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上的四人已来到尽头,徐尧他们也从圆柱顶两侧的白色梯架下来,徐尧朝空荡荡的水潭边上挥了一挥手。
赵净云大叫了一声:“阁主!保重!”
庄灵牵着韩衡的手,第一个钻进圆柱上开的那扇门,白光笼罩二人周身,旋即将他们整个吞没进去。
接着是庄灵的两名暗卫,徐尧一手始终没有从耿随之腰上收回来,半抱半推地带着他走进去。
米幼留在了门外,在门外只能看见门上那层白光,看不清门内的情形,他在门口站了会,回头,顺着长廊回到岸上,站在人群中回望向那扇门。
赵净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刹那白光射得人睁不开眼,韩衡忍不住拿手遮了遮眼睛,视线恢复正常后,被眼前所见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
庄灵虽然闭着嘴,神色也是一般惊讶。
耿随之叫道:“这都是什么?”他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这里的一切都是流动的,上下左右俱是流光溢彩,宛如置身星河之中,如果不是实实在在踩在地面上,恐怕要以为自己穿越到星际了。这种效果韩衡还只在电影里看过。
“啊——”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耿随之大叫,徐尧吓得脸一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
“有个人!!”耿随之颤着手一指。
流光溢彩的星河是以黑色作为背景,流星璀璨,但整个空间光线仍然比较昏暗。
耿随之走近才陡然看到角落里坐着个黑袍戴兜帽的人。
“别过去。”韩衡抓住庄灵的手,“他就是那个对我施咒想让我杀死儿子的那个人。”
一阵桀桀怪笑,坐在完全不符合时代背景的转椅中,面前是巨大的操纵台的那人脚尖轻触地面,整个人转了过来,交合在一起的两手干瘦苍白。
“好久不见了,徐老师。”
那是一个很难听的声音,接着,干瘦的手揭下兜帽,露出一张相对应的脸。是个中年男人,皮肤发黄,斑点密布,头发枯槁,唯独那双深凹进去的眼睛,目光如炬。他一边嘴角勾起,朝徐尧露出个充满邪气的笑。
徐尧将耿随之拦在身后,平静道:“祝风觉,你果然也来了。”
“在这里玩得还开心吗徐老师?啧啧,想不到你得到了这么好的一具身体。”祝风觉脑袋晃了晃,脖子咔咔地响,他一只手拍拍左耳,没有东西从右耳出来,他却摇头晃脑,看上去就像是个精神病患者。
“善有善报。”
祝风觉眉梢一抖,哈哈大笑着点头:“行,徐老师一身正气,废话不多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相对于干瘦的脸庞,祝风觉大而无神的眼就像两个突出的电灯泡,他枯瘦的手指虚点向韩衡:“小明星,我们又见面了。”
韩衡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他很难将印象中那个咸猪手祝总和眼前这个病态的中年人挂钩,祝总虽然奢侈淫靡,面相也不算太差,多少有点风流的意思。
怎么变成如今这模样……
“怎么,不认识了?可是你自己找人联络的我,俗话说得好,先撩者贱,临头又变卦,我只是想让你吸收个教训。”祝风觉嘴角挂笑,那笑却像一条毒虫,让人看了不舒服。
“果然是你,为什么你的人去而复返,把我扔进湖里?”到现在韩衡还觉得莫名其妙,他只是那个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普通人,祝风觉为什么会选择他?
“当然是奉了我的命令。从你第一次演了一部狗血三流网剧,我就在追你,我五十平米的卧室里贴满了你的海报,你能求到我的头上来,我很高兴。但你这个人,相当不识抬举,既然找了我,又不肯让我睡,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韩衡所在的世界,和祝风觉、徐尧同来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平行世界,而现在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徐尧所在的研究所造出来的模拟世界,用以解决日益爆发的人口。然而实验尚未成功,这些模拟世界当中,隐藏着使建模日趋完善的数据。谁也想不到,祝风觉为了躲避警方,会潜入自己监测的模型里。
“就为这个?”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就为了一场拒绝的潜规则?
“我找人调查过你,你很懂圈子里的法则,找人谈事,谈不拢,就算了。你不是不愿意让男人睡吗?”祝风觉夸张地笑出声来,“一个能生孩子的男人,生下的还是预言中的天命之子,你当明星的时候,都没遇到过这么好的本子吧?这不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命吗?啧啧,老子碰你一下你就恶心得什么似的,不还是跟男人生了孩子?足以证明你就是个被人压的主,从前没能认清自己。”
“祝风觉,你变态吗?”徐尧忍无可忍地吼道,“其他被你送来这个世界的人,也是因为跟你结下梁子……”
“对!”祝风觉厉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老子就是受不了半点气!我忍你很久了徐尧。”
“你那套理论根本就漏洞百出,所长还把整个项目交给你负责,你算哪根葱……我学历比你高,智商比你高,堪称虚拟空间研究的天才,为什么要听命于你?就你那点胆子,还写了一篇什么《虚拟世界人性伦理研究报告》。这些都只是模型,这里面的人根本不算人,他们只是玩具摆设,跟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不同。你这么在乎这些人,就不会研究让大量人口移民的模拟世界了,等到那时候,无论去哪个世界,都是入侵。”
“你离开研究所以后,我写了一份叫停模拟世界研究的建议书。”
“那已有的怎么办?”
“空间隔离,让它们按照自体运行规律,就像我们生存的地球一样,自无到有,再从有到无,不再人为干预。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虚拟世界,如果没有我们,天裔族人也会因为灾难来临,重现数十年前的牺牲,为拯救这个世界万千生灵启动神女像内的装置。你没有看到与这片水潭形成地下水道共通的那片湖边有人刻下的地图吗?总有人会为延长这个世界的存在而努力。”
“徒劳!早晚会毁灭的东西,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祝风觉两眼赤红地吼道,大手一挥,袍袖翻飞。
徐尧目中带着悲悯,“至今我们的世界也没有能解决人类寿命的问题,向死而生,是所有人的天数。照你说的,人早晚要死,你何不现在就死?”
祝风觉瞪着眼不住喘气,没有说话。
徐尧道:“解决不了永生,就是一个警钟,警告所有人都要对自然保持敬畏之心。你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一直监控着你想报复的人,那你就该比谁都清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多少脱控的事。祝风觉,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无所不能,接触到的是最先进的科技,但你知不知道,仅虚拟世界这一项研究,就是数百年来数不清的科学家穷尽一人一生所有脑力体力,才将它推到今日的高度。上个世纪末,时光穿梭机的发明让许多人又动起了歪脑筋,于是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培养时间警察,抓住那些试图改变历史的人。世间万物自有万法,不加以限制,早晚人类会被自己玩儿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想不到我们所里最受人推崇的研究员还信命,难怪牛顿信了上帝,科学家生涯就断送了。”
“不说这个,你把我们都引来,到底想做什么?”韩衡打断两个研究员云山雾罩的对话,这个反派的话太多了,不符合他的审美。而且这都什么毛病?就因为没有睡到他,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人人都想睡的身份?也太随便了吧?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但转念一想,像涂明惠估计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祝总就莫名其妙在那个世界死了。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兴风作浪。
“做什么?”祝风觉冷冷笑了一声,像地狱恶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他运气不好,上了金水长老的身……”
“闭嘴!”
徐尧刚起了个头,就被祝风觉一声喝断,然而徐尧根本没理他,继续说:“金水巫神中,长老地位最高,也身集万千诅咒,才能以怨力为驱使,对人施以咒术。他的魂进了长老的壳子里,就别想出来。我想,他离开研究所时带走的时空穿梭便利仪已经次数用尽,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恐怕在上一个世界,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赌一把,想不到,落到金水长老的身躯里。但或许是执念,他想要在这个世界开一只天眼,只有长老的咒术能够办到。”
祝风觉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球鼓突,咬牙奸笑道:“我能出去!只要启动这里……徐老师,你也想回去吧?”他不自主走下座位,朝徐尧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时,甲初、乙未兵器出鞘。
“我不怕死,但我不要死在这里……”祝风觉喃喃道,“你带我回去,把我交给警察,我愿意坐监,流放到时空罅隙也行,我不要死在这里。这具病躯每日都要让蛊虫咬上一回才能续命,太痛苦了,很恶心。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好命,我却要落得这个下场……”
“我说过了,冥冥中自有天命,你这么会算计,不如算一下,你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徐尧忍无可忍道:“正是因为你在模拟世界做出连我都不知道的改动,破坏了实验数据,否则根本不会产生这么多有倾斜和致命缺陷的空间,这些空间里的生灵也不会遭受痛苦。如果他们所受的罪能够具象化,那你早已经身死千回了。”
祝风觉有些意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徐尧,满脸难以置信:“你知道我做的……”
“你是被我以偷窃机密的借口赶出研究所,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全不知情吗?要不是你叫我一声徐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骤然一阵大笑从祝风觉嘴角皱纹深刻的口中发出。他俨然像是一个疯子,转过身去,漫无边际地在找什么。
“拦住他!”韩衡和徐尧同时吼道。
甲初、乙未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然而来不及了。
祝风觉早有准备,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况且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瞄准的是哪儿,毕竟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早就在这里等候的人。祝风觉通过潜水的方式靠近圆柱体,在这套设备恢复能量通行以前,只要强行以外力打开那扇门就能进到内部。
祝风觉早已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
外面地动山摇的巨大动静传来时,他坐在椅子上,两手环胸,闭目养神。
直至他身处的地方星光流转,睁开眼,祝风觉看见了世间最美的景象,这里果然是一个时空传送机制,同时下方连接着这一整个模拟世界的中轴。
当世界陷入失序状态,可以通过这一套中轴设备,将其纠回到正常轨迹上,达到能量净化守恒。
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从最初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会在一瞬间被巨大的能量漩涡卷入撕碎,身具异能的人,也会失去过于强大的力量,化归成为一个普通人类。
然而,咒术在这个世界本就存在,他灵魂身处的这具躯壳,并不会因为整个世界回到正轨而恢复健康。
·
天地之间撕裂一般电闪雷鸣,天空中百鸟齐飞,江河湖海中鱼纷纷跃出水面,丛林中万兽齐鸣。
神女像外骤然风起,大风差点把女皇的裙子吹飞,女皇手忙脚乱按住裙子,大声叫嚷着让士兵散开,将神坛围起来。
祈福的百姓抱紧身边的人,有人更是抱紧了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超乎寻常的大风和黑暗天空中聚起的阴影让所有人感到深刻的恐惧。
地底深处正在震颤,每个人透过跪地的膝盖和触地的小腿都能感受到。
三头栖息在高处的巨龙昂扬起头,双目睁开,振翅而飞,在空中彼此喷火,火光照亮长夜,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三头巨龙彼此向着对方喷火,以巨大的翅膀撞击同伴。
直至被火灼烧的龙庞大的身躯从高空如同流星一般坠地,掩入山林,声音传出的地方甚远,神坛上聚集的人只听见沉闷的坠地声,那声音不大,像是蒙头在被窝里发出的压抑哭叫。
女皇整个人都只顾得上自己的裙子,她咬牙坚持了一会儿,总觉得裙子要被吹跑,叫来侍女,把侍女系在腰上的裙子随便解下一条围在自己身上。
“等到天亮,就点火!不行,朕先回去了,你们守着吧。下面的百姓若有异动,格杀勿论,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许活着放出来!”女皇扯着尖细的嗓子吼道,忙不迭调走几个亲卫护送自己离开。
就是世界毁灭,她也要死在自己金贵的吊睛白额虎皮上,抱着一具温软光滑的身体去死。
她的男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在脑海里短暂地闪现了一下,除了逃回宫,女皇现在什么雄心壮志都没有了。谁也不能在三头巨龙近乎自杀的行为当着自己的面,各自攻击,把同类焚化成灰的反常现象中维持镇定。
才两步女皇就跑丢了鞋,她打着赤足,狼狈不堪地爬上挂满犀角珠玉的辇车,把碍事的裙子一角直接撕开,拉上垂帘,把自己严严实实遮挡在车里,尖叫着发号施令:“快走,回宫!”
谁也没有留意,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而至,她身手极快。
守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没能发出任何声息,俱是一刀毙命。
已经进入神女像的一个守卫持着火把,正在找一个合适的点火之地,震动还没有结束,他不能现在点火。柴油烧起来极快,还是不要进得太深,就在门口放火,以免跑不出去。
主意打定,守卫转了个身,火把匆匆一晃,他眉头迅疾皱起,火把来回照方才好像看见的一个人影。
守卫揉了揉眼:多半看错了,什么都没有,天黑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时辰没有休息过,太累了,一定是幻觉。
就在此时,守卫手里一空。
紧接着,闷声倒地。
黑衣的女子没有多回头看一眼,她背上的小孩不满地呜了一声,女子右手拍拍肩上小孩的脑袋。
小孩便不闹了。
乌翠重新检查了一遍腰上的系带,借着火把的光,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生怕滑倒。地上都是柴油,一个不小心,可能他们都要变火人。
·
包裹众人的星河光图形成无数发着光的漩涡。
一瞬之间,强力拉扯着所有人。
祝风觉死死趴在操纵台上不肯离开,他身体下面压着一样东西。
徐尧本想过去重新调控,然而祝风觉受到刺激,对着操纵台就是一阵啪啪乱按,而且他的身体压住的应该是启动操作杆。
“徐尧!”耿随之紧紧抓住徐尧一只手。
徐尧一咬牙,最后看了一眼所有人,周遭的一切正在扭曲变幻,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徐尧!怎么办啊啊啊啊!”韩衡边叫边紧紧地抱住庄灵,庄灵也是一样,他们互相抱着对方的腰,身体贴在一起完全不打算分开。
这他妈之前想的都是白想,这一刻的体验超出了韩衡所有的已知,就像在噩梦里不住下陷,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又或者其实他们没有往下坠落,而是在往四面八方飞荡。
光芒归于寂灭,只有黑暗。
韩衡一只手摸到庄灵的脸,温热的皮肤触感让他心跳不已,他的腿夹着庄灵的腿,感觉裤裆都要爆了。
真到了这一刻,那些大义凛然自我牺牲都去死吧,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能有勇气面临一切,懦弱、恐惧、自私都是人性,决不能存天理而灭人欲!
在绝对的黑暗里,韩衡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他的耳朵听不见声音,眼睛看不见画面,连抱着的人都看不清,黑暗如同化不开的粘稠沥青。
“别怕,有我在,不用怕,去哪儿我都陪你。”庄灵低沉的声音传入韩衡耳朵里。
接着韩衡感到耳廓上湿漉漉温暖的触感,是庄灵的唇舌。
在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里接吻,恐惧催促着快感登上巅峰,他们从未如此凶猛地亲吻过对方。
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不介意在这里来一炮。
庄灵粗糙的手掌从袍底握住韩衡的腿,顺着腿而上,托住他的身体,最后置于腰上,支撑他承受更加用力的亲吻。
拥抱让韩衡骨头疼,亲吻好像嘴唇又要破了皮。然而,他却更加热情地回应着庄灵。
两人鼻息交错间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就要在这一刻同时抵达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