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儿老板本来还在为自己刚刚有点冲动心生歉意,他没想到余喜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一道的,竟然内力这么差。可是陆小凤这一开口,是又点了炸药包了。他双手缩回袖中,本就宽大的袍袖忽然又长了一截,只见他双手一攥,两截多出来的袍袖竟然拧成了麻花状,僵硬如铁又可松可紧,就那么硬生生地往陆小凤身上戳去,看起来不戳几个洞是不罢休。
“陆小鸡,加油!陆小鸡,最棒,陆小鸡,一脚踩碎这个臭鸡蛋!”余喜刚刚逃过一劫,这会儿躲在花满楼身边,替陆小凤摇旗助威——关键时刻,一致对外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陆小凤本来还有心思试试这个蛋儿老板的武功,毕竟云伯话里话外,其实对他的真实身份一点都没有泄露。巫司家,丹生家,这都是传说中的世家,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被余喜这么一喊,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被蛋儿老板的袖子棍给戳中了。
“哼!”蛋儿老板见他避开,回身落地,双袖一松,数道银丝射出,朝着陆小凤周身数处大穴而去。
陆小凤手指蹭过鼻子,再看时只见他右手单指如飞,余喜刚想提醒他小心,就见他手影虚晃,蛋儿老板射出的数道银丝已经被全被他缠在指上。
蛋儿老板拉了拉没拉动,心里暗赞这陆小凤不愧是当今江湖中杰出人物,面上却是一沉:“陆小凤,你敢肉手接我夺命绳,不怕以后你的灵犀一指,真正变成灵犀一指啊?”
陆小凤也扯了扯绳子,果然够韧性,估计徐翔的残剑都砍不断。
“哈哈哈。”看够了戏的云伯终于出来劝架,“蛋儿啊,你这要命的破绳子终于有人接住了,怎么样?小凤凰的本事,我跟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吧?”
蛋儿老板袖子一收,缠在陆小凤手指上的绳子竟然骤然松弛,纷纷退回,他的袖子也恢复了原样,连陆小凤都看不出,他这玩儿的究竟是什么把戏——还是回去跟花满楼再研究研究好了,反正云伯这老头子也靠不住。
“你!”蛋儿老板指了指余喜,“嘴长在自己身上,就要为自己那张嘴负责,我和陆小凤的账,一时半会算不清,就以后有机会再算,至于你,现在划出道儿来吧!”
花满楼对着这位一口一个江湖混话的传说中的世家传人也是无语,阿喜也是个闯祸的主儿,专挑不好惹的捡。
陆小凤忽然又朝蛋儿老板走了几步,轻声道:“诶,你认识西门吹雪不?”
“听说过,怎么了?”
“他。”陆小凤指一脸苦逼样的余喜,“现在西门吹雪对他很感兴趣。”言下之意,你要是非把人追个穷途末路,估计免不了跟西门剑神打打交道。
蛋儿老板一脸吃苍蝇表情——西门吹雪?是他听说过的那个吗?品味这么差,底下人不是这么回报的啊?一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讨打!
说曹操曹操到,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袭来,众人往外看,果然是最后一个凑热闹的来了。
西门剑神就觉得郁闷——凭什么要自己费劲巴拉去跑腿儿,他们却来这儿大聚会?真想暴走拔剑挥几下有没有。
陆小凤拍手:“看看,这不说人人就到了吗?蛋儿兄,要不要上去比划比划?”
蛋儿老板正在摸着下巴眯着眼打量一身纯白衣裳站在门口,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姿态的西门吹雪——啧啧,长得果然不错嘛,早听说陆花西三人,陆小凤胜在风流慧黠,花满楼胜在温润灵秀,西门吹雪则是冷若冰霜气质脱俗,没想到单看脸长得也还挺英俊的,这回属下人倒是没禀报错。
不过再看看躲在花满楼身后的余喜,他忍不住在心里骂娘——堂堂剑神这什么见鬼的品味?!
咩咩羊不知什么时候也下来了,不露痕迹地挡在蛋儿老板和西门吹雪之间,挡住他痴痴看着人家的视线,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蛋儿老板挥挥袖子:“不打了不打了还不行吗?”
西门吹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见扫到了花满楼身后本来还一脸害怕的余喜,这会儿又转着他那两个大黑眼珠儿,一副算计模样。
陆小凤眼见着蛋儿老板被咩咩羊劝下,有心看热闹也看不了,只好问西门吹雪:“你怎么来了?那位青砂后人呢?”他问的是西门吹雪,眼睛瞟的却是旁边的蛋儿老板和咩咩羊。
果然,他们两个听到青砂后人,毫不惊讶的样子,反倒像是旧识。
“他进了山。”西门吹雪仍然对自己一个人去跑腿忿忿,口气不善,“那山上守卫森严草木皆兵,我若是贸然进去必定会打草惊蛇。”
陆小凤喜上眉梢:“看来他果然回老巢去了。”
花满楼也道:“他此番回去,必定会使其他人怀疑,我们要不要趁他们有所准备之前先行闯山?”
蛋儿老板微微皱了皱眉,陆小凤看在眼里:“蛋儿兄,如果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相识一场,你与唐门也算同在一片土地上,守望相助也是理所应当。”
“哼!”蛋儿老板红果果的鄙视,“一个只会捣鼓点□□毒虫的破唐门,跟我谈守望相助?”
云伯听着他们讨论的热闹,自顾自闭目养神,偶尔摇摇头倒像是在默默哼小曲儿,简直惬意。
西门吹雪终于看过来,问陆小凤:“这两位是?”
陆小凤和花满楼还来不及纳闷为什么西门吹雪会不认识蜀中客栈的老板,一旁沉默许久的余喜忽然跳了出来,双手推着蛋儿老板往前,满面红光地介绍:“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他指了指自己手里被他动作给搞蒙了的蛋儿老板,“这位可是年轻有为的大老板,出身豪门不说,还亲自创业,武功更是一顶一的好,瞧这面相,就是富中带贵,贵中带仙儿的人,而且你们两个同在蜀川,简直同呼吸共命运,天造地设的一对,命中注定的一双,一定要好好认识下啊!”
西门吹雪躲开余媒婆企图拉过自己袖子的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出去,潇洒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
“靠,竟然敢嫌弃老子,你以为谁相得上你啊?!”蛋儿老板抽回自己的手,跳脚。咩咩羊在后面摸胡子,却瞟到同样摸胡子的陆小凤,赶紧把手放在背后——要不还是考虑把这胡子刮了吧,刮了就不会有人说自己撞胡子了,谁让这同样的两撇小胡子,长在自己脸上没人家好看呢?
这小插曲过去,陆小凤趁着蛋儿老板撒手回去睡觉前,再度追问了他唐门的事。蛋儿老板今天连番受气,绷着脸不说话,还是咩咩羊提醒了他们一句——对方是有所求。然后就哄着他的蛋儿老板上楼睡觉去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肩并肩往回走,云伯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最古怪的要数余喜,他走在最末,撅着个嘴双眼无神,用脚一踢一踢地上的土坷垃,明显的有心事。
“今天晚上,我们去探一趟青砂的藏身之处如何?”
回去之后,看到西门吹雪在房顶上坐着,云伯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没回,余小喜溜着墙边儿蹿回屋,连往上面看一眼都没。陆小凤觉得留在这儿估计也是多事之所,索性回头问花满楼。
“自然可以。”花满楼欣然同意。
陆小凤有些惊喜,忽然舌头打结地多问了句:“就我们两个人?”
花满楼正要回屋换身衣服,闻言顿步,回头:“若是陆兄嫌人少,不如叫上西门兄?”
......陆爷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不少不少,两个正好,正好。”他把人推回屋,自己也跟进去——最近衣服不够穿,花满楼那么多,自己穿一两套应该也穿得过来哦~
于是吃完饭之后,暗卫们就发现自家少爷丢了。
而拐了花七少的陆大侠,此时正踏着蜀中的月色,抓耳挠腮想着如何同身边的人解释之前的事,花满楼摇着扇子体味山中寂静,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唇边是浅浅笑意。
漫漫山路,幽幽夜色,风正好,情正浓。
第38章 古木阵
唐门占据的位置虽然地势平坦,但它周围却群山绵延,这也是这里气候温暖宜人的原因,已经深冬,这里却还未下过一场雪,但夜风清清凉凉,裹挟着山间草木的气息,落在身上并不会觉得太干燥,湿润的空气反而让心情都好了很多。
两个人从唐门出来,依着花满楼的性子,陆小凤始终没开口,他也就没有先说话,反正长路漫漫,有些话即使不说,只这么并肩走着,共赏一片星空,同沐一片夜色,一些便都在不言中了。其实每一次陆小凤开口让他帮忙办案,他无论手上有无其他事情都会答应的原因,正是因为就喜欢这种到处走走,看不同风景,遇不同故事,而身边一直陪着的,就是那个最想相携经历这些的人,比之自己在江南莳花小筑里安静恬淡的生活,同样让失去了眼睛里色彩的人生,充满了别样精彩。
陆小凤一直在偷瞄他,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尤其能察觉自己只有面对这人时不同的情绪,他有一群或可以同饮酒,或可以同畅聊的朋友,正如之前所说,江湖上都知道他陆小凤有三个知己好友:西门,司空,还有花七少,他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江南临渊亭上偶遇花满楼抚琴,自己故意没提醒他,他却忽然抬头望向自己时的粲然一笑;还是大漠孤烟处两人共一马向着雄浑落日而去,前途未卜,不知归期,只有彼此与漫漫黄沙相伴;或者就只是无数个奔波在路上,为寻求一个真相而共同努力的时时刻刻,本来以为不会被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羁绊的心,慢慢沉沦。其实很久之前就该离去了,继续自己天涯浪子的漂泊之路,可是就有那么一种奇妙的感觉,牵引着他让他一次次打消孤身离去的念头,而仍然稍微有点死乞白赖意味地赖在花府,赖在这个人身边。
可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这么赖着是有意义的,有时候又不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赖,这种患得患失模模糊糊的心情,在他之前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有过,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最合适的方法来解决,就这么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下去。
“陆兄。”
走在前面的花满楼忽然唤了一声。
“啊?什么?”
神思遐想中的陆爷呆萌回应。
“陆兄有什么话再不说的话,马上就要到了。”花满楼语音里含笑。
陆小凤忽然红了红脸,映着潋滟月色的凤眸灼灼盯身边的人:“你希望我说什么?”
花满楼语调不变:“陆兄想说什么便说,又岂是我希望不希望可以决定的。”
“你若是想决定,自然可以决定。”陆小凤转了转手指上的凤环,特殊的五彩颜色流泻而出,一双璀璨的凤尾似乎要跃动起来,顷刻便要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四周又安静了片刻,等花满楼再开口时,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西门吹雪所指的山脚下。
“陆兄,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花满楼今日又换了一副扇面——重叠的山,轻盈的云,若隐若现的流风正吹动陌上花开,扇面上略略洒金,于清辉月华下熠熠生光,本来稍显平淡的画面,登时灵动了起来。
陆小凤刚刚没等到回答,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思,闻言停步。
“还记得在去年特特城外在沙漠迷路时的情景吗?”花满楼忽然提起往事。
“自然记得。”陆小凤点头。
“那时候我问过你一句话......”花满楼没说完,就被陆小凤抢着回答:“你问我,这一生是不是都会流浪下去?无常居处,无常伴人,就这么终我一生,做江湖中一叶孤舟,在漫长的漂泊中支离破碎,也不会在任何一个渡口停驻?”
花满楼望着远处的群上,似乎眼前又出现了那一片渺无边际的广袤大漠,呼啸的风沙在脸上粗粝地划过,阵阵刺痛,却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那人回答的忐忑上。
“那时我说不知道。”陆小凤凝视着他有些怅惘的容颜,缓缓道,“因为我的确不知道。人人说我多情,却不知最多情也最无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不如游戏人间,快乐当时,反倒少掉许多烦恼。”
花满楼笑了笑,似乎轻声说了句:走吧。
“等一下。”陆小凤伸手,避过他与月光一般白的衣袖,直接握住那有些微凉的手指,根根分明却又融于一处。
花满楼没有挣扎,任他握着,淡然的表情中有陆小凤第一次看懂的无奈试探与酸楚压抑,这让他的心忽地一阵刺痛——他果然从来都没看清过他的心,也辜负了他太久。
“古有凤凰,发于南海而止于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微微攥紧了手,努力温暖着与此刻与自己咫尺相对的人,陆小凤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仍然用了此生最正经温柔的神色缓慢而坚定道,“也就是说,当凤凰这只傻鸟遇到了属于他的梧桐练食醴泉,自然也会被梧桐的清孤而不失华净,练食的可遇而不可强求,醴泉的甘甜而回味无穷所俘虏,忍不住想要停靠,想要驻足。南海虽广,北海也阔,但他孤身漫漫飞这样一路,能遇上一株生于绿竹环抱甘泉幽幽处,又与他心意相通的梧桐树,何其有幸?不胜快哉。”
树叶声止,月亮都隐去了声息的沉寂。
......
啪嗒,花满楼刚刚放进袖中的玉扇掉出来,砸在地上是重重的脆响,惊扰了周围忘了飘过聚成堆儿的听悄悄话的风,也打破了骤然而消的隔阂骤然而起的暧昧。
“先进山吧。”
花满楼先回过神来,微红着脸颊抽出自己的手,连扇子都顾不得捡,转身朝山里快步走去。
陆小凤一口气说完一大片,沉默下来才发觉刚刚有多难为情,头顶冒着热气四处望了望,生怕他这只蠢凤凰的啰嗦表白被过往的山雀儿偷听了去,到时候飞鸟界可就该集体笑话他了。等脸上热度散去,他才从地上拾起花满楼落下的扇子,小跑着跟上去——唉,既然一时按耐不住动了情,不害臊的话儿也说了一箩筐,本该你侬我侬的时刻,苦逼的陆大侠现在面临的却是一山可能脑子都不大正常的乱臣贼子。
万一一会儿打起来,回去之后的花满楼不会忘了他今天说的话吧?那到时候他可没地儿哭去......
正如西门吹雪所说,隐藏于群上之中的这个小山头,守卫极其严密,陆小凤跟上去之后,本来还想着趁着刚刚表白的胆子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啥的,结果两人刚进去就被数株参天大树挡住了去路。
花满楼微微动了动耳朵,神情严肃:“陆兄,这里应该布满了阵法。”
陆兄正在瞄人家的小手,闻言还有些心不在焉:“阵法啊,厉害不?”这手指真是又长又白,难怪弹琴那么好听,想想以后就属于自己了,想怎么握怎么握,想怎么摸怎么摸,哪怕在上面画画儿都成,真是高兴得简直不要不要的。
花满楼把自己差点被某人灼热视线给烧伤的手挪到背后,淡定道:“陆兄,这山还要不要探?”
......“要,当然要!”陆大侠嘿嘿讪笑,终于收起自个儿那些旖旎心思,望向这十几棵连月光都透不过来的大树,眼神亮了亮:“幻阵啊。”
幻阵,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迷惑人的阵法,是阵法中最基本的一种,不过此处因为有这种深山老林的天然优势,想必此阵之中,一定还隐藏着其他阵法,让人防不胜防。
“看来,徐翔的死,的确也跟这里逃不了干系。”花满楼道。江湖中擅长气门阵法的人也有其他,但是既然徐翔在这个时候出事,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与此事无关?
陆小凤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递给花满楼一根:“你用不用?想不惊动里面的人破阵,估计有些麻烦。”
花满楼伸手,却避过树枝,示意——我的扇子呢?
陆爷挠了挠头——回去再还不行吗,这样也有借口去你房间待一会儿,总不能就我一个人说了一大堆,你没什么表示吧?
花七少完全看穿这人的猥琐心思,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继续伸手——扇子还我,先破阵再说。
陆小凤无奈,只好自己把扇子乖乖地还回去,自己两手两根树枝,看上去真正是一点大侠风度都没有,简直像是半夜里来偷柴的小痞子。
花满楼飞身一跃,落于其中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嘴角噙着一抹笑,乐得听后面那人唉声叹气。
也就是这两人武功高,轻功好,否则这十几丈高的大树,树干还光溜溜的,寻常功夫真不一定上的来,陆小凤看了看远处,漆黑一片,似乎对方还隐藏在更深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