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郁走出暗道后,先前领着他们进到密道的小厮也跟着走了出来。
高郁背对娄琛看不清晰,但那小厮面上的神色却一览无遗。那人脸上不再堆着笑容,没有谄媚,没有讨好,只有对面前人的恭敬。
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报告着什么,高郁听后点了点头,吩咐了两句,那人立刻领会,转身朝暗道内走去。
这时候娄琛再是看不明白,也枉费重活一世了。
高郁骗了他,这个赌坊根本就是高郁为了骗他所设的局!
难怪高郁一来成竹在胸,一来便找到了这家赌坊;难怪这一路顺风顺水,连波折都没有就查到真相;难怪他这么急着离开……
那个隐秘的赌坊呢,也会是高郁安排的吗?高郁在这假银票案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为什么会假意带着自己来调查,又为什么会演这样一出戏给他看?
娄琛心中疑窦丛生,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着。他脑中乱成一团,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连眼前人影也模糊了,只觉那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他该怎么办,是站出来与之对峙,还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这么护送他回京?
娄琛尚未考虑出结果,屋里就有了动静。
高郁听完那人交代之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便要离开,娄琛来不及去想,赶忙放好瓦片,飞快的离开。
娄琛走的匆忙,所以没有看见,在他离开之后屋内长身玉立之人竟朝着他先前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嘴角翘起,一脸成竹在胸的欣喜。
娄琛回到客栈后,赶忙躺回了软塌上。
他心里头乱的很,就连高郁什么时候回了客栈也不知道。
等到高郁脚步声渐近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放缓呼吸,装作熟睡的模样。
高郁在门口处停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同暗卫说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回到房间。
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高郁身上还带着一些寒气。他将外衫脱去后低头瞧了一眼娄琛,确认对方仍旧在熟睡中后,才放心的爬上了床。
心情不错的他连睡着了,嘴角都带着笑意。
高郁是睡着了,可睡在他不远处软塌上的娄琛却在屋里再无声响后悄悄的睁开了眼……
这一夜,娄琛彻夜未眠。
他有许多话想说,许多问题想问,可高郁温柔而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却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装作从梦中醒来。
再等等,再等等吧,也许他是有计划的呢?也许他是不得已呢?
娄琛强自按下心中的疑惑,只默默的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因着时间紧,高郁昨日就计划好了,回去不再乘马车,而是直接沿河北下,先到楚州,再去寿州接高显。
这一路水陆通畅,若顺利早晨出发过了晌午便能到达寿州。
娄琛并未多说,只瞧着高郁自顾自的安排。只是一夜未睡,心中又惴惴不安的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娄琛的异常自然逃不出高郁的眼,但顾念人多嘴杂,他便没有多问,直到上得船来,见周围再无旁人之后,他才将娄琛拉到了一处,柔声问道:“阿琛,可是哪儿不舒服?”
娄琛凝眸看向高郁,好半响轻轻地摇了摇头:“谢殿下关心,微臣并无不适。”
“无事就好。”高郁笑着抬眸却发现娄琛正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神灼然,“怎这样看着我?”
“微臣……”
娄琛忐忑,刚开口便被高郁打断:“阿琛,早前是我不对,说了那些重话……但那些话都是无心的,我从未把你当做侍卫,也从未想过利用你……我待你的心意如何,你应该明了……”
娄琛闻言心中酸涩不已,这人总是这样,嘴巴上说着以诚相待,但真到做决定的时候,却从不将他考虑进去。
说是虚情假意未免太过,那些关心有几分真意他却也还是感觉的出来的。
只是再多的承诺却也是虚无,上一世他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一世他以为自己能耐了,却岂料仍旧被蒙在鼓里。
娄琛甚至想,认了吧,论权谋心计他是玩不过高郁的,可这个念头刚刚冒了出来,却又被他压下。
他这是在干什么,就这样认命了,那重活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被蒙在鼓里,但他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如果不争取,同上一世一样只一味地蒙头前行,那还不如从苍蔼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的痛快。
也罢,就当是最后的一场豪赌,让他死也死个明白吧。
和风清浅吹在脸上,让娄琛清醒了些,他深呼出一口气,定定的望着高郁,问道:“殿下昨夜可还睡的安稳?”
高郁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愣了一瞬后才继续笑道:“有阿琛在身边,自是安稳的很。怎么,阿琛昨夜睡的不踏实?”
“呵。”娄琛轻笑一声,闭了闭眼,终是下了决心,“昨夜的夜风大了些,殿下没着凉吧?”
高郁闻言,脸上的笑终于再也挂不住,他忐忑的开口,声音轻的像是要随风飘走:“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看到你从赌坊里出来,还是看到你与那小厮串通一气骗我?”娄琛竭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只自嘲似得道,“殿下,娄琛充其量只是个侍卫而已,何德何能要殿下这般费心做戏欺骗。”
“不是的,我真的从未把你当过侍卫,也从未想过利用你……”高郁急了,他最怕的便是娄琛这般,那人明知道,明知道他……
“殿下!”娄琛不愿在听高郁的欺骗与狡辩,不顾身份的打断道:“微臣只问一句,假银票的案子,是不是出自殿下的手笔?”
高郁讷讷无言,在娄琛的连声质问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娄琛本不期待高郁会告诉他真相,在久久得不到他的回答后,终是放弃了等待。
谁知他刚准备转身,高郁就终于像是放弃抵抗一样,肩膀耷拉下来,扯住了娄琛的衣角。
再也不敢直视娄琛质问的双眼,高郁缓缓的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高郁:阿琛,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作者:被演了,你根本不知道错,只是怕阿琛生气而已。
高郁:不,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阿琛,你原谅我吧!
娄琛: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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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这章都是铺垫,虐攻的开始,高郁这个演技……
呵呵,不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蠢作者自己都不舒坦!
第72章 捕蝉
再也不敢直视娄琛质问的双眼,高郁缓缓的低下了头, 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是。”
“是我刻意带你去赌场;是我连同手下做了一场戏给你看;是我故意引你发现假银票的来源……整个案子都是我计划, 假银票也是我刻意安排人散播出去的……但是阿琛, 你相信我, 我从未想要骗过你。”
“那间赌坊不是我的, 那个富丽堂皇的赌场也不是我的, 甚至假银票也不是我印的,我唯一做的,不过是派人将假银票盗出后与赌坊真银票调换, 推波助澜, 将事情闹大了而已。”
娄琛愕然, 在高郁如此直白的坦诚后, 他甚至问不出一句为什么。可知娄琛如高郁,只一眼便从他惊愕的眼神中看出了想要说的话。
轻轻松开扯住娄琛衣摆的手, 高郁缓声道:“阿琛你一定想问, 我为何这么做,要知道此事若处理不当定会引起淮南大乱,动摇南梁国之根基, 是不是?但阿琛你可知, 这批假银票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
娄琛茫然的摇了摇头, 看向高郁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些假银票其实是淮南东路这帮人, 准备用来冲抵秋收税银的。”
“冲抵税银……”
娄琛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郁,可高郁却只淡淡一笑:“不止这些, 其实早两年的税收中就已经出现了造假的银票,但数额不大,追查起来又实在繁琐,因此朝廷才一直没有追究。”
“但不追究并不代表不追查,这些年来我一直往淮南渗透势力,目的就是想防患于未然,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这些人在淮南这地界只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充其量说得上话,并不能翻云覆雨,但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两年,这些人用了两年的时间,总算查出了假银票的来源。”言至此处,高郁轻叹一声:“阿琛你当时猜的不错,那些假银票做工精良足以以假乱真,的确不是什么随意制造的仿冒品,而官府监守自盗,用真正的刻板盗印的。”
“怎么会这样……”娄琛一直以来只会带兵打仗,上一世即使手握天下兵权却也不参与朝政,他根本不知道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更不知高郁做了怎样的决定。
“怎么不会是这样?”高郁转身望着宽阔的河面,徐徐道,“盗印银票只是这些人这些年来做的违反乱纪事之一,其实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了。”
“淮南税收一向丰裕,可那些人却中饱私囊,半年的税收竟有十之三四入了他们的口袋。贪的越多,胃口也越大,久而久之税收已经不能满足那些人的胃口,也就是这样,才有了之后贪墨灾银的事。”
善德八年淮南大水,朝廷发下了一批赈灾款,那群人草菅人命,侵吞了大半的赈灾款……
“当年赈灾款的事,不是已有定论?”
娄琛还记得当时查抄户部侍郎府上时境况,一箱又一箱的的金银珠宝被查封,震惊了整个京城。就连谢家也因此事一蹶不振,沉寂许久,却不想竟然是另有□□。
高郁摇头:“那些只是弃子而已,丢车保帅,虽然损失不小,但根基却可保住。”
“弃子……”娄琛低声呢喃,如若只是弃子便有这般本事,贪得数目如此巨大,若真认真查下去,其真相该是多么惊人?
可娄琛想不通,既然之前好不容易才保住根基,自当休养生息,行事更加谨慎才是,为何会出这般的纰漏?
南梁律令,案涉税收银钱当从重论处,印制假银票一旦被发现便会满门抄斩。他们既然敢印,便知道若是被朝廷发现会怎么样处理,又为何要做这么冒险的事?
“若是他们拿的出来钱,这些银票也不必印了。”高郁轻笑道,“淮南的商铺酒肆、良田,几乎全在各大世家名下,连官府的人也出自世家。淮南的钱早就被这些世家吸干,掏空了。秋收要交税银只能从他们身上扒皮,可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好盗印假银票冲抵。”
娄琛不解:“既然贪墨那么多年,又怎么会拿不出钱来?”
“自然有了更大的用处……”高郁说着手指在栏杆上轻点了两下,做了一个口型。
娄琛见之,猛的瞪大了眼——豫王!淮南的钱都进了豫王的手里!
娄琛虽然没说出但高郁接下来的话,也却恰好印证的他的猜测:“不就是我那个不甘寂寞的皇叔么。大皇兄以为自己找了个靠山,却不料只是引狼入室,朝堂上与我们对立的其实根本不是大皇子一派,而是豫王。”
豫王母族无势,与淮南众世家也没有联系,圣上当年派其到淮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哪成想豫王到了淮南之后反而坐大,成为淮南各世家的□□。
娄琛终于理解了上一世淮南假银票案高郁最后的决定,难怪他不敢彻查假银票案——只因背后操纵之人就是豫王。
当年假银票事发之时,高郁入朝政不过两年,根基不稳的他根本无法同豫王抗衡。所以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查出几个虾兵蟹将,草草了事。
但那事也并非全无威慑作用,豫王之后有所防备,假银票才没有像如今一样泛滥。
而今时光流转,高郁早不是上一世那个如幼雏般,只能在风雨中飘摇的高郁。他根基已稳,只需一个契机便能搅动淮南风云,而这个契机便是这批假银票。
这批银票数额不小,被散布出去之后,淮南路交不出税银,朝廷必定会派人调查。
税收乃国之根本,若真的要查,可就不会如上一世一般,草草了事,因此即使刑部有心包庇,也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要么上缴税银,要么彻查连根拔起。
豫王淮南十余年才得今日的地位,又岂是会甘愿为人鱼肉。
况且豫王的谋略与胆识,十余年便能将淮南东路各世家一统,便可窥见一二。当年宫变之时若不是其还年幼,空手无权,而今恐怕又是另一番境地。
冲抵的银票被散布出去,淮南路根本找不出足够的银钱,除非……
娄琛疑惑的看向高郁,心头一动,有了个惊人的猜测。
“还能如何,到那时也只有造反了。”
娄琛蓦然一惊,他提也不敢提的词,高郁却如此云淡风轻般说了出来。
“阿琛不语如此惊惶,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事,我那皇叔的小心思,但凡了解他的人都能看的出来。”高郁顿了又继续道:“其实他若真反了更好,淮南的根早就烂了,它就像立与南梁之内的国中国,世家把持地方政权,朝廷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不仅淮南,整个南梁都是,这百年来所以朝政官员都由世家举荐,这些世家贪图眼前利益,举荐的那些个人虽然也偶有才者,但大多却只不过尔尔。南梁这群人的治理下,早就岌岌可危。”
“阿琛你以为皇令对他们而言算什么?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多律令政法到了地方,官府根本不会执行,只捡着有利可图的事儿做。”
高郁冷笑道:“所以……乱了就乱了吧,大厦将倾,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南梁百年基业倾覆,还不如豪赌一把。”
世家坐大,各方势力倾轧,如此任随其发展下去,即使不是淮南,换到京东,闽南,迟早也会有人再不愿屈于人下,举兵而起。
高郁不想做亡国君主,也不想看着南梁渐渐倾颓,于是便将天下做赌注豪赌一把……
若赌赢了,淮南世家便会被连根拔起,赌输了则天下大乱。
娄琛惊骇久久不能言语,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问得出一句:“这件事,圣上可知道?”
“父皇不知。”高郁摇了摇头,“父皇那脾性你也知道,说好听了叫仁厚,难听点便是心慈手软。他顾念兄弟情义,顾念天下百姓,若是让他知道了这场赌局恐怕还未开始便已成颓势,因此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皇叔而已。”
“靖王殿下……”
“嗯。”高郁点点头道,“皇叔虽远离朝政,但对南梁却从未懈怠过。当年税银贪污一案便是由他查出,这些年他也暗中帮忙收集了许多豫王谋反的证据。”
高郁没有说他是怎样渐渐断了淮南东西两路的联系;是怎样蒙蔽豫王,让他误以为朝廷已然对他下了杀心;又是怎样釜底抽薪,一步步将豫王逼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而今只要最后一步,待刑部官员调查结束,他便可借由刑部之手将靖王谋反的证据呈上。
到时让他们窝里斗,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豫王不反,他就逼他反,不破不立,不乱便永远不能有转机。
高郁这一场赌注实在下的大,稍有差错便会满盘皆输……可高郁却无所畏惧。
说完最后一句,高郁转过头,含情的双眸中满是期待与渴望,他定定的看着娄琛,一句一顿,沉声道:“所以……阿琛你是第二个知道我这些计划的人,你原因相信我,陪我赌一把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阿琛,高郁的话不可尽信,他是在绕弯子迷惑你。
娄琛:什么意思?
作者:阿琛你真是……我怎么就没给你开个足智多谋的buff呢!!!
娄琛:现在开还来得及……
高郁:不行,绝对不行……阿琛,你相信我,相信我……我这次绝对没有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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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持续高能,姑娘们一定要清醒,不要被高郁迷惑,他这么做其实…………
高郁: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作者:记得看标题……不要被迷惑啊……
PS,被拖走的作者关小黑屋前最后说句,明天高考了,祝所有考生都能乘风破浪,鹏程万里。
看完这章就好好去考试啊,一定要努力啊!
PPS,满足你们,高郁会抱着阿琛哭,但不是现在,影帝还在表演中,等之后玩崩了,才有得他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