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屁!”
碧根不由缩了缩脖子,他家少爷跟吃了枪药似的,他还是少说少错。
“松一点,别系那么紧!”刚说完韩衡又觉得别扭,他的小蛮腰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还怕把肚子里那个小的勒着。他现在对他这个肚子是,心情十分复杂,今天早饭午饭都没好好吃,现在不禁有点忐忑,吩咐下人弄了粥,喝完才出的门。
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待在薛园实在憋闷,再一想过一阵儿连薛园都没得待,门也甭想出了,这才上街逛逛。
然而才一到街上,韩衡就发现了不对。
街头巷尾热闹的吆喝声没有了,屋檐下蹲着不少手里拿破碗竹杖的外乡人,一看就是难民。个个两眼无神地坐着,有的怀里还抱着孩子。
卖包子馒头的摊旁边都有穿号服的衙役来回走动,那些衙役犀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盯着这些难民,只要他们一有动作,就立刻扑上去制止。
孩子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韩衡走过好几条街,遇上四个哭啼不止的小孩,大人孩子一样邋遢,经过他们身边就能闻见腐臭混合酸臭的气味。
韩衡纳了闷,京城是北朔最繁华的地方,天子脚下,何以难民都往京城涌了,难道战势比他想的严重得多?
“少爷,咱们这上哪儿啊?”
黑纱下传出韩衡沉稳的回答:“上茶楼去,我要吃水晶虾饺。”
“得嘞,这边。”碧根响亮地应了声。
躲在暗处的甲初隔着五米远跟上主仆二人,一个瘦小少年的身形进入甲初的视线。那人已经跟了三条街。
甲初拇指摩挲剑柄,紧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郎大夫微妙的停顿意味着,他说了些假话。
第57章 五十七
上去韩衡就先点了三样小食,一壶茶,示意碧根跟他坐在一起。
碧根推辞不肯。
“你站着太占地方,坐下。”韩衡低喝一声,碧根这才坐下。
今天茶楼里人不多,跟韩衡上次来时完全不一样,上次来他得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邻桌在讨论什么。韩衡探头探脑地瞄了一圈,发现整个茶楼里,就他们一桌客人。这还打听个屁消息。
“小二。”韩衡高声道。
没一会,楼下小二上来,“客官有何吩咐?”
细眉细眼的,可不就是韩衡上次来,跟他聊了好一会那小子。
“怎么今天没几个客人来,生意这么差啊?”
小二目露慌乱,他站在靠近楼梯的位置,尽量不往韩衡那面靠,以免掌柜在楼下看见他在跟客人闲聊。不过手里铜壶还是放了下来,小二幽幽叹了口气,“您是久不上街逛了吧?半个月前就这样了,现在是一天比一天人少,从前咱们楼里生意好,要到深夜才打烊,现在天不见黑,掌柜的就回去抱媳妇暖被窝啦。”
别说半个月,韩衡差不多快一个月没在街上走动了。他眉一扬,故作惊讶道:“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可记得从前你们这人声鼎沸的,从早到晚都要等位。该不会关门吧?”
“客官您真是,怎么说话呢。”小二不满道,脸色掩饰不住担忧,“关门想倒是不会,就是满大街的难民,生意不好做啊。手无寸铁的倒也罢了,那些流氓……”小二愤愤道,“成天没事就在别人店里瞎溜达,又不喝茶也不买东西,还手持棍棒,穿得破破烂烂,谁敢阻拦就是一棍子把人打闷。见到别人店里的客人就上去流里流气地笑,非得让人给点过路钱。”
“过路钱?他当自己是山贼强盗吗?”
小二愁容满面地点头,“可不是吗。况且,这是谁过谁的路啊,这些外乡涌进来的难民,当自己是京城的主人吗?”
“也没人管?”
“说是这些天京城作奸犯科的人太多了,京兆衙门每天都被等着伸冤的苦主堵得水泄不通,谁还有空来管咱们呀。咱们掌柜的说,他几个押镖的兄弟这两天就来京城,要招到咱们店里来,兴许到时候能好点。”话是如此说,那小二的表情却不见半点放松。
“加点水。”韩衡把茶壶推过去,盯着壶嘴流出的水柱,叹了口气,“日子这么不好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打仗惹的。”加好水,小二把水壶往桌上重重一杵,愤愤道:“吃了南楚还不够,大梁皇帝胃口大,又对大峪发兵,听说金水的女皇帝已经率领使团去大梁了,想把明帝睡了。”
韩衡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应该是想联姻吧?”韩衡食指拭去嘴角水渍。
“不知道。说是金水女帝只要和谁睡一觉,心智再坚定的男人,都会被她蛊惑。大峪皇帝就和她有一腿,前年狩猎南江时,恰好碰上女帝微服出行,在南江停留了小半个月。女帝回去以后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个小皇子,未及满月就封了太子。现在大峪被围,那女帝没事瞎掺和什么呀?可能是为了救奸夫吧。”
“这个不能叫奸夫吧?虽然她是女的,但也是个皇帝,男的皇帝要是出巡的时候宠幸了个女子,能叫奸夫淫|妇吗?”韩衡揶揄道。
小二翻了个白眼,“她都有皇后了,这就是个奸夫。”
“皇后?”韩衡有点头大。
“是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后是虎门世家,金水一多半的兵都在他娘家。你想啊,女帝要救奸夫,为什么不直接发兵与大梁兵戎相见,而要采取和亲这种迂回又娘们儿唧唧的手段呢?”
“为什么?”
小二露出“这你都不懂”的鄙视,“她男人不同意啊,毕竟军队都让皇后的家族握着,这都给自己戴绿帽了,再怎么样,男后也是男的啊!这能忍?”
韩衡不以为然地一哂。女帝真的想发兵,还不是下道旨的事,他才不信能坐稳一个国家的女人,连派出自己国家军队的本事都没有,真没有的话,金水也该亡国了。就算这个国家有个会媚术的女帝,她也不能挨个去睡男人吧?代价太大了。
“对了,街上的难民怎么回事?”
“上头有命令,全京城最不想难民进来的,就是京兆尹大人了,偏偏,得他去执行,开门放难民进来的令还是他宣布的。”
“是皇上下的旨?”
“不是。谁的命令不知道,但不是圣旨。”
只要北朔皇帝长了脑子,应该就不会下旨让难民进来,解决不了难民吃饭的问题,很容易引起暴动。韩衡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
他一面喝茶,一面陷入沉思。
现在难民进城不是一两天了,大概日子还不算特别难过,从家乡带的粮食和钱都还有一点,但时间长了。找不到事情做,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京兆衙门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只要偷蒙拐骗犯事的难民不能得到处理,用不了多久,老百姓就会自己处置抓到的难民,难民中也有霸道横行的,有点本事的,这些人会和京城的平民互相仇视,甚至彼此动手。
届时京城就全乱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韩衡,一个现代小演员都想得到,当官的能想不到?况且这半个月以来,京城居民原有的平静生活已经受到影响,一定有人抱怨,只要走在街上,就会发现难民数量惊人,他们的外表非常邋遢,衣着褴褛,很容易分辨出来。
莫非是庄灵?
他的手应该伸不到这么长,既然皇帝防他,那他的行动就会格外引起皇帝的注意。那会是谁呢?把多疑成惯例的皇帝都蒙在了鼓里。
楼上没人,戴着个斗笠吃东西不方便。韩衡索性把斗笠摘下,他的脸包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像木乃伊。
“吃啊,别浪费。”
韩衡闹着要吃虾饺,结果还剩下一多半。
碧根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少爷您不吃了?”
“不吃了,叫你吃就吃。”韩衡手揣在袖子里,郁闷地盯着碧根拿起筷子。虽然是他叫人吃的,嘴里还是控制不住唾液源源不断分泌出来。不是他不想吃,而是他不想烂脸。怎么着虾也该少吃,烂脸就傻逼了。
突然,剧烈的一声雷劈声响起。
碧根捏着筷子的手挥洒出去,展开双臂,拦在韩衡面前,腮帮子里鼓鼓囊囊包着虾饺,东张西望大叫道:“打,打,打,打雷了?”
“贡克?”这响声太熟悉了,韩衡立刻就想起那个把花盆捏碎的小少年,拨开碧根,“吃你的!”
小二在楼下高喊道:“什么事?”
“没事。”韩衡回了一句。
楼梯口走出来两个人,甲初一扬手,旋即一个灰扑扑的球滚到韩衡的面前。
贡克瘦骨嶙峋的背撞翻四根条凳,左手紧紧按着右肩。
“他怎么回事?”韩衡看了一眼贡克,问甲初。
“鬼鬼祟祟跟了一路,刚才见他要动手,属下只好先下手为强。”
只见贡克按着的右手无力地垂着,他蓬头垢面,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不甘心地狠瞪韩衡一眼,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连滚过来时没控制好的痛哼也不肯再多发出一声。
“你跟踪我干什么?”韩衡往前走出两步。
碧根连忙拽住他,用眼神阻止,“少爷!”
“韩公子小心一些,这小子会邪功。”甲初道。
韩衡淡淡扫一眼贡克。
贡克面上肌肉紧绷,微微抖动着,嘴唇也被他自己咬出血来,显然痛得不得了。而且,要是他还能“放电”,韩衡现在猜测他的攻击要么是雷击要么是点击,如果他还能做得到,就不会被甲初带到自己面前。
“没事。”韩衡拨开碧根,走到贡克面前,抬起脚,靴尖碰了碰贡克跪在地上的膝盖,“怎么?站不起来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么想跪着?”
贡克凶狠地瞪向韩衡,犹如一头稚狼,他脏污的手抓住旁边桌子,使尽全力站起身,虽然站得不稳,膝盖直哆嗦,脖子却挺得很直。
“这就对了。无论是谁,都不要轻易给他下跪。”
贡克粗莽而带攻击性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不解。
“胳膊还能动吗?”韩衡瞥向他死死按着的肩膀。
贡克犹豫半晌,静默摇头。
“你跟我走,我给你找大夫,他的医术已臻化境,你这点小伤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贡克野狼一般凶狠冰冷的大眼盯了韩衡半天,开口嗓音粗哑莽撞,“你要什么?”
韩衡低低笑道:“你有什么能给我?”
贡克低垂下头,嘴唇却不自觉微微嘟起,流露出孩子的稚气。
“既然你没什么能给我,也就没什么能失去,还是你害怕我?”韩衡手一摊,“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走!”贡克粗暴地答,头一个大踏步领头往前走,走到楼梯口,回头看见他们都没动,顿时暴躁起来,“走不走?!”
“等我的随从吃完这个。”韩衡转向碧根。
碧根扬起下巴,好整以暇坐回去,吃他那盘虾饺。
贡克伸长脖子看着,吞咽的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
韩衡用筷子夹起一个皮薄馅大的虾饺,朝楼梯口扬了扬,“吃吗?”
贡克警惕地看了半天,内心激烈挣扎,眼神一变再变。
韩衡嘴角弯了弯,手向外一甩,虾饺脱筷飞出。
只听一声“嗷呜”,贡克摇头晃脑地大声咀嚼的模样,浑似一只小狼狗,末了,心满意足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他扭过头,冷漠地在楼梯口坐下来,静静等碧根吃完以后,听见身后有人起身,贡克站起,带头走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更新,今天下午正常更新时间还有一章。
这几天家里事情很多,结膜炎也犯了。。。周三开始这个文就要加速更新了,明天和后天不一定有时间,如果没有更的话先鞠躬啦。。。
先吃着,下楼吃个饭继续
第58章 五十八
让贡克没想到的是,韩衡把他带回家,扔给一个姓郎的大夫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想象中的严刑拷打并没出现,这让习惯提防于人的贡克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下午照例郎大夫要给韩衡看脸,顺便也看他的肚子。韩衡的肚子金贵得不行,一天要看三次。
“怎么样,胳膊给他接回去了吗?”郎大夫的手刚离开韩衡柔软白皙的肚皮,他就迫不及待把单衣牵扯开,遮住肚子,又系上外袍。
“已经能动了,要将养数日才能完全恢复。”
韩衡点点头,下意识摸了两下肚子,“这个呢?”
“安好。不过您最好还是不要随意上街走动,让小王爷知道了,会担心您。”
“知道了。”韩衡烦躁地挥了挥手。这他妈还没搬到王府去住,当然随他心意,等搬过去之后,估计更没有人身自由了。出去转了一圈,韩衡本来已经没那么烦,现在那股焦躁不安又涌上心头。
他不是得了什么产前狂躁症吧?
按照郎大夫的叮嘱,韩衡下午需要小睡半个时辰,如果天气好,最好在院子里走上几圈运动运动,还要定时揉肚子,保持心情舒畅对胎儿有很大好处。
前几天薛云已经差人来告知,暂时也不用给她请安了。
韩衡也已经很多天没见过薛云,让人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会,韩衡莫名地瞪着树干发呆起来。
这时,有个人影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韩衡猛地抬头望门边看去。
“合桃?怎么不进来?”
合桃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这才两手交叠,踩着小碎步走过来。
“夫人叫我来看看少爷好不好。”她担忧的目光把韩衡从头到脚端详一遍,最后视线回落到韩衡的脸上,“少爷这脸……”合桃秀眉微蹙,声音透出细细的抖颤,“还疼吗?”
韩衡勾唇一笑,“早就不疼了,叫我娘别担心。”
合桃幽幽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夫人这都好些天没见到少爷了,您也不说过去瞧瞧。”
韩衡这才意识到不对,脸色微僵,“不是我娘说不用过去请安吗?”
合桃急道:“夫人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您受伤这么大的事,夫人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门房过来说今天见到少爷出去时,戴着斗笠,夫人想着您平日出去都戴小王爷送的面具,才叫我过来看看。”
“我娘不知道我做了脸了?”
合桃摇头,手捏起拳,“这些天夫人早也盼晚也盼少爷过去看她,心情不畅,已经卧病不起。少爷您真的这么绝情,不去看看夫人吗?”
顿时韩衡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他当机立断道:“走,去看我娘。”
“是。”合桃脸上一喜,就领着韩衡去薛云住的院子去。
微黄的阳光穿过窗棂,投在薛云白而薄透的皮肤上,她满头青丝披散,无心梳妆。整个人斜靠在窗户下面,眼珠一动不动地瞧屋檐下挂的三个鸟笼。
“娘。”韩衡张嘴就叫,只觉女人孱弱单薄的身形让他一阵心悸。
“我儿来啦。”薛云挣扎着坐起,又无力地倒回绣白鹿的大抱枕上。
“您靠着,别起来了。”韩衡连忙上前微微用力地把人按住,不让她再起来,对着阳光端详了会儿薛云的脸。同时,薛云也在打量韩衡,目中暗含隐痛,她的眼神滑落至韩衡的肚子。
等韩衡注意到时,已经晚了,薛云目光怪异得很,韩衡一低头,都能听见脖子发出的机械的嘎巴声。
“娘,您看什么呢?”眼神触及自己的肚皮,韩衡放下心,他身上衣袍宽松,根本看不出什么。
“你们都出去。”薛云陡然压低的嗓音虚弱无比,却含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
下人立刻都退出屋子。
薛云咳嗽了两声,手帕按在嘴上,眼睑仍然低垂,直勾勾盯着韩衡的腰腹看。
“娘。”韩衡又唤了她一声。
薛云再抬头,绝望和灰败的情绪充斥满她的眼睛,使那双明湛如水的眸子蒙上灰暗。
“你……郎大夫说你的脸,已经没事了吗?”薛云轻轻抬起手,想去摸韩衡的脸,又有些犹豫。
韩衡直接握住薛云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脸上,“没事,好着呢,根本不疼。”疼是不疼了,但转念间,韩衡又想到,对他而言,这是换回自己的脸,是好事,对薛云而言,是要把她原装儿子的脸给换了,心情恐怕不会愉快。
而薛云郁郁的神色更证实了韩衡的猜测,一时之间韩衡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别的呢,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薛云说话极轻,显示出身体虚弱的状态。
韩衡第一反应就是薛云知道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