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还没到自家营盘,只见黑云压城,黄沙漫天,不辨敌我,只见节节败退,他连铠甲都来不及换,立刻上阵布防,传令军中,暂时退守月泉湖。
自己则亲自跨上渠黄,带着疾风二十八骑提着长枪冲入敌阵,挑落十多名轻骑兵,一人当关,布下二十八宿大阵,分守二十八星位,暂时阻隔敌方攻势。
天雄(3)
赫连傒的群狼阵,重骑兵在前,轻骑兵与步兵在后,交战时,往往重骑兵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就像头狼全副冲进猎物的巢穴,撕扯开一道缝隙后,狼群蜂拥而至,溃散的军队就变成了紧随其后的轻骑兵的盘中餐。在赫连傒指挥下,北狄兵兵强马壮,虽遭抵御却势如破竹,战事临近末尾,靖王军已是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风行的二十八宿大阵像一道大坝,从天而降,横空拦下了原本潮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狼群。前边攻势一阻,北狄兵后着不济,苦苦支持的靖王军找到了喘息之机。
二十八宿阵分为二十八个方位,星罗棋布,彼此独立又相互扶持,此阵一起,援兵紧随而至,风行立马横枪,士气大振。已经被冲散的战阵渐渐变得有章法起来,原本赫连傒的狼头已吞下了靖王军的身子,现在,狼被劈断了尾巴,攻势不济,靖王军腾出手来,又一次战在一处。
骑兵讲究地就是一个快字,铁秃鹫虽骁勇无匹,但负重太多,长久厮杀,别说是重盔铁甲的人了,战马也承受不住如此分量。军马原本擅长的就是奔袭,不如骆驼耐久,时间一长,战事就不利起来,铁秃鹫武装虽强,但疲惫不堪,风行又率援兵前来帮手,以寡敌众,腹背受敌,北狄兵虽推进了阵地,却实在难以支持,战事一陷入焦灼,就立刻被整顿有素的靖王军以合围之力砍杀。
在风行的调度下,靖王军先斩马腿,马匹无力向前扑倒,铁秃鹫却因为铠甲与马鞍相连无法逃避,也只好跨在已经崩塌的马背上一并滚落在地,铁秃鹫负重太大,坠地之时还来不及挥舞兵器,就立刻陷入了靖王军的几人围杀,铁甲砍不断,于是,只能选择枭首,就这样,狼王阵的狼头都被靖王军砍了下来。
这一战,殊为惨烈,待打到花拉措湖的边上,铁秃鹫的冲锋阵已死伤殆尽,戴着重盔的人头与穿着铁甲的身子分离,到处滚落着人的头马的腿,触目惊心。而靖王军也并不好过,疯狂的战马若不能一击而死,往往狂性大发,死前重击更不可小觑,在铁秃鹫冲击之下,也是死伤无数,尸体血肉模糊,两方刻骨的仇恨,就在这鲜血与断肢中,更不共戴天起来。
双方杀得筋疲力尽,赫连傒不能向前一步,靖王军也无人可杀,于是,两方在血与沙中,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各自罢斗,重垒战壕,以待黎明新的一击。
双方清点战损,赫连傒那边,铁秃鹫这样的精锐之师折在了风行手上,北狄兵恨得咬牙切齿,靖王军这边,死伤更多。
风行放出了传讯的飞鹰急请商衾寒驰援,赫连傒站在队伍前,看着一片沮丧,面无表情,却是心如刀绞。他是一统草原向天称汗的大英雄,此时正是麾下之军正盛的时候,但即使如此,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十万之数而已,绝大多数还是降兵。草原的兵,追随的是强者,他们对他,是弱智之于强者的臣服,可不是靖王军对商家父子的忠心,此战若不能取胜,那些被他收拢了的小部族,很快就会蠢蠢欲动。狄兵没有忠诚,只有利益。
这次,太大意,铁秃鹫是晋枢机帮他练的,都是他自己的精锐,他死一个人,比靖王军可心疼多了。但是更让他心疼的是另外一件事,铁秃鹫武装起来,的确骁勇无比,可凭晋枢机之能,又怎么会想不到重骑兵不擅久战,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和商衾寒一战,即使是自己,也没有可能速战速决,如今,遇到的只是他儿子,已遭此重创,若是商衾寒本人——
重华啊重华,我不介意被你利用,但你恐怕不止是要利用我到死,还要利用我去死。赫连傒仰望天空,大漠的天,苍茫到令人生畏——你的心,比这天还要大,比这云还要远,就像太阳,永远看得到,可是热是冷,谁都无法捉摸。
芽根(1)
赫连傒在对日伤怀的时候,风行的日子也不好过。靖王军从来没有遭受过的重创,清点伤亡的时候,冰冷的数字全部变成冰凉的尸体,战士们亲手埋葬了朝夕相处的同伴,靖王军向来会为阵亡的将士举行极为盛大的捻沙大仪,由商衾寒亲自在被掩埋的坟茔前一一捻沙,分发抚恤,承诺照顾家人。风行也参与过几次,每一次,都庄严而肃穆。可只有现在,死伤太多,多到,他根本无法在疲于奔命如履薄冰的布防中找出一块作为纪念的土地,一点致以哀思的时间。
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战场上的人,能得以尸骨返乡是幸运,更多的,是被有良心的战友们就地掩埋,但更血淋淋的事实是,多少人,连尸体上盖一抔土都不能。
靖王军上一次大败殷鉴不远,那时候,众人还能喊出一句誓报此仇,此刻,只有沉默,沉默,再沉默而已。
沉默着,等待爆发。
风行比任何人都知道,连输三阵的靖王军需要一场胜利,而且是大胜,否则,百战不败的神话已经开始崩塌,战神的神像也已坍倒,若不及时用敌人的血洗刷被怀疑的阴云笼罩的迷雾,恐怕,靖王军就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这一场大胜,必须是父亲亲自领导,亲手完成,他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份资格。因此,他能做的,只是不断加固战壕而已。
可是,催促的飞鹰却无法飞到商衾寒那里。
商承弼公开了商衾寒的谋反七宗罪,确认了朝野和民间的耸动都在自己控制之内,风闻言事的小使们也没有传来太多老百姓大逆不道的消息。大家知道王爷是个好人,也知道小王爷是个好人,可是在皇上的京城打炮跑马轰了一座大街,死了卫氏全家,高竖反旗。老百姓向来都有一种市侩的精明,看到进进出出的銮禁卫,都只会闭紧自己的嘴而已。反正,谁做皇帝,和咱们关系不大。
商承弼早都看准了民心二字也不过如此,因此,商衾寒一动,就决不容情。那边国号一立,哪怕商衾寒不称帝也已经是公然的反贼,一封圣旨抄了靖边王府,而后,就是精英截杀。銮禁卫中真正的精锐,莲花幡出动,先后五队,每队八十人,将商衾寒困在赶赴北梁的路上。
你可以反,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要你死。
伏龙谷一案证据确凿,莲花幡是暗杀,讨逆之师是明绞,商衾寒的二十万大军终于出发。
这一次,他并没有带上晋枢机的三个哥哥。
于是,风行没有等来父亲,等来了商承弼的大举进攻。
赫连傒重整兵马,“让他们打,打个两败俱伤,北梁就是我们的了。”
有人问,“那南梁呢?”
赫连傒鹰眸一瞬,“只要南梁北梁打起来,哪怕姓商的胜了,再回转身,也没有南梁了。”
身边小兵想问哪个姓商的,看着狼主闪烁不定的眸子,却终于没有问出口。
商承弼走的第二天,晋枢机,收到了于老公爷的密信,约他,城郊一见。
芽根(2)
晋枢机轻轻一合手中的信,包藏其中的火绒一起,就烧了个干净,云舒低声问,“世子去还是不去?”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去不去,要看他怎么做。”
云舒不解,晋枢机的手滑在羊皮舆图上,给商承弼去信,“我要借道复仇。”
云舒定睛一看,世子的手指滑过的是离垄十郡的位置,“世子要东边?”
晋枢机不置可否,只是指着舆图北边广阔的大漠,“赫连傒不是傻子,北边的消息虽传不过来,但也能知道,他一定已经有所动作。”接着又指南边,“商承弼从京郊出的城,打得是这儿!”他的手指着北梁的中枢位置,也就是靖边王曾经的帅府所在。
云舒默默在心中记着位置。
晋枢机的手指滑向西边,“商衾寒不臣之心已久,他和沈西云必定早有默契,我敢保证,商承弼的大军只要和商衾寒交上手,沈西云就绝不会放过蚕食鲸吞大梁东部围魏救赵的机会。此人貌似君子,实则深不可测,我不必为了商承弼和他交手。”
云舒注视着舆图轻轻点头,“咱们已经拿下了拳海湾,若是再能拿下离垄十郡,那南梁的东边就也是我们的了。难怪世子上次一定要从海上出兵呢,只是,世子的绸缪,连婢子都能略窥一二,商承弼会答应吗?”
晋枢机看云舒眉头紧锁,一下就笑了,一指炭盆里那化成飞灰的密信,“商承弼和商衾寒两虎相争,沈西云插上一脚,赫连傒再扫扫阵,南梁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那时候咱们还要什么东边?”
云舒早知道世子要的是整片江山,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和商承弼玩弄心术。他总觉得,世子是不会和其他人合谋算计商承弼的。
晋枢机却丝毫不在意云舒怎么想,反是给商承弼的传书上写道,“于氏有反意,当心阵中人。”
云舒更是不懂了,世子要坐收渔利,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安,于家是一定要倚靠的,他为什么还要提醒商承弼。
晋枢机却已经放飞了鸽子。
收到晋枢机传书的商承弼将展平了的信笺递给了自己的北伐西路大将军廖匀统,廖匀统细细看了,却没有说话。
商承弼挑眉看他,“晋枢机传讯示警,想来于家这座不倒翁坐不住了。”
廖匀统想得却是于家树大根深,却在这时候起了投机晋枢机的心意,京安的局势不稳定更甚于皇上的忧虑,百姓虽愚迟,但皇上恐怕对形势估计的过于乐观了。
商承弼见他不说话,进一步问道,“你素来稳妥,晋枢机此言,究竟是诚心规劝还是乱我军心。”
廖匀统是商承弼从低级将领中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帅才,他晋升全靠本事,比其他人少了许多顾虑,“他不必示警。”
商承弼望着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的确如此。于家不安分,商承弼早都知道,根本不用晋枢机提醒。他在借道离垄的不情之请上提了这一句,无非是用旧日情分绑架自己而已,是以,他继续问道,“他要?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璧捞稚挑篮仆橙衔藁岵换岽鹩Α!?br /> 廖匀统低头道,“臣不敢妄断。”
商承弼一笑,“但说无妨。”
廖匀统抬起头,“他不必借。”
“哦?”商承弼饶有兴味。
廖匀统道,“南楚之仇,仇人若是靖边王,圣上已出兵,此时借道,太晚了些;仇人若是靖王军,商衾寒一死,靖王军又何在,此时借道,毫无必要,”他一刻都没有停,“更或者,仇人其实就是圣上,那圣上又何必引狼入室?”
商承弼望着他,“云统有见地,依你之见,这道,是万万不能借了。”
廖匀统只是道,“圣上自有圣裁。”
商商承弼仰天一笑,“说的极是。朕的圣裁是——”提笔挥毫,“借!”
廖匀统亲眼看着商承弼将一个借字写得血淋淋,依然无动于衷,商承弼问,“云统不怕朕是色令智昏?”
廖匀统依然沉默。
商承弼自语道,“晋枢机他哪里是想借道,他是想在我大梁的腹地吞掉我的心。只是他不知道,病从口入,乱吃东西,也是要得病的。”他说着就重重握住了廖匀统肩膀,“他真以为大梁无人了吗?莲花幡传来的消息,四击得手,商衾寒负伤北逃,朕的一世英名托付给了你,御驾,可以亲征了。”
廖匀统立刻就明白了商承弼的意思,他托名亲征,实则是要回去断晋枢机的后路,商家父子,从来不在皇上心上,廖匀统一撩铠甲,单膝跪地,“圣上保重!”
芽根(3)
崇武十年九月,鼎盛之年素来身体康健的大梁天昭皇帝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大军进发途中也只好暂驻修整,十三日不前。幸得新封定国公世子于家嫡孙于文原献上药方,终于痊愈。大梁自晋枢机起事,钧天王出走已是国运日衰,危急存亡正在顷刻,又遇精明强干的君主遽病山崩,不免人心思变。南楚太子晋枢机趁借道之威,进兵东出,拳海湾以外,一举拿下离垄十郡,摆开架势,明火执仗地与北梁商衾寒叫阵。渑康之乱后,西成时时骚扰南梁东境,边衅不止,如今趁着商承弼重病,长驱直入,占大梁东部最为富庶的骈府一带,毫不掩饰趁火打劫蚕食东南的野心。
商承弼何等雄才,岂能坐视西成放肆,甫一病愈,就将大军分为三路,一路向北——曰讨逆军,一路向东——曰光复军,严令务必收复失地,自己则亲自率军南。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规劝,称兵力有限,将才难得,应付南楚北梁已是左右支绌,西成国力强盛,又何必再次分兵,商承弼乾纲独断,素来一意孤行,又如何听得进劝,更兼之他答应借道晋枢机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物议沸腾,直直要把刚刚痊愈的皇帝逼得再晕一次。
却说西成玄安帝沈西云,正倚在南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收到探子回报,指尖兀自手谈,竟连大梁大军来伐的消息也罔顾不闻,只等一局谈罢,方吩咐心腹内监,“去唤安乐王来。”
身边内监心中一颤,自安乐王回京被软禁,已三月有余,其间这位最受宠的小王爷不知砸了多少件古董,饿了自己多少顿,又面北而跪多少次晕过去圣上都熟视无睹,如今,竟也肯召他了。
作为臣弟与皇兄恳求放赖却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安乐王沈栖闲在无数抗争无果后终于见到了这位文武全才的玄安帝,此时已是颜色枯槁形销骨立。一见面,安乐王先就自己这几月的无礼向皇兄请罪,然后就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了。
沈栖闲玲珑心思,知道这位大哥看似仁厚过度,实则心性坚定,决定的事情毫无更改,自己闹了几个月都没能得他一句承诺,此刻肯召自己,定然已有安排,更乖乖跪着听训,不敢因为一时举动失措失去大好机会。
玄安帝望着俯首帖耳跪在自己面前恭敬请罪的亲弟弟,只淡淡一句话,“去问问冉佑,冉家世代杏林,浪得虚名不成?”冉佑是西成第一国手,太医院院正,冉筱皓家学渊源,深得乃父真传,沈栖闲闹个不休的日子,被沈西云派去调理照顾。
沈栖闲深知这位大哥仁君圣主之姿,可雷霆手段丝毫不让商承弼,听他语气素淡,吓了一跳,忙再次谢罪道,“小冉大夫仁心妙手,是臣弟不听话,皇兄切莫降罪。”
沈栖闲不置可否。
沈西云一国之君,何等威严,他既吩咐诘问,身边人又岂敢怠慢,就要出去传话,沈栖闲重重叩首,哀求道,“皇兄,栖闲知错了。小冉大夫照顾我殊为用心,冉家家风清正,如何当得起皇兄责难。”
沈西云依旧不动声色。
沈栖闲眼看着内监就要传下话去,心里一急,膝行向前,如小时候一般,一下抱住了哥哥的腿,“哥,我错了,栖闲知错了。”
沈西云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起头来,能在皇帝跟前侍候的自然都极为有眼色,此刻却步退回,侍立一旁,不敢再打扰这对兄弟——任安乐王百般顽皮,圣上总有治他的法子。
沈西云脚微微动了下,沈栖闲连忙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又后退叩首道,“臣弟冒犯,请皇兄恕罪。”
沈西云倒是不和他计较,吩咐摆饭,“瘦成这个样子,正好今日的厨子会做南菜,你也有些日子没陪为兄一起用饭了。”
沈栖闲听他语气缓下来,又回复成哥哥的样子,才舒了口气,却从他口中听到南菜两个字,西成在大梁西北,大梁幅员辽阔,饮食百馔以南方较为精致,因此将大梁的菜式称为南菜,沈栖闲知道这个哥哥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更不敢放肆了。
沈西云扫了这个自幼宠爱的弟弟一眼,想到他之前一意入梁自己不许在府中闹得无法无天的样子,看他如今低眉顺眼跪着,倒是真有几分心疼,却因为有大事交付他不肯纵得他又跳脱了性子,于是道,“早吩咐过你照顾自己,既是不听话,就好好跪在这反省,菜上齐了才许起来。”话虽如此说,到底给了身边近侍一个眼色,小太监忙摆了个蒲团过来,沈栖闲这才敢再和这位天子皇兄撒个娇,“还是哥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