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瞧见儿子这眼神就心疼的不要不要的,哪里管贾母的脸色?见小人儿对自己张开双手,就硬生生地把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贾母只觉此举是打她的脸,可政儿一家子过来,她又实在是不好在贾珠和贾元春两个小辈面前打他这个国公大伯父的脸面,再加上那事儿她还要思量思量,便只轻笑了:“这孩子跟了你几天倒还真缠上了你,果真是父子情深。不过这抱孙不抱子,你既说不能让他像你当初那般,还是莫要太过溺爱的好。”
“母亲说的是极!兄长这抱着琏儿像个什么话?就算是嫂子尚在,也不该这般溺爱。”当头进来的贾政见状便道。
这也算是发泄了一下他对贾赦今日早晨的不满。
“哦?我可记得珠儿都到三岁还不怎么会走路呢,而且琏儿是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二弟指摘。再如何,他也有我这个老子管教。”
“你……”贾政气急,这不是说他这个老子养而不教吗?可他儿子被老太太养着,那是尊荣!谁像他这样不知好歹的,老太太一片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一样践踏!这个不孝子!
王氏打岔道:“珠儿,元春,还不快点去给老太太磕头。”
听得母亲的话,贾珠和元春立刻上前走到贾母身边,面带笑容地在贾母跟前跪下,老老实实地磕头,“珠儿(元春)给祖母请安,祝祖母明年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好好好!”贾母大笑,这笑意带着入骨的宠溺,“赏!”
便有两个丫头托着托盘上前,那托盘内都是金银裸子,都刻着荣字,都是吉祥如意的图样。
贾赦目光一扫,倒也不出他意外——这两托盘和他琏儿刚刚那个毫无区别,一模一样!
好个毫无区别,好个一视同仁!
贾琏在怀里抓了他一缕发丝在玩,一点没感觉出来他爹正在为他抱不平。
有了这两个小辈的打岔,刚刚贾赦和贾政的口角也就算过去了,接着便是贾政夫妇给贾母请安,贾母看了一眼贾赦那边不为所动的模样,便笑道:“我刚刚心疼你们大哥,想着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特特让人为他做了新衣。也是我老了,不然这儿子的针线也应该是我这当太太的亲自去做的,哪能容他人之手?政儿你虽有王氏事事为你着想,不过我这当母亲的也该是一视同仁,也有你一份儿。”
贾政听了此话顿时感动不已,母亲……
从小到大,不管是祖父祖母还是父亲,哪怕是外祖和舅舅那边,又有谁能做到将他和大哥一视同仁呢?
只有母亲!
唯有母亲!
他双眼含泪地给贾母又磕了一个头,带着鼻音道:“儿子谢过母亲,儿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母亲操心实属不孝,此恩哪怕倾尽儿子所有都不能报,只愿来生儿子为母亲遮风挡雨,报此恩情!”
他一字一句,字字发自肺腑,也听得贾母心中感动不已,双目含泪。
她就知道老二是个孝顺的,万万没想到竟然孝顺如斯!
她也希望来生也为老二遮风避雨,来生为他扫尽一切不平!来生,没有老大这个孽障挡道!
这孽缘,今生当断!
贾赦瞧着这边的母子情深,目光淡然。
他如今已经二十余岁了,早过了会对此情此景心痛,怨天尤人的年岁。
这些年他几乎痛失所有,也让他看淡了世事。
他这一生母子缘浅,手足情淡,他得认命。
毕竟,他这辈子从祖父祖母,从父亲那儿得到的已经足够多。
王氏同样双眼带着雾气看着这一切,心中好不满足。
这一出毕,贾母便笑道:“备膳,我们一家子也该好好吃顿团圆饭,待二月除孝,我们府里也该好好宴请亲友,多多走动。毕竟祖宗保佑,我们荣国府,如今又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了!”
“祖宗保佑!”贾政笑道。
他也是想通了,不管贾赦是怎么做到的,对他来说只好不坏。
毕竟……他有个当一等将军的兄长还是有个当国公的兄长,还是不同的。反正袭爵之人怎么都不是他,不是吗?
除了这样安慰自己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天不公,他又能逆天不成!
王氏在贾母跟前布菜,十足贤惠模样。
到了饭桌上,贾母其实就想到了今天下午听到的动静。
在贾政和王氏先后走了,她打发朱雀去请贾赦后,就有一个耳目过来跟她回禀贾赦酬神之事。
酬神?
他到底是酬的什么神?贾母将这事放在了心里,没搞清她这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她不想轻举妄动。
不过那饭量……
“老大你多吃点,我也知你如今的饭量不是普通人可比,今日特特命厨房那边的人整治了不少好菜,定能让你吃个开心。待除孝之后,你们也都能补一补。”
贾母这话一出,贾政的嘴角就没忍住微微上扬。
他对贾赦天生神力这事儿很是怀疑,而贾赦的饭量嘛……他虽然没在外面走动,但也是有几个同窗旧友会书信相通的,这些天也是没少收到书信,都在探问此事。
饭桶之名,他兄长怕是已名冠京城!
贾赦也没想到贾母会提这句,心里不禁叫苦不迭,又暗暗恨上了方陈那厮——
你给老爷等着,早晚爷要坑你一回!
“儿子谢过母亲,只是儿子来之前,其实已经吃过了一些。”他腼腆道:“儿子倒不是不好在母亲面前放开吃,只是毕竟还有侄儿和侄女在,儿子……”
他似羞赧地低下头。
牙都快咬碎了!
贾母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出,难道……之前那三桌子菜都让他吃完了?她不禁怀疑地瞄了一眼贾赦的肚子。
如她一般的还有贾政以及贾珠。
他居然真地如此能吃?
不过他都这样说了,贾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吃。
话到此处,却是突然有人来报,宫里来了赏赐!
此话一出,一桌子人除了不懂事儿的孩子们,都是浑身一震。
贾赦心道:“卧槽,剩菜啊!”
贾母:“老大,政儿,还不快快出去相迎!”
王氏也连忙放下布菜的筷子将她扶起来。
待一家子出去,果然见道一个太监。
那太监对贾赦十分恭敬,先是见过了贾母,便对贾赦笑道:“荣国公,太上皇和皇上想着您,太上皇和皇上一人在御膳之中选了一道指给您,都说是您爱吃的,专程让奴婢给您送来尝尝。”
贾赦立刻面向皇宫方向跪下叩首道:“臣贾赦,谢太上皇、皇上赏赐,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起身之时便直接从身上解下来一个荷包给那公公道:“今日除夕,劳烦公公为我奔波,十分感谢,还望公公笑纳。”
那公公看上去三十岁许,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年也是在宫里没少见过贾赦,也听过他的狂名,虽知道今日来定然有赏,可也没想到贾赦居然会将话说得这样客气又动听,一边谢过,一边双手接了荷包,低声道:“今日两位陛下只赏了您呐,您这是简在帝心呢。”
贾赦对他拱手一谢。
贾政倒是瞧不惯他最这太监的客气模样,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宦官。
不过,老大当年不是狂得很?如今,呵!
待那太监走了,因是两位皇帝的赏赐,按说是应该先祭祖宗,不过那太监也挑明了说了这两道菜是给贾赦的赏,再去祭给祖宗也有些不妥,贾赦对贾母道:“老太太,这两位陛下的恩赐儿子觉得不可辜负,大家一道用了吧。”
贾母本想说不妥,可这毕竟是皇上给的体面,她犹豫了一番才勉强道:“这是两位陛下赐给你的,你便一人用了吧,记得写折子谢过皇恩。”
“是。”
贾赦心里怏怏不乐,虽然是他爱吃的没错,但是这天气,这两盘子菜就算是再好吃,从宫里到荣国府一路也凉透了!还不能去热,待吃下肚,明儿个不拉肚子就已经是好运气。
当然了,万一这两道菜是太上皇和皇帝用过的,呵呵,剩菜啊!他稀罕啊!御膳房的东西他吃多了好吗?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得恭恭敬敬地撤了两道菜,打开食盒一看,居然是一道素鱼,一道点心。
贾赦是十足的肉食动物,也嗜吃甜食。那点心的确是他爱吃的御膳房独家配方外面绝对吃不到的看上去很是普通的云片糕,而素鱼……他爱吃个毛啊!不过想来这也是体恤他如今正在孝中吧。
贾母一看这两道菜也想到了缘故,便没多说什么,只让贾赦快点享用。
贾赦:“……”
罢了,豁出去了!大不了用治疗仪!
贾政和王氏看着那两道菜倒也是觉得两位陛下都给赐菜虽然是体面,可这两道菜……怎么觉得还不如不赏呢?难不成这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然怎么就偏偏是一个素鱼,一个点心呢?
贾赦吃着已经凉透了连那素鱼的汤都变成了汤冻的素鱼,心中内牛满面。
这皇恩,他受了!
再说宫里,御膳上齐之后,太上皇就环顾四周,感慨道:“朕今日能在这里和众位爱卿在一起同过除夕,乃是荣国公贾赦之功!然贾爱卿今日未能来宫中,甚憾!”
群臣静默。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足可见不管是学文学武,都难逃攀比之心。
要不是贾赦是因为治好了太上皇的病才被如此记挂,这些臣子们心里肯定不服气!贾赦是谁?先荣国公贾代善生的一个纨绔子,不争气的玩意儿,还给家里惹了滔天之货!家里的儿郎们谁要是敢跟这小子一样,还不被他们打断腿?
可就是这样一人,居然揭了皇榜,治好了太上皇不说,居然还治好了义忠郡王。
要只前面这一点,他们还有点泛酸,可等贾赦冒大不违顶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还治好了义忠郡王后,这些大臣们对他的看法就有些微妙了。
此子……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就是这样的贾赦,才让众人联想起他原是一代大儒张静初的女婿。
贾赦,当得起张老爷子另眼相看!
在这静默之中,唯一能与太上皇答话的胤禛道:“父皇既怜爱他不得前来,不如就赏他一道御膳,也让他知父皇惦记着他。”
“大善!”太上皇正有此意,不禁抚须而笑。
“朕也赏他一道点心,记得他当年的最爱便是这云片糕。”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人想起来这位当年也是在东宫住过几年的,和那贾赦也算是旧识。
这才有了贾赦面无表情地吭哧吭哧地吃素鱼……
呜呜,要是没那盘子云片糕,他简直生不如死,可难吃了!
晋江劝他:“你就想想方陈,他想吃还吃不上呢。”
这一说就让贾赦联想起了那边的末世,一下子变了神情,倒是不敢再挑三挑四,认认真真地将这御膳一点一点地吃完,那端正地模样和飞快的速度也让贾母和王氏等人面露奇色。
这还真变成了饭桶了不成?
等终于吃完了那鱼,就轮到了贾赦最爱的云片糕,他吃得香甜无比,虽然肚子已经有点撑了,可怎么就觉得这盘子冷透了并不好吃的云片糕仿佛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呢?止都止不住!
一家子人看他的吃相都看得忘记自己动筷子,好在是贾政觉得不像样,盯着贾珠咳了一声,这才让一家人继续老实吃饭。
等那云片糕被吃的干干净净之后,贾赦看了看这俩盘子,对贾母道:“母亲,这御膳儿子吃完了,倒是觉得这盘子也能祖宗高兴一下,明日就将这两个盘子供在祠堂吧。”
刚想将这两个盘子让人洗干净放在库房的贾母:“……”
这话,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还真无法反驳!
贾赦只当她应了,让人先去洗干净,又看怀中的儿子已经困顿,不等贾母开口便道:“琏儿年幼,无法守岁,嬷嬷就在外面,儿子先让她们将儿子带回去。”
“既是无法守岁,也没得让他们几个小人儿也跟着大人苦熬,还是和珠儿一起睡下吧,若是不小心着了风寒,倒是不好。”贾母阻拦道。
“正是如此,大伯没带过孩子,不知道这样小的人儿多金贵,还是在老太太这边歇下吧。”王氏说着就摸了摸女儿的头,“正好元春他们也都困了。”
“不用,来的时候穿了斗篷,原样穿回去就是。再加上儿子给了他一块暖玉可以避寒,想来无事。”贾赦不由分说地抱起了贾琏,看也不看贾母和王氏就起身向门口走去。
只是贾母不发话,也没人敢给贾琏去拿斗篷。
贾赦怒道:“琏哥儿的斗篷呢?还不速度去拿!”
那婆子看了贾母一眼,贾母却是看也不看她,只沉下脸道:“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心里去,也罢了。”
贾赦之前的意思倒是很明白,要是她将贾琏留下,他就续娶。若是不留,也就少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儿……
比起来未必能立得住的贾琏,当然是一个新妇更难缠。
再说了,她续娶贾赦自己对张氏一片深情,倒也不是她这母亲不慈!
做出选择之后贾母也不再阻拦,王氏心中暗恨,不过也知这里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并不敢作妖。
待贾琏穿好了斗篷,贾赦亲自将他送给两位嬷嬷,然后让马车载他们而回,自己陪着贾母守岁。
自贾代善去了之后,这守岁都是贾政和贾母两人絮叨,王氏帮腔,贾珠跟着凑个热闹,今年也不例外。
不是贾母没存着心思盘问他,只是她也算是看出来贾赦的反骨,知他今时不同往日,这是翅膀硬了不好管了。在没找到弱点剪掉他那两根翅膀之前,倒也不好怎么他。
话说了一会后,贾母便道:“老大,待过了年你搬到荣禧堂之后也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了。只是皇上虽给了你爵位,可并没给你什么实职,我觉得有些不妥,不如你趁着这次机会,求个实差。”
贾赦哪肯?
他难道能跟这位老太太说,如今你儿子我在皇帝心里就是个神棍,地位高大上着呢。我放着这样的高大上的神使不当,去给他每天披头盖脸地训?
“儿子倒觉得不太妥当,儿子愚笨,不似二弟聪慧,咱们家这一代当然要指着二弟,今日儿子听说二弟有大志向要去户部或者吏部,儿子觉得使得。如我二弟这样满腹才学的才子,哪里能埋没到区区工部?儿子年后就去求一求太上皇,当给二弟换个地方。”
贾赦越说越高兴,就老二这样的死蠢的傻白甜去了户部或者吏部不是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是当个资深背锅侠,不管是哪一种他这当亲哥的都乐见其成!
话一出,就连贾珠都双眼放出无数光彩!
贾母更连忙道:“果真?老大你果然是个孝顺的!知道我和你父亲最放心不下他。”说到此处贾母还掉起了眼泪,“想当初你父亲知你必袭爵,可怜你弟弟满腹才学,苦读多年,可偏偏得了那样一个病,竟是浑身本事显露不出半分……也不是我偏疼他,只是你想想你有爵位傍身,你弟弟却只能寒窗苦读,自己打熬前程,可偏偏这前程还因为这么一个病给阻了……”
“你父亲死前舍了脸面才求得了那么一个官儿,只是如你所说,那工部哪里能让你弟弟施展开来?你能为他如此着想,我这当娘的也放心了!”
话说到此处,更是泪水连连。
贾政此时也是一脸郑重地起身,走到贾赦面前作揖道:“兄长大恩,弟弟铭记在心!”
贾赦心里呵呵,面上却是一脸兄弟情深模样,口中道:“你怎如此外道。”待搀起来他,便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我嫡亲的弟弟,我这当兄长的还能不盼着你好?”
贾政内心感动无比,只想着今日早晨是自己错怪了兄长,这等机缘啊……
贾赦亲热道:“你且跟我说说,到底是去吏部还是户部?为兄豁出去脸面,定能给你换个可心的地方。”
王氏心中一动,“那吏部尚书的许大人的似乎是敬大嫂子的堂叔……”
贾母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隔壁的敬哥儿这次起复定然也要求这位大人。”说到此处就有些不满来。
贾敬有那样一个靠山,居然才混到从四品,真真可惜!这些年枉费了青春,蹉跎了这些年!
王氏面上一苦,这户部虽然是个不差钱的地儿,可她也将贾政这个人的根子都看透了,这就是一个再清高不过的,不能说完全视金钱如粪土,也不可能和人同流合污去啊,那这么一来,他去户部能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