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比如说,乾庆帝一定会让小冯氏对他行大礼,还是那种六肃三跪九叩的大礼。
比如说,乾庆帝在小冯氏行完礼后,一定不会叫起,他会让小冯氏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
“娘娘,您为何能够肯定事情会顺着咱们期望的方向发展呢?”索尼恭敬地请教着。
苏云芷觉得自己手指甲上的颜色淡了,便将手递给了雪碧,漫不经心地说:“小雪碧,快帮我把指甲都重新涂一下吧,就用上次调的那个颜色,我实在是喜欢得很。对了,指甲的长度也该修修。”
吩咐完了雪碧,苏云芷才抬头对着索尼微微一笑,道:“乾庆帝此人……虽说他身边那几位被高宗点为辅政大臣的都是能臣干吏,但问题也出在这里,他们实在太能干了。能干的臣子会喜欢怎样的皇帝呢?他们喜欢毫无主见的事事都要仰赖大臣的皇帝。所以他们对乾庆帝的教导自然不够用心。”
“您的意思是,皇上他是……”是个蠢货?索尼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全啊!
苏云芷的眼中沁出了真实的笑意:“你猜错了,咱们这位皇帝也不蠢。他聪明着呢,若是高宗可以再活几年,好好教一教他帝王心术,说不得他就会成为个厉害的让大臣们头疼的皇帝了。只可惜,高宗活得太短了,乾庆帝三岁登基,大臣们多少还敬重他,两宫太后却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乾庆帝心里其实畏惧着两位太后,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会去模仿两宫太后的手段,想要超越她们。”
“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苏云芷很不走心地叹了口气,“聪明的小孩,没有被好好引导,他学到手的就只有小聪明了。所以他最拿得出手的是内宅的手段啊,比如说在请安的时候为难一下自己讨厌的人。”
乾庆帝在各种虚伪的恭维中长大,性格有一点扭曲,只会些小手段,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厉害。
小冯氏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动作蹲着。这原本是她折腾自己儿子妾侍们的手段,却没想到现在被皇上用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外衣本来还算宽松,但因为她现在半蹲不蹲的动作,衣服就紧绷在身上了。
衣服的某一处缝得一点都不紧,只虚虚地用线搭着,宽松时还不觉得,一紧绷,那一处就迅速崩裂开来。小冯氏的腰际出现了条很大的裂缝。她是寡居,外面的衣服很素淡;但她又极爱打扮,因此内里的衣服很鲜亮。外衣一裂开,里面的衣服就显出来了,那抹桃红色就像是一团粉色的抢眼的火。
即使里面的衣服并没有坏,但在这个时代,露出内衣的颜色就已经算是一种勾引了。
乾庆帝正好心烦气躁。侧殿中点的香是催/情香。他待了一会儿,已经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了。
其实吧,什么催/情香啊、春/药啊的效果并不如很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不可抗拒,小说中都是夸大的,所以乾庆帝还能保持理智。当他看到小冯氏的衣服开裂时,他顿时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阴谋!
“乾庆帝此人极为多疑,而他对太后又拥有着很深的偏见。当他意识到自己竟中了催/情香,又见小冯氏在勾引他,他会怎么想呢?他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太后的阴谋。太后想要陷他于不义之中。毕竟,从礼法上来说,小冯氏是他的姨母,如果乾庆帝和她有点什么了,他将名声尽毁。”苏云芷说。
慈宁宫中,乾庆帝果然非常愤怒,他认为太后是想要拿捏住他的把柄,是想要就此控制住他。
苏云芷不紧不慢地说:“那么,乾庆帝会怎么做?他自然要先发制人。比如说,他会立刻愤怒地斥责小冯氏,然后命人把小冯氏抓起来。他不会给小冯氏开口的机会。因为,在他看来,小冯氏肯定已经和太后串联好了,只要她能开口,就一定会把脏水泼到他身上,比如说,她也许会在高喊中故意说出,她的衣服是被皇上撕坏的。当然了,这些都是乾庆帝的脑补,可是他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
事实上,小冯氏自己还处在懵逼状态中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为什么才开裂的。
但是,正如苏云芷说的那样,乾庆帝不敢冒任何风险。距离侧殿不远的正殿中,太后正在召见诰命夫人。如果小冯氏喊出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乾庆帝可以把宫人杀了,却没法杀掉众位夫人。然后,他和小冯氏之间的桃色传闻就会借着这些夫人们的嘴迅速传遍整个京城。那他的脸就彻底丢光了!
乾庆帝气得浑身发抖,太后这一计真是太毒了!他已经气得控制不住想要杀人了!
小冯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被人堵着嘴巴拉了出去。
“为了解救自己,乾庆帝一定会让人把小冯氏打死。在他看来,只有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苏云芷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她现在正谈论着的根本就不是生死问题,而只是在轻飘飘地说着天气不错。
“太后的亲妹妹被当场行刑,慈宁宫的宫人能不去告诉太后?太后能不震怒?她能不出来质问皇帝,顺便想要把妹妹救下来?等到太后出现的时候,乾庆帝就会意识到,他到底还是冲动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他就不会后悔。于是,他会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小冯氏头上。”苏云芷继续说。
乾庆帝确实是这么做的。
面对着太后的质问,乾庆帝不屑地说:“母后,这位宫女太过胆大妄为,竟然在侧殿中点了催/情香,还脱了衣服,试图诱惑于朕。朕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故意在言语中把小冯氏说成是一位宫女,是因为他自作聪明地觉得,这样更能表明自己的无辜。他可是连小冯氏的身份都没有认出来呢!
苏云芷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她对人性的把握实在是太到位了,因此很自信地说:“慈宁宫中的闹剧要上演很久呢。此事已经没有办法善了了。吩咐下去,让宫外的人开始散播流言吧,就说是某位诰命夫人在太后宫中与皇上情投意合看对了眼,只怕皇上马上要做出强抢人/妻之事了呢。”
而这才是苏云芷最终的目的。
苏云芷发现自己已经有一点点被这个时代同化了。在穿越前,哪怕她特别厌恶如小冯氏和她儿子王智这样胡作非为的人渣,她最多是想办法把他们送进监狱,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她用小冯氏做了道具,排演了一出好大的戏,把太后和皇上都算计了进去。
呵呵,太后宫里出现了这种事情,那些诰命夫人们但凡还要点脸,都不会再频繁进宫了呢。
至于这流言伤了太后的面子?抱歉,她苏云芷不在乎呢。
至于这流言其实也伤了乾庆帝的面子?抱歉,她苏云芷同样不在乎呢。
乾庆帝直接把这件事情算到了冯太后头上,而冯太后……当她想要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根本找不到多少线索了。小冯氏已经死了,太后对小冯氏府中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于冯家人对于小冯氏府中的事情都知之甚少,毕竟,小冯氏为了在亲人们面前给自己儿子王智塑造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少年形象,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欺上瞒下呢。苏云芷把自己出手的痕迹抹平了,又暗中拉了谢家做挡箭牌。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接下来就是冯家和谢家狗咬狗一嘴毛了吧。”苏云芷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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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茶的第二泡口感最佳,娘娘请用。”可乐将茶递到了苏云芷面前。
慈宁宫中的喧嚣暂时还传不到华阳宫中。苏云芷乐得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呐,难道不是么?她纯洁正如一朵白莲,只有迎风低头时的那一抹娇羞,哪有算计人时的狠辣。
苏云芷喝了茶,伸了个懒腰,道:“把宫人的册子拿过来,本宫还想再替换一些人。”
索尼领命,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一叠册子。
在苏云芷代管宫务的这些天中,她明面上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非常任性地把宫倾之前安排好的人手一个个替换了。大家觉得她是在和宫倾作对,但其实,她只是完成了宫倾未完成的事情而已。
嘛,全天下都以为我们在作对,这种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这完全戳中了苏云芷心中那个中二的点。
☆、第30章
宫里顿时陷入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中,人人佩弦自急、屏气敛息。
主导了这一切的苏云芷却看似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不过是随大流地吩咐华阳宫的宫人们谨言慎行,低调地没有去乾庆帝面前邀宠,如其他宫妃一样装成了鹌鹑,除此就再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了。
除了守夜的可乐,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够窥伺到一丝属于苏云芷的真实情绪了。
苏云芷晚上睡不着,就让可乐点了灯。她笑着对可乐说:“要不要来床上陪我一起睡?”
可乐恭谨地说:“若是您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奴婢就在床边守着您吧。”
苏云芷不再勉强可乐。
苏云芷睡不着,是因为小冯氏的死。她不是圣母,所以知道小冯氏罪有应得;她也不是伪善,所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在用计谋直接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后,苏云芷心中依然产生了一种恐慌。
她怕自己会忘记,她是在那个生而平等的时代中长大的。
她怕自己会忽略,除了法律,其实她并没有审判一个人的权利。
她怕自己会被这个时代继续同化。现在,她害死的还是罪人,但如果她做这些事做得太顺手了,如果有一天是无辜者挡了她的路,那么她会不会用自己手里的刀指向那些仅仅是和她立场不同的人?
苏云芷怕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她怕自己迟早有一天变得面目可憎,不再像是自己了。
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苏云芷抱着自己的胳膊,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明明她得意于自己的计谋,明明她满意事情的进展,可是到了晚上,她的心里却依然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难过。是她太矫情吗?这样的心情不能被可乐所理解,不能被苏贵太妃所理解,不能被这个时代中的任何一个人所理解。大概,唯有和她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宫倾能够理解她吧?
“这不是童话故事,所以我不能用爱和正义来感化他人。但至少我应该守着自己的底线。”苏云芷对自己说,“除非我能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否则我就只能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以血还血。”
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
夜晚时那点茫然就如草上的晨露,太阳一晒,立刻散了一干二净。白天的苏云芷依然巧笑倩兮。索尼不会知道,在她面前展露出狠辣决绝一面的苏云芷,其实她内心住着一位温柔善良的小姑娘。
这一刻的苏云芷比任何时候都期盼着宫倾的回归。
也许她不会在宫倾面前泄露自己的脆弱,但只要能见到宫倾就好了呢,毕竟那代表着她的过去。
龙觉寺在前朝时就是皇寺,前朝曾有一位皇帝,当皇帝当得不痛快了,就抛下皇位在龙觉寺里出了家。如今前朝皇族早已经飞灰湮灭,龙觉寺却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又继续成为云朝的皇寺。
因着寺里要招待从宫中来的贵人,整个寺不再接待其他香客。
宫倾向来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即使她现在都已经穿越了,她依然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神佛之上。不过,她也不是那种过分狂傲自大的人,即使她不信佛,对于宗教还是保持了一种单纯的尊敬。
在这个时代,老百姓们畏惧皇权,他们也畏惧神佛,因此对于政客来说,宗教也是一种资源。
皇后娘娘很清楚宗教的力量。
宫倾在寺中漫步,看似是在欣赏这座千年古刹,但其实她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征服它、利用它。
哪怕是在现代,一些可恶的邪教还是能够用荒谬的教义哄得教徒们去寻死、去杀人,更何况是在这个大家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用科学知识来解释刮风下雨、月食地震等现象的时代呢?如果宫倾打算在将来的某一日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那么,为了不引起民众的反弹,她最好能够借助到宗教的力量。
一个小僧弥正在扫地,不知道是听到了宫倾的脚步声,还是他已经用眼睛的余光见着了身着明黄色凤袍的贵人,小僧弥都没有抬头,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呈掌状举在胸前。
“阿弥陀佛。”小僧弥低眉敛目地说。
宫倾并没有因为他不曾跪拜行礼就生怒,反而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态度温和地回了一礼。
路过小僧弥后,宫倾继续朝前走去,走过一片建筑群。再往前有一方小池塘,池塘中养着莲花。
宫倾走到水边,忽然朝身后说道:“你已经跟了本宫一路了,出来吧。”
年代久远的寺庙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苍天大树。宫倾的话说完以后,又等了一会儿,一棵树后面才钻出一个小个子的尼姑。她虽然头上戴着尼姑帽,但青丝从帽子边缘露出了几分,可见还没剃度。
“我……我住那边的庵里,是偷、偷偷溜过来的。”小尼姑扭着自己的手指说。
和尚和尼姑当然不能住在一起。龙觉寺中也有尼姑庵,但尼姑庵在山上且不对外开放。小尼姑长年茹素,许是营养没跟上,就显得很瘦。她有一张美丽的脸,一双手却非常粗糙,估计做惯了重活。
宫倾微微笑了一下:“见到姑娘,本宫倒是能够想象得出莲妃当年的风华绝代了。”
小尼姑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莲妃是高宗的妃子。高宗其人,用这个时代人的眼光来看,算是一位好皇帝,只可惜子嗣不丰。要不然他去世以后,皇位也不会落在乾庆帝身上。乾庆帝拥有一个绝对的优势,因为他是高宗唯一的儿子。不过,其实高宗还有一个女儿。在他去世的时候,那个女儿才刚刚出生。生育她的正是莲妃。
也许是因为莲妃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她生产时,高宗病重,于是她大出血而亡;她生产后,高宗去世,于是她的女儿,被以给云朝祈福的名义送到了尼姑庵,堂堂一国公主被迫过上了清苦的生活。
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宫倾很清楚,某些人之所以留了她一条命,没有让她在出生时就跟着她大出血的母亲一起去了,这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她们对莲妃的恨使得她们还想继续折腾她。
小姑娘很可怜。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才十五岁。
小尼姑见宫倾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就用一种害怕中带着憧憬的眼神看着她。
“给云朝祈福啊,这个帽子太大了,大得没有人敢把你请回宫去了。”宫倾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说着最残忍的话,“本宫也没有这个胆子。毕竟,你若是回了宫,那么哪里有了水灾,哪里有了旱情,这就都是你的错了,也是本宫的错。若不是你没有诚心清修,老天爷又怎么会怒而降灾呢?”
小尼姑茫然受惊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她赶紧装作害怕地低下头,宫倾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宫倾款款走到了小尼姑面前,很不尊重地拿下了她头上的帽子。小尼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宫倾又把簪子取了。一头枯黄的长发就此散了下来。宫倾用手里的木簪子挑起了小尼姑的下巴。
“啧啧,长得倒是不错呢。”宫倾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可惜,又仿佛带着一种幸灾乐祸,“莲妃当初是得罪了谢太后吧?她已经死了,欠下的债就需要你慢慢还了。你猜,谢太后会如何对付你呢?让本宫好好想一想,你都已经十五岁了,若不在佛前孤老,那么就该订一门亲事了。和亲,如何呢?”
小尼姑能够感觉到木簪子上较为尖锐的地方正抵着自己的下巴。她被迫抬起了头。
这个动作的侮辱意味太重了。
小尼姑终于觉得不能忍,一挥手,啪的一声,直接把宫倾的胳膊打了。
宫倾的手一松,木簪子落在了地上。她还没说什么,她的宫女立刻上前把小尼姑制住。
小尼姑撕掉了怯懦的伪装,用狼崽子一样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宫倾。她已经开始后悔今天的举动了,她不该因为听说了谢太后和皇后不和就贸然行事的!她应该继续隐忍,蛰伏下来才能确保安全。
宫倾的眼中却露出了几分真诚,道:“这样子的你可是比刚刚漂亮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