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残损粗茶叶在杯底打旋,韩衡手指贴着被子,没有就喝,而是看着李长阳问:“今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出手试探,现在试探出了结果,你的结论是?”
李长阳嘴角撇了撇,喝了口茶,笑道:“在下避居在南林已有六年,集合了上齐南部所有跟在下一般无二的怪人,在米幼兄弟找到我之前,一直是书信来往,今日见了本尊,在下贸然试试深浅,不过出于一点私心,万望大人不要介意。”
“你不解释清楚,我的两个同伴都受了伤,单单说一句不介意,我是不可能不介意的。”韩衡面无表情道。
李长阳叹了口气,拇指按压着眉尾,往鬓角按,抬起眼来看韩衡,“我的手里不多不少,有六十一人,每年分三次,分别在正月十六、五月十八、十月初三见一次面,交流彼此修身的经验所得,顺便了解一下彼此的动向。因寻常人等无法直视我们手里掌握的能力,如我这般的,还好藏匿,其中有些并不能熟稔掌握自己天赋的能力,就在这几次会面中,看能否帮上什么忙。实不相瞒,如今六国局势不稳,不……应该说是四国,上齐岌岌可危,夹在其中,成日如履薄冰。本来下一次见面时,我打算让大家都离开上齐,究竟去哪儿,还没有说定。”
韩衡喝了口茶,味道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心情稍微好了点。
想不到今天晚上一上门就收到这么一份“大礼”,也不知道米幼和柳七伤得重不重,都吐血了,李长阳到底发动的什么攻击,应该是笛声有问题,可他怎么什么事也没有?韩衡还记得很久以前,木染对他使用读心术,多多少少还是读到了一些,也是那时,从木染的口中他才知道有一个让他觉得和韩衡有相似之处的人,也就是藏宝阁的徐尧。
“我们这些人,一直隐匿在上齐的大小城镇,一旦被人察觉什么,就会离开居住的地方,到另外的城镇。这样的传统早已有之,大家都想避世,不想卷进什么麻烦。”
韩衡这才听出来点门道。
李长阳相当于是在上齐南部这些身负异能的人的一个头目,突然来了个空降的什么国师,他出手试探一下也很正常。不过在北朔时,听鸿楼那些人一听说他是国师,就像见到观世音显灵一样。
“这些年同类之间,多少会有些联络,不过选择了上齐,那便是选择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是以对国师无礼,还请国师见谅。”
韩衡摆了摆手,“你伤到的也不是我。”
李长阳立即站起身,朝着韩衡身后站着的米幼、柳七两尊金刚恭恭敬敬揖了个手。
“李兄弟客气。”见柳七一脸不想跟他说话的表情,米幼出来打圆场道。
“那你现在见过了我们,有什么话说?你让他们找我来,不会就为了试一试我吧?还有,我们进城的时候,你干什么要助纣为虐?”
李长阳一挠头,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微笑中透露着一丝贫穷:“这是南林土俗,自从南楚、大峪被灭后,来上齐的外乡人就越来越少了。那个老头也是穷得出了名,家中确实破锅烂灶很是可怜,你们看起来也很有钱。”
“所以我们的钱是天上掉的吗?”这逻辑简直像透了谁弱谁有理啊,不对,是谁穷谁有理。
李长阳尴尬了,没说话。
“既然他这么穷就算了。”韩衡想了想,“不如你替他赔给我们好了,多少来着?”
米幼道:“五十两。”
李长阳讪讪道:“我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呢?”看韩衡的脸色,合手作揖道:“大人乃是大梁国师,又嫁给了明帝为后,这一整个大梁国库都是您的,还缺这五十两吗?”
“缺啊。”韩衡点头,“给钱。”
“……”李长阳拿韩衡没办法,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赖,想不到还有更无赖的,这个国师不按套路出牌,让他很是头疼,于是李长阳收敛起轻松调侃的表情,正色道:“不如五月十六,大人与我同去,也好让大家见见您。”
这个李长阳,主意打得很聪明。本来上齐是他的地盘,这些人的主也就是他一句话能做得的,现在要叫韩衡跟他一起去,显然是要推卸责任了。上齐这一方水土,把这些即使身有常人不及的能力的人都养得疲了。不过也是,他们不是大梁人,将来即便是大梁统一六国,也占不到什么好。而且习惯了隐居,自然也没有听鸿楼那些人想要出人头地的志向。这么一想,也只能说人各有志。
韩衡没说话,眼角斜过去看了看米幼。
米幼便道:“大人还有要事处理,今夜到此,也是我见李兄弟一片诚意。然而今夜之事却……如若李兄弟无意与我们一道,倒不必勉强。”说罢米幼做了个手势请韩衡起身。
李长阳连忙扯住韩衡的袍袖。
柳七倏然变色,一脚把李长阳踹了个踉跄,李长阳半点防备没有,那瘦竹竿的小身板,几乎摔个狗啃。
“莫来动手动脚,老子揍死你。”
“……”既然柳七还能一脚把人蹬翻,想必受的伤也不怎么严重。韩衡心想着,看向李长阳。
李长阳稳住身,规规矩矩站到韩衡的面前来,正经八百拱手行了个礼,神色谦卑了许多。
“实在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上齐这些人都闲散惯了,我真的做不了他们的主,倒不是要拿乔。国师不要动怒。”
韩衡眯起眼角,无所谓道:“我没有动怒啊。”
“今夜确实是在下行事有失妥当,大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不如大人揍小的一顿,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那五十两银子也……”
“记账吧,等你有钱了再还。”韩衡前脚已经要迈出门,突然身体一顿,转头看着李长阳。
李长阳被韩衡看得心里发毛,一背冷汗,这时叫他还钱他就只有一死了。
“对了,你的能力是用笛声操纵人心对吗?”韩衡发问道。
“不能算操纵,只是能唤醒人记忆里最过不去的那道坎,借此使人在自己脑海里浮现的那些画面中受到伤害。”也许国师是在担心他的两个手下。李长阳解释道:“不会太严重,吐出那口血是好事,瘀滞在心反而不好。”
这个说法韩衡以前也听过,相信了李长阳的说法,他又问:“那我怎么没事?”
李长阳额头渗出冷汗,“在下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难道不是国师自己有办法抵御这种攻击吗?”
韩衡眼珠动了动,没有说话。
在李长阳看来,是他的话触及了韩衡不能说的秘密,韩衡是大梁国师,身居高位,自出身就伴随无数让人匪夷所思的传闻,没有受到他笛音的影响也很正常。既然这是个秘密,李长阳当然不会再问下去。
回到客栈后韩衡往桌上一趴,一手掖在肚子上。
“大人饿了吗?”米幼体贴道。
“嗯。”韩衡眼神微有些6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茫然,他还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受到李长阳的笛声影响。
米幼出去给韩衡找吃的,屋里唯有柳七拧帕子滴下的水声,韩衡侧坐着看他,见他在用湿布擦耳朵和下巴。
“柳大哥,你在李长阳的笛声里想起了什么?”韩衡好奇道,他实在想不出来,在他眼里柳七、米幼,包括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外表强悍,内心也异常强大的人,究竟什么样的场景,能把他气得一口老血?
柳七身形一顿,拇指按着湿布,沿着耳廓后的那道弧把耳朵后面擦干净。
“没有什么。”柳七把水泼到院子里,哗的一声。
夜晚很是寂静,这么一声特别响。隔壁屋灯亮了起来。
“你一定是想到你媳妇了吧。”韩衡趴到自己的胳膊上,百无聊赖地在胳膊上转动脑袋,换了另一边侧脸对着柳七,一脸欠揍地问:“到底你做了什么让你媳妇离家出走的?”
柳七把铜盆当啷一声放回木架中,坐到床前看君晔灏睡着了没有。
“睡了吗?”
柳七嗯了声,走过来,站在韩衡的面前,自然而然扯起他的袖子。
韩衡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好像又觉得熟悉,自己也很不解地皱起了眉。
“去我房里,让他睡觉。”
两人吹了灯出去,韩衡扯回袖子,疲倦地缩着肩背跟在柳七后面,踩他的影子,一边拿脚踹他的袍摆。
柳七转过头:“???”
韩衡装傻地将头拧向另一边,看楼下黑漆漆的天井。
柳七眉头深锁,手掌握住腰侧刀柄。
“……”一言不合就要拔剑了吗?韩衡连忙道:“我不问了,快走快走,好冷,别站在这儿了。”韩衡边说边扑上去按着柳七的手,去拽他的胳膊,想把他转个身过去。
柳七低头看了韩衡一眼,神色微不可察地柔和下来,牵起韩衡按着他手背的那只手,韩衡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被他牵着去柳七的那间屋了。
廊下,徐尧一脸莫名其妙,掉了个方向,从拐角下楼去找小二要点热水泡脚,他的脚疼得要命,风湿犯了。
米幼做了三碗阳春面端上来,三个人稀里哗啦地吃了,韩衡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舒服地叹了口气,瘫在椅子里揉肚子。
“乌翠真是太幸福了。”韩衡忍不住感慨道,嫁给这种会做饭又体贴的男人,应该是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
不对,是每个人的终极梦想,韩衡也想找个另一半,会做饭,脾气好,不骂人,不喊打喊杀。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行,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要被人碾压的世界。弱肉强食哪儿都一样。韩衡陷入了一种吃饱了没事干瞎忧郁的氛围之中。
“我也会做。”柳七突然说,“好好学的话,比他做的好吃。”
韩衡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行啊,你学成了先做给我们吃,做得好了你再回去做给你媳妇吃,反正你媳妇现在不在。柳大哥,你媳妇究竟因为什么事和你生气?她走了多久了?你知道上哪儿去找吗?”
“知道。”
韩衡换了个姿势,侧坐着,肚子吃撑了不怎么舒服,总是想打嗝,又打不出来,只好不停唠叨:“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子的事,该不会你是红杏出墙才惹毛了嫂子吧?”
“没有。”柳七道,冷厉的眼神瞥向米幼。
“我去洗碗。”米幼自觉道。
韩衡帮着他把碗收拾到托盘里,擦了擦桌子,把抹布也丢进托盘,米幼端着盘出去了。
“我想想,你这么不爱说话,是不是嫂子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没注意。女人很容易因为这样感到受伤的啦,觉得你心里没她,你要学着多说点话,一看你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回去以后多给嫂子讲点路上的趣闻,人嘛,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最喜欢听新鲜事。路上见到什么好吃好玩的,就顺手买下来,给她带回去。东西贵重在次要,重要的是,你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她,这份心意最动人。”韩衡滔滔不绝起来自己在剧组和各路少女交流来的心得,今晚柳七和米幼跟着他去受了伤而他却毫发无伤,多少他也有点内疚,就想给柳七指点一下迷津。
“嗯。”柳七边答边注视着韩衡。
“看我干什么?我吃了东西嘴没擦干净吗?”韩衡又使劲擦了擦嘴,疑惑地瞥一眼袖子,托着腮歪头看柳七,“所以嫂子到底为什么跑啦?”另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该不会是柳七的老婆看上别人,因此抛夫弃子,趁他在外跑活的时候就与人私奔了吧?完了,早知道不要刨根问底了,怎么每次他都问到了某个尴尬的境地才反应过来,好奇害死猫啊啊啊啊啊。
“他没有跑。”
“啊?”韩衡愣了,旋即安慰地拍拍柳七的肩膀,“没跑就好。”
柳七垂眸,“我知道他在何处,就不算是跑了。”
韩衡使劲点头应和,不无侥幸地想:只要没有戳中别人的伤心事,怎么样都好。
“狼牙呢?”柳七突然问。
韩衡小指一勾,从颈子里把狼牙珠串勾出来给他看,“在这儿。”
柳七满意地用拇指和食指碰了碰狼牙,狼牙和珠子都带着韩衡的体温,他手指多停留了片刻,听见韩衡问:“柳大哥这么喜欢这个项链,不如你还是拿回去自己戴吧?我这人不用辟邪,我都不信这些……”
柳七牵开韩衡的衣襟,视线避开韩衡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淡道:“我送人的东西,从不收回。”又把项链推回韩衡的衣服里。
第172章 一七二
隔着衣服,韩衡捏着狼牙玩了会,一脸无聊。
“你觉得李长阳怎么样?”韩衡斜瞥着柳七问。
“不靠谱。”柳七不客气地说,“此人可以用,但要慎用,他手底下的人也是。”
韩衡点点头,脸上显出一些慎重,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声音不大地说:“这些人能够在民间隐藏自己的力量这么久,也没有投靠任何有王族作为支撑的组织,采取一年几次聚会的方式只是为了了解彼此的动向。如果李长阳所言不虚,那这群人的志向显然和其他人不同。”其实和身负异能的人待在一起,有一个很被动也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他手里没有别的人了。相当于互惠互利,这些所谓的怪人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想要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走到明面上来,让寻常人不害怕他们,也能够拥有家人和朋友,这不是靠民众开化就能办到的事,首先需要一个政权,或者说朝廷来让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知道,有这样一群少数的人,他们生来就与别的人不一样,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但他们不会用这个能力来做坏事。
“你在想什么?”柳七问,“喝水吗?”
“不喝了,好撑。”韩衡眉毛动了动,枕在一条手臂上,趴在另一条胳膊上歪着头看柳七,半晌才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太方便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能力是什么?”
“这很重要?”柳七反问。
韩衡舔了舔嘴皮,“你这个人,身上有很多谜团,为什么不能坦白告诉我,好歹我也是你们的头吧?你这个态度需要调整。”
柳七嘴角噙起一抹淡笑。
“笑什么?觉得我脑子不好使吗?”韩衡面瘫地问。
“没有。”柳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别摸,又不是小孩子。”韩衡坐起身,想了想又问:“你家在上齐,以前你知道以李长阳为首的这群人吗?”
“听说过,但没有接触,我家也不在南面,而是靠近北朔。”柳七嗤道:“李长阳是个小角色,你不用把他放在眼里。要是他不能为你所用,我就宰了他,反正他那些人,也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志向的,只要李长阳死了,他们自然就会散了。”
韩衡忙道:“不要,他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柳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以后能不能在动手前先在心里默数十声,人非蝼蚁,大家都是人……”
柳七明显不以为然地点头:“嗯。”
韩衡小心地试探道:“你会听我的吧?”
“听你的,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说这话时,柳七整个人转过了身来,认真注视着韩衡。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被柳家嫂子知道了,估计他要被掐死。韩衡呵呵笑了一声,火烧屁股地告辞回去睡觉。
盯着那个慌里慌张的背影,柳七长长吁出一口气,茶已经凉透了,他拎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一口气喝下去半壶,心神才定了下来。
过了会,门被人敲响,本来就没关,柳七朝门口看了眼,是米幼。
“什么时候回北朔?”米幼熟门熟路过来坐下。
柳七半天才说话,没头没脑道:“上齐国君可会亲自接见他?”
“当然要,他是堂堂国师,带的是天命之子,又有预测天灾人祸的能力。上齐国君自然不敢怠慢。”
“我听说,上齐那个孬种皇帝,才刚二十三岁,生得挺好,病歪歪的,一看就是醉心风月那种文弱书生,最喜欢收集各国古玩珍宝,是有这一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不曾见过。你担心大人看上上齐国君?”
柳七沉吟片刻,看了一眼米幼,注意到他眼眸里浮着一层促狭神色,板着脸道:“我把自己媳妇看严一点,有什么问题?”
米幼忙摇手:“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