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冰蜥是中阶恶魔,拥有半人状态代表她起码到了成熟期。
她手里拖着的东西,准确说是一具全身皮肤如溃烂般的单翼恶魔的尸体,外表来看极其让人反胃,然而安娅只能在精神上稍微恶心一下,接着就被生理上的饥饿冲昏了头。
她差不多第一时间向这边望了过来,安娅在这个动作前撤掉了幻术,让自己直接暴露在对方眼中,少女几乎是大吃一惊:“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娅也愣了,她发誓自己绝对没见过这家伙,“什……!”
话音未落少女一把丢开手里的尸体,闪电般朝她扑了过来,强烈的预警顿时如同利剑般贯穿了意识,下一秒眼前的世界光色四散扭曲如万花筒般旋转,再次抬头她已经置身于无数黑水晶构建的空间中,无数六边形的水晶像是镜面般明亮光洁,互相反射出数不尽的倒影。
安娅也终于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
有一瞬间她都惊奇于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崩溃。
她的脸已经完全毁掉,暗红的肌肉与惨白的牙齿都□□出来,空洞的眼窝格外恐怖,像是半腐半烂的尸体,而被圣火肆虐过的身体也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到处是深浅不一的痂痕,尤其是背后还有两道如同贯穿般深刻的伤痕烙印在蝴蝶骨下,每分每秒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酸胀疼痛。
“哦,看看你自己,”那个声音仿佛从无尽的虚空中传来,“好像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的话里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诱导般的魅惑,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水一样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更何况安娅闭上眼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呈现出黑水晶里的景象,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逐渐涣散,黑暗慢慢涌现上来。
……等等。
年轻的梦境冰蜥悄然无声地走过黑水晶铺成的墙壁,安静地来到逐渐失去意识的猎物面前,她感觉收割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少女抬起手,娇艳的脸容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指爪尖锐的手掌忽然被一把扣住,她的猎物睁开眼睛,原先空缺的眼窝中猛然腾起一缕灿烂的火光。
“你知道,我至少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
她刚一开口,四周的黑水晶上就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裂纹,她每说一个词,那些碎裂的纹路就如同蛛网般扩散开来。
“我要让他们还回来,简短地说————复仇。”
黑水晶纷纷炸裂成漫天飞舞的碎片,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安娅重新看到了宛如鲜血凝固般的惨淡天空,凄艳的红色天光洒落在无边无际的沼泽里,她躺在散发着恶臭的水坑中,旁边是因为精神力反噬而无法维持半人形态的梦境冰蜥,简直是恶战后最好的补偿。
在这之后,她终于能逐渐动起来了。
等到她彻底地能站起来走动,仿佛又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这期间接二连三有人被那具单翼恶魔的尸体所吸引,然后全都败在精神力的角逐中,变成了她的食物。
安娅处理了尸体后踏上了穿越这片沼泽地的漫长旅途,从某种角度上说,深渊里的生活单调又寂寞,每天都好像是前一天的循环往复,战斗和杀戮完全融为一体,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存在本身一样。
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深渊以后,脑子里仿佛多了许多东西,譬如说那些恶魔的种类和名字,还有许多位面相关的小知识。
不过依然有许多问题,即使她成为了死亡沼泽的领主,也完全没有明白。
譬如说她为什么没有死还出现在这里,以及……
“你说什么?!”
“怎么了,”鹰身女妖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翅膀,金褐色眼眸里的漆黑瞳孔显得有些冷酷,“赛琳冕下回来了,向她效忠的领主都要去禁语森林,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最多是稍微虐身不虐心的嘛_(:зゝ∠)_
第79章
倘若不发生与其他位面的战争,深渊恶魔之间的阶级关系其实并没有太多意义,毕竟这是一个连体制都谈不上的世界。
领主通常意味着魔能源地的拥有权,这种东西是深渊里已知的最通用的能量,就像是奥特雷斯人们狩猎魔兽获得的魔晶,只是魔能源地中产生的晶体有着普通魔兽难以媲美的能量密度。
领主们确实有义务向自己选择效忠的君主献上一部分魔晶,不过君主对他们却不需要尽任何责任,毕竟任何一位君主想要抢夺哪个领主的东西,几乎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成为领主不外乎两个方法,一是杀掉现有的领主,二是找到一块无主的拥有魔能源地的领地占有它,毕竟深渊依然有许多地方尚未被开拓出来。
“我,我……”安娅有些头疼地犹豫了一会儿,“你是谁?赛琳冕下是谁?”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不知道?”
“是的,至少我获得的记忆传承里没有这位冕下,还有你,”她平淡地说着,声音里免不了带了几分让对方莫名其妙的恼火,“她是一位君主?”
“我是约瑟芬·呼啸之风,回音峡谷之主,”她微微抬起头,“本来我对你是谁没什么兴趣,但我确实还没见过哪个领主不知道她。”
安娅见到卡珊德拉的时候还不知道,恶魔们并没有姓氏,倘若名字跟着后缀,那通常意味着君主的称号,而绝大多数领主们还是没有资格得到称号的。
“我叫安娅,如你所见,不久前杀掉了死亡沼泽的主人……”她忽然停顿下来,约瑟芬也有称号,那就意味着:“等等,你是君主?”
约瑟芬哼了一声,“你只需知道她的力量超越于所有君主之上,否则她也无权驱使我来做这种蠢事……”
“抱歉,殿下,”但她又不是大君主吗,安娅愣了一下,“她让你来找我?”
约瑟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让我负责通知外域的领主们,如果有谁拒绝前往禁语森林就杀了他……事实证明她的做法也许是对的,比如你,我不觉得有哪个领主可以轻易杀掉你。”
“难道你就能?”
“你该知道你之所以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愚蠢实在少见。”
约瑟芬看着血统不明的年轻领主沉默下来,这个新任的死亡沼泽之主,仿佛和那些因为不明原因流落到外域轻而易举当上领主的高阶恶魔没什么区别,蠢得要死。
“你有点像我见过的一个君主。”
“我对此表示怀疑,”约瑟芬抱起手臂斜睨着若有所思的领主,“你还见过别的君主?”
安娅没有动怒,实际上在死亡沼泽的这些日子,几乎已经让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至少她自称是君主,她说她是炽焰火山……”
“卡珊德拉,”约瑟芬有几分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她眯起眼睛,“真有意思,她可是……算了,你可以启程了,赛琳冕下说不定真的愿意见你。”
安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还有什么问题?”
她的目光掠过对方身侧厚重的羽翼,落到更远处,那是死亡沼泽的边缘,重重叠叠的高耸崖壁,极为陡峭险峻,笼罩着红色的血雾。
这一圈险恶的峭壁名为腥红山脉,它间隔了深渊的外域和中域,许多低阶恶魔永生也无法跨越的壁障。
“我该怎么去?”
“飞过去,或者,”约瑟芬有些蔑视地将她打量了一遍,“爬过去?”
实际上安娅曾经无数次来到山崖之下,摩拳擦掌地仰望着高耸入云的群峰,她的手愈合之后诡异地长出了爪子,锐利坚硬的弯钩足以钉入岩壁内部,然而随着高度逐渐攀升的强烈压力数次让她从山壁上坠落,纵然没有摔得粉身碎骨也差不多了。
约瑟芬的到来让她知道自己还要无限尝试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回忆都被伸向天空的峭壁和血色迷雾所充斥,沉重的压迫和无力的坠落交替着成为某种不得不习惯的感受,或者趴在嶙峋的岩石上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譬如说飞越克里姆多海时眺望到的地平线尽头的日出,高空中吹卷而过的海风和俯瞰到的镶着金边的浪花,她向来视这些为绝佳的享受,而许多人都需要适应,因此他们都说她是天生的飞龙骑士。
她发出一声近乎于惨叫的叹息,安娅发现这次自己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回过头去看到那些被血芦苇和羽松所覆盖的沼泽微缩成点,藤蔓勾连荆棘交错的森林也在迷雾中变成一片晃动的黑影。
她在数百倍的重力压迫下艰难地挪动着,尚未愈合的伤口纷纷破裂,背上毫无征兆地骤然蔓延开疯狂肆虐的剧痛,她心里再次充斥了某种习以为常的绝望,因为抵达这种高度,意味着她要开始注意那些栖息在山间隧洞中的梦境恶魔。
他们绝大多数都依仗精神力量进行杀戮,喜欢将猎物拖入自己精神力凝聚成的幻境,在那里他们能轻易进入对手的精神世界,猎物的回忆和过去都将无所遁形,然后被找到最致命的弱点。
这也是他们能在这里安家的原因,住在这里的梦境跳跃者和梦境欺骗者以想要翻越外域群山的恶魔的灵魂为食,他们只需要凝聚一个幻象就可以抽出猎物的意识,然后将战场转入幻境。
即使失败,只要对手不是那么擅长精神魔法,那么他们依然可以抽身逃离。
很快安娅就体会到,之前那个死掉的梦境冰蜥只是这个系列中最垃圾的一种。
梦境跳跃者的半边面具上刻画着魔纹,另半边脸浸没在黑影中,膝盖以下是大团的灰色烟雾,身上还有浅色的鳞甲,尾巴细长末端尖锐如刀。
他们像是幻影般飘动在山间寻找着猎物,手法通常是拉入幻境直接战斗,那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都随着创造者的心意而变化,对手难以分清真实和虚假的界限,有时他们被假象欺骗而自认死亡导致了精神泯灭,有时他们坚信一切不曾发生只是幻觉,就无视了对手真正致命的攻击。
她从不知道梦境欺骗者本体的样子,毕竟他们都会以自己记忆中的某个形象出现,迫使对手不得不反反复复手刃自己的亲人,甚至他们死后都会保持着幻化出来的模样。
时间长了之后,安娅已经习惯在对手的世界里架起了第二重属于自己的幻术,然后就毫无美感地硬拼精神力直到鱼死网破。
每次战斗结束后她还趴在山岩上看着仿佛永远无法触碰尽头的高峰,然后顺着对手逃走时的精神力去找寻他们本体存在的位置。
永无止境的战斗也没让她找到自己的极限,她越往上爬遇到的猎食者们越是强悍,却都在精神层面的角逐里纷纷败退溃不成军。
在腥红山脉里遇到的战斗大多发生于意识之间,因此她也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来自于那些梦境恶魔的记忆碎片。
理论上讲安娅并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感慨自己的不幸,但在极少数的闲暇时刻,她也会思索好像找遍看过的小说也没几个比自己混得更惨的穿越者,还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八成又在疯狂开挂的女主。
女主。
该死的家伙。
安娅将额头抵在粗糙的石壁上,她指间的血液已经凝固,身上的伤口在反复开裂和愈合的过程中也慢慢消失了许多。
深渊里的每个生物每时每刻都挣扎于死亡的阴影下,他们和自己没有什么不同,每个战败于她手下的恶魔,都有着如同复制般相似的过去,和一模一样的结局。
她真的不再觉得自己不幸了。
因为她开始能让越来越多的恶魔比自己更加不幸,虽然安娅也不太确定在深渊里活着到底是不是幸运。
毕竟在这个枯槁贫瘠的世界里,她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有时她还会想起坎帕斯城堡书房里燃烧的烛光和厚重的典籍,还有墨染般沉淀的夜色下黑发少女被大火吞噬的身影。
当然同一个夜晚她真正意义上夺取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不过重来一次她恐怕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后悔。
她爬上一块凸出的巨石然后狼狈地倒了下来,想着不知道有没有人思索过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至少自己没想到答案。
然后画面切到那个人在漫天星芒下回眸,她瞳中凝练的夜色也如此辉煌,天穹之上的光洒落在她的发间,背倚的世界仿佛是光明与救赎的和鸣。
安娅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反胃。
恍然间她又回想起米凯尔望向苏黎的眼神,包含了太多她根本不想去理解体会的恶心感情,是的,恶心,苏黎说他们在互相利用,但是说到底米凯尔恐怕是真的喜欢她。
不过安娅完全不在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掐着金发女人的脖子将对方整个掼在地上,头颅与坚硬岩表相撞后破裂开来,梦境片片炸碎凋零,剥落出现实世界的暗红天空,对手死前残留的意识撕咬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她混乱不堪地扑过去扯碎了那具尸体。
湿润清冷的海风吹过火光冲天的深夜,有人站在长街尽头向自己微笑,银色月光落进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地在烈火中燃尽的鸢尾花瓣,还有她温暖纤长的手和交缠的十指中簇生出的藤条与新叶,落在额头的轻吻还犹在昨天————
我为你骄傲。
安娅在一地的血泊中抬起头。
即使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疼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折磨中苦苦挣扎,但至少,她有太多无法死去的理由。
她站起身走到岩石边缘望着下面缭绕在山间的迷雾,地面上的景象已经连缀成模糊的一片,依稀可以辨识出几分晦暗的色彩。
“即使我没见过你,而且我发誓如果我们见面,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你对她做过的一切,”少女低下头,毫无畏惧地凝视着宛如地狱般的万丈之下的世界,“但这一刻我也许该谢谢你。”
让我能比他们更加幸运。
她向着前方弥漫着血雾的虚空一跃而下。
片刻之后,在群山间崖洞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有一道身影撕开蒸腾的雾气,借着盘旋在高空中的狂风扶摇而上,尚且稚嫩的羽翼在烈风里泼泼洒洒洋溢出绽裂的血花,以某种满载着欢愉的肆意姿态飞向惨淡的苍穹。
第80章
东大陆。
卡耶米尔。
作为神圣教廷的总部,教皇和红衣主教们所在的圣城,卡耶米尔已经屹立了数千年。
纵观东大陆的历史,每一次大型战争仿佛都会多少与教廷有些关联,或者他们很少不会参与其中,然而,卡耶米尔因为地处内陆深处,以及永远都有着难以想象的武力庇护,重建次数甚至要远远少于几大帝国的皇都。
在霜月历786年的新年惨案之后,整个诺恩几乎分裂成三段,势力交界处战火连绵,甚至远远波及到许多大小城镇,然而,卡耶米尔却依旧保持着某种祥和安宁的氛围,在圣城领域里居住的人,仿佛也没受到任何打扰。
艾丽斯走在内城笔直的长街上,她不过是伪装成慕名而来想要求学的信徒,想要试一试能否有资格被卡耶米尔神学院录取,城门口的圣骑士就热情地给她指了路,当然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们是被自己做出来的信息素迷惑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发誓绝不需要这种愚蠢的手段去赢得别人的好感,可能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事,现在……
艾丽斯在内心深处感到一阵绝望,如果她的好基友还活着,那么她一定要找那个该死的家伙好好算账,可是,连安娅的龙都表示感受不到契约者的存在……
她顺着人流走向了城中央的光明大圣堂,那是一片完全开放式的宏伟建筑,金色的穹顶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华光,气势恢宏,巍峨壮丽,竖起的十字架直指云霄。
银发少女悠然穿过一片片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象牙白塔楼,某种凛然圣洁的气象在那些雕纹和旧窗里溢出,张开羽翼双手握剑的天使塑像矗立在两侧投落下大片的阴影,成群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在那些雕像上,很快又振翅飞离。
“已经确认是米凯尔阁下了?”
“当然,他可是独自杀死了一个恶魔……”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有恶魔进到大陆了?”
“看来是的……”
艾丽斯回过神来,“他们怎么确定他杀的就是恶魔呢,我可不觉得仅凭这一点米凯尔就能胜过阿比盖尔阁下。”
之前说话的人看了她一眼,“那天有两位红衣主教在旁边目睹了过程,他们还计量了那个恶魔在圣火里死亡的时间……据说从没有哪个黑暗生物能坚持这么久,甚至还有力气说话,之前那几个血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就烧成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