天少了。”宋亚泽拌开煲仔饭,低声提醒道,“再这样下去,你这颗小星星很快就会陨灭的。”
裴崎沉默了,没有回话。年轻的服务生没有认出他,给了他当头一棒。在他心中,那个将自己捧得高高在上的标杆似乎坍塌了。他好像这才清醒过来,却又感到前方无比的迷茫。
也许这次的“被忽视”经历让裴崎产生了危机感。很快,他就点头同意出演警匪片《双凶》:
九龙观塘区出现连环杀人案,死法极其惨烈。警方确定凶手有两人,便称其作“观塘双凶”。后来,警察Kevin在追捕过程中开枪打死了其中一名凶手,另一个却负伤逃走。
逃离的杀手出于报复心理,绑走警察的妻子,给她注射药剂,在她头脑清醒而四肢无法动弹的情况下,生生将其肢解。尸体前胸的皮肤被剥下,制成了人皮枪套,寄给了警察。寻妻多天未果的警察拿到枪套时,看到上面有妻子胸前的纹身,纹身是自己的名字Kevin。
警察消沉了,整天酗酒、胡子拉碴。后来在美女心理医生的指导下重振精神,历经艰难凶险,抓获了凶手。影片的最后,警察和心理医生走到了一起。
裴崎出演警察Kevin一角。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角色,需要演绎出正义、焦急、消沉的情绪变化,以及重拾信心的过程。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个单纯青涩的天使一角。
为了拍戏,他住进剧组的宾馆里。在剧组,他碰见了老熟人——叶国红。令他吃惊的是,她已经改了艺名,叫叶彩儿,在剧中担演女二号。
名字从“国红”变成“彩儿”,她的气质收敛很多,连面相都变了,嘴唇上的口红色也红艳不少。她的头发已经烫成大波浪,撩在一边的肩膀前,原本小家碧玉的五官,硬是流露出妩媚的信号。
“我改名了,叫叶彩儿。”她笑着说,“我请了高人给我算命。他说,我用这个名字才能红起来,而且还要留长发。你看,我改名才一个礼拜,就有个女二号的角色找我。那大师算得真准!”
“你不是说,你要努力做一名认真拍戏的演员,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吗?”裴崎看着她浓重的眼妆,低声说道。
“唉……”叶彩儿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在上一个剧组等戏的时候,不小心坐了女主角的凳子,她居然骂了我一下午,还让导演给我删戏!气死我了!”
裴崎静静听着她的发言,心里暗生无奈。
“葫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她指了指裴崎,羡慕地说,“见识过大场面,看到别人呼风唤雨,还安心做演员的,有几个呢?”
两人正谈话时,一个纤瘦高挑的身影探了过来。这人留着泛黄的自来卷长发,长着一对多情的桃花眼,即使生气时,都带着一丝流连的媚气。他眉目秀丽,两个眼珠子伶俐得很,总能找出别的演员发现不了的活计,比如给剧务人员端茶倒水、跑腿买烟之类的。
学过表演的,多半都进行过“解放天性”的训练,才能在镜头前自然发挥。而此人在这方面天赋更高,即使面对裴崎和叶彩儿这两个陌生人,都怀着一种自来熟的架势。
“Hi!我叫蓝潜,今年刚从训练班毕业!我在戏里演一个小警察,希望崎哥和彩姐多多指教!”他声音洪亮,快步走上前去,殷勤地和两人握了握手。
“崎哥!你本人比电视上更帅吔!我把《圣凡之吻》看了好多遍了!”蓝潜拍着马屁,那样子极尽谄媚,他自己却丝毫不以为耻。
裴崎顿了顿,才面色尴尬地说:“你记错片名了。是《圣凡之交》,不是《圣凡之吻》……”
蓝潜毫无被拆穿的觉悟,赶忙接上话:“崎哥,你那场吻戏拍的太动人了!弄得我都记错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红透半边天了!”
若是刚拿奖之后的裴崎,大概会对这句阿谀奉承信以为真,还会暗自得意。可“被忽略”之后,他对这类顺耳虚言有了免疫,甚至心生反感。
他看了看身旁忍俊不禁的叶彩儿,又瞥了满脸堆笑的蓝潜一眼,不由得心下烦躁,拿着剧本就板着脸回到房间,丝毫不留情面。
第79章 一人一狗
正当裴崎在剧组夜以继日时, 宋亚泽在家度过了一段相对安静的日子——直到今天, 某个人亲自造访。
夏锋照例穿着一身黑唐装,丝质在阳光下被照得光亮亮。他从炫富性质较浓的保时捷上下来, 又从车里牵出一条胖得像移动煤气罐的法国斗牛犬。他走路的步伐较快, 胖狗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有些费力地小跑才能跟上主人。
宋亚泽打开门,就看到一身劲酷的夏峰,他戴着□□镜, 站立的时候习惯性□□,一如往常地权势气。在他右脚边坐立着一只跑得快断气的狗, 它费劲地喘着, 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开门的声音。
宋亚泽从未见过一只狗能胖得触目惊心, 甚至连脖子都辨认不出。因为太胖, 它看起来蠢极了, 舌头全摊开, 向下滴着黏黏的唾液。宋亚泽数到它脖子上的第四道褶时, 便没耐性再数下去。
夏峰看到宋亚泽开了门, 调笑着抬起脚,踹了狗的屁股:“粪球儿, 叫妈妈!”
他的力度没轻没重的,粪球儿哀嚎一声, 赶紧站了起来,冲宋亚泽可怜兮兮地汪一声。
“可别小瞧了它!”夏锋看到宋亚泽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粪球儿可是当过警犬的!只是这两年被我养胖了。”
宋亚泽掩住门问:“你怎么来了?”
夏峰笑了笑, 直接挤进了门。他动作太快,手上的狗链子将粪球儿直接拖进门内。他痞里痞气地笑道:“来看看你嘛!有没有觉得我的普通话说得好一些了?我为了你,可是特意练习了半年哪!”
说着,他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环视四周说道:“你住的地方不错,挺有眼光的,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宋亚泽这才发现,夏峰的粤语口音的确消减不少,尽管他反客为主的架势有些令人汗颜。他给夏峰倒了杯茶,推了过去:“你倒挺不把自己当外人。”
夏峰灵机一动,猛地抓住宋亚泽推茶杯的手:“那是当然。不久之后,我就是你老公,这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态度明确,直入主题,沾些中二气的自信让他看上去像青春期的叛逆孩子。宋亚泽有些想笑,他挣开夏峰的手说:“我们好像不怎么熟吧?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我当然了解,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这样的!”夏峰收回手,仰头笑着说,“可能你现在意识不到,但你总有一天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要把你欠我的爱,全部讨回来!”
“有权势的人多半都飞扬跋扈,要么这面子上谦虚、内子里傲慢,要么干脆表里都自负得要命。”宋亚泽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开口道,“你好像属于后者。”
“No,No,No。”夏峰摇摇头,同时摇了摇食指,撇嘴否认。他脚边的粪球儿也不满地甩甩长舌头,哈喇子飞溅到地毯上。
“你对自负的认识太片面。不管有没有权势,人都挺自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有钱人觉得穷人都不入眼,这是他们的傲慢。穷人会骂“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这就是穷人的傲慢。这一点上穷人富人都一样!”
宋亚泽愣住了,端在半空的茶杯一动不动。他沉思一会才说:“我刚才对你随意评判,这就是我的傲慢。我想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这样做,抱歉。”他看了一眼夏峰,喝口茶又继续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用我家乡的话说,就是你很有脑子。”
“正常。所有人都这么说。”夏峰接话道,“我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就是三样东西:脑子、人脉和拼命。你知道嘛,我给人家洗过碗、送过水,吃过剩饭,还推餐车卖过鸡蛋仔,给人家当打手。我要是傻傻的,不去多考虑一些事情,估计现在还在烤蛋仔呢!”
吃过苦的人,多半有着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宋亚泽沉默片刻,起身给夏峰烫了壶新茶。他一边洗茶一边说道:“没想到你有一段这么辛苦的过去,比我艰难多了。”
“知道世界上哪种人活得最辛苦吗?”夏峰看着这壶新茶,心里愈发自信,“理想高远却出身卑微的人。我就是这种人,但我宁愿辛苦。谁让我不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呢?!”
这时,沙发旁桌上的传真机发出“吱吱”的声响,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老式传真机打印速度很慢,吭哧吭哧的,像是在挥洒汗水。很大一会,才有一张纸跳跃出头,再费劲地从机里脱身。
宋亚泽拿过传真,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印着《双凶》剧组的主演名单。
在众多陌生的名字之中,有一个令他心下一沉。“蓝潜?”他脱口而出,态度微微激动,这个在原书中悲惨至极的美男子,终于出现了。
“这个人?”夏峰轻笑一声,还带着不屑的嘲意,“前几天还来找过我,说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只要让他出演我投资的一部电影,哪怕是龙套都可以。电影叫《双凶》,你是公司的投资人,应该知道吧?”
“嗯。”宋亚泽点点头,将名单递给他,“他在电影里的确演一个龙套警察。”
夏峰顿了顿,赶紧澄清道:“你先别误会。我自从见了你,可再也没碰过别人,我可是为你禁欲了大半年,就等着你脱了衣服张开腿给我大补一场了。”
宋亚泽冷淡地看他一眼,说道:“你说话能不能正经一点?”
“哈哈!”夏峰高声笑道,两眼眯缝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什么?”宋亚泽问。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正经。你大概从来不会开玩笑吧!”夏峰笑着说,眼神却很认真。他扇动着手里的名单,随意瞟了一眼,就将它揉成团投射到垃圾箱中,眼里闪着些许嫉恨的光。
“你似乎对那个裴崎很好嘛!他还没红时就供他吃穿用度。”他拍拍手站起身来,粪球儿也被狗链子上吊式地勒了脖子,吓得呜咽一声。“那家伙一看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早晚他会在这上面吃亏的。”
宋亚泽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燃起:“你什么意思?”
夏峰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颇有深意的微笑。他踢了踢狗屁股,粪球儿才困难地竖起四只短粗的腿站立起来,眼神在层层肥肉褶下显得异常可怜。
“不久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哭着求我上你。”夏峰甩下这样一句色气满满的话,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就半勒半拖着狗离开了。
……
在剧组,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由于演员经常要等戏,剧组会配有一些椅子让他们坐着等。通常,主演会坐最漂亮的椅子,配角做凳子,而龙套角色往往没有东西可坐,只能坐在石阶上。
拍戏时,通常主角会先演早场的戏,尽早回去休息。配角或龙套只能一直等着,没有这种“优先待遇”。
裴崎在剧组依旧发挥“闷葫芦风格”,独来独往,很少与外人道话。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宾馆里,琢磨剧本,对着镜子编演。久而久之,剧组里就流传着他耍大牌的谣言。
与他关系密切的,只有浓妆艳抹的叶彩儿,和马屁精蓝潜。蓝潜表现殷勤,使出浑身解数奉承别人。他主动帮裴崎打热水,将全组唯一的椅子搬来搬去,擦得不落一尘给裴崎坐,他自己就坐在石阶上。
“崎哥,宾馆的饭早都吃腻了,我帮您和彩姐订了外卖。”蓝潜一脸奴才笑,即使他有着不输于的外表,气质上却比裴崎矮上一头,“我现在就给您去取!”
蓝潜走后,叶彩儿不放心地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裴崎,低声说道:“葫芦,这蓝潜有点热情过头了吧!这新人向明星套近乎,还不就是为了受点提拔,给自己多上点戏嘛。可这两天就要开机了,他到现在也不提这事,。我觉得……这挺反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