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高郁抬头眼里噙满泪水,但却还倔强的忍着,不肯掉下,“皇叔,侄儿求您,一定,一定要查清事实真相,还阿琛一个公道。”
靖王默然,他这个侄儿啊,连撒娇都不会,每次有什么事都忍着,如今竟为了一个执剑,低头至此。
饶是心肠冷硬如靖王,也无法不动容。
“好。皇叔答应你。这几天你好好休息。”靖王知道高郁的性子,特意提醒道,“暂时不要去找娄执剑。”
“皇叔……”高郁泪盈余睫,可靖王却不留丝毫情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帷帐。
高郁虽然慌乱,但心里却清楚的很,皇叔这般问,其中定有隐情——那青衣侍卫的死,很可能与四皇弟遇害有关。
若有人存心拿这做文章,一口咬定四弟的死与娄琛有关,甚至诬蔑娄琛杀那青衣侍卫也是为了杀人灭口,那就糟了。
如今四皇弟已然逝去,死无对证,如若真的有人想要借此拖他与高显下水,恐怕到时候有危险的就不只是娄琛了。
高郁看着靖王离开的背影,紧握的双拳久未放开。
将高郁安抚好后,靖王来到了相隔不远的皇帐。
一进帐中便见到了站在窗边紧握手中玉坠的南梁皇,靖王记得,那是四皇子的玉坠,去年生辰皇兄送他的礼物。
“问的怎么样了?”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十二分的疲惫,痛失爱子,尚在壮年的皇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眉眼间疲色尽显,毫无活力。
他在等着一个答案,却又害怕一个答案。
索性他等待的那人并没有让他失望,靖王上前两步站在南梁皇,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皇兄:“与郁儿无关。”
这五个字像是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皇帝心中的镣铐,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焦虑的心绪得到些许安慰——高郁没有弑杀亲弟,这是意外发生以来唯一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了。
当今圣上最看重手足情谊,平生最怕之事便是手足相残,也绝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到这番境地。
索性高郁没有让他失望……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心痛不已。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还是南梁未来的储君,他保护多年的皇位继承人。
这些年来高彦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中,因此谢家一事之后,他就将第四子视作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他一直尽心培养,努力的保护高彦,就是想等高彦长大,能独当一面,然后找一个合适契机将他立为太子。
却不想一朝意外,一切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不,这绝不是意外……
皇帝满目沧桑,心中却分外清明:“朕步步退让,却不想他们却步步紧逼,如今更是丧心病狂,连彦儿也不放过……”
后赶到的守卫兵林中发现了一只被射杀的幼虎,箭矢上有四皇子刻下的标记,看样子应是高彦射杀了幼虎,护子心切的猛虎才会发狂,袭击他们。
这一切看似巧合,却处处透露着诡异。
就像高郁疑问的那样,猛虎为何会出现在围场,四皇子又为何会进到那片树林中,树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青衣侍卫又到底为何死在娄琛剑下?
这其中必有人推动,而这个人……
“皇兄,有些话虽然现在说已经晚了,但臣弟还是想告诉皇兄。”靖王低头看了看皇帝手中的玉佩,轻声道,“皇兄顾念亲情,可有些人却不一定,亲情是皇兄的软肋,有时候是该放一放了……”
亲情是他的软肋……
亲情,软肋……
靖王所言字字刺耳,却句句诛心。
皇帝闻言紧紧闭上了双眼,心中思量万千。
高郁在焦急的等待中,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期间来了不少人探望,包括大皇子与三皇子。
带着礼前来的人无外乎都是想问些内情,但入得帐中见高郁精神不振,完全无心与他们交谈之后,却都默默的离开了。
只剩下高显,几乎一整天都粘在高郁身边,要么陪他说话聊天,要么同他将四皇子一事调查的进度,但高郁最关心的还是娄琛。
可不知为何,他几次三番问到娄琛之事时,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高显却只是抿着唇,皱着眉头,然后哈哈一笑,找个其他话题敷衍过去。
这样的回应让高郁心中日渐不安,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皇叔,相信高郁,他们绝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将娄琛交出顶罪。
但高郁还是心忧不已,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过两天的时间就瘦了一大圈,脸上最后的一丝肉感也没了,轮廓分明,已然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气势。
事发后的第三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皇兄,皇兄……”
高郁正在换药,却听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呼唤,一抬头,见高显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他挥手令侍奉太监退下,而后皱眉问道,“可是阿琛那边有了什么消息?”
这些日子娄琛一直被单独看守,高郁别说见上一面,就是递上一句话,一个消息都难,唯一得知进度的渠道就是高显的嘴。
高显闻言使劲的点头,然后小心避开伤口凑到高郁耳边道:“皇兄,张延醒了!”
“张延醒了!?”高郁忽得瞪大了眼睛,惊喜万分。
泾阳伯嫡次子张延,是四皇子亲自选的执剑。
那日四皇子入小树林围猎,所带侍卫除了张延全都身亡,唯一活下来的张延也身受重伤,混乱中被野兽咬伤昏迷至今。
高郁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四皇弟还带了几名世家子一同狩猎,死在娄琛剑下的青衣侍从就是其中之一。
那人叫江于沿,是台州刺史的嫡子,尤善骑射。这次以二等侍卫身份同行,不过是想在四皇子面前挣得脸面,立下功劳。
而且好巧不巧,就是那日马厩里背后说娄琛坏话的那个。
高郁本还想着待出宫建府之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人,却没想还没找到机会将人教训回去,已发生了这般意外。
张延竟然醒了,那阿琛的事就有希望了。张延被发现的地方,同他们与老虎激斗空地并不远,若他当时还残有几分意识,说不定他的话就能还娄琛清白……
高郁顿时一阵欣喜,兴奋不已。
可笑意还未到达眼底,高郁却又把刚刚翘起的嘴角压了下来。
不行,既然张延醒了那那些暗中想要加害他的人也一定知道了,他不能坐以待毙!
高郁翻身下床,不顾高显阻拦,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就急匆匆朝靖王帷帐走去。
高郁疾步前行,却没想,在门口竟被拦了下来。
“皇兄你怎不等等我!”
“你这不是刚好吗?”
朝着刚追上来的高显回了句话,高郁正要让人通传,里头却有一道声音传来:“进来吧,别在门口闹了。”
高郁心神一凛,这声音他如若没听错的话……
对着高显摇了摇头,示意他一会儿紧闭口舌之后,才领着人走了进去。
进帷帐中,气氛沉闷压得高郁心头憋闷不已,而这股压力来源却不是别人,正是端坐桌案之后,面容严峻之人——他的父皇。
“孩儿参见父皇。”高郁躬身行礼,眼睛垂下紧盯地面,不敢直视皇颜。
可皇帝却好像早有预料,免了他们的礼之后,一双眼眸只直直的看着高郁,低声道:“郁儿今次是来,是打听张延之事的吧……”
被一眼看穿,高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父皇明鉴,孩儿听说张延醒了,所以特来打听一二。”
说罢看向站在一旁的靖王,用几乎恳求的声音道:“皇叔可已问张执剑话?他可有看到当日的情景吗?阿……娄执剑到底为何杀了那青衣侍卫?”
一连串的问题代表着高郁焦急的心情,他一边问,一边握紧了拳头,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靖王。
可靖王接下来的话,却让高郁的心堕入了无边地狱。
“张执剑是已经醒了,本王也已经问过他前日发生的事,可他证词与娄执剑恰恰相反。”靖王转头,锐利的鹰眼紧盯高郁,一句一顿道,“他说那日娄执剑本可救下四皇子,却偏偏一直未出手,一直等到四皇子被猛虎袭击身亡才出现。他杀江侍卫不过是想灭口,怕江侍卫活下来会揭露他的罪行。”
靖王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鼓锤,敲在高郁心头。
刚开始时他还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听完最后一句,他却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顾不上可能圣前失仪,大叫出来:“他撒谎,皇叔他撒谎!”
“侄儿进到林子里的时候,娄执剑明明是将四弟护在身后的。娄执剑没有见死不救,更没有为了保密,杀人灭口!”高郁声音颤抖,“明明是他为了脱罪,才想把罪责推到娄执剑身上。若真的如他所说,娄执剑不应该连他一同杀了,怎会留他性命至今!”
“父皇,孩儿相信娄执剑是无辜的,请您一定要明察,不要错怪忠良啊!”
他已预料到那群人可能会用娄琛做突破口,却没想到那些人心思竟如此歹毒。娄琛若真的如张延所说见死不救,那可就是谋害皇子的罪名,不仅娄琛要治罪,高显也会被牵连。
而且那日与娄琛一同出现在树林的是自己,父皇若真的信了张延的话,将娄琛定下罪名,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郁说完低下头,跪拜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高郁俯首在地,因此没有见到靖王朝着桌案后的人看了一眼,也没有看见他的父皇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满意的眼神。
许久,就在高郁以为父皇已然不信他的言辞,对他失望至极之时,桌案之后却传来一句问话:“郁儿,你可知负责这次围猎守卫的是何人?”
高郁愣了一瞬,虽不知父皇为何突然这般问,却还是老实答道:“回父皇,是副都指挥使,年大人。”
皇帝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这年指挥使是何人?”
“孩儿……”高郁思索半天,也未能得出个答案,只能讷讷的看着高位上的帝王。
皇帝却只淡淡一笑:“是谢郡公胞弟的女婿啊……”
高郁心中轰的一声巨响,心头巨石具碎,如醍醐灌顶,忽然明白了父皇这话的含义。
一石三鸟,这才是那群背后想要加害之人的目的。
皇帝见高郁神色由迷茫变为清醒,眼神也逐渐清明,染上一丝冷然之色,终是轻叹一声。
良久,他才轻声问道:“郁儿,你现在知道是谁害了你四弟,江侍卫又是被何人所杀了吧?”
高郁愕然的望着靖王,良久才缓缓道:“没有人要谋害四弟,这只是个意外……娄执剑也没有杀人,江侍卫是为了保护四皇弟,被猛虎袭击身亡。”
“好,很好。”南梁皇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心中七分欣慰,三分怅然。
皇帝走下高位,将高郁扶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疼爱高郁却从未想过将皇位交到高郁手中,在他眼里高郁同他该是一类人,合该放逐于山野,不被这一方天地所束缚,却没想兜兜转转,到了最后,高郁才是众皇子中最适合皇位之人。
他重情义,却也有着自己没有的狠,他能无惧猛虎,护手足于身后,也能杀伐决断,壮士断腕。
考虑再多也是枉然。
也罢,反正都被叫了那么些年的“庸君”了,那他就再昏庸一回吧。
高郁眼眸一眨不眨,回视之中也明白了父皇眼神的含义。
要得到,总要有失去,失去了,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有了彷徨,与惊慌,只剩无所畏惧的坚定。
有些东西,他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再动摇,是他得便一定是他的,要得到的就一定不能被他人所觊觎。
“父皇。”高郁冷冷的道:“既然其他侍卫殉职了,那张延那般卖主求生之人,留着还有何用?”
他语气平静,好像只是感叹了一句,今日的天气不错一样,瞬间决断生死,他却那般云淡风轻。
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消息,他不是冷血无情,只是要保护自己所要保护的人而已。
南梁皇看着眼神冷然已颇有帝王之态的高郁,轻轻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吧。”
“还有当日那群搜寻的侍卫,他们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放心吧。”靖王波澜不惊道,“当日于执剑并未到守备营,而是在半路碰上了显儿。这次围猎跟在你与显儿身边的守卫,都是本王的部下,林子里发生的事,不会有外人知晓。”
“王弟……”高郁侧过头看了高显一眼,眼神微敛。
高显随即低下了头,羞愧难当:“皇兄恕罪,是父王不要显儿说的……显儿也……”
高郁:“……”
也罢,竟然已到了这一步纠结那些琐碎的细节也无甚作用,只是有件事他却必须要做。
“皇叔。”高郁转头看向靖王,眼神因想到那个人,变得不再寒冷,“还有一件事,侄儿想要麻烦你。”
靖王看着像是突然长大的高郁,心中十分复杂:“但说无妨。”
“皇叔,你带娄执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高郁:求助,我爱的人只喜欢萌萌哒我,不喜欢玩弄人心、弄权的我,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高显:皇兄还用求别人么,你不是挺会演的么,上辈子都把阿琛骗过了,以为你不喜欢阿琛,结果,啧啧啧,我们高家怎么出了你跟父王这两个情种啊!!!
高郁:也总比你这个胆小鬼孬种好……
娄琛:骗了我什么?
高郁:阿琛~·~·~什么都没有有,人家就是说好爱你的啦~要抱抱~~~
-----------------------------------------------------------------------------------------
爆更的作者骄傲的扬起小下巴,不接受批评也不接受寄刀片,只接受表扬,快点都来表扬我吧,哼~
跟你们说,长大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以后会怀念萌萌哒包子时期的高郁的,还不信……
现在好了,包子变汤圆了,切开全是黑的。
高郁:我外头还是白嫩嫩!
第55章 吻
靖王怔了一瞬,并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盯住了高郁那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 好半天后才认真问道:“为何?”
“皇叔应该很清楚。”高郁深吸了一口, 眼中最后一丝温柔被他掩藏在冷寒之中, “这事虽然可以掩盖过去, 但娄执剑却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那日执行计划的一定不止江于沿一个, 否则张延不会那么快就准备好一番对娄琛不利的说辞,也不会那么快想出对策。
可那日情形到底如何,江于沿有未同娄琛说过什么, 娄琛又知道了多少线索?
他们可以不问, 不在乎, 但背后虎视眈眈的人却不能。
那些人一定正在暗处看着, 只等娄琛落单,然后有所行动。
还是那句话, 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消息, 因此娄琛绝不能回京城。
他们在明,敌在暗,在他羽翼未丰尚不能独当一面之前, 他们都只是砧板上的肉, 大刺刺的出去只能任人宰割。
高郁真的不想再连累娄琛, 让他因自己而受伤了。
高郁话中的意思, 靖王又怎么会不明白。
其实这次秋狩并不是六部尚书所想的那般为了选定太子之位,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而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引蛇出洞之举。
目的就是想借定储君这个噱头, 让那些人慌乱中露出马脚。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如此丧心病狂,竟对四皇子下此毒手。
张延醒来之后,他特意漏出破绽,让那群人以为有机可乘。
结果果然发现有人暗地里朝张延传递消息。
只是传去消息的那人明显只是个弃子,毫无用处的小喽啰,抓起来也只会打草惊蛇而已。因此他们并没有行动,而是将那人监视起来,借机观察到底谁才是内应。
可这一切现在都不便明说,他们的计划与打算因四皇子的死被彻底打乱,现在的局面混乱成一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从长计议。
至于娄琛之事……
别人或许不知,但作为过来人的靖王却看的清楚明晰。
如今的高郁已然入局,他用冷漠与傲然锻造的铠甲将自己武装起来,面对强敌的进攻临危不惧,他已然做好了面对腥风血雨的准备,也已然想过失败的结果。
他可以强硬,他可以冷血,但他却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无所畏惧,因为他也有不可触碰的软肋,而那软肋就是娄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