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徐尧就撞上韩衡可怜巴巴的眼神,失笑道:“不就是一包鸡爪吗,回头大叔给你买十包。”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碰上就……”徐尧看了韩衡一眼,话锋硬生生一转,“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叫赵净云去买!”
“白天人家不出摊……”韩衡郁闷道。
“那就晚上,晚上一定买。”为了吃个鸡爪,他容易吗?徐尧很快解决一个鸡爪,又拿出一个,别的他就算了,待会把国师吃哭了,他还真就傻眼了。
半个时辰后,三人边喝茶清口,祁元青边向韩衡使了个眼色。
“没事,不用避着这位,他什么都知道。”
徐尧笑点头:“是的,我什么都知道。”
祁元青:“……”
布包被祁元青拿过来放到桌上,打开以后,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韩衡用手指拈起一角来,展开袍服,上面飞针走线绣着威慑四方的五爪真龙,跟他从女尸手里拿走的鸟食上“问”出来的场景中那人穿的龙袍一模一样。
“在摄政王的府宅门口,我碰到了一个很让我意外的人。”
其余两人疑惑的眼神都看着祁元青。
祁元青莫名其妙脸红了起来,垂下目光,飞快地说:“你们都认识,就是第一天的时候,来接国师的那位公公。”
“王福禄?”那不是陆晟德跟前的红人吗,这样的太监,本应该是最忠心之人。韩衡想了想,道:“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猜测他是孙贵妃的人,因为那个约我在御花园见面的是孙贵妃。”
“现在你不这么想了?”徐尧问。
“现在有些不确定。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通。王福禄有什么必要,背着他的主子去投别人?陆晟坤是陆晟德的亲胞弟,亲哥坐上皇位,本来他应该是没有什么野心了,偏偏陆晟德痴迷道法,想成神仙,让他代为摄政。如果一件东西,离你很远,即便那很诱人你很动心,但如果伸手去拿就有手被砍掉的风险,你就不会那么轻易出手,甚至会渐渐忘掉这个东西。但要是它离你突然近了,唾手可得,即便再胆小的人也很难经得住诱惑。一国之君,这是多大的诱惑力?皇权足以让人魔怔。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拥有绝对的权势,一个要仰人鼻息,陆晟坤自然不会甘心。但是王福禄为什么要背弃一个对他很信任,一心倚重他的主子呢?”
“倚重?”祁元青想笑,“一个奴才而已。”
“不要小看了这些奴才,他们和皇帝朝夕相对的时间比任何一位娘娘还要多,可以说是直接掌握着皇帝的生死。往往也只有他们有最多机会听见上位者掏心窝子的真心话,不管别人许以再大的好处,他一个太监,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成为皇帝最信任的那一个,现在他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要背主?就算新帝继位,他有从龙之功,最多,也就是像现在一样。孙贵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会让一个背主求荣的太监,继续做他儿子跟前的大太监吗?”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而且王福禄要杀皇帝最简单,宫里多少人是他的干儿子,陆晟德能躲过他第一次动手还能躲过他第一百次动手?”
“所以你认为王福禄也不是摄政王的人?”半天,祁元青得出这个结论。
韩衡神色难得严肃,他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
就在祁元青和徐尧以为他要开始高谈阔论的时候,韩衡愁眉苦脸地往床上看了一眼,被子鼓鼓的,刚才祁元青把布包拿过来的时候很给他面子,帮他把牛肉干藏好了。
“其实……”
“有什么你就说吧,只要我的人能办到,我们会竭尽全力帮你。”徐尧豪气干云地拍了拍韩衡的肩膀。
“我也想不通,其实徐大叔,我有件事想告诉你……”这事太难启齿了,韩衡小心翼翼地看了徐尧一眼,心一横,“祁元青床上还有两包肉干,我们拿出来分了吧。”
祁元青:“………………”
边吃牛肉干,韩衡边觉得思路清晰了一点,提出有没有可能王福禄这个人完全是走自己的路,没有什么同伙,他哪边的人都不是。
“这倒是有可能,比如说他和陆晟德有什么私人恩怨,或者他想自己当皇帝,好吧这个不太可能,毕竟他是个太监以后没法把上齐传下去。也许是在他当太监之前,陆晟德抢了他的心上人,他的爱人被迫入宫当了后妃,也许不是孙贵妃,陆晟德有那么多嫔妃,而他独宠孙贵妃,王福禄也可能其实是想让孙贵妃咬钩,把她扳倒。”徐尧嘴里咬着肉干,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最后韩衡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徐大叔,在家宫斗剧没少看吧?”
“宫斗剧?”祁元青敏锐地吸了吸鼻子。
“哦,是我们老家对话本子的别称。”韩衡展开龙袍,往桌子上一抖,在那之前还没忘把牛肉干移到凳子上放好,“来,让我好好摸摸这件龙袍。”
徐尧知道韩衡要“发功”了,祁元青神色却很复杂,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又见韩衡满眼冒星星地摩拳擦掌,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表情甚是纠结。
“上齐早晚会被大梁吞并,没什么希望的,上齐国主只能是亡国之君,国师何必想不开呢?”
“祁兄弟,你放心,韩衡不是想龙袍加身体验皇帝的滋味,他只是要摸一摸这件龙袍。”
“这就是块再平常不过的布。”祁元青坚持道,生得这么好看又善良的小年轻,还是不要中了权势的毒。
“让我摸!”韩衡冷声道。
一瞬间祁元青浑身都僵硬了,他从来不知道韩衡还有这一面。
这一声韩衡用了八成演技,他演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医生,刚刚就是用那个状态,唬得祁元青一时之间没能回神。
韩衡已经在摸龙袍,心里不住默念:摸过这件袍子的人,摸过的人,摸的人……
数个人影倒栽着进入他的脑海。
“国师……”在一旁的祁元青看,韩衡好像中邪了,双眼失去焦距,神色涣散。
“别出声。”徐尧压低嗓音警告他,抓住祁元青的两只手不让他干扰韩衡。
第198章 一九八
刹那五彩斑斓的光影宛如千万只蝴蝶同时振翅洒下的磷光穿梭在韩衡的视野里,飞旋的画面渐渐静止。
一名绣娘低着头,素净深蓝衣裙裹身,绣架齐于胸前,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匹布上正要张开利爪的蟠龙,绣娘飞针走线的姿态沉静得很,清秀干净的脸庞透着难以言喻的坚定。
认真做事的人是最美的,但是,再美这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韩衡身处的境地就在一瞬间飞散重组,一低头一抬头之间,眼前已改换了场景。
这是一间内殿,飞翘的屋檐投下阴影,寂静夜晚里的声音唯有更漏中的细细水响。
这是谁的寝殿?韩衡提步往里走,反正这些人不过是个影子,看不见他,他走得也甚是随性,就是看见架子上摆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玉狗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手指从本该坚硬光滑的玉狗身上穿过去。
韩衡定了定神,听见里间传出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送出宫去,小心些,书信还是一样,让他看完就烧掉。”
“是。”
外面偷听的韩衡眉梢突地一抖,虽然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这时候看不见他,韩衡还是下意识往旁躲了躲。
王福禄穿出门来,站住脚,幅度很小地侧过脸去瞥了一眼门上挂的水晶琉璃珠帘。他手里是一个鲜红漆盘,王福禄拐过转角,把盘里的东西上盖着的黑布一左一右掀开,十分小心地以手指碰了碰。
见过王福禄这么多次,韩衡从来没看过他脸上的贪婪,那是一副让人看了就有点心生厌烦的表情,就像毛毛虫在皮肤上蠕动。
王福禄分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拈起龙袍的一小块布,极为缓慢地轻轻揉搓片刻,然后盖上布走了出去。
韩衡想往内间走,看看里面的女人是谁,脚下地面却骤然碎裂成千万碎片,各色斑驳的光影重组。
日光灼灼,一副又柔又软的嗓子在外面唱不知名的戏曲。室内有一间等身的大镜子,背影看是个很英朗高大的男人。
韩衡喉咙一阵发紧。
这显然不是皇宫,面前的人却系上了龙袍,还在镜子前旋身左右看自己穿上龙袍的样子,很快那男人转过身。
虽然是意料中事,多少还是有点心生震颤,一身五爪金龙袍,加上陆晟坤摄政多年那股气魄,何况这不是演戏,不是假模假式的威仪。这在韩衡以前的生活中太少见了,君明焱在韩衡面前收敛了王霸之气,只有对他是亲切随和,陆晟德成天想着修仙,恨不得跪下来抱韩衡的大腿,对着他也是十分随和。
现在陆晟坤看不见他,展现出的正是最本真的一面。韩衡看着他把手搭在喉结往下的珠扣上,微扬下巴,先是笑了一下,旋即又板起脸。
应该是在代入自己真的成了一国之君以后的假设。
这个场景也很快就消失了。
“国师?”祁元青首先发现韩衡眼神正常了,刚才那个失焦的眼睛让他现在还有点起鸡皮疙瘩,仔细看时国师的嘴唇都在不停小弧度颤动,有点像鬼上身。
“啊,好了。”韩衡松了手,眼睛在桌子上找什么,徐尧递过来一杯水,他对徐尧露出了个疲倦的笑容,不过也没客气,一口喝干了茶,一脸心事重重。
“怎么样?”看韩衡脸色稍微好了点,徐尧这才坐下来问。
祁元青抓了抓后脑勺:“你们打什么哑谜啊,好歹龙袍还是我弄回来的,小国师,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很……很吓人啊。”
韩衡笑了起来:“你一个金水人还怕这些?”
祁元青摇摇头:“那不一样,虽然我们用蛊,但即使中蛊的人表现再奇怪,结合他中了某种蛊应该有的表现,对于我们这些知道机窍的人,自然不算什么。你玩儿的这一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看着你跟死了一样瞳孔发散……”祁元青左手抚了抚右手肘关节,还有点怕,眼珠乱转,“我受伤可沾了不少人命……你可别玩儿什么乱七八糟的。”突然,祁元青崩溃地拿脑袋撞了一下桌子,咚的一声。
“你在干嘛?”韩衡哭笑不得,连忙把他拽起来。
祁元青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我要叫你来我的房间啊?不行不行,今晚你俩必须留一个人下来陪我睡。”
“……”韩衡跟徐尧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不愿意。
“……”祁元青怒而拍桌,“你俩这是什么表情啊,跟我睡怎么了?我睡觉从来不乱滚,睡姿好着呢!一整晚保持同一个姿势,不打鼾不磨牙不梦游,最多两天就洗一次澡,我身上香着呢,不信?不信国师你来闻。”说着就往韩衡身上靠。
韩衡皱了一下眉头起身往后躲。
“呃……好像这些天顾着盯人没洗澡……”祁元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吊儿郎当地歪着头看韩衡。这小国师太好逗了,这张拧巴脸,怎么看这么让他还想继续逗他玩儿。
韩衡也看出来祁元青在逗他玩了,微笑着平静地说:“方才我用的,是师门秘术,虽然不能告诉你,但既然我们现在也算兄弟了,关系又这么好,我就给你透点风。”
“什……什么?我不听。”祁元青跳起来就想跑。
徐尧日行一善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道:“还是听一听的好。”
“方才你是不是看见我眼珠有些上翻,眼孔无光,有如已经死了?”韩衡嗓音压低些许,表情也显得阴郁。当年他什么活儿都接的时候还应邀去过一个午夜电台,中间有一段,就是在主播讲完一个短恐怖故事之后,模仿主播的声音再讲一个。这对韩衡来说太简单了,专业对口。
“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祁元青连忙作揖。
这让韩衡有点失望,他还完全没切入内容呢,但对方认了输道了歉,再要穷追不舍就有点过了。
“我后面想好了词儿的,你真没意思。”韩衡回去坐下,喝了口水润嗓子,压声音挺磨嗓子的,何况这个身子什么都脆。
“没意思算什么?没命事就大了,我情愿没意思。”徐尧已经松了手,祁元青还保持着要跑的姿势,现在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在韩衡对面坐下,眼神四处瞟了瞟,最后视线重回韩衡身上,“待会你俩谁收留我?我就打个地铺。”
“你真的怕啊?”祁元青这么壮一条汉子,韩衡真还没想到他这么怕鬼。这么怕鬼干的还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也是很有趣了。
“我真的怕啊,这龙袍有没有用?”
徐尧在桌面上不动声色碰了一下韩衡的手腕。
韩衡道:“还不清楚,只凭这一件东西不够。明日一早我跟郎东进宫,确认一件事情。”
“好吧,你不说有你的理由,这个龙袍能帮得上忙吗?”祁元青又问。
韩衡愣了一下,看来祁元青很在乎他能不能帮上忙啊,这让韩衡有点感动,看出来祁元青其实是个很耿直的人。
“能,帮了很大的忙,我明天要去确认的事情,也与它有关,或者说,是因为它,我才能决定这一步。”
祁元青眼神中流露出放心来,起身去找干净的换洗衣物,大咧咧在屋里转了个身,看韩衡和徐尧要走,连忙把他俩叫住。
“还有事?”徐尧意外地抬眸看他。
“说真的,我今晚到底跟谁睡?”祁元青真诚地看着徐尧,徐尧结巴了一下,才缓缓道:“我不太方便。”然后转过去看韩衡。
确实不方便,毕竟徐尧是有主的人了,虽然祁元青应该不是喜欢男人的,但把一个媳妇儿是男性的男人放在另外一个男性的房间里,是不太好。
整条走廊上都是祁元青踩着木屐咔咔咔通往角房去洗澡的声音。
出来徐尧就袖起手,侧过脸,抬头瞥了一眼屋檐下挂的灯,淡道:“万事小心为上,机会随时都有,切记不要玩命。”
“玩命?我最惜命了好不好。”韩衡做了个“不存在”的手势,也在这个间隙,看了看灯,顺着灯光,又看了看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叶顶盖,仿佛是连成一片的大伞。天热,那股树叶独有的涩涩的清香从地面蒸腾上来。
韩衡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新鲜空气赶走了韩衡心里的滞闷,他笑着转过头看徐尧,诚恳地道了一句谢。
徐尧也不跟他客气,拍拍肩,转而手握成拳,在他肩膀砸了两下,才懒洋洋地袖手回自己屋去。
韩衡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悬着一轮明亮的月亮,月亮周围光秃秃的,没有一丝云遮盖它的光华,它是那么皎洁又硕大。
远在千里之遥的北朔京城睿亲王府这一夜有点儿不同,睿亲王生辰,请了一台戏班,谁料到唱青衣那角儿突然把戏本里的唱词改了,明嘲暗讽睿亲王因贪慕权势置亲父生死于不顾,卖祖求荣,毁了殷氏一脉世代忠烈的美誉。
起初还没人醒过味儿,当唱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整个庭院里已无人敢出声,觥筹俱停顿下来,所7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有人都在暗地里偷看庄灵脸色。
这时台上的青衣本该再唱,却无端端停了下来,拖着两条曳地的长水袖,戏班配乐没停,青衣却跪坐在地,满脸滚滚泪水,哭了一会,突然放声嚎啕。
就在所有人都觉难熬,想赶紧起身尿遁的时候,那戏子突然起身,谁也没想到她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扑向最近的一名侍卫,并且拔出那人腰间的刀。
寒光凛然一闪。
侍卫刀鞘顺势向斜上方滑,寒意森冷的一声金属音,归刀入鞘。
“娘!”一个痛极的男声压抑着颤抖叫道,紧跟着的是庄灵的哥哥,庄砚。庄砚越众而出,连滚带爬扑到地上,抱住那名戏子。
原来竟是前任睿亲王那位身份显赫的王妃病故之后,扶正的李氏,而李氏的儿又比嫡出的现任睿亲王还要年长。
这一下在场官员纷纷举袖拭汗。
一名须发全白的老者站起身,刚要说话,突然捂住胸口,旁边家丁连忙来报,说他们老爷素有心疾,请准他们先回府。
庄灵轻飘飘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是工部尚书。他微一点头,家丁连滚带爬回去,几个人手脚麻溜地把工部尚书抬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