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奕瑾不愿回答自己,施南钺也不勉强,他往苗兰的方向看了下,随即颔首道:“好,那我先进去了。”
沈奕瑾点了下头,然后伸出手,搀扶着施南钺,准备扶他进去,苗兰见沈奕瑾从头到尾不曾看自己,眼见就要进去了,不由出声问道:“小瑾你回来了,他是?”
闻声,沈奕瑾的动作停顿了下,施南钺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自己能进去。”
沈奕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怀疑。
施南钺朝他笑了下,然后便迈开了步子,虽然他的脚步很慢,但走的很稳,沈奕瑾站着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目光,之后他转过身,冷眼看向苗兰,寒声问道:“你来做甚?”
自从七年前,他爹娘离世,大伯一家欺负他年纪小,抢走了所有值钱的家当后,他便已经彻底和大伯这一家撕破了脸,故而如今,完全不必维持那虚伪和善的假象。
听了话,苗兰被噎了下,又看着沈奕瑾那毫无掩饰的,厌恶的表情,心里的怒火瞬间窜了起来,她刚想骂出声,但想起自己今日是因何事过来的,到底是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漫骂咽了回去,转而露出了一个硬扯出来的微笑,佯装温柔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伯母自然是来看看你的,自从你爹娘过世,咱们也有七……”
“倘若无事,你请回吧,我家不欢迎你。”沈奕瑾皱着眉,冷冷地打断了苗兰的话,他可不愿听见那满嘴的假温柔。
沈奕瑾的态度,让苗兰的表情瞬间变了,她再也不压制自己心里的怒气了,双手叉腰怒道:“你个小兔崽子,亏你还是个秀才,我是你伯母,是长辈,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沈奕瑾闻言,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他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可不记得,我是有你这样的长辈的。”
他说的毫不留情,也丝毫不在意被大家看着,在场的都是桃源村村民,对沈奕瑾家的事情,或多或少都知道些,自然是知道是苗兰他们有错在先的。
“你……”苗兰指着沈奕瑾,指尖不禁有些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不见,当年那个任他们欺凌的小孩居然学会顶撞她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是好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平时利索的嘴,也说不出话来。
拍开苗兰的手,沈奕瑾板着脸,冷声道:“你回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沈奕瑾,没有你们这样的长辈,也不稀罕。”话音落下,他便没再理会呆滞的苗兰和其他看戏的村民,转身回了家,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大家看着戏已经落幕了,便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了,离开时,几个年纪稍大的,看了一眼苗兰,暗暗呸了一声,她们可是都还记得当年苗兰做的缺德事的。
待苗兰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周围已经没了人,她死死瞪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瞪着大门,苗兰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沈恒见她久久没回来,找了过来,她才压下满心的怒意和恨意,暂时跟着回去了。
沈恒是苗兰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至今没有一份正经的活计,身上有一点钱,就跑赌坊和妓-院,不过却是苗兰的心头宝,疼的厉害。
这次苗兰会重新回来桃源村,拉下脸来找沈奕瑾,便是为了沈恒的事。
在回去的一路上,苗兰嘴巴不停地数落沈奕瑾,没一句好话,沈恒在一旁听着,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不知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
这边,回到家里的沈奕瑾直接去了厨房,先把肉处理了,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见已经很晚,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起了晚饭。
由于见了苗兰,沈奕瑾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做饭的时候都不太用心,炒焦了一个青菜,可把他心疼的,依依不舍地把炒坏的青菜倒了,沈奕瑾摇摇头,静了静心,接着又去重新炒了一盘,煮了肉,等把全部做好后,他才走到一旁小灶,去看熬给施南钺药。
见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沈奕瑾便拿了碗,准备将汤药倒出来,只是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忘了药罐子很烫,需要用布包着才能拿,直接就伸出了手,顿时被烫的一只手通红,药罐子也打翻在了地上,流了满地的药汁。
捂着手,沈奕瑾看着满地的药汁,紧紧皱起了眉,又一次心疼起了银子——药是刚换的,里头的人参根须也是刚放的,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施南钺本是坐在堂屋里的,此时听了声音,便朝厨房走了过来。
走到厨房外,施南钺便看见药罐子到在一旁,而沈奕瑾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掉在地上的药渣,见此情况,他也蹲下帮忙,同时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奕瑾摇头道:“无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药。”说完,他又抬头看施南钺,道:“你怎么又穿得如此少便起来了?”
施南钺道:“我不冷的。”他是练武的,有内力挡着,并不惧寒冷。
捡起了落在沈奕瑾身旁的一块药渣,施南钺眼尖的看见了沈奕瑾那只被烫伤的手,当即蹙眉道:“你被烫伤了?”
甩了下手,沈奕瑾丝毫不在意道:“无事,待会抹一下药就好了。”
施南钺道:“你先去抹药吧,这里我来收拾。”
沈奕瑾摆了摆手,笑道:“不必,等收拾好了,还要再把药熬上,我无事的。”
施南钺闻言,看着那只通红的手,语气强硬道:“你先去。”
被施南钺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沈奕瑾怔住了,回过神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方才心里的愤恨都暂时消了去,手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确实该听话,于是他便也没有再继续坚持,起身笑着道:“行,那我就先去抹个药,这里就放着吧,你也是病人,哪有让你收拾的理。”
施南钺看着沈奕瑾的笑脸,不由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即收回目光低下头,一边继续收拾一边说道:“我是武夫出生,身体底子好,这伤口看着严重,但好在有沈兄弟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何况这本就是我要吃的药。”
看了施南钺的坚持,沈奕瑾就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回房涂了药,又稍微包扎了一下手,才重新回厨房。
沈奕瑾回来时,施南钺已经把厨房收拾好了,地上的药汁被得擦干净了,药也重新开始熬了,而他正坐在一旁,盯着炉火,有些出神,不知是在想何事。
沈奕瑾道:“你为何还不回去躺着?”
施南钺闻声,转头看向沈奕瑾,道:“我已经躺了十几日,躺的都觉得骨头要软了,既然起来了,就多坐坐。”
“这样啊。”沈奕瑾点点头,又从一旁重新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了施南钺的身旁,他盯着炉火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苗兰……就是方才那个人,为何会骂你?”
第6章 谈话
施南钺闻言,没有隐瞒,组织了下语言,就将事件的经过说了清楚。
苗兰是下午申时一刻过来的,她本是想找沈奕瑾帮忙,结果见到开门的是施南钺,恰好林言今日有事先回去了,而施南钺本就不认识她,自然不能随意让她进门,她便以为是施南钺故意的,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不好,向来得理不饶人,一张嘴就开始嘚啵嘚啵骂了起来。
沈奕瑾听完,朝施南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道歉道:“很抱歉,让你白白被骂了,还殃及了你的家人。”
苗兰没读书,脸皮也厚,一张嘴便是满嘴的脏话,根本没有‘礼仪’可言,她刚才甚至连施南钺的家人都问候了个遍。
“无碍。”施南钺倒是不在意,他摇了下头,停了会,又问道:“此人,是你的?”
沈奕瑾盯着炉火,表情淡淡的,隔了许久,才回答:“她是我的伯母,不过在七年前,我们便断绝了关系。”
施南钺偏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起了眉,他觉得沈奕瑾身为一个男子,未免也太瘦弱了些,甚至都比不过一些北方的女子。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沈奕瑾也侧过了头,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施南钺摇头道:“沈兄弟你脸上并无东西。”
“那你看我作甚?”沈奕瑾捡了几根柴火丢进灶炉,问道。
施南钺没有回答他,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沈兄弟你家里人呢?”他在这里这么多日,除了沈奕瑾,再未见过别人。
沈奕瑾闻言,动作停了下,隔了一会,才道:“我爹娘在七年前去世了。我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施南钺以为沈奕瑾的爹娘只是出了远门,没想到会是如此,不由怔了下,回过神来,连忙道歉道:“我很抱歉。”
“无事。”沈奕瑾对施南钺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望着天空,伸手指了指天边最亮的两颗星星,眼含笑意说道:“他们一直都在那里看着我呢,我过得很好。”说话时,他一直笑着,眼睛很亮,仿佛透过那两颗星星,真的能够看见爹娘一样。
这样的沈奕瑾,让施南钺不禁有些出神,看着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敬佩。
尽管瘦小的不似男子,心却意外的强大和坚强,施南钺想,再过几年,沈奕瑾一定会成为一个无比出色的男子。
两人这么围着炉火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便过了半个时辰,重新熬制的药,也熬好了。
将药汁倒在干净的碗里,沈奕瑾又走到一旁,从锅里拿出了一直温在里头的饭菜,放到了桌上,之后回头对施南钺说道:“来吃饭吧,吃了饭,你再吃药。”
施南钺微微颔首,而后便起身来到桌旁坐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桌吃饭,沈奕瑾有些不习惯,安静的吃了几口饭后,他主动开了口,想到今日在市集上听到的话,他便提起了那些山贼的问题。
将今日所听到的话语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沈奕瑾想了想,问道:“对了,你是被山贼所伤的,你可还记得那些山贼有多少人,武功如何?”
施南钺听完沈奕瑾的话,一双剑眉皱的很紧,他回忆了下,一一描述道:“那日袭击我们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人,手里都拿着刀,个个武功不弱,其中有几人的武功尤为出众,应该便是头目,他们十分凶狠,又很拼命,很是难缠。”
那日他带着几个手下,伪装成押镖的,本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些山贼的实力强弱,再行部署计划,却不料一时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被他们重伤,又落入了水中。
沈奕瑾皱眉道:“如此厉害吗?”
施南钺道:“他们确实厉害,而且他们的人数应该不止这些,山上该还有不少人。”
沈奕瑾听了,眉头皱的更深了,表情也越发严肃。
施南钺看了看他,问道:“这些山贼如此猖狂,为何官府都毫无作为?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被抢的洛家村民,为何都不报官?”
沈奕瑾冷笑道:“这群山贼,便是仗着与官府勾结,才敢如此为非作歹的,你是外来人,或许不知道,有时那些打劫过路人的,还有官差混入其中的……”
说到这里,沈奕瑾停顿了下,隔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如今天下不太平,皇帝年纪太小,朝政被权臣把持着,能在这江南做官的,都是在京里有关系的,他们都是些过境蝗虫,能捞一把是一把,根本不理会百姓是否生活在水火之中。”
施南钺沉默了,他知道,沈奕瑾所言的,都是事实,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官官相护,皇上纵然有心想治理,但碍于年纪还小,又受制于几个老臣,根本无法实施,只能先韬光养晦,待来日一举拿下那些权臣,夺回政-权,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无作为,放任江南官场昏暗成这般地步,官员竟然光明正大伙同山贼,猖狂至此。
抬头看了看施南钺,沈奕瑾看他不说话,抿了下唇,犹豫了一会,问道:“你是京城来的,京里的官员,是否也像江南这般,毫无作为、仗着权势,欺压百姓?”
尽管沈奕瑾的神色平淡,问出问题时,也表现的十分不在意,就像是随口一说,但他的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期待。
——曾经的他,寒窗苦读,也是想考取功名,成为一名好官,造福天下百姓的。
闻言,施南钺不由抬起头,注视了沈奕瑾许久,他听的出来,沈奕瑾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掩饰了,但他的语气中,还藏了一丝期待。
收回目光,施南钺郑重无比地说道:“尽管如今朝廷一片乌烟瘴气,但朝中仍有不少好官,他们为国、为民、为天下竭尽全力,虽然力量很小,但他们依旧还在努力着,陛下也在努力着。”
闻言,沈奕瑾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他托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了施南钺许久,不解道:“你不像是个镖师,倒像是,嗯,一个将军。”
施南钺一惊。
沈奕瑾没注意到,他垂下眼帘,轻声道,“不过,若是你是将军,平白无故,来江南作甚呢。”
停了会,他又扬起唇角,轻轻一笑,继续道:“我开个玩笑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总之,你快些养好伤,然后把银子还给我便是了。”说着,他又露出了爱财的模样。
“我记得的。”施南钺应了一声,之后便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他此次来江南,是奉了皇命来剿-匪的,在时机未到之前,不能轻易暴露身份,他不是不信沈奕瑾,但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拿来赌。
接下来,两人安静的用完晚饭。
吃过饭,沈奕瑾站起身,说道:“锅里烧了热水,你用过药后,就自己打来洗漱一番吧,至于碗筷,就先放着,我明日再洗,我先回房了。”
今日这接连的两件事,着实让他心情烦闷不已,此时他只想回房,看看书转移一下思绪。
施南钺点了一下头,又应了一声。
沈奕瑾回房后,施南钺并未离开,而是在厨房里继续坐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忽然有两个身影落到了他的眼前,他们同时抱拳道:“将军,属下来迟了。”
来人是施南钺的两名副将,洛正青和赫章。
示意他们先别说话,施南钺看了眼门外,接着又看向不远处,见沈奕瑾的房间亮着烛光,才放心收回视线,对他们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要你们去查两件事,其一,这江南的官员之中,有哪些是与那群山匪相勾结的,其二,那些山匪近来作案频繁,是为了何事?”
洛正青和赫章颔首道:“属下领命。”
说完话,赫章又替施南钺把了脉,看了伤口。
他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又拿来药罐里的药渣翻看了下,眼睛微微发亮,着急道:“将军,您的伤,是何人替您治疗的?”
施南钺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吗?”
赫章摇了摇头,激动道:“将军,若是我没猜错,替您疗伤的,便是一代神医,林公羽。”
施南钺疑惑:“林公羽?”
赫章点点头,神情向往道:“林神医的医术十分了得,有传言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毒,还能接上被斩断的手,甚至能将死人医成活的,只可惜他脾气不好,他肯出手医治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在三十年前,不知因何事,突然就销声匿迹,不曾想,他居然隐居在此。”
施南钺想起替自己医治的那位老者,慈眉善目的,实在不像赫章描述的那般,便道:“许是凑巧罢了,行了,你们且回去吧。”
洛正青皱了下眉,问道:“将军您不同我们走吗?”
施南钺摇头道:“我还不能走。”他若是现在离开,恐怕会被沈奕瑾记恨上一辈子,毕竟他还欠沈奕瑾不少银子。
洛正青闻言,和赫章对视了一眼,猜想将军有自己的想法,便抱拳道:“属下领命。”
话音落下,他们两人便终身一跃,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7章 承诺
既然施南钺已经能够自己起来走动了,沈奕瑾便没再让林言过来帮忙照顾他了,不过还是拜托了林言,让他能每日中午的时候,送一顿饭来。
如今正是寒冬,即便是把食物放在锅里温着,但从早晨到正午,中间还是有好几个时辰,时间过长,也会冷掉。
而林老头听说施南钺已经能够起来走动了,眉毛一挑,丢下手里的药,便提着药箱,又来了一趟。
林老头来的时候,沈奕瑾正好休息在家,一老一小一见面就习惯性地斗了几句嘴,然后才转到了正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