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中气十足的威严声音在宝殿内产生了洪亮的回响,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可是宝殿内就连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人一样。
任桓:“……”
众人:“……”
场面突然就变得滑稽起来,任桓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心下微恼,越发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无视他的命令,随即提气,再度抬高了音量。
“还不速速现身!否则……”
“哈?”
任桓尚未说完,忽地有个轻快的声音疑惑着接了这么一句,随即宝殿中隐隐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众人瞩目之中,一个身着蓝色劲装的年轻身影从宝殿中的琉璃柱后悠悠现形。任羲翎见他父亲居然被这么一个小子戏耍得团团转,莫名地想笑,可是待他看清那身影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容澜?!你……”
在场的一名弟子认出了他,当即脱口喊出声来,满脸的惊惶。
容澜似是没有预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尤其在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任羲翎时,微微地意外了一瞬,但也仅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神色。
“容澜,”任桓定睛看了一会儿面前那个少年,目光有些复杂,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过来。”
容澜稍稍颔首,顺从地缓步走到了众人跟前停住。他大方地直面着任桓,却是一眼都没有分给任羲翎。
“容澜见过门主。”
“可否告知我,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任桓的语气很平淡,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颜色,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他表现在外的越平静,内里压抑着的感情有可能越强烈。
“容澜方才感知到了异样,猜想会不会是青龙真玉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就想过来看看,不想恰好就碰见了门主和前辈们。”
容澜的回答一丝不乱,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之后就在那里等待着任桓的答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任羲翎观望着这一切,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是越来越明晰。
“那你可有发现什么?”
“容澜过来的时候殿内并没有人,我修为尚浅,从那青龙真玉上暂时看不出什么被人动过的痕迹,就在殿内四处找了找,可是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他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面色就变了变,紧接着便捂嘴咳嗽起来。任羲翎立时便明白他可能又不舒服了,容澜每咳一声,他的心尖就揪紧一分。
任桓听完容澜的回答,眉头压低了几分,他显然也发现了少年此时身体状况不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继续盘问着。
“你在检查青龙真玉的时候,可有动过它?”
容澜一怔,轻声道:“门主,我……绝没有做过这等事。”
他勉力压制住自己喉间的不适,声音沙哑着,面色则是愈发苍白了几分。
任桓低头用锐利的目光紧锁着他,没有说话,但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令人望而生畏。容澜低喘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瑟缩的举动,直直与他对视。
久之,任桓用严厉的声音道:“你说你没有动过,可照你方才的说辞,岂不是根本就没人能为你证明了!”
容澜的身体猛然晃了晃,瞳孔不敢置信地缩紧起来,他的双腿好像有些发软,竟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任羲翎的颅内轰然炸响。
他完全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就算容澜平日里再怎么胡闹,也绝无可能会做出这种违背门规之事!
“我没有!门主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动青龙真玉,我怎么可能会去动它?!”
容澜双拳紧握,激动地嘶喊出声,那是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过的样子,他的声音猛烈抖颤,含着撕心裂肺一般的苦楚与不甘。在场的人听了,却全是冷眼以对。
他平生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被人误解,可此刻已经不仅仅是误解了,是比误解更加无情可怖的怀疑。
“容澜……”
任羲翎嗫嚅着,如今的他只能作为旁观者,尽管他拼命地想去为这名友人辩护,却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他也没有证据啊!
“澜君?!”
殿中蓦然响起了贾遇高亢洪亮的声音,随着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几瞬之间他已经拨开人们冲了出去,任桓双目一瞪,拉住他的领口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哥……哥哥?”跟在他身边的女孩花容失色,用手捂住嘴唇,惊得声音都变了。
任羲翎心叫一声该死,怎么容湘也来了?
容湘不顾人群的推搡,硬是冲进殿内,牢牢挽住了满面震惊的容澜的胳膊,死活都不肯放开。
“阿湘,放手。”容澜迟钝地低声说了一句。
“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容湘的声音带着哭腔。
任桓脸色黑了下来,怒声道:“你们两个来瞎搅和什么,给我滚回去!”
容湘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当即顶撞道:“我不走!他是我哥哥呀!!!”
贾遇跟着她悲痛欲死地嚎了一声:“我偏不走!他是我澜君呀!!!”
在场众人:“……”
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气氛,每次都能被这小子转瞬就毁得分毫不剩。
任羲羽忽然很冷静地开口道:“爹,他们若不肯走就让他们留下吧,大家一起好好看看容澜究竟干了些什么。”
任羲翎和容澜闻言,当即犹如五雷轰顶。
“任羲羽!我和你有仇是吗?你就这么想归咎于我?!”容澜甩开容湘怒吼出声。
欲盖弥彰。
任羲羽面色冷峻,根本没看他,反而转向了自己的兄弟。
“任羲翎,方才我在后园叫醒你的时候,你还提到过容澜的名对吧。”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也绝对足够让所有人听得分明了,瞬时人们的视线齐齐聚集在了任羲翎身上。任羲翎被这种尖锐到足以将他洞穿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
“是,原本他是与我待在一起的。”
“那在你醒来的时候,为何他却不在,他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
任羲翎的脊背一阵发凉,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了。
“不知道?你原本同他在一处的会不知道?!”
另一个师兄喊了一句出来,那语气里尽是责问和不信任,令他心乱如麻。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他的四周逐渐被窃窃私语所包围,耳边糅杂着各种各样的质疑与叫嚣,终于将他逼上了绝路。
“你们问我管什么用!容澜他早就把我给打晕了!”
任羲翎爆发出了一句崩溃般的叫喊,殿内登时鸦雀无声,容澜更是愣在那里,面色刷白。
“任羲翎你……说的是什么话?”
“好了!无需多言,”任桓回头眯起眼睛看向容澜,语气中含着极度的沉重与失望,“你打晕他,是不是就是为了你能够方便行事?”
容澜在众目睽睽之下,垂首不语。过了许久,人们终于隐隐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冷笑,这多年未曾伴随他的笑声,令闻者汗毛倒竖。
“的确无需多言,因为我没干这事。不过既然门主不信,容澜悉听尊便。”
容澜冷冷地抬眼回看着任桓,嘴角徐徐扬起一丝恶劣的嘲弄。
第27章 篇十 溯洄(四)
在两名看守弟子略带鄙夷的注目之中,任羲翎的手指扶在禁室已经打开的门锁上,却是迟迟没有气力去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推开。
侧耳凝听时,里面一片寂静,可任羲翎很清楚,人就在里面。
他耗费许多心力恳求任桓才允许他来这里一会儿,然而当他真的来到门口,却又不知应当怎样面对里面的人,要怎样同他说话了。有时两个人越是熟识,到这个时候反而愈觉有种难以打破的距离。
“为什么不进来,你不就是为了来见我的么。”
屋内传出了那个熟悉的音色,如同五行宝殿那日一般镇定清冷,往日里的轻快与戏谑已然被洗脱得一干二净。任羲翎顿了顿,终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两人之间的阻隔。
阴暗房间的角落中,装束仍然一丝不乱的容澜正静静地闭目盘腿打坐,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是否打坐修炼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仅仅是他长年造就的习惯而已。门外光线渗进来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睁开双眼,目送着任羲翎逐渐靠近,又将那在他身后闭门的沉闷之声清晰地听在了耳中。
禁室中很快再度恢复了完全的黑暗,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仅仅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墙面上懒散地回响着。
阴暗将容澜的双目衬托得更加明亮,任羲翎只感到自己被牢牢锁在了他的视野中,一动也不敢动。这种压迫性的注视让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了,根本辨不清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容澜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便垂下了眼睛,面容冷漠得有些木然。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容澜……”任羲翎喉咙发干,开口有些艰难。
“三日后就要处刑了,你以为你过来能改变什么吗。”
容澜无情的声音刺透了房间中的静寂,在这种时候他反而一点都不担心了。当最后的希望都被剥夺的时候,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激烈之后的平静,而这种平静,便是在知道结果已经被无法改变后的麻木与无所畏惧。
任羲翎重重吐息一次,身体略微前倾凝视着对方,神情里刻画着他所能做到的极限的郑重与认真。
“容澜,你听我说,”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并不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你如实相告,他们会理解的。”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段话,可与其说他期待着对方的答复,倒不如说他害怕听到对方的答复。
果不其然,容澜听罢,歪了歪头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阵,唇边掠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如实相告?我已经将事实坦明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何必这样固执,明明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任羲翎猛然抓住了他的双肩,几乎是在哀求,“你就和我爹说你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会明白的!至少不至于……”
容澜的眉头赫然压下,似是极其厌恶地甩开了任羲翎的双手,他捏紧的双拳青筋爆出,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扭曲成一团。
“呵,不小心碰到的,你让我去这么说?很好,我们的任少掌门真是聪明绝顶才能想出这种办法。果然,就连你也不肯信我。不信就不信,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扮什么慈悲?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管那档子闲事。”
任羲翎急声道:“不是的,容澜!我怎么可能不信你,那个时候我们分明就是待在一起的,我……”
容澜讥讽道:“信我是么,那你好好想想,在五行宝殿那里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任羲翎语塞,他自己的声音在脑内疯狂地缠绕回响着,那些一时冲动的产物,令他如今想来忏悔不已。
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
都是因为他不够冷静镇定,就在阴差阳错之间将面前这个少年亲手断送。
如果他还能再回那五行宝殿一次,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那样说,可他哪里还有重新回去的机会?
“……对不起。”任羲翎从不知这句话还可以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都无法抬头去看一看容澜。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有多么的懦弱与无能。每次都是这样,除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无谓的道歉词句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过了半晌,容澜方才开口,语气近乎绝情:“行了。我不想听你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这里未免太便宜了,随口就能说。”
可任羲翎觉得,这种过分平静的反应比破口大骂他一顿令他还要难受。
最痛的伤不是流血,是锥心;最深的责不是痛骂,是无声。
容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任羲翎,答应我一件事。”
任羲翎几乎是用尽全部勇气才得以抬眼望了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三日后的处刑,阿湘若是执意要来,无论如何都给我把她堵回去,”他顿了顿,继续淡声道,“你,最好也别来。”
任羲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容澜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梢分明就是流露出了一抹几近微不可查的凄凉之意。
“我怕你受不住。”
任羲翎还是去了。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容湘非要过去该如何是好,不过事实要来得容易许多,那女孩可能是太过悲痛了,任羲翎过去的时候她已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一双漂亮的杏眼红肿不堪,这个样子就算别人要强行拉她过去都拉不动的。
他来到演练场的时候,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沉痛地发现来的人居然很不少,而且个个皆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他在人群中搜寻到了贾遇,那与他同龄的少年难得的没有面带嬉笑神色,而是极其严肃,两人目光对上之时,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将要受难的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可他们竟然还是来看了这种残忍的场面,而且不知为何。
两名弟子领着容澜上了高台,将他用铁索束缚在了台中央一根木桩上,又在他左腕的烫印处系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长索,将另外一头递给了台边满脸阴霾的任桓。
容澜似是对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不畏惧,他淡然地藐视着两名弟子的动作,全程唇边挂着讥刺的冷笑。唯有在目光转到任羲翎这边的时候,神情微微动了动,随即立刻移开了视线,可任羲翎看不懂他那个表情的变化蕴含着怎样的意味。
任羲翎只知触犯门规的弟子要被剥夺玄力逐出门派,可他从不知剥夺玄力的过程竟然如此凶残。他见任桓眉心紧拧地闭上了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双眼,在指间的长索上一掐,连接着容澜手腕的长索即时闪动起了赤金色的暖光。
玄力。
而那看似极其温暖的光芒耀起的瞬间,容澜的表情僵滞在了脸上,随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因为玄力已经深入体内,在剥离时那种强大的力流就会如同一把把利刃那样割裂血肉破体而出,所以这个过程完全可以被称为酷刑。很快,那少年的全身都闪动起了刺目的光束,每增加一道金光身上就多了一道迅速晕染开的血痕,喷薄而出的鲜血将身上的蓝衣,束缚的铁索以及背后的木桩尽数染红,触目惊心。
容澜全身都在剧烈地痉挛着,他最初还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顽强地同那无法忍受的剧痛相抗,可很快嘴唇都被他咬破了,他似乎终于放弃了那点最后的尊严,仰天接连嘶吼出声声绝望而痛苦的悲鸣。
那声音清晰而沉痛地刺入台下两名少年的耳中,贾遇双腿发软,嘴唇都白了,任羲翎则是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猛烈一晃险些坠倒,骇得贾遇连忙将他扶住。两个少年无助地倚靠在一起,身体仍是战栗不已。
受刑的仅仅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观刑的亦然。
折磨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容澜身上的玄力已然被剥离得所剩无几,他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被猩红染透,而他自己就连喊都喊不动了,头颅无力地垂在一边,双目无神,像个支离破碎的傀儡。
当那温暖而冰冷的赤金色光芒终于沉寂下来的时候,任桓似乎也有点撑不住了,他面色铁青,甩开长索拂袖而去,留下两名弟子沉着脸上前慢慢解开少年身上的束缚。
任羲翎彻底崩溃了,他推开贾遇,撞开堵在他面前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上,在容澜无力地瘫向地面之前将他一把锢入双臂之中。两人一个紧拥着另一个双双跪地,任羲翎干净的衣装也被容澜身上未干的血迹染得尽是血污,可他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因为在他指尖下那仍旧在微微痉挛着的躯体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温度。
在场的群众目睹这个堪称颠覆的景象,一片哗然,很多人的脸色都忽青忽红,极其难看。
容澜起初还强撑着挣扎了两下,大约是在介意两个男子汉这么搂搂抱抱实在不成体统,那苍白的面颊还透出了一点点羞赧的血色。不过他见任羲翎似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索性放弃,任由被这么抱着支撑着身体,因为他也实在是一点力气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