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陛下啊,而且,陛下已经命人看住了大人的寝殿。”
韩衡眉一抬,猛地一拍脑门,他都忘了还有这招。
“那你去把明帝给我叫过来。”
云蓉抽抽噎噎:“陛下说了,大婚之前,不会再与大人相见。”
想不到君明焱这么雷厉风行,怕被他动摇,索性连见面也不见了。韩衡郁卒地往床上一躺,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儿子呢?儿子我总能见吧?”
“小皇子已睡下了,大人现在要见吗?”
韩衡抱住被子,一筹莫展地在床上滚了滚,郁闷道:“算了,明天再见,让他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碗童鞋的雷。
比起对眼泪的收放自如,宫里头没人比得上裴加。。。
第150章 一五〇
总算君明焱还不是太过分,他虽不来清凉殿了,儿子还是随便韩衡抱的。韩衡无聊地成天除了打坐就是给他儿子换装。
君晔灏眉眼稍稍长开一些,小娃娃皮肤光嫩得让韩衡羡慕不已,成天对着儿子流口水。君晔灏则喜欢把头伸在韩衡胸口上睡觉,趁韩衡不注意就扒他老子的衣领,锲而不舍地想含着他老子的奶睡觉。
韩衡把君晔灏抱起来,扯直他身上那身宝蓝色小袄子,一面掩起衣袍,毫不费力地抱起君晔灏,君晔灏软趴趴的脑袋贴在韩衡的脖子上,小嫩嘴儿不时去碰韩衡的皮肤。
“来人。”
云蓉走来,按韩衡吩咐的,把儿子抱走了。
一连数日都在下雨,大梁的春季雨水最多,天色青蒙蒙的,屋檐四角铜铃被风吹得碎响不断。
韩衡站在窗户旁看了一会雨,回到坐榻上,摆正了架势打起坐来。一打坐就是一下午,晚膳时分有人送饭来,殿门窗户都是不落锁的。
只是外面有十数人把守。
君明焱自然知道韩衡在武功一道上纯属废柴,只要阻断他和米幼等人的联系,没有帮手,他要逃出去自然不可能。而且,两人从来没有站到过对立立场上去,就算走到这一步,君明焱也没跟他来硬的,顶多是个软禁。
一日三餐从来没亏待过,被软禁的第二天,连老朱都给他派过来了。只是老朱是否值得信任还需要考察,韩衡没想过让他帮自己逃跑。
真的要离开大梁皇宫,老朱这颗棋就废了。
一旦米幼他们来清凉殿找他,就能看出不对劲来。但是不是真的就要跑呢?
韩衡心烦意乱地打着坐,眼睑底下一双眼珠子胡乱转动。韩衡不想给君明焱当老婆,但也不想跟他撕破脸,要弄明白神女像下的秘密,这个世界走向毁灭的秘密,没有比和君明焱合作更好的途径。
这也不存在利用与否,毕竟这个世界如果崩塌,所有人都会与天地同归,谁也占不到便宜。
傍晚,天光晦暗难辨,送饭的人进来了。
“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吃。”韩衡闭着眼说。
“大哥。”极低的一声呼唤。
韩衡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穿一身宫女衣服,梳着宫女发式,说话却是男声的韩风抬起他那张跟“韩衡”本人一模一样绝尘得宛如清风明月的脸。
坦白说,还挺好看的。
“大哥,我来救你出去……”韩风忙道,低下头就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
韩风眨巴着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重伤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偏偏额间点了宫女的妆。明艳动人得雌雄莫辩。他手顿了顿,解释道:“昨儿个莘渊来给我瞧病,说大哥让陛下软禁了起来,他给我想了这么个法子,衣服也是他弄来的。大哥只要扮作宫女,出了清凉殿,到桂宫外面,吹响这个。”韩风从怀里摸出个竹哨来,“三长两短,就有人出来接应。”
“不行不行……”韩衡把哨子推回去。
“大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韩风一把握住韩衡的手,掌心微微出汗,急切道:“从前的事大哥都忘了,你不知道,陛下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未有拿不到手的。我……我以前是迷了心窍,想不到危难之际,还是大哥不计前嫌,肯帮我一帮。弟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反正……”韩风轻笑了一下,“在族中我就是个最不起眼的,母父常骂我脑子不好使,说我有你一半懂事就省心了。我……”韩风眼圈微微一红,打住话茬,飞快看了一眼韩衡,“你现在换衣服,把饭菜吃了,再端着空盘子空碗出去,不要叫人看见你的脸。我们两个身形很相似,你又瘦,穿着婢女的衣服出去,此时外面已不怎么亮,不容易让人瞧出来。”说着韩风小心地把衣服往两边一分,女人的衣服他脱起来格外笨手笨脚。
“别脱了,不行,我不走。”
韩风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大哥莫非与陛下闹欲擒故纵?”
“……”韩衡扶额道:“今天晚上要是我走了,待会你怎么脱身?忘了冷宫的日子有多要命了?莘渊能找到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我偷出去?还有,我一个人跑出去有什么用?”韩衡想,要是他跑了,神女像的事就没人清楚底细,如果这个世界在不久后湮灭,他跑出去有什么用?死得更快更毫无反抗之力。而且他还在等多宝阁那个阁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
韩衡摆了摆手,给韩风把宫女的衣服穿好,捋顺他鬓角的青丝,啧啧数声:“挺好看的。”
韩风脸一红。
“我吃饭了,你吃不吃?”韩衡端起碗,挑挑拣拣,把爱吃的菜夹到碗里,不爱吃的青菜都拨到一边。
“我吃过了。”韩风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大哥,陛下是真心对你,如今大梁已是六国之中最有势力的一国,将来会一统六国。而且陛下心中只有大哥一人……”
“我对他没感觉,勉强不来,不说这个。要是我跑了,你怎么办?”要不是韩风在这紧要关头发扬兄弟爱来了,韩衡都快把这个便宜弟弟忘了。最近实在事情太多了。韩衡颇有点心虚。
韩风迟疑片刻,终是一咬牙:“我跟着莘渊。”
“莘渊?”韩衡一脸八卦地问:“你俩好了?怪不得他成天往清凉殿跑,都是为了见你啊。你俩这地下工作做得太好了,瞒得滴水不漏啊。”
“没……没好。”说起莘渊,韩风竟像个小姑娘似的支支吾吾了起来。
韩衡没多问,把饭扒完就让韩风回去,送他出门之前让他先别动别的心思了,“有机会出去的话,告诉米幼一声,按兵不动,我想好了再说。你三天两头就穿成这样来给我送一次饭。”
韩风顶着绯红的脸退了出去。
还有两天韩衡就要当皇后了,清凉殿明显热闹了不少,外面人来人往总有动静,韩衡虽然不能出门,但可以开窗户。
整个宫殿挂满了彩灯,处处张挂红绸彩纸,陈设也作了改换。
时不时韩衡能听见那两头龙的呜叫,每次叫两声就又安静了。显然有人在喂,加上米幼懂得一些御龙术,暂时没出什么乱子。
云蓉亲自把喜袍又送来一次,十数名宫女服侍着韩衡更衣,给他梳好头,这次没人来问他满意不满意了,大概君明焱交代过,连裁缝都派过来亲自看他的喜袍合不合身。
大婚近在眼前,韩衡让云蓉又去请了一次君明焱,君明焱都没来。
晚上,韩衡脑袋搁在桌上,摇来晃去,手拈着一管毛笔把玩,拿着毛笔搔了搔鼻子,韩衡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真正算一筹莫展了。如果真是一无所有地跑出去,他也许连再接近神女像都很吃力。
真他妈的……
窗外一声清脆的鸟叫,引得韩衡循声望去,树枝上停着一只格外眼熟的鸟。
天天在魏一正身上跳来跳去的那只黑顶蟆口鸱。
“又是你。”韩衡一招手,鸟飞到他的桌上,在他手边轻巧地跳动,脑袋一歪一歪地打量韩衡。
“你主人叫你来干啥?你主人病好了吗?”韩衡食指碰了碰鸟头,鸟顺从地绕着他的手指磨蹭头顶。
“怎么办啊啊啊啊啊——”韩衡抓狂地大叫起来。
鸟吓得嘎地一声飞出窗户。
韩衡叹了口气,烦躁得难以入睡,裹着被子像个毛虫,在床上辗转了一整夜,迷迷糊糊有点睡意时,第一抹晨光已经擦亮他的眼睑,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婚的前一天,韩衡是吃了睡睡了吃,傍晚才醒过来,醒了之后就像一只无知无觉的僵尸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浮光掠影一般在韩衡的脑袋里打转,记得刚出道的时候,他没什么戏,不仅在戏里跑龙套,还要在别的大腕儿的片场里跑龙套,给人端茶倒水,好不容易事业有了点起色,也有人喊他一声“哥”了,他落到了这个世界里。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在这个世界,他可以说是顶着个金光闪闪的金手指巨粗的身份,有这个世界里人人都想得到的能力和气运。
听着窗外的雨声,韩衡却觉得特别没意思,拼死拼活挽救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要是真和君明焱成了一对,这个世界里最有势力的皇帝收入囊中,君明焱又疼他疼得疯魔一样,连让他生孩子都舍不得,生怕折了他的寿。
他可能真的是不知好歹,这么金光闪闪的一个对象摆在面前,他还不知道珍惜,还要追求什么真爱,这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韩衡一脸茫然地盯着床幔上绣的粉色并蒂莲,煞是好看,他手抬起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把被子一卷,紧紧缩在被窝里,闭起了眼。
大婚那天早上,韩衡完全是昏头昏脑被人叫起的身,早膳时天还没亮,一堆宫人七手八脚把韩衡从床上拽起来,塞到桌前,闻着饭香韩衡才稍找回了点意识。
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天,都在踌躇犹豫里耗完了。
加上昨天韩衡情绪低落得不行,眼看真的要给君明焱当皇后了,难道真的要先结婚再离婚吗?
“粥不错。”韩衡精神恍惚地说。
云蓉一脸急色:“大人快些吃吧,还有很多事呢,多吃一些,今儿可要累一整日,得等到晚上才有东西吃了。”
这些礼官以前也跟韩衡说过,但韩衡以为君明焱光明磊落,一直也顺着他的意思,好好说对方也许就打消了要和他成为一对儿合法夫夫的念头。
到了此刻,韩衡觉得,其实他逃婚的意志也没有那么坚定,这会心乱如麻,烦躁得要死要活。
用完早膳,宫女们就忙开了,让韩衡坐在镜子前,给他梳妆打扮。紧接着给他换衣服,十数个宫女穿红戴绿地在韩衡跟前转得他头晕。
该穿戴该让韩衡拿在手里的东西全妥当后,已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宫人们又都退了出去,让韩衡一个人在寝殿里待着。
云蓉千叮咛万嘱咐让韩衡坐着不要动,别弄乱了衣服和头发。
门一关,韩衡一头栽倒在床上,滚了两滚,顶着一头毛躁的头发,欲哭无泪地屈起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上,四下里一看。
寝殿窗户上贴满了喜字,日光正好。
突然,一个人影投在地上。
韩衡没精打采道:“来送我啊,进来吧。”
那人身体一轻,从窗户就翻了进来,没发出一点响动。
一股奇香钻进韩衡的鼻子里,他眉一蹙,刚抬头去看,眼前就是一花,只来得及抓住面前人的袍袖,手从他袖子上滑下。
那人伸长一臂,抱住韩衡,把他放倒在床,看了一会,暗暗把韩衡的穿戴都记在心里。
喜袍一件一件脱下来扔在旁边,直到把韩衡扒光了,那人又一件件脱他自己的衣服。
不消片刻,两人已互相换过衣服,韩衡穿着一身大梁皇宫里最不打眼的暗青色太监服,头戴一顶纱帽。
金灿灿的阳光里,立着一个修长俊美的新郎,他回头俯下身来以手指捏着韩衡的脸,左右端详片刻,便在妆镜前坐下。
韩衡四仰八叉地昏迷着。
跟韩衡长得一模一样,作大梁皇后妆扮的男子,端坐在镜前,轻将梳子在桌上一扣。他嘴角微微翘起,映衬一双桃花眼,媚态横生。
唿哨声传出窗外。
嗖嗖数道青影从窗户跃了进来,俱是太监的打扮,朝大梁皇后行了个礼,其中一人把和他们一般装扮的太监扛上肩头,从窗户出去后,绕到清凉殿北厢下人房中。
四个太监抬着一副担架,掏出太监的牌子给侍卫看,又去蒙着白布的担架上,一脸心惊胆战地摸出个牌子来。
“今儿个一早去的,立后大典这么大的事,这么个人放在宫里实在不吉利,大人通融通融。”
“五天前就病了的那个李四?”侍卫走过去,刀鞘挑开担架上的白布,见到一张青白肿胀的脸,眉头深蹙,“抬走吧,走冷宫墙角根那一沿小路,从西清门出去,别让人看见,冲撞了陛下的大喜,就你们几个,四颗脑袋都不够砍。”
“是是……是,小的几个一点孝心,陛下大喜,孝敬给哥哥们喝酒。”太监握了一下侍卫的手。
侍卫一臂鸡皮疙瘩,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行。
太监摇摇晃晃走得远了。
侍卫向地一啐:“跟老子称兄道弟,这些个玩意儿也配。”在武袍上擦净了那一锭足额十两的银子随手一揣,昂首挺胸再度像个雕塑似的站着。
第151章 一五一
寝殿内。
大红喜袍加身的替身轻碰了碰脑袋上沉甸甸的凤钗,端详自己在镜中的样子,细细描画眉毛。经过几遍修改的喜袍穿着并不女气,袍服上饰以最古早的凤纹,尽显大气古朴,韩衡的妆也不过描了描眉,加深英朗的感觉。
没有红盖头。
明帝很用心,没把国师当成他的附属。跟韩衡一模一样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他起身走向门边,唤人进来。
“大人。”一个乖巧伶俐的婢子福了福身。
“把大皇子抱过来,我想看看。”
婢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脸微微一红,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替身回到内室,端庄地坐着,缓缓环视这间寝殿,看出数尊昆山玉石雕坐镇,便笑了笑。
又见床头有个多宝盒,锁扣扣着,却没挂锁。他随手翻检片刻,是几件给人把玩的宝石,有个婴儿巴掌大的木匣独秀一枝,他拿起那个木匣,眉微微一扬。
木匣中光洁如丝的绒布上,红线穿着一只绿莹莹的玉制小猪。
又是昆山玉。
替身小指勾起红绳,让玉坠自然垂在面前,略把玩片刻,两根手指搓开红绳,勾开细线,戴上了自己的脖子。
“大人,吉时快到,大人仔细些,莫让小殿下弄脏了衣服。”婢女把孩子给盛装之下让她难以直视的男人。
“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诧疑地快速瞥男人一眼,想说什么,又露出不敢的神色,又惊又惶地磕了头退出去。
怀中婴孩玉雪可爱,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睡着时嘴唇不自觉朝前嘟出,湿润的小小嘴唇宛如初开的花。
男人神情迷茫而痴恋地微笑起来,声音极低:“男人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儿子来。”笑意中突然带了点苦涩,他轻叹了口气,手中不知何时拈了一丸丹药,轻轻推进孩子嘴里。
孩子小眉毛一皱,嘴巴一瘪,要哭不哭。
男人对上小孩黑溜溜的眼眸,浑身一震,柔声哄他:“乖啊,吞下去,好好睡个甜甜的觉,好不好?”
孩子睡意阑珊的眼浮现出奇怪的神色,突然身子前倾,整个扑到男人身上,肉嘟嘟的小手竭尽全力试图把男人的衣襟分开。
“……”男人将小孩两个手塞进小被子,无奈兼无语地把水含在自己嘴里,哺给小孩。
小孩两个眼巴巴儿地看着他,从男人嘴里吮水倒是喝得挺欢。
见小孩细嫩的咽喉连着吞了好几次,男人安心地用指腹擦了擦孩子的嘴角,小孩什么也没发现地圆睁双眼乐呵呵地看他,嗓子里咿咿呀呀的,一只手挣脱被子束缚,抓着男人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男人简直哭笑不得,好在很快小孩睡着了。
他出神地看着臂弯里的小娃娃,怔了许久。吃完药没多久孩子就沉沉睡去,外面有人敲门,他把人放进来,把孩子交给宫人,几个宫女惊慌失措地替他又整理了一遍袍服。
礼官高声唱和,寝宫门开,二十四名喜娘一身披红地步入殿内把要劳累一整日的皇后娘娘请出去,请他走上通往承光殿的红毯,再由明帝亲自牵着他的手离开皇宫,到城北太庙拜祭王室先祖,晓谕天地臣民,就算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