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让我来我就没法来了吗?”贡克得意地扬起脸,“咱们什么时候走?”
“走?”
“对啊,你肯定不想留在这,我们跑吧。”
韩衡斜乜他,“就你和我?”
“对呀,我能保护你。”贡克拍拍胸膛,“你不是那什么,大梁国师吗?”
韩衡脸色阴沉了一下。
“反正跟着谁混也是混,哥,我看你是个好人,只要三顿管饭,我跟着你。”贡克挤了挤眼睛。
韩衡一只手扶额,迟钝的脑子缓慢转动,他放下手时,深吸一口气,摸着肚子示意贡克看。
贡克神情古怪起来,两个睁得跟铜铃一样的眼睛虎头虎脑地瞪着隆起的肚子。
“真别说,要不是昨天偷听的那些话,我还以为天裔族男人生孩子是瞎说的。平时也看不出来……”
韩衡这一阵穿衣服都有意穿特别宽松的那种,掩饰身体曲线的变化,对于一个男人,发胖比怀孕好接受多了。
贡克两眼放光地看着韩衡,喉头鼓动两下,他咽了咽口水,声音轻得怕把人吓跑似的。
“能不能给我摸一下……”
生怕韩衡不同意,贡克连忙比划手指道:“就一下。”
韩衡本来心情郁闷得不行,也被贡克的傻样缓解了不少,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贡克紧张得手直抖,僵硬地贴着韩衡的肚子,惊奇道:“硬的。”
韩衡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只准摸一下,可以了。”
贡克连忙缩回手,手指互相搓弄,愣头愣脑地盯住手指发愣。
韩衡被这傻孩子弄得嘴角浮现出柔和的弧度。这时候身边有个活宝陪着真是太好了,起码能让他冷冰冰的心稍微回暖一点。
“暂时不能走,等几天。”韩衡的语气又恢复了那股让人信服的沉稳。
“为什么?”
“等庄灵走远一点,而且,”韩衡轻用手背拍了两下肚皮,“这家伙这两天闹腾,我不舒服,不方便行动。别院这么多人看守,得里应外合,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跑出去,也跑不远。”
“哥,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只要我出手,一下子就能放倒几十个人。”贡克得意洋洋地甩头说。
“那你每次出手之后,下一次要多久才能再出手?”
贡克一下蔫儿了。
看他表情,韩衡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如果贡克的攻击是毫无破绽的,那他早就天下无敌了,没有什么能力是十全十美的,完美无缺不符合自然进化规律。不管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生活的世界有多大不同,基本法则应该不会不一样。毕竟阴阳相生,刚柔相克,是万事万物存在的根基。
“至少要小半个时辰,不过这一整个院子的人,也就几十个。”
“你能让他们全都站出来,在你们面前别动,给你当靶子等你劈吗?”韩衡道,“再等等,而且,我还要准备点东西。不过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打晕了一个小厮。”
韩衡皱起眉,“那他醒来找上门,你不是就穿帮了?”
贡克一拍后脑勺,傻了:“对啊。”
“这个小厮在哪儿?”
“还在王府外面那条巷子里。”
“你马上去。”韩衡下了床,在自己房间里找了半天,这里布置一新,他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好像没在这个房间里。他飞快扫了一眼,最后锁定桌上那一套精致的茶具,给贡克打了个包。
“这个给他,让他暂时回家去住,一个月以后再回王府。”
“他会听我的吗?”
韩衡道:“你就说是我说的,我身边暂时用不了这么多人,但一个月以后一定把他叫回来。这是庄岐书的安排,他要是现在回来,会被赶走。”
“好吧,他要是不相信……”
“比起可能被直接赶走,有钱拿还有一个月不用干活,他只是个小厮,没胆子试。如果他不相信,你让他直接来找我,还有,跟他说如果直接来找我,以后他就不用回来伺候了。”说完,韩衡挥了挥手,“你马上去找他,别让他找到那边去。找得到怎么回去吗?”
“来的时候我一直在认路,放心,都记在脑子里了。”贡克笑眯眯地把茶具塞进前襟,活脱脱长了两个高挺的胸出来。
“……”韩衡不禁有点担心在贡克的“帮助”下能不能顺利逃脱。
“你再去一趟听鸿楼,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木染,让他准备准备,十天,我需要十天时间,就离开这儿。去的时候小心点,”韩衡想了想,“听鸿楼每天要用的蔬菜瓜果都是东市一个叫韩三娘的菜贩接近晌午的时候亲自送上门,到菜市一问你就知道,告诉他你是听鸿楼派去取菜的。不要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摇大摆送进去。找到木染之后,就要小心了,要是有人在跟他说话,别管什么人,除了丁穆以外,你都不要露面。”
“知道了。”贡克行动生风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再来
第77章 七十七
韩衡饱饱地睡了个觉,午膳时辰到了才被碧根叫起来。
他惊讶地发觉,胃口竟然很不错,这不应该啊,他特么不是刚失完恋吗,横竖也该是要死不活的阶段,起码不能这么饿死鬼投胎的狼吞虎咽啊。
饭后郎大夫亲自来了,盯着他吃药。
药还是一样苦得倒胃,韩衡捏着鼻子一口喝干,眼前这人也是帮凶,韩衡不太想跟他说话。
郎大夫一切如常,既不感到愧疚,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心虚,饶是被韩衡尖锐的目光盯着,也一样如木偶般毫无表情。
他很专业,不愧为神医。韩衡愤愤地想。最让他纠结的是,他应该拒绝这人的帮助,可他不能拒绝,因为寻常药铺的大夫都只是“听说”天裔族生孩子的事儿,如果拒绝了他,韩衡再要想找一个能让他顺利生下这个孩子的人,就很难了。
“今后每一餐准备的饭菜,你要全部吃光。”郎大夫边说边用冰冷的手指抬起韩衡的下巴,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激光一样扫视他的脸。
“我凭什么听你的啊,你跟庄灵一样,都是骗子。”
郎大夫仔细端详韩衡皮肤的接口,仔细查看过后,以湿布擦了擦手,断言道:“你这几日,没有擦药膏。”
“我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还能记得擦药?”韩衡没好气地顶回去。
“你的脸不能恢复良好,后果都得你自己承担,如果你可以接受,随便你要怎么样。”
韩衡憋屈地低垂下头,格格磨牙,鼻子里哼出一声,“庄灵叫你郎叔,你真名叫什么?”他得敲打敲打这个不知好歹的帮凶。
“郎东。”郎大夫头也不抬,眼里只有韩衡未完成的脸上那些痕迹,均匀地给他抹上药膏,淡道:“抬头。”
韩衡闭嘴抬起头,下巴上的痕迹最明显,需要每天涂药。几天不涂,皮肤已呈现干枯的紫红色,隐约发黑,与洁白如玉的脖子形成鲜明对比。
“你应该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这对身体有好处。”郎东一面收拾药箱一面说。
“愉快?”韩衡挑着眉冷笑。
郎东没有多劝说,而是一如往常地不多话,做完事就冷淡地离开。
等人走后,韩衡拽出脖子上的红绳,那下端坠着个玉猪。他半是眯起眼睛看了一会,飞快一把扯下玉坠。本来他想扔了它,又想起昆山玉可以短暂地压制异能,也许还有用。
憨态可掬的猪在韩衡玉白修长的手指间打转。想了想,韩衡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放鼻烟壶的小木匣子,收起玉坠。他手指上的戒指还愉快地闪着光,韩衡捏住指环往外拔了两下扯不下来,只好出去找了点水,借着凉水的滋润总算把戒指弄下来了,手指上也留下狼狈的红痕。
他把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等贡克回来的间隙里,韩衡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愣,就那么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
贡克给韩衡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们找到了惊风。”贡克兴奋得脸通红,一路狂奔回来,他口渴得不行,嫌茶杯太小,直接拎起茶壶往嘴里灌。
“大峪来的惊风?”想了想,韩衡没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只记得那两个代号,还有一个女的叫鬼火。
“对,他叫米幼,能力是闪速,哥你还记得吧?”贡克眨着眼。
“记得。”
“要是让他背着你走,就算是千里马也追不上他,他的脚程很快,身轻如燕,来去无踪。”贡克手臂在空中一划,两道浓眉滑稽地向上挑了挑,“到时候只要我来那么一下子,再有惊风小小地从旁协助一把,一定能顺利逃掉。”
韩衡没有见过这个惊风,他也不知道他的速度能快成什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些不安,而这种不安,当天晚上彻彻底底折射到他的梦里。
他梦见逃跑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惊风背着他逃跑,他跑起来比马儿还快,风吹得耳朵像被刀子切割那样疼。
但韩衡不在那个位置上,他是俯瞰整个画面,所以他知道这是个梦。
追兵被越来越远地扔下,渐渐连火把都远得看不见了。就在这时候,背着他飞奔的青年突然向前滚去,这一下太重,而且因为他的速度快,根本来不及把韩衡放下。
韩衡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肚子,难以形容的剧痛像有生命一样一次次撕裂肚腹。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摸到一片濡湿温热,抬起手时,霍然出现在手掌里的猩红让韩衡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好一会,韩衡才回过神。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正搭在肚子上,这是怀孕之后他经常有的睡姿,完全不由自己控制。韩衡能感到掌心湿润,一时间他不敢抬起手来,等到能动了,他闻了闻自己的手,不是血。
韩衡用舌头舔了一下,咸涩的滋味,应该是汗。当他试图移动两条腿时,才发觉腿很痛,片刻后,韩衡整张脸痉挛抽搐起来。
有人推门而入。
“少爷,怎么了?”
灯亮起来,微光投射在韩衡大汗淋漓的脸上。
韩衡舔了舔嘴唇,难受地抱着脚朝才掌起灯来的碧根说:“倒点水给我,我口渴。”他说话声音发颤,脚疼得他不敢随便动弹。
碧根手脚利索地端来水,喂到韩衡嘴边。
喝了两口韩衡稍微觉得好受了点,又道:“腿……腿抽筋了。”
“我去叫郎大夫。”说话间碧根立刻走了出去。
一晚上又是扎针又是推拿,还喝了药汁,折腾到天快亮时,韩衡才迷糊过去。
但那个梦真是太让他后怕,一连几个晚上睡下去时他都忍不住摸着肚子自言自语,虽然这是庄灵欺骗他的证据,可他真的是特别怕痛,要是这个孩子出问题,肯定得痛得死去活来一场,还不如让他爽爽快快抹脖子算了。
“这么着吧,我把你生下来,不会不要你了,你以后就当爸爸一个人的乖宝宝,行不行?”韩衡边说边轻轻拍了两下肚子。
肚子纹丝不动。
韩衡叹了口气,没什么精神地靠在床上。
多亏贡克机敏,而且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他已经能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再溜回来。
“明天夜里,木染派的人在山脚下接应咱们,惊风带着你走,走东边,我们断后。他们准备了马车,你现在身子沉,追兵肯定以为你得坐马车,不会去追人。然后,到时候还会有一个人跟你们一块儿,我只知道是个女的,她什么本事我不知道。不过木染对她很信任,说她特别能打,真要是交上手,速战速决。不过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想不到你不坐马车,如果没有人去追你们,那就再好不过了。两天后,我们在淮口碰头。”贡克把一张地图摊开,平铺到桌上,指出朱红色记号的一个地点。
“这里是淮口,”他粗短的手指滑过地图上两条河,在一片树林停了下来,“我们现在在京城西南郊的山里,据说这山里野兽常常出没,所以人迹罕至。但不排除是别院主人不想让人打扰清静。”
“你说庄灵?”韩衡问。
“山下的猎户不是这么说的,这间宅子是个官家小姐曾经用来到山里画画时小住的别居,大家都以为这里荒废了。而且那个小姐后来死了,所以也传这宅子闹鬼,所以没人敢来。”
韩衡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当然知道闹鬼都是屁话,估计又是庄灵那个一肚子弯弯绕绕的人设计出来的传闻。
韩衡厌烦地揉了揉脸,“行,对了,得把郎……”韩衡的话戛然而止,两人眼神一个交换。
贡克点点头,“给他们说了,木染安排忘川去绑他。放心,忘川能让人短暂地听令于他,也许连绳子都用不上,就能把人带走。”
“木染隐藏得这么深。”韩衡想过听鸿楼也许和那些从训练点里出来的人还有联络,但要不是这件事,恐怕木染不会让这么多人暴露到他面前。
“嗯,你是大梁国师,他们很乐意帮你。”贡克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些人,最想活下来,而且想不受到威胁,堂堂正正地活下来。”贡克莽撞的脸上难得现出认真来,“等离开了北朔再说,反正都得走,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船上,要么一起沉没,要么,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是韩衡第一次干这种惊险的事,他紧张得一个晚上没怎么睡,为了不拖后腿,白天除了吃饭,他就在睡觉。
晚膳后大概一个时辰,碧根端着洗脚水进来了,坐在个小马扎上,卷起韩衡的裤腿,洗脚的同时帮他不轻不重地捏着脚。
韩衡舒服得直叹气,他目光凝聚在碧根有点乱的发顶,这小子前额有两个旋儿,特别俏皮。
“碧根,你什么时候开始给睿王府当差的?”
碧根卖力地捏着韩衡的脚,头也没抬,只有微微响动的水声在屋子里轻轻荡漾。
“反正少爷您也都知道了,不瞒您说,薛园的下人,都是您住进来前半个月才陆陆续续买来的,买我们的人说,最好是没爹没娘无牵无挂,亲人不在京城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脱颖而出被选中的。”
“薛园不是三个月前才有的吧?”如果临时要弄一个庄子,就算庄灵有通天神通,当时他们不在京里,交给谁去办这事都不妥当。而且,他突然买一个庄子下来,也会引起随时留意他一举一动的宁王注意。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不是一直都在京城里,待过很多地方,被转手卖过好几户人家,少爷对小的最好,以前挨过不少打。”碧根略带害羞地笑了笑,湿手指头指了指眉棱一道不太明显的疤,“这个是七岁的时候,给那家的小主子端茶,手滑,茶水滴了几滴在他的棉裤上。他爹是个做人参买卖的,很有钱,娶了十七个小妾。最小的那个,就是这小主子的生母,用刀子割的,叫我小心,说只要给她儿子身上留下一道疤,就要在我脸上留下一道疤。”
韩衡听得心里一颤。
“反正,少爷您对小的是真的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您现在是我的主子,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不是小的多嘴,小王爷这事是做得不地道,可是您这么沉的身子,在别院养着也挺好。不然小王爷不在,要是老王爷和王妃找您麻烦,怎么处都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也帮不上您什么,您要是心里有事,但承您看得起,随时跟笑地说,小的洗耳恭听。您不要看我年纪浅,见过的事一箩筐,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您跟我说说,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碧根憨厚地笑了笑,继续低头给韩衡捏脚。
鬼使神差的,一阵激烈的心理挣扎过后,韩衡说:“碧根,我跟你说个事。”这孩子身世可怜,又是贴身服侍的人,韩衡突然想到,他要是跑掉了,庄灵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很可能会迁怒到下人身上。他不能白害一个人的性命,这是犯法的,而且他会受到良心一辈子的谴责。
对上碧根黑溜溜得像只温顺狗儿的眼睛,韩衡愈发肯定这么做是对的,多带一个人应该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强忍着一颗想剧透的心。。。。。
第78章 七十八
韩衡现在住的卧房很大,考虑到他肚子越来越大,起夜很不方便,郎东的意思是叫他用马桶就在床上凑合凑合。
这里的马桶可不是现代的抽水马桶,那是真的充满质朴气息的雕花马桶,就是个木头桶,这让韩衡想起外婆快要过世时,护工把塑料盆塞进病床棉被里。当时才四五岁的他,小小地缩在母亲身后,在场的还有其他亲戚,一屋子快十个人,听着被子里传出的淅沥水声,别提有多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