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车东西在,你想太平都难。”烟蓦然悄声出现在我身后,目光带有贪欲,嘀咕道:“送轩煌可惜了。”
我哼笑道:“你要敢半路坏事,那别怪兄弟不客气。”
烟狡黠挑眉,伸手摸了摸那盏屏风,也不管轩弈尘在场的想法,“我怎会坏神武的名声,你放心这几车贺礼定会安然到轩煌手上。”他忽的话锋一转,坏笑地说:“抢太粗鲁,不是风雅的事,偷却不同了,况且是宫里偷。”
听完烟的胡话,魏子嵇大笑连连拊掌,“烟公子说的极是,缺人手招呼声,魏子嵇定全力相助。”
初阳渐升,云霞逐渐被染红,耀眼金光万道投云乍现,千山万树如火烧。小夏子去请人迟迟未出,将至出发时辰,一干人只得在王府大街苦等。苏兮月和池羽做事从不失分寸,今儿是头一遭如此失礼。里头一个是皇上,另个是侯爷,众人也不敢开口埋怨,不过面上纷纷露出困惑的神色。
寻思禅目光紧盯在王府院落内,轻声道:“璃要不派人去探下,他俩或许是遇到些麻烦。”
我心中纳罕,刚想应寻思禅的话,就见小夏子扶着池羽出来。我诧异地瞧去,心里有股说不上的感觉,总觉有哪出了问题,一时说不上来。魏子嵇似乎也有所察觉,眉间闪过瞬息的疑惑,目光直勾勾的盯在出门的两人身上。
“公公请了半日,怎只请出小侯爷?”魏子嵇含笑相问,有少许试探的意味。
池羽从容开口:“皇上夜半忽然回宫,面色匆忙想来是有紧要事,还留了书信给王爷。”
我伸手粗看信中内容,大多是淘气话,倘若公开内容怕是得贻笑大方了。我收起书信,深邃的打量了会儿池羽,我把他抚上流香马车。紧跟自己也攀爬上车马,在我钻入帘帐之际,我与魏子嵇相互使了个眼色。尚不等我安坐,车马外传来魏子嵇的发号示令,我不禁往后微倾片刻。浩荡的车马人群离大街驶离王府,进发前往镜月皇城。
流香马车是特意定制的,远比普通车马要宽敞,许是挤了四人在车内,犹显拥挤。我后背斜倚在车内一角,尽可能给他们留更富足的空间,与此同时,我抱臂旁观对角拘谨的池羽,良久静默,不多说只字片语。寻思禅与轩弈尘亦觉出气氛异样,便陪在旁一言不发,不时会偷偷观察我与池羽。
繁阳城的大街中央空无一人,左右两旁皆有士兵驻守以防生乱,车队出发不过三刻,我们已完全出了繁阳城的范围。
“你们俩简直是胡闹。”我淡漠地开口,看似平和的语气下充斥责备,冷不防让车内三人一颤。
寻思禅不解地说:“璃……在说谁?”话虽问出,寻思禅目光却早齐集在池羽身上。
不稳则以,池羽一听瞬息变了脸色,适才镇定下的神情再挂不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婉娘说你绝不会注意到的。”
“因为太刻意。”说话间,轩弈尘微抬起眼,稍打量了番咬唇的美人,莞尔似春暖令人舒怡。轩弈尘得我默许,先一步解释道:“皇上学侯爷的举止近乎是完美的,可是略显刻意,仿佛在举手投足间都要告知别人自己的身份。二来,像紧张、愤慨时的细微动作,很多是不经意间做出,皇上未必见过。”
人既训过,又是改不了的事实,我也不想深究。我盯着仍旧紧张的苏兮月,半晌怅然叹息,“婉娘近来行事真是胡来,竟然帮着你们。她真当我是明眼瞎,瞧不出是么。”
寻思禅含笑打圆场道:“神武有池羽伪装,又有婉娘协助,不用想都知道出不了事。璃是眼尖的,可天下有几人眼力如鹰,大多眼拙混日罢了。至于像纪非明几人,全是晓得轻重办事,哪怕瞧出端倪也不会大肆声张,实在是璃小心过了度。”
轩弈尘担心我仍不肯消气,淡笑保证,“大多见过皇上的镜月子民都是我的属下,他们和我长的是一张嘴,绝不敢多说的。若是离不信我,那我就无法了。”
绷紧的面上才有所松泛,我哼笑揶揄:“你俩拿了什么好处,如斯卖力地帮着说好话。”
寻思禅微笑打趣道:“帮皇上亦是助自己。倘若你到醉香楼的一路都板着脸,我岂不是跟着受累,能不帮着说几句吗?”
“属你最会掰理。”我伸手把苏兮月拉到身边,不做还好,如斯举动惹得苏兮月面上顿浮委屈。我暗里喟叹,柔声道:“此去一路惊险,还整日奔波。你又不是顾常发他们,常年生活在军营受苦训练,何必来受着苦。”
苏兮月颇不服气道:“我在宫里经常练习你教我的拳脚功夫。况且我不怕苦。”
寻思禅半撩湘妃竹帘,朝外张望须臾,转头笑道:“皇上哪怕叫苦连连,如今想回宫也是不能的了。”
轩弈尘微挪身腾出空间让与苏兮月,转身从随身包袱中取出茶点,端放好茶几固定住,案几上置放琉璃珐琅盘与天青茶具。他从牛皮水囊中倒出饮品,笑道:“轩达驾车技术早已炉火纯青,坐在里头是累不到哪去的。”说话间他将茶杯一一递到我们手中,“这是特意冰镇过的凉茶,生津止渴且降火祛暑,最适宜三伏天出门饮用。”
我抿品半口,果真甘甜不腻清凉爽口,又是置放过的,不至会冰寒伤胃。饮尽剩余杯中物,我笑道:“你想得倒是很周到。”
轩弈尘经不得人夸赞,立刻微红了双颊,轻声道:“我常在外□□,只是晓得多些罢了。”
苏兮月喝完又讨要了杯,方解去闷热与紧张所致的暑意。苏兮月常年在神武,却对轩弈尘的事多少有耳闻,再听轩弈尘这般说,便愈发肯定了听闻的流言。“往后你若嫌镜月呆的腻味,大可来神武住上数月。反正我们的摄政王并不嫌弃,反而欢迎的很。”
我淡笑道:“休胡说,我王府哪里请得动他。你没见过六皇子四处的住所,与其相比,王府实在穷酸得实在拿不出手。”
寻思禅不以为然的微摇头,半分认真半分玩笑,娓娓道:“心之所向,狗窝便是人间仙境。心之所恶,雕栏玉砌犹是老鼠窝。”轩弈尘闻言认同地直点头,连连道是。
整日坐在车马奔波,难免劳顿酸痛,亏在轩达驾车快稳,夜里皆下榻驿站松动筋骨,娇生惯养的几人没受太多苦。说笑几日,车队已驶近醉香楼所在的省城,再行个把时辰,在酉时前必能赶到。
前路顺畅,顾常发引领车队加快了行驶的速度,似有意尽早赶到醉香楼休整。越接近醉香楼,寻思禅的面色就多差一分,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问我亦知缘故。
轩达出发前特意飞鸽传书给醉香楼的管事,我们一行车队赶到时,早有在外等候,从容地领我们入庄子,并且妥善安排了独院给我们休息。
顾常发下马安排完放哨等事宜,空闲后竟乖觉地回屋,直到次日出发方才出现。
这一夜寻思禅总是阴郁重重,情绪多变不似过往宁和,笑谈的话更不见踪影。幸亏苏兮月识趣,吃完晚膳早早回屋安歇,并没叫我左右为难。
“今夜你特别安静,似乎心情欠佳?”我盘坐在弥勒榻上,由着寻思禅有下没下地帮我捶背。
寻思禅下手忽重,神色微露郁愤也不打算道歉,“璃明知故问。”
我亦没怪罪的想法,轻笑间伸手抓住他手,平和说:“我原不该留你一人在醉香楼,如今只得你自己多方留心仔细些。还有早点办完事回王府。”
寻思禅弯身理出自己衣物,从新分装着包袱,脸上笑意浓了一些,“这哪需要你关照,有湮濑在暗中虎视眈眈,我不敢粗心。”收拾完行礼,他稍稍环顾四周,道:“六皇子特地画了醉香楼草图给我,我依着打探想来两日就可摸清大致情况。”
要说寻思禅与我相处的时日,其实并不多,我虽有心打探过他过往的事,但不敢说自己对他全然了解。即使如此,我仍放心将任务托付给他办,他从前能稳妥完成迷魇要求的事,便知是个有能力且伶俐的。
当夜我陆续交代寻思禅不少话,之中亦有他平常绝接触不到的上三界术法。“我方才教你的咒术千万记住。”
寻思禅小腹与我紧贴,适才虽沐浴过,身上仍残留鱼水后的余温。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下颚,淡笑道:“璃一番话,就不怕要坏了规矩,传到魔族长老们的耳里,不太好吧。”
我拨开他挡在眼前的丝发,闻他所言没丝毫忌怕,哼笑道:“你是知道我的,在魔族肆无忌惮惯了,甚少有人敢拘着管我的事。”
“讨骂的是你,我可不需要操心。”
我拉上轻薄锦被到寻思禅肩颈,“早些睡吧,明日起你我都得忙碌一阵子,还需养足精神较好。”
第79章 交换身份
整夜无话到天明,次日半梦半醒中隐约闻到鸡鸣,又过了许久才醒了神。寻思禅睡眠亦浅,我只是稍稍朝后挪了几寸,只瞧见他炯然有神地盯着我。
我指尖轻弹寻思禅眉心,质问道:“盯看了一晚,你倒不知累。”
寻思禅笑了笑也不开口接话,瞧出我打算起身的意图,连忙爬起要替我穿衣。我深谙阻拦无用,便随他摆弄,如今天亮的比冬日要早,待打理完已能见天边微露的晨曦。
屋外的叩门声似有若无的笃响,借着微光打量去,略纤弱的身影立在门外,恍若是数月前初来醉香楼时的场景,只是时过境迁,多事早已不同。轩弈尘似是笃定我已起身,连敲三下门后也不管我准许与否,自顾推门而入。
轩弈尘进屋含笑与我们打了招呼,方缓缓说出来意,“时候已经不早,院里不少人都起来准备了。我知道离带寻大哥来的目的,想着他一人在醉香楼兜转,就算有草图相助亦是辛苦,所以昨晚找来对庄子熟悉的刘管事。刘管事常年在醉香楼打点,对庄里的草木都是无一不晓的,有他陪着寻路想必更能事半功倍。”
我闻言并没应声,反之也没拒绝。轩弈尘摸不清我心思,面上渐露忐忑,忙不迭解释:“刘管事虽不像轩才、轩达是家生奴才,做事却也忠心卖力,嘴巴生得劳,不会多说半句。”
寻思禅心中本就没百分把握,听了轩弈尘的话颇为心动,偷瞟我数眼见我并无反对,当即道谢留下了人。轩弈尘来时便捎带了刘管事,只是方才一直安排人在屋外候着,如今听闻寻思禅同意立刻将人叫入屋里。
此时天尚没大亮,屋内不点灯仍然有些昏暗,我坐在光透不到的死角,若非仔细瞧来甚至未必能注意到我存在。不过这刘管事确是眼尖,朝寻思禅行过礼后亦冲我施礼。
我仔细打量了翻这刘管事,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两发已鬓白,看着倒还老实。
“属下晚点会派人来取寻公子的包箱移到他出独门小院,此地虽是封闭的院落,但终究是客房,不知几时回有人再入住。寻公子若不介意大可住与六殿下住所相邻的小院,那相较更加清雅偏僻,出入难让人注意。”
轩弈尘轻握寻思禅的手,和善笑道:“是我特意安排的,你若常住在这儿,想来璃会挂心。我那比这要清净隐秘许多,而且建筑比之这的院落要旧些。”
静默地听过轩弈尘的话,我嘴角划起一道弧度,他果真是心思剔透,只稍随口几句就明了我用意。寻思禅不敢私自做主,投来的目光有隐隐询问,半晌才答应。
出发前我特意陪寻思禅搬了地儿,醉香楼进出皆需面具掩面,我又有心换了身庄里小厮的衫子着上。在丝毫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跟着刘管事送寻思禅移居小院,临走前我暗里在刘管事身上下了咒术,如此便能随时知晓寻思禅的安危。
从醉香楼出发,顾常发驻守边城两年有余,对周围官道捷径都很熟悉,为能当夜赶到陵谷关,他有意带我们走了小道直穿过山林。护送行路的士兵里有个特意从速神营挑出的,此人在三国关系紧张的时候,曾在无人谷多方往来,所谓熟门熟路。
顾常发在无人谷中转悠了个把时辰,四周环境又大体相同,头脑略觉发胀,斜睨狐疑道:“王大竞……你确定去陵谷关的捷径是这条小路?”
王大竞闻言当即拉下脸,十分不满地嚷道:“常发哥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信我么?!”
当场被人戳穿心思,顾常发略有尴尬,赶紧摆手撇清。偏遇到个愣头青,王大竞不肯依饶,好在有魏子嵇出面抚慰,众兄弟从旁帮腔才浇灭那团火。
我撇下轩弈尘与苏兮月,讨了匹马干脆与魏子嵇同行。我沉默地瞟了眼魏子嵇,随后瞄向王大竞,无声之中胜有声。
魏子嵇立刻心领神会,便轻笑道:“王爷放心,后头马车里可不只是寿礼,流香马车里还有两位贵人在,我是丝毫都不敢马虎。随意哪位掉根头发,随从的兄弟可都得人头落地了。”
习惯了魏子嵇的话中带话,我噤声并不急接口。静默持续了半晌,蓦然魏子嵇精明地轻笑,刻意放低声说:“皇上胡闹,苏兄竟然会默许,当真让我有些意外。你不是不知道此行前往镜月有多凶险,若皇上有半点闪失,苏兄好不容易稳住局势,可就要大乱了。”
我嘴角微起弧线,相较平静地开口:“你我都缄默不说,谁又能看出车里人的身份。况且我拼死都会保护他的安危,必要时候用非常的手段,定会送他平安回神武。”
魏子嵇紧绷的脸蓦地变色,点头便应了声,“确是我忘了苏兄的身份,担心的有些多余了。”
我眯眼认真的看了魏子嵇一眼,神情反而略微僵硬,只问:“几时发现的?”
“初次见面。”魏子嵇毫无忌讳,直言道:“苏兄的锋芒藏不住啊。事后多有留心,不难猜出你和婉娘究竟是谁。”
我挑眉笑而不语,骑马陪行一会儿,没多久我注意到前路变化,仔细观望方看清是陵谷关行路的官道。越接近镜月,我越不敢掉以轻心,我始终警惕的感知周围情况,直到护送车队上了人群熙攘的官道,适才弃马回到车里。
官道两旁葱葱郁郁,高树连荫遮挡着正毒的日头,纵马坐车在期中迎风前行,甚觉明朗痛快。如今时月早不见初次时的春光旖旎,可夏日缤纷繁多,也是别有了番滋味。偏是有个人始终神情悒郁,姣好容颜密布阴霾,像是冬日里萧瑟的暗夜。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轩弈尘,笑道:“我头一回见人回到故土却满脸忧色的。”
轩弈尘双眸看向我,一双生媚凤眼此时倒似小鹿遇险是般惊惶,让我瞧了不由生怜。轩弈尘紧绞覆在他脚踝的衣摆,怯懦低语:“离能不去参加寿宴吗?”
“为何?”我右眉稍有上挑,饶有兴味地仔细观察轩弈尘面上神色,登时警惕地靠向苏兮月以防万一。我抱臂久等轩弈尘开口,耐心逐渐被磨去,口气不由加重,“难道六皇子听闻了什么风声?或是知道内情,仍有意引我们上钩?”
手臂忽传来阵皮被揪起的痛,我骤然看向苏兮月,眉不自禁皱成一团。苏兮月全然不顾我眼中少许不快,嗔怪道:“人家只是关心你,你犯得着这般口气质问人么。就你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势,难怪六殿下不敢说话了。”
有苏兮月从旁缓解气氛,轩弈尘稍稍恢复平静,忙笑说:“不碍事,是我说错话。”
忆起方才口吻,我自知有错,神情和缓许多才淡然道:“跟你无关,近来确实是我太多疑。可我不明白,你怯懦劝阻我的原因。”
轩弈尘满含委屈地白我一眼,却没多耍性子,仿佛急于说服我般开口:“两月前弃弥在边城寻到我,便找我当说客,我总觉当时他口气怪异,似乎是碍于随行来的士卒在场,所以说话吞吐。离相信我,此事绝不简单,还是不该贸然前往比较好。”
苏兮月最近常被梦魇侵扰,话里时有对我袒露担忧,如今听闻轩弈尘有此说,显得越发焦躁不安起来。苏兮月沉吟半晌,试探嘀咕:“要不就让魏子嵇与顾常发前往贺寿?有魏子嵇前去,凭他能说会道的本事,蒙混过轩煌不难。苏大可等魏子嵇归来,再仔细询问镜月的事,实在不该亲自冒险。”
轩弈尘见机应声:“皇上说的不错。”
天气闷热逼人,醉香楼补给的冰山已然化水,我后背隐有汗水沁湿内衫,黏腻潮湿的好生难受。至于我身边两个美人,如此盛暑天气仍就情绪激动,早是香汗下淌。
我淡笑间一打响指,车里顿时凉爽了不少,“轩弈尘,你可有想过,倘若真是轩弃弥有事要我相帮,我不去岂非要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