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客栈,起着客栈的名儿,干着赌场的事儿,两厢不得罪,而且还是一个客人并不多的赌场,最起码陆小凤和花满楼到的时候,一间四四方方的大房子里,十几张赌桌,只有一张是有人的。
“二位,来住店?”
一个和陆小凤一样蓄了两撇小胡子的三十左右的男子走过来,贼眉鼠眼的,看着不是机灵就是狡诈。
陆小凤瞧着他的小胡子,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幸好这胡子长在自己脸上,看着不会太猥琐,否则他这四条眉毛,还是尽早改回两条的好。
那人嘿嘿一笑,似乎也有些尴尬——擦,这长个胡子都得看脸的世界。
“不知这住店可有什么规矩?”花满楼问。
那小胡子这才打量了一下花满楼,精光闪闪的小眼从他腰间的金丝银边的腰带上滑过,登时又亮了几分,然后就舍了陆小凤,直奔花满楼:“这位公子问的好,我们这儿跟一般客栈一样,有天地玄黄四层楼,一层有一层的价,不过看公子这风度,天字第一号,楼上请!”
花满楼满意地点点头,跟着人上楼了。
陆小凤低头看自己——这不也是花满楼的衣服吗?难道自己穿着不气派?!
小胡子说的四层楼,很快就上去了,似乎都比普通的要低上几公分,连楼梯台阶都少了些。陆小凤一边走,一边四周看,偶尔一低头,才发现在大厅里的那张桌子上,那群人还在,而且手里的骰子,一遍遍地打着三个六,他留意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把把都如此。正纳闷呢,就听到小胡子似有戏谑的声音又响起:
“贵客,请吧!”
陆小凤冲他点点头,掀开他后面的房间帘子进去,果然是别有洞天——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正中间摆了一张漆黑的实木圆桌,暗红色的桌布,显得分外深重奇谲。
“两位,这天字一号房的福禄桌,底价一万两,黄金。”
小胡子在两个人身后,竖起一根小手指,口气寻常的像在说一两黄土。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小酒窝重现江湖——啧啧,大手笔啊,花七少,咱怎么应对?
第31章 死局,不明。
来了一家不是客栈的客栈,这房间果然也不是一般客栈的好进。小胡子一开口,陆小凤和花满楼都相视一笑——看看,打听消息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老板,我们少爷钱是有,但再有钱也不会出门带一万两黄金,不如您开个口,咱们换个不要钱的房间?我看这四楼就不错。”陆小凤走几步到花满楼身后,一副乖巧的小厮模样,跟小胡子打商量,嘴里叫着花满楼少爷,手指在后面戳人背,真是一点儿都不怕人翻脸。
花少爷无奈地僵直了身体,最近陆兄好像愈发大胆了。
小胡子一愣,然后掩饰地笑笑:“公子说笑了,咱们这不就是在四楼吗?”
“明人不说暗话,老板想骗过我们冰雪聪明的少爷,还是需要再好好练几年的。”陆小凤一本正经地回答,手指继续戳。
被陆流氓骚扰的花七少终于开口,展开扇子往外走,走之前不忘算计某人一句:“老板带我这位朋友去真正的四楼就好,我身上并无多少现钱,还是去楼下大厅就好。”
......
作茧自缚的陆大侠内心此时是崩溃的——少爷你走了,小的怎么拿得出来宝贝去下赌注啊?
看着花满楼下去,小胡子忽然松了口气般轻松一笑,走过去在那张铺着暗红色花纹绸布的桌上坐下,对表面平静内心泪流横河的陆小凤道:“陆大侠说的不错,想要瞒过您和花公子,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陆小凤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看人:“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不如就在这里说吧,唐无庸在哪里?”
小胡子被他的开门见山吓了一跳,干笑了几声:“陆大侠这么直接,还真是让我忘了要说的话。”而且江湖传言,陆小凤不是个个性随和好相与的人吗?这面具脸是闹哪样?难道他是别人易容的?
刚刚被西门吹雪他们换回来的暗卫二号趴在窗户上默念——小胡子老板你脑洞开太大,其实我们准姑爷就是想表达一下他被我们少爷治得死死的事实。
陆小凤转身:“那就找记得怎么说的人说。”
小胡子连忙苦哈哈一张脸跟上——果然大侠都不好伺候,武功高强脑子又十分够用的尤其不好伺候。
方才上楼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这种心有七窍玲珑的,早察觉出异样来,这座小楼刚刚从外面看起来,高度绝对不止他们走上来的这么矮,而且虽然外面窗户开了四层,但事实上方才从里面过,陆小凤只经过了三扇——也就是说,虽然楼梯拐了三层,但实际上真正的第四层,其实并未上到。
果然,站在楼梯尽头,小胡子在陆爷‘冷冰冰’思索要怎么下这场赌注的时候,在光滑的墙面上囫囵一摸,不知道摸中哪里,喀拉拉声响,不一会儿半扇门打开,一条短短的台阶露了出来。
“上三寸中三寸,长三寸短三寸。”
陆小凤酷酷地甩下这句话,沿着楼梯上了真正的四楼。
小胡子在下面盯着墙面上长短木板拼接而成的交汇处,果然开启暗门的机关,就在上三寸中三寸,长三寸短三寸的那块木板上。他半是惊愕半是苦笑——果然还是陆小凤,世上应无第二人,能这么快地破解妙手朱停的机关。
“啪啪啪。”
陆小凤刚上楼 ,一间比刚刚小了许多,却装饰明显精致的房间里,远山图的屏风后,击掌声后,一道沉闷却带笑的嗓音响起:“一年零三个月十八天没有人来过这里了,欢迎你,我聪明的客人。”
陆小凤扫视一圈整个房间,沉香木雕刻的窗棂下,一条覆着雪狐皮的软榻上,一盏茶正氤氲飘香,屏风之后看不清楚,但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影站着,看起来应该是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似乎是在搭起床帘。
难道是刚刚睡醒?难怪刚刚说话带着股倦意。陆大侠心里嘀咕,这如果是蜀中客栈的老板,还真是心宽的很,明明都没什么生意还能大白天睡大头觉。
“客人不必替我担心,本人这客栈,一单生意就够吃三年的。”
像是听到了陆小凤的心里话,屏风后又传来刚刚的声音。
陆小凤耸了耸肩,径直走到软榻边,拿起那杯茶就喝,喝完还砸吧砸吧嘴才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软榻上——雪狐皮就是好,有时间去东北猎几张,花满楼一张,他一张,就不怕京城的冬天那么冷了。
屏风后寂静了那么两三秒,然后才继续有声音传出:“阁下是第一位主动喝这杯茶的人,很有胆量。”
“我有胆量的时候多了,主人家要是想再见识见识,不妨走出来面对面说几句?”陆小凤单脚踩上软榻,侧过身去看窗户外——这扇窗户朝内开,不知能不能看到楼下大厅?
屏风后的老板似乎被他的举动给逗乐了,轻笑着从屏风后转出来,红衣乌发,俊颜星目的一个男人,看上去比陆小凤他们要大上几岁,眉眼间有一丝困倦之意,却难掩好奇。
“江湖上传闻,陆小凤陆大侠,与江南花家花七少,肝胆相照,金兰之谊,现在看来,江湖传言,果然没几分可信。”
他负手走过去,也随着陆小凤的目光往下看,空荡荡的大厅里,花满楼正站在那张唯一有人的桌子旁边,缓缓地摇着手里的玉骨折扇,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恬淡温和,好像并非身处一家赌场,而是自家的后花园里,面前不停歇的骰子碰撞声,也只是寻常的虫鸣鸟叫声。正在围观的人没有几个不把视线往这儿转一下,惊艳过后,又赶紧转了回去,连正在专心致志赌的两个人,都忍不住有汗从额头上滴下,掷骰子的手都有些不稳。
楼上陆小凤与有荣焉地点头微笑——看看,这就是花七少的气场。
红衣人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困倦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善恶难辨,然后才在陆小凤对面坐下,从盘子里拿着点心吃,吃的满嘴都是糖粉儿,他还乐呼呼地挺满足。
陆小凤有些惊讶,看这里的装饰,还以为是个极为讲究的人,果然世上还是奇葩多。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红衣人嚼着满嘴的点心馅儿,说出话来一口桂花香。
陆小凤恍然大悟:“刚刚那杯茶就是赌法?”
红衣人继续吃:“不错,所以你现在可以向我提三个问题。”
陆大侠放了心,也不矫情,直接开口问他唐无庸的下落,红衣人似乎知道他所为何来,也不回答,端着碟子一边吃一边往远山图的屏风旁边走,然后从山尖尖处扣下来一块纸片,陆小凤这才看明白,原来这远山图并不是笔墨绘成,而是一张张的纸片拼就,等红衣人将纸片递给他,用方才陆小凤喝过的那杯茶剩下的茶叶末往上一浇,纸片背后显现出几个字:死局,不明。
“他死了?”陆小凤翻了一下,整张纸片上就这么四个字。
红衣人似乎终于吃饱了,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方才那小胡子端了壶新茶过来,红衣人也不计较,直接就拿起方才陆小凤喝过的茶碗就要倒。小胡子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摸出来只琉璃盏,递过去——用这个。红衣人撇撇嘴,一脸嫌弃地看他——你用来喝酒的让我喝茶,都窜味儿了都。
小胡子直接把刚刚那只茶碗揣进袖子里,看红衣人——没茶了,我得再去加,说不定一会儿下一个客人就来了。
陆小凤可不管这儿的风起云涌,唐无庸若是死了,就又断了一条线索。他略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看屏风——还有没有了,再去抠一块儿呗!
红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脸苦逼地咽下去琉璃盏里的茶,幽幽开口:“唐门之前不叫唐门的时候,是个兵器局。”
......
陆小凤脑袋里灵光一闪,看红衣人的眼神也变了,不再跟看个无良老板一样:“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小胡子有些紧张地看红衣人,生怕这看不住自己嘴的一个兴起给秃噜出去。不过红衣人显然吃饱喝足,困意也退了,摆摆手摸小肚子:“说那么清楚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交往起来才有新鲜感,不像你跟花七少,整日形影不离的,也不腻得慌?”
陆爷脸色诡异地红了红。
小胡子送陆小凤下楼,关上门之前,陆小凤忽然摸着手里的纸片,音量不大不小地来了句:“兄台的琉璃盏好像忘了拿了,两个人用一个,也不嫌腻得慌?”
谁的脸色又诡异地红了红。
暗卫二号看到他下来,跟花满楼说了声,花满楼离开那张桌子往门口总来,身后一干人等总算松了口气,骰子终于再次转出了六。“有什么收获吗?”他问陆小凤。
“赢了一张纸。”陆小凤把手里的纸塞给他,“装好,宝贝。”
花满楼被他抓了一下手,无语,自从摸了脸之后,这人的动作是愈发自然轻巧了,连一点生涩都没有,招呼不打地就摸上来,气息都不带变变的。
“对了,这楼下的人看起来都正常得很,他们全是靠自己打出的骰子,并没有出老千,这说明他们一个个赌技高超,手上功夫豆不简单。”
陆小凤摸下巴——那有时间可得好好切磋切磋。
楼上红衣人扒在窗户上往下看,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瞪自己手下——平时一个个都吹得山崩地裂的,这关键时候,一个花满楼就把你们吓尿了,净给我丢面子,今儿晚上没饭吃!然后看相携出门去的陆花二人,砸吧砸吧嘴:“怎么都长这么好看,却不喜欢姑娘呢?真可惜,真可惜......”
小胡子进来,依旧是一副精明过头的表情,有人看了说慧黠,有人看了说猥琐,全凭个人爱好。
“老板,这么告诉陆小凤,不怕出问题吗?”
红衣人头也不回:“有什么问题,不就算算上百年前的账吗?好玩的很。”
“那他会猜出我们的身份吗?”小胡子显然对陆小凤有所忌惮。
“身份?什么身份?”红衣人扭头,从盘子里取了块核桃酥扔嘴巴里,吧唧吧唧,一脸无辜,“我是开赌场的,你是看赌场的,是个人都知道。”
小胡子走过去递手帕——快擦擦吧,这吃的脸颊鼓嗖嗖的模样可不像开赌场的。
第32章 说不得就打他丫的
回到唐门,一进他们住的院子,却发现鹊巢鸠踞,西门吹雪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紧闭着的房门里,正传出余喜鱼死网破一般凄厉的喊叫声:
“我不去了,你一剑砍了我老子也不会出这里一步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吓了一跳,对视一眼——这唱的是哪一出?
西门吹雪听到他们回来,扭头,一言不发地抱着剑走到旁边树下的石凳上坐,完全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只不过飘下的树叶纷纷改了轨迹,斜着落到地上,一点都没沾到某人的白衣服上,显然某剑神此时的心情不怎么愉悦。
陆小凤走过去,兴致勃勃地准备打听一下,两个人那一晚上究竟结下了何种孽缘,花满楼去敲门,余喜以为还是西门剑神,吼得撕心裂肺的不要出来,花满楼落在门上的手一震,暗卫们趴在墙头上差点摔下来——这到底是有啥过节,把孩子吓得哟!
西门吹雪一张口就断绝了陆爷八卦的心思:“唐门那个没用的白痴,跟个灰衣服的笨蛋见过面,两个人在谋划着什么。”
......
陆小凤摊手:“好,那那个没用的白痴跟灰衣服的笨蛋到底在谋划什么?”
“不知道。”西门吹雪脸上隐隐不耐,眼角轻瞥,挑一眼被花满楼劝出来的余喜,成功地又把余小喜给吓得一哆嗦。
花满楼拉着人过来,陆小凤起身让他坐下,自己在他身后靠着树站着,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平时就一直这么做。而且花满楼被他拉着手让到座位上,竟然也没翻脸,西门吹雪一直保持着眼不斜视的姿态,跟在花满楼身后的余喜却是一惊一乍之余,内心悲伤不已——呜呜,花花被死鸭子攻陷了......
“阿喜,西门兄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其实不是个可怕的人,你们两个如果有什么误会,不如现在说清楚,大家都是朋友。”
余喜瞅一眼脸快跟衣服一样白的西门,嫌弃之意哟:“谁跟他是朋友?狐狸精!”
西门吹雪眼神一冷,嗖嗖地冰箭朝着嘴上没个把门的余小喜射来。
陆小凤站着都差点把自己绊个趔趄——狐狸精?敢情昨天听错了,不是西门狐狸,是西门狐狸精啊?
花满楼也忍笑,本来还以为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敢情是欢喜冤家。一向待人冷漠的西门吹雪都没否认两个人是朋友,看来他对余喜的印象不错,所以说问题是出在余喜这边了?
“你再说一句,我踹你一脚。”
余喜虽然看起来嚣张跋扈,实际是仗着花满楼和陆小凤回来了,他狐假虎威而已,西门轻飘飘一句话,吓得他立马躲到花满楼背后,告状;“楼楼你还说他不可怕,动不动就打人,简直就是黑社会,这种朋友,还是趁早分道扬镳的好。”
“黑社会?”花满楼不懂。
“.......就是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大坏蛋来的。”余喜含混过去,问花满楼:“楼楼,你们不是来查案的吗?狐狸精的事咱们就不说了,先说说案子的事。”
陆小凤被逗笑了:“你还会关心案子的事?”
余喜怒:“我又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怎么说也是江湖一代新新豪杰,自然要为江湖安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方才不负我等青年才俊受世人敬仰。”
......
在场的人被他一副侠肝义胆忠君报国的姿态给吓愣了,半晌陆小凤才干笑:“好志向,不愧是怪老仙带出来的人。”
西门吹雪一张薄唇抖了抖,没说出什么来。
闲话叙过,正经的案子还要办,陆小凤从腰带里翻出一张小腰牌来,放在石桌上让众人看:“这是我从唐无庸书房的鱼肚子里翻出来的,本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今天去了一趟蜀中客栈,倒是茅塞顿开。”
余喜手快,拿过那张半个手心大小的令牌看,似乎是精铁铸成,平整整的一块,正面中间刻着个隶书的兵字。
“楼楼你摸摸。”他自己看完,充满敌意地瞥了西门一眼,藏着掖着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接过来,点点头,问西门吹雪:“西门兄的万梅山庄应该就在蜀中附近,可知道关于唐门之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