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螭……哈哈哈哈,甚妙甚妙。”
雪夜中的锻造间里,传出了两名年轻人豪爽的笑声,既出身孤尘,自当有这般的豪爽伴身。
玄螭之名本是孤尘门的两人一时兴起,却不想如今玄螭还在,它所联结的两人却已与孤尘门无甚纠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涛不搞基的真的相信我
第16章 篇七 乱神(一)
任桓的房间中,端坐着四个人。桌上既没摆着美酒也没有什么点心吃食,真堪是贯彻了天行门勤俭的作风,穿着青底灰纹长衣的男人无甚兴味地端起那杯色味皆淡的绿茶看了看,在心底轻叹一声,摇摇头重新放下了。
“怎么了执纶,可是这茶水不合你的口味?”掌门夫人徐珩见男人并没有要饮的意思,赶忙忧心地询问。
吕执纶被夫人的话噎了一下,发觉自己这样的确颇为失礼,毕竟任桓之前特意说过这是从紫麟山采来的上好秋茶,只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茶水在口中游移许久才咽下去,喝酒喝惯了,就算是再好的茶水入口亦是毫无兴味。
“此茶入口清醇,回味悠长,果然是上好的茶叶烹制而成。”他慢悠悠地品评道,有意掩饰自己咽下茶水的痛苦。这种说法很聪明,既没有明确说出他是否喜欢,又将茶叶的品质大加称赞了一番。掌门夫人闻言,果然面露喜色,吕执纶内心则是有些无语。
人生在世,还是得看人脸色说话。
四人沉默地喝着茶,好像一时间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谁都没有率先挑起话头。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吕执纶清了清喉咙,到底还是决定开口了。
“诸位,其实吕执纶今日特地过来,是有事相求。”
任桓的长子任羲羽听闻此言,微微抬起了头。作为整个房间中辈分最小的,他本没有资格率先发言,不过看到父母不解地面面相觑,似乎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也只有自告奋勇了。
“羲羽自知失礼,不过吕前辈可否告知是有何事?”
他自幼都是跟着门派中资质极高的长老以及他父亲修习,并非师承吕执纶,因此两人根本说不上有多熟识,亲密就更谈不上了。任羲羽对吕执纶便只有对于长辈和前辈的尊敬之情,吕执纶对这年轻人也无非是颇为赏识他的天分和勤恳,只能算是和气相处。
吕执纶望了那年轻人一眼,徐徐启唇。
“不过是为了羲翎那孩子罢了。”
实际上三人在见他过来的时候早已料到他意欲何为,然而在他们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任桓父子三人曾面对面谈过,徐珩虽没有亲自参与,也知道个大概。之后任羲翎因为修炼不当导致昏迷的事他们则是亲身经历过,对于这孩子如今的景况,他们自然都是了然于胸的。
“羲翎他……又出什么事了吗?”
徐夫人心思细腻多愁善感,首先想到的便是令人不甚愉快的结果,立时便开始焦急了。其余两人面上不动声色,不过听到看到徐夫人的言语表情,多少有些不安,只是不便表现出来罢了。
吕执纶心知任桓表面上很是冷淡,可这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见到他握紧的双拳,吕执纶突然觉得有些可悲。身为掌门必须得学会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这样活着有多辛苦,吕执纶分明就是知道的。
“徐夫人无需担忧。多亏容湘的悉心照料,羲翎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大约再过三四日便可痊愈。只是我想请求门主还有徐夫人一件事,”吕执纶侧过头,似是恳求般地望着依旧不明所以的两人,“等羲翎痊愈后,暂时先不要让他重新开始修炼。”
吕执纶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这一番下来,连同仅仅是在旁听的任羲羽三人都愣住了。
“不要让他修炼?可是吕前辈,天行门的功学是属于那种若不修炼很快便会退化的类型,哪怕仅仅有几天的停滞,也要荒……”
“住口,现在还没轮到你说话。”
任羲羽过于震惊,一时间没有注意言辞便脱口而出,还未说完就被任桓严声斥责回去。吕执纶见状,不由得替任羲羽在心里鸣不平,这年轻人仅仅是将事实说出来了而已,任桓无需这么凶的。这原本不是任桓的风格,大约也是被任羲翎的事弄得有些烦躁了。
“夫君息怒啊,羲羽他不过是为羲翎着想……”
徐夫人急得拉住丈夫的袖子,不想任桓根本就不睬她,心下登时凉了几分。今日的任桓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以往就算心情再差也不会这样做,母子二人都因为任桓的奇怪表现而有些不知所措。
“门主,请你先静一静,我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
吕执纶见场面有些失控,连忙出言阻止,不想效果出人意料地好,屋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他终于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从容地继续讲下去。
“诸位定是以为羲翎近日功学有如此大的退步是因为他懒于修炼了吧,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否则之后他也不会因为修炼过于拼命而晕倒。至于之前门主所猜想的他可能遇见了什么事,才是修为退步的真正原因。”
对于要不要说这些话,吕执纶已经在内心思虑了很久,三番五次修改的腹稿也总是不满意。眼见任羲翎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他明白再拖延下去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还不如硬着头皮直接上,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羲翎他,果然是遇到什么事了么。”任羲羽很是不安,他早就发觉试炼那日他兄弟的状态非常奇怪,后来父子三人长谈时,说出的话更是令人费解。
那种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可是任羲翎却怎样都不肯承认。
“羲翎他不是不愿承认,而是他不知道应当怎样承认,”吕执纶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佩剑上的珠穗,一边思考着怎样表达要稳妥些,“因为当时羲翎自己都对状况一头雾水。”
任桓粗犷的眉梢骤然扬起,徐夫人见状,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你说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执纶,我是很想听你继续分析,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在这里废话。”任桓强压愠色道。
“废话?没错,我承认我不太会说话,不过今日所讲,还请门主万万要耐着性子听完才是。”
吕执纶的瞳仁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辉,他压低眉头,瞬间温和的气质被敛去大半。
“羲翎他当时在你们面前没有说出来的话,之后却全都对我说了。你们知道为何吗,很简单,因为他无法信任你们。”
没有料到,这句话刚一出来,任桓的反应却是异常激烈,他握成拳的手狠狠砸在了几案上,茶盏和茶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鸣。
“我是他的父亲,羲羽是他的兄长,凭什么他不信任我们?!”
吕执纶道:“我没说他不信任你们的人格,他只是不敢信任你们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妥善处理……?”任羲羽不解道。
吕执纶微微一笑。
“没错,因为你们二人处事太随意了,基本上从来不考虑后果。”
这一句将任羲羽说得哑口无言,他还真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事方式是怎样的,基本上就是脑海中一旦出现一个想法,第一时间就会去实施。他向来都认为这是一种杀伐果断的表现,是令他自己颇为自豪的处事方式,颇有其父之风,却未想到在吕执纶眼中这反而意味着莽撞。
吕执纶注意到了任羲羽表情的变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我便直接说了吧。那日羲翎告诉我,他可能遭了圣蛊门的暗算。”
果然,他这一句话出来,在场的三人脸色齐齐变了,任桓更是紧握的双手大幅度地抽动了一下。
“圣……蛊门?”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这消息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他几乎都要当场晕死过去。
然而,几乎就是在下一刻,他的瞳仁之中瞬间怒火蒸腾。
“吕执纶!他傻你也跟着傻是吗,圣蛊门?他们现在怎么还会有那个胆量动我们天行门的人,还是我的儿子!这话他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任羲羽见状失声道:“爹,你别冲动啊!”
此刻任桓正处于暴怒阶段,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直接冲过去一把揪住吕执纶的领子对着他怒声咆哮。吕执纶根本没打算跟着他发怒,对于任桓的不分青红皂白仅仅是报以一声冷笑。
“任天戟,你也不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羲翎他为何不告诉你?还不就是因为在担心会出现此刻的情况。身为门主,你难道不懂么,你若冲动便恰好中了圣蛊门的下怀。还有不久前青龙真玉那件事,你真的如此轻易就相信了那仅仅是个意外?门主大人,我看应该好好想想的是你吧,究竟谁才是最傻的那个。”
一席话就像给任桓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抓住吕执纶领子的手停住了,任桓眼白上还充斥着血丝,瞳孔中却是激烈的动摇。
“我在想什么?”癫狂过后的突然冷静让他头脑空白,呢喃着不知在对谁说话,“我到底在说什么……?”
徐夫人和任羲羽早已过去将他搀回来坐下,给他灌了一杯茶下肚才让他冷静下来,吕执纶默默关注着三人的动静,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他故意放慢速度整理了许久,而其余三人自知理亏,始终毫无怨言地静坐等着他。
直到衣领上最后一道褶皱也被他抚平,吕执纶破天荒地喝完了杯中剩余的冷茶,重新端坐好,方才脸上那种横眉冷对早就一扫而空。他抬起眼来,轻描淡写地扫过任桓那张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庞。
“至于之后应该怎样处理,我想无需我多费口舌了吧。”
第17章 篇七 乱神(二)
“吕前辈!”
吕执纶几乎是前脚刚迈出任桓的房间,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那个年轻的声音,任羲羽果然跟了出来,他也很给面子地停了脚步。
“何事?”
任羲羽性格豪爽,没有丝毫停顿便几步来到了他面前,郑重开口道:“吕前辈,羲羽有事相谈。不过,我希望可以借一步说话。”
吕执纶点头道:“如你所愿。”
他自是明白任羲羽的用意,这里离任桓的住处还是太近了,他们这些修功之人五感都甚为灵敏,年轻人想同他谈的定然是一些不方便任桓听到的话题,自然还是走得远些比较好。
二人一路沉默地走着,路上偶尔碰见的几名子弟,尽管都恭恭敬敬地行礼了,却是无一例外地悄悄向他们投射过来了惊奇而诧异的目光,毕竟这两人走在一起的场景,着实少见。
不知不觉中二人便来到了天行门的后园,吕执纶向四周微微环顾一圈,转过身来面对着身旁的年轻人,面上依旧挂着那个熟悉的笑容。
“这里应该够远了,说吧,有什么事?”
任羲羽站定脚步,提气郑重开口。
“吕前辈,你今日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么?有关羲翎还有圣蛊门。”
吕执纶挑了挑眉:“你不信我?”
“不敢。我只是觉得,圣蛊门做出这种事,根本就是师出无名。虽说两个门派的确是互相仇视,可最近以来天行门根本就什么都没做,他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来对付我兄弟?”
任羲羽有些激动地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微微的恨意。
吕执纶何尝没有如此想过,而且直到如今他也还没有想出来为何那日任羲翎会突然对他说那些话。根据任羲翎的描述,那些的确像是圣蛊门的手法,然而他们却又没有狠下杀手,这才是最诡异最令人担忧的地方,或许在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加深不可测的目的也说不定。
而任羲翎出事,恰好发生在青龙真玉被触动之后,这一连串的事件未免太巧合了。
吕执纶压了压眉头。
实在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守云,你先静一静。我方才在门主那里就已经讲了,此时冲动,或许会正中圣蛊门的下怀,也许他们正是想令我们门派内部大乱,从而趁机做出什么举动,”因为同任羲羽不够熟络,吕执纶还是正式些地称了他的字,“何况他们会突然这样,不一定是因为天行门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圣蛊门内部有变。”
“就算他们内部有变,也没必要牵连到天行门啊。”任羲羽忿忿道。
吕执纶不由得苦笑一声,任羲羽都这么大了,平日里示人的都是一副英朗威猛正气凛然的少掌门形象,唯独一冲动就变得极其幼稚,这一点简直同他父亲年轻时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吕执纶平静地道。
任羲羽神色一滞,那双硬气的眸子里掠过一瞬的迷茫。
“吕前辈,你的意思是……”
“十年前的五门之乱,你可还记得是如何发生的么。”
十年前。
五门之乱。
刹那间任羲羽只觉犹如惊雷贯体,全身都剧烈地撼动了一下,双眼因突如其来的动摇和惊恐而猛然睁大。他登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几乎虚脱,连着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概没几个人能比他对那段历史更清楚印象也更深了,而那时的他比现在还小许多,那件事在他记忆中烙下的印记令他每次想起都会阵阵心悸。
此刻,他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吕执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脸色隐隐发白,嘴唇也在微微战栗着。
“为何……”任羲羽颤声道,“吕前辈你为何要提及此事?”
明明他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忘却的,明明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
吕执纶早就料到年轻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他也不得不有些愧疚的承认,他的用意正是要年轻人重新回忆起那段往事,回忆起那段被恐惧与不甘所支配的痛苦。
他必须得强迫自己跨过这道坎,因为面前还有一道更高的在等着他。
“我只是觉得,现在是让你重新去想想这件事的时候了。”吕执纶低声道。
“吕前辈,你知道我不愿去想它的。”
任羲羽的头痛得要命,吕执纶对他说出这种过分的话已经足够让他厌恶这个男人,但是他厌恶不起来,也没有资格去厌恶。
之所以会这么痛苦,并不是他人的错,而是自己的懦弱。
“我知道,并且很清楚,”吕执纶上前几步扶住了年轻人的身躯,“再说那件事之后,痛苦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那样,所有人也都不想那样。”
他顿了顿:“门主曾经同我说,他对不起你。”
任羲羽颤动的身子终于定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来望向吕执纶,对上的却是一双宁静而真诚的目光。
“我爹他……?”
任桓大概这辈子就没几次承认过错误,他本来也没做过什么错事,而且就算有过失误,他作为一门之主,也无人胆敢苛责他。
可他就因为那件或许根本都算不上是他的错误的事,向他的儿子道了歉。
“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也就够了。守云,你深知那种感觉有多难受,你应当不想让别人经历和你一样的事吧。”
任羲羽不明所以,却仍旧是点了下头。
“那么,若这是你真心所想,答应我一件事。”
吕执纶收回手,重新负在身后,似乎将他所有的信任都托付在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好好护着你兄弟,千万不要让他受到圣蛊门的戕害,无论何时。”
天行门,实在是没有资本再失去一个人了。
任羲羽听到这话,心里被极大触动,好好整理了一番心情之后,他站直身体,郑重地向吕执纶行了一礼。
“我明白。任羲羽发誓,无论我自己怎样,都会护好他。”
年轻人真是好啊,至少还能热血沸腾。吕执纶望着任羲羽坚定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内暗叹,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绪了,如果可以,他还真的想要回去重新年轻一把,再好好享受一番那段可以随意发誓、随意扯皮、即便被骂轻狂也可以一笑置之的日子。
“那吕前辈,虽然保护羲翎是我的责任,但是吕前辈你至少也是他的师父啊,为何自己不去护着他?”
吕执纶正沉迷于自己的臆想之中,忽地被任羲羽一句话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