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坐罢。”傅子芩拉着年幼老成的孩子坐下。
简七思触到软垫时仍疼得抽气,傅子芩皱眉道:“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扶助太子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娘娘不必歉疚。”简七思淡淡道。
一提到自己那顽劣的儿子傅子芩便忍不住摇头,随即又想起了今日的主角,便指着司弈恒道:“七思,这位是北疆王世子,他说想来看看你。”
直到这时司弈恒才终于开口,“哥哥,你的伤还疼么?”
简七思也有个五六岁的弟弟,闻声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流潺潺而下。
“多谢世子关怀,小人不疼。”简七思笑道。
方才那些举动可不像不疼的模样,傅子芩默然。
“哥哥,我父王常年征战,府里备有许多金疮药,待我回去让人带些给你。”司弈恒弯起眉眼。
“多谢世子,”简七思又作了一揖,“我常听闻外祖夸赞北疆王刚直不阿功绩卓越,心中敬佩不已。”
“当然啦,我父王是大英雄!”司弈守一提起父亲便两眼放光。
司弈恒也咧开嘴笑,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如他父王那般外刚内柔。
“是啊,”傅子芩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你们的父王是大英雄!”
门口的光亮忽地暗了一些,傅子芩抬头,便见皇帝抱着太子神色冷峻地站在屋外。
司离枭已经忘了从何时起傅子芩再没有用那般怜爱的目光看着孩子,满心欢喜,满腔真心,仿佛能将苍穹撑起来一般坚韧。他只记得傅子芩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司弈昂——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他们唯一的儿子。
“拜见陛下。”傅子芩率先行礼,屋内所有人随着跪拜。
司离枭瞥着跪在傅子芩身后的几个孩子,冷冷道:“免礼。”
傅子芩起身,不自觉地挡在司弈恒身前。司离枭越过他,便见着了豆芽菜似的男孩。
“北疆王世子?”司离枭问。
司弈恒立即上前,“司弈恒见过陛下。”
司离枭上下打量着这瘦弱的孩子,着实无法将他与体壮如牛的皇兄联系在一起。傅子芩站在旁边见司离枭无声地看着司弈恒,只觉得发间溢出了冷汗。
“北疆王双子为何来此?”司离枭抱着儿子坐下。
“禀陛下,皇侄听闻太子伴读重伤在身,便想来瞧瞧他。”司弈恒微微垂头道。
“气死是我的伴读,你来瞧他做什么?”前几日因着这人他被父亲责骂,小太子本就看不惯司弈恒,立即鼓着两个眼睛问。
“这……”司弈恒一下竟找不着理由。
“弈恒弈守秉性纯善,听闻他人受苦心中怜悯前来探望,有何不可?”傅子芩漠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虽然不知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听出了语气中的责备,不快地撅起嘴。
“世子病弱,既然看望过伴读,想来也该回去歇息了。”司离枭下了逐客令。
司弈恒几人才刚过来话都没说上几句,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懵懂。
“华宁,弈恒弈守,同陛下拜别。”傅子芩提醒道。
三个孩子立即行礼告退,司弈恒凑到简七思耳边低声道:“哥哥,改日我再来看你。”
“嗯,好。”简七思笑着点头。
司弈昂看着那两人亲昵的模样,小嘴撅得几乎要上天。
“小人告退。”傅子芩作了一揖正要转身,便听皇帝道:“谁说你能走了?”
傅子芩愣了愣,反应过来才让侍从将北疆王两个孩子还有长公主带走。
司离枭待三个孩子离开,抱着太子站起来便走。
“七思你好好休息。”傅子芩说完也跟着皇帝离开。
“恭送陛下,娘娘。”简七思长长地喊。
司离枭回了正殿,将太子交给侍从带下去玩耍,怫然不悦地盯着傅子芩。
这就是一副等他道歉的模样,傅子芩暗中叹息了一声,欠身道:“小人擅自领弈恒弈守到太极殿探望太子伴读,请陛下恕罪。”
“你倒是对北疆王的两个儿子颇为上心。”司离枭眯着眼看他。
“弈恒弈守自打出世便在边疆,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小人自然想对他们好些。”傅子芩不咸不淡地道。
“若是你对弈昂也这般上心,他也不至如此玩世不恭。”司离枭沉声道。
他这不服管教的脾气只怕是皇帝惯出来的才对,傅子芩腹诽着,嘴上却仍是“小人知罪。”
“知罪知罪!”司离枭猛地大吼出声,“你傅子芩何时变得如此乖顺?”
傅子芩淡淡地瞧着他,“那陛下想要小人如何?”
如何?
司离枭怔在那里。
宛如最初的岁月偷偷用恋慕的眼神看他?还是宛如再见之时满心仇恨地刺杀?
司离枭看着从傅子芩眸中映出的自己,忽地没了主张。
“芩妃……先下去罢。”司离枭低声道。
傅子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作揖道:“小人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不擅长总结中心思想的人,想章节名是个痛苦的事,挥
第31章 章二十九 无缘之子
司弈恒的热症虽然有所缓解,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没个三年五载却不能痊愈,整日只能拖着病弱的身子在王府里读书,或是看他弟弟在院中疯耍。
“哥,给你。”司弈守迈着两条小粗腿进屋,绷着小脸将信放在兄长面前。
“是什么?”司弈恒拿起信拆开。
明明他哥已经在读信,司弈守还是回了一句,“慕容缜送来的。”
司弈恒一行一行地读下去,信上就是简单地介绍了慕容缜近来的生活,然后大篇幅地询问司弈恒身体如何几时回去。
“他说了什么?”司弈守伸了个眼角去看。
“问我们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去。”司弈恒看完便将信折了起来,毕竟里面丝毫没有提及司弈守,就没有必要给他弟弟看到。
“我才不想回去呢,”小馒头撅了撅嘴,“北疆风沙又大又没有京城好看,回去做什么?”
“小守,你若想留在京城便要好好读书用心练武,在此处谋取一官半职。”司弈恒比着手指道。
司弈守恍然大悟,随即又问,“哥哥想去哪儿?”
“当然是回北疆啊,”司弈恒弯起眉眼,“我是世子,总有一日要承袭北疆王的职责。”
“哇——”司弈守万分崇拜,像父王一样抵御外敌保卫边疆,未来的他哥好厉害。
司弈恒笑了笑,随即又咳了几声。
“小恒。”正巧过来的辛雪扬慌忙进门给孩子顺气,司允修也快步入内,眉头紧皱地看着大儿子。
“日日吃御医开的药怎的还是不见好?”辛雪扬求助似的看向丈夫。
“御医的药方毕竟不是灵丹妙药,弈恒的病要慢慢养,急不得。”司允修安抚道。
“母亲,我没事。”司弈恒咳完,小脸都有些红。
做娘的就是针尖小事都能疼得撕心裂肺,“要是小守的肉匀一些给小恒便好了。”
司弈守一听,这是说他肥呢,立即不悦地撇过脸。
“好了,”司允修拍了拍王妃的肩膀,“我遣人再去民间寻一些良医过来。”
辛雪扬点点头,一脸忧虑地看着儿子。
“父王,给简哥哥的药送去了么?”司弈恒问。
司允修点点头,“送去了。”
“这便好。”司弈恒摸了摸自己鬓发。
辛雪扬看着儿子这不自然的动作,问:“小恒很喜欢简哥哥?”
“哥哥可喜欢那个简哥哥了,”司弈守抢白道,“回来那天一直说简哥哥的事呢。”
辛雪扬的双唇微微泛白,定定地看着司弈恒,“是么?”
司弈恒挠了挠脸,“简哥哥明明身负重伤,床头却还摆着书卷,想来定是个勤学之人。”
“还有,简哥哥说话慢条斯理的,觉得……”司弈守想了想,道:“觉得他懂好多东西的样子。”
“对,对,”司弈恒忙附和,“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便是简哥哥这样的人罢。”
两个孩子越夸赞简七思,辛雪扬的脸便越白。
“夫人?”司允修喊了她一声。
辛雪扬回神,冲着北疆王笑了笑,“我没事。”
两兄弟不再谈论太子伴读,北疆王便指着司弈恒手里的宣纸问:“那是什么?”
“哦,”司弈恒扬了扬信,“是阿缜哥送来的。”
北疆王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同吐谷浑的王子交好,对他的儿子没有坏处。
司允修转眼,便见他名义上的妻子又神游天外。
“弈恒弈守,爹娘有事先回去,你们自己玩一会儿记得去温书。”北疆王对着王妃使了个眼色。
“好。”两个儿子乖乖地答。
司允修带着辛雪扬回房便问:“夫人,你是怎么了?”
辛雪扬眼神游移了一会儿,屏退左右道:“王爷,你难道看不出小恒喜欢太子伴读么?”
“那又如何?”北疆王不解,“他才六岁,仰慕饱学之士有何不可?”
“王爷!”辛雪扬焦急地捏着手指,“小恒小守是……是桃源人啊,若喜欢男子怀上身孕……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我是桃源人……我竟是桃源人……”
司允修仿佛能听见遥远的声音。
“若是被人发觉要受火刑而死,这孩子我不能要,这孩子我绝对不能要!”
看着丈夫失神,辛雪扬还以为这应当是不宣之密,立即道:“对不住,我不该提,他们是北疆王的孩子,与桃源毫无干系。”
“没事。”司允修摆摆手。
辛雪扬咬着嘴唇,眼睛看向绣着迎春花的裙摆。
“这件事,我会留心。”司允修脚下迈开步子,“我先去召人寻医。”
辛雪扬怔了怔,福身道:“恭送王爷。”
司允修走出房门,漫步目的地在府中游荡。
他曾以为有了弈恒弈守,他便不会再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孩子,不会想起从穆晰舫腿间流下的鲜血。
“若是被人发觉要受火刑而死,这孩子我不能要,这孩子我绝对不能要!”
那一年,穆晰舫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开合,眼里满是恐惧。那时他多么想告诉他,没关系,我是王子,我会保护你们,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你们会是除了过世的母亲,我最亲密的家人。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一起变老,一起笑着看日出日落。
然而穆晰舫甚至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便私自给他们的孩子判了死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听见年少的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害怕你知晓我是桃源人……我害怕你厌恶我……”腿间鲜血淋漓的穆晰舫面色惨白,唯有眼眶泛着微红。
不会,我怎么可能厌恶你?
司允修无神地看着王府中疯长的杂草。
我爱你啊。
北疆王府的侍卫散在京中暗访妙手回春的名医,穆晰舫也身着私服朝药堂而去。
京城之中即便不是赶集之日仍然熙熙攘攘,穆晰舫不疾不徐地走在街道,忽地听路边一小贩喊道:“桃木梳喽,买三花桃木梳喽。”
穆晰舫脚下一顿,目光放在小贩身上。
那小贩面目平淡,只是一见穆晰舫看过来,立即嬉笑道:“这位爷,给母亲和夫人买一把桃木梳罢。”
穆晰舫踌躇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一把刻了三朵半开桃花的木梳道:“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夫人。”
“给心上人备一把也成啊,爷若是看不上木梳,瞧瞧这锦帕如何?”小贩又拿出一张绣了桃花的锦帕递到穆晰舫眼前,“只是这锦帕沾了灰,爷若是想要恐怕得去镜花楼找绣娘才成。”
随着小贩的手看去,穆晰舫便见着了一间新开张的绣楼。
“爷,那绣娘的手艺天下第一,爷若是不去可就亏了。”小贩咧开一口白牙。
穆晰舫神色微沉,转身朝绣楼而去。
穿过精细的绣品和几名年少的绣女,杂役带着穆晰舫进了后院。昏暗的屋内坐了两人,俱是他不愿再见的面孔。
“我说过了,你的儿子王府可以帮你养,其余的事不要再来找我。”穆晰舫冷眼瞧着一男一女。
“若是如此你大可不用过来。”成羽亭淡笑着看他。
毕竟这两人抓着北疆王收养逆王之子的把柄,穆晰舫的眼皮跳了跳,找了个稍远的凳子坐下,“你们想要什么?”
“听闻北疆王府在京中寻医问药,我想你为我引荐。”成羽亭倒了两杯茶,左绮裳便将茶水放到穆晰舫手边。
“你要进王府?”穆晰舫心头一颤。
“我不过想去见我的儿子罢了。”成羽亭垂下眼睑。
“之前偷偷带你见弈守已经是大罪,你莫要得寸进尺。”穆晰舫嗤之以鼻,“有什么直接说罢,我没有时间与你周旋。”
成羽亭仍然只是笑,“你不想北疆王坐上龙椅么?”
“什么?”穆晰舫大惊失色。
“让北疆王成为皇帝。”成羽亭淡然地重复了一句。
“不可能!他根本无心帝位!”穆晰舫重重地咬字。
左绮裳忽地轻笑一声,“他无心帝位,不代表皇帝对他没有戒心。”
穆晰舫捏着衣摆,愤然看向成羽亭。
“再说了,屹然的身份若是暴露,必定株连整个王府。”成羽亭缓缓抬起茶盏。
“你疯了?!那是你的亲儿子!”穆晰舫低喝出声。
“他的父王身首异处,他却安然自若地活在北疆王的羽翼之下。”成羽亭看着水中舒展的叶片,“若是无法为父王报仇,他活着又有何意义?”
穆晰舫眼中怒意更甚,“我不会帮你。”
“与其和你说桃源的血海深仇,”成羽亭深吸一口气,“你不如想想,若是北疆王成为皇帝,这世上便无人能够阻挡你们在一起。”
眼前猛地闪过姐姐那张羞怯的脸,穆晰舫心中微微混乱。
“逃了那么多年,我也累了。”成羽亭轻轻吹开盏中的茶梗,“我只想待北疆王登基,为我族洗刷妖孽的冤屈。”
若桃源不是妖族,那他的孩子便能活下来,他便能顺其自然地和司允修在一起……
穆晰舫眼中毫无神采,胸腔内却地动山摇。
左绮裳将手搭在穆晰舫的肩上,语气凌厉,“辛明扬,你没得选。”
穆晰舫带着承诺离去,左绮裳看着空旷的门外哼笑一声,“北疆王么?”
成羽亭收拾着茶具,眼里透出一股冷光。
当年杀司靖禹,北疆王也有份。况且,他们还有他的宝贝屹然,不是么?
夜幕降临,郦昔繁绣着荷包,云淡风轻地朝一旁的傅子芩小声道:“要动手了。”
傅子芩愣了愣,也放低了声音,“我该做什么?”
郦昔繁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一般笑了笑,“看紧皇帝,接近北疆王。”
傅子芩看了看郦昔繁微笑的脸,眸子转向地面,“我知道了。”
第32章 章三十 学堂纪事
说是要接近北疆王,但司允修身在宫外,傅子芩就连书信都没有理由传过去,更不要提接近这两个字。想来想去只能从孩子这边着手,看看有没有一丝突破口。
“我听闻北疆王府来了一名神医,世子的病好转了不少。”傅子芩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司离枭瞥了一眼傅子芩,继续抱着小女儿在他腿上踏步,“你倒是消息灵通。”
“皇城有点风吹草动宫女太监都知道,我从他们那儿听来的。”傅子芩含混道。
“看来该治治这群奴才嘴碎的毛病。”司离枭沉声道。
他的意思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傅子芩暗中翻了个白眼,“世子的病有了起色可是真的?”
“真的。”司离枭答。
“等世子病好些,召两位堂兄到宫中陪弈昂玩耍罢。”傅子芩提议道。
“为何?”司离枭竟一脸疑惑。
年纪相仿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很寻常罢?傅子芩撇嘴,“弈昂没有手足同伴,才总是听信身旁小人的谗言。”
司离枭想了想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待世子痊愈了再说罢。”
等司弈恒病愈恐怕归源教都打进宫来了,傅子芩拧着眉道:“那让弈守过来也好啊。”
司离枭将司知仪抱着坐下,“你对北疆王的孩子还当真上心。”
唯恐被皇帝发觉什么破绽,傅子芩抱过小女儿道:“是你让我多关怀弈昂,我才费心去想如何教导他走上正途。”
“他走的莫非不是正途?”司离枭不悦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