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前,某位部落的王遇见了一对桃源族的兄弟。王想求娶哥哥,便去了他的家中。”斗笠男子放下酒碗,缓缓地道,“哥哥面如冠玉,博学多才。弟弟小时候是个胖墩儿,长相品性都和他哥哥大相径庭。王记得他再见弟弟时,心中便无端地生出一股诡异的寒意。弟弟道:‘你初来帝都,我自然得尽地主之谊替你接风洗尘’。接着便让人搬来十坛好酒,在皇城最大的酒楼中摆下上百道珍馐。那人身上虽然裹着云锦玉器,可却让王想起一种野兽。老板可知是什么野兽?”
“什么?”老板警惕的眼中带了些好奇。
“鬣犬,”斗笠男子微微垂眸,“他就像一只野外的鬣犬,藏匿草丛之中,捕食撕扯鲜活的血肉。”
老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偷偷地用眼角瞄着斗笠下的神情。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王未做多想,便与他畅饮至深夜。”斗笠男子继续道,“不料喝到第三坛,王觉得身上燥热难耐,竟与那弟弟做了错事。王出身吐谷浑,日日与酒作伴,怎么能可喝了三坛便倒,又怎么可能酒后乱性?想来是遭人暗算,吃了媚|药。第二日王问那弟弟为何要这么做,弟弟却逼迫王放弃他哥哥,娶他过门。若王不答应,他便要将此事昭告天下。”
“那弟弟当真任性。”老板抿了一口酒。
斗笠男子笑着点头,“后来王只得娶了弟弟,将他带入部族。王与他并无情意,婚后便将他安置在远处,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才过一个月却出了一件大事,”斗笠男子又倒了一碗酒,“弟弟杀了王的一位叔父的妻子。”
老板略一挑眉,淡淡地看着酒碗中自己的倒影。
“在王的部族中属那位王爷的权势最大。”斗笠男子神色有些凝重,“新王后坦白承认自己杀了人,没有任何解释,于是部族中要让王的妻子偿命。王将他的妻子关押了起来,暗中斡旋希望能保他一命。不料半途他竟从牢中逃了出来,从此杳无音讯。”
故事戛然而止,斗笠男子将酒饮尽。
耳边只剩大漠呼呼的风声,将小店的窗户吹得吱嘎作响。老板起身将窗户关好,才回到桌边,道:“兄台方才说的那个故事,我也有所耳闻。”
斗笠男子“哦?”了一声,示意让他说下去。
“胡说八道罢了,兄台不必当真。”老板似乎有些踌躇。
“老板但说无妨。”斗笠男子道。
老板叹息了一声,道:“这事,要从这两兄弟很小的时候说起了。”
斗笠男子看向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两兄弟从小兄友弟恭,不分彼此。”老板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有些怀念,“有一日,两兄弟被人抓去,哥哥为弟弟挡了刀,差一点命丧黄泉。”
斗笠男子心头一跳,似乎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隐情。
“从那时起,弟弟就发誓他这条命便是他哥哥的,即便万劫不复也要保他哥哥周全。”老板的瞳色变深了些,“为了夺得掌权之位,哥哥受了很多苦。眼看他的父亲很快就要将权位交给哥哥,不料却忽然冲出一个部族的王,想要求娶哥哥。兄台,你说若你是弟弟,你会怎么做?”
斗笠男子皱了皱眉,不置一词。
“弟弟自然不愿看到哥哥的心血功亏一篑,于是他设计让王娶了他。”老板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其实也不只为此,弟弟会这么做,还因为哥哥喜欢的,另有其人。”
斗笠男子瞪大了眼,但没有打断他。
“弟弟想着,反正嫁都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成。”老板撇了撇嘴,“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竟发觉过去绑架了他和哥哥的人,竟然就在部族之中。”
“什么?”斗笠男子大惊。
“似乎绑架兄弟二人之后,那女子便逃到了边疆,嫁给了部落的某个王族。”老板转了转酒碗,“那女子满腔怨愤无处发泄,于是处心积虑地怂恿自己的丈夫与兄弟二人的家族作对。弟弟发觉真相之后自然不能继续让那女子为非作歹,于是脑门一热便杀了她。”
“你有什么证据?”斗笠男子认真地问。
“证据?”老板剜了他一眼,“当年便没有证据,如今又怎么找得到?”
斗笠男子沉默,老板起身离开道:“兄台吃了酒便走罢。”
“老板。”斗笠男子又叫住他。
“何事?”老板停了下来,却背对着他。
“那位王也觉得王后杀人之事十分蹊跷,于是四处寻找王后。”斗笠男子直直地看着那个背影,“某一天,王觉得,或许自己其实一直思念着王后也说不定。”
“大约是因为他喜欢求而不得的东西罢。”老板笑了笑,便又迈开了步子。
斗笠男子看着他隐入门帘之后,放下银子大声道:“我还会再来。”
小二伸出脑袋看着空旷的大堂,回老板道:“人走了。”
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
“唉,这人说的故事可真奇怪。”小二挠了挠头,“老板也晓得这个故事?”
“晓得。”老板简短地答。
“真奇怪啊。”小二又嘟囔了几句,“那位王还在找他的王后么?”
“大约罢。”老板无奈地勾起嘴角,可惜王后“无缘无故”杀了王亲之妻,已经无法再回去了。
“找不到也好,王后虽然是桃源族能生孩子,可毕竟是个男人。想到男人生孩子,我就一身鸡皮疙瘩。”小二搓着自己的皮肉。
老板眼神一凛,往那小二的脑袋上推了一把,道:“还不快去做事?!”
“是,是。”小二讪讪地走了。
“爹爹。”卧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三岁左右圆圆滚滚的孩童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怎么了慎儿?爹爹吵醒你了?”对着自己的儿子,老板的声音都轻柔了不少。
“爹爹,慎儿还想觉觉。”慎儿说罢便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好,爹爹带慎儿去睡觉。”老板将儿子抱了起来,便朝卧房走去。
“爹爹,慎儿想听故事。”小小的孩子躺在父亲侧边道。
一听到故事这个词,老板的头都有些大,“慎儿不是想觉觉了么?”
“听故事,”慎儿却来了劲儿,“听完故事就觉觉。”
“这……”老板颇感无奈,脑中却猛地浮现那斗笠男子的模样,“那么爹爹,就讲个小狗狗的故事罢。”
“好,好!”慎儿欢喜地拍手。
老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从前,有一只狗狗,因为咬了人,于是被关了起来。”
“坏狗狗,关起来!”慎儿附和道。
“可是狗狗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了小狗狗。”老板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头。
“啊——”慎儿惊呼一声。
“于是狗狗就偷偷逃了出来,生下了小狗狗。”老板道。
“那狗狗和小狗狗呢?”慎儿问。
老板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当然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慎儿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转不过来。
“好了,慎儿快睡罢。”老板拍了拍孩子的背。
“嗯。”慎儿点点头,便闭上眼睡觉。
老板看着儿子渐渐熟睡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晓得某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老板淡淡地笑了起来,将儿子搂入怀中,仿佛拥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第52章 番外四 疯犬
太极殿的公公作了一揖道:“简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简七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深夜找我有何要事?”
“这个咱家可不晓得了。”太监笑着摇头。
简七思略作一想,将台上的书卷全数收了起来,道:“公公请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主子去换衣,简家的下人却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公,听闻陛下有意立大皇子为王储,可是真的?”
太监不屑地扫了几人一眼,“这事咱家又如何得知?”说罢便大摇大摆地往边上走了几步,背对着人不说话。
简七思随着太监进了司弈昂的寝殿,整个殿中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简七思在门外喊了一声。
“进来罢。”门内传来司弈昂偎慵堕懒的声音。
简七思叹息了一声,推门,便嗅见一股甜腻的异香,但他也未作多想,便关上门入内。
“过来坐。”司弈昂坐在矮桌旁,手边放着一壶琼酿。
简七思行了礼,便坐在司弈昂对面。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司弈昂神色淡然地倒了两杯酒。
“这……”简七思甚少见到他这副神色,心中有些疑虑,“大约十二年了罢。”
“十二年,一个轮回了啊。”司弈昂将其中一杯放在简七思面前。
简七思看着面前的酒杯,并没有伸手。
“怎么不喝?”司弈昂将面前的酒饮尽,“不会害你。”
简七思捏了捏手指,才拿起杯子喝了下去,“好酒。”
“我出世那年酿的龙涎酒。”司弈昂又添了些酒在两只杯中。
简七思没有喝,司弈昂也不再勉强。
“过去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司弈昂捏着酒杯放在自己眼前,“即便父后诞下龙儿,我也还是长子。”
简七思揣摩他或许是想说说大皇子的事,便淡淡地听着。
“结果,忽然就出了一个同胞哥哥。”司弈昂哼笑了一声,“我这个哥哥虽然体弱了些,但架不住读书厉害啊,宫里的人都赞大皇子‘温文尔雅,学富五车’。幼清说,若是我再不努力,这个太子之位便要被大皇子夺去。”
简七思挑眉,没想到那个只晓得阿谀奉承的阉人还通些道理。
“于是我学着读书练武,笼络人才。”司弈昂以手托颐,“可父皇却将江太尉十子江泰辰赐给大皇子做伴读。江泰辰原是差一些便要做太子伴读的人,你说,父皇这是何意?”
“陛下想来只是为了给大皇子安排个好些的伴读罢。”简七思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司弈昂从鼻中喷出一口气,“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可父皇给大皇子安排了强大的势力便罢了,连父后都更为偏爱大皇子。”
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多年,虽说没有受什么罪,但皇后心中想来应当是有些歉疚罢。简七思默默地想着,没有搭话。
“终于啊,大皇子离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司弈昂对着半空举杯,又饮了下去。
简七思心头一跳,虽说他也明白大皇子坐上王储之位是迟早的事,但没料到会如此之快。
“嗯!”司弈昂闷哼了一声,手中的被子也摔碎在地。
“殿下!”简七思惊呼,忙上前扶着太子。
司弈昂口中吐着热气,面上仿佛风寒一般渐渐泛红。
“殿下……你这是……”简七思不解地道。
“你……就没有什么感觉么?”司弈昂邪笑着问。
简七思这才发觉下腹仿佛升腾起一阵诡异的燥热,迅速往四肢百骸窜出。
“殿下你……”简七思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
“我……很快就不是太子了,”司弈昂反手抓住伴读,“但是,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简七思脑中宛如炸开一般,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便被司弈昂拉入卧房甩在榻上。
“殿下。”
简七思听见耳边一声柔媚的呼唤,转脸便见这榻上还有一名吐气如兰的少女。
司弈昂脱下外袍,又过来压住想要爬起身的简七思。
“殿下,你这是何故?!”简七思大惊失色。
“我说了,即便我不是太子,你也不能离开我。”司弈昂恶狠狠地道,一把便将简七思的衣衫撕开。
“你……”简七思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大吼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司弈昂几乎要将简七思的手臂捏出血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简七思极力挣脱,可比起他这个牛角书生,练过外家功夫的司弈昂力气要大得多。
司弈昂将简七思搬过身去对着那唯有被子遮体的少女,呼着热气道:“别怕,会很舒服的。你只管抱着她,我不会让你痛的。”
简七思变颜变色,耳朵都红得仿佛要溢血。太子竟要做这等下作之事,简直是为天下所不齿!
司弈昂说着便将简七思压向那少女,自己在后面□□着他的后颈。少女也娇羞地搂住简七思的腰肢,闭上眼亲吻他绯红的脸颊。
简七思几乎要疯了,无论是身后的热度还是眼前的女子,都让他燥热难耐的身躯忍不住随波逐流。
司弈昂看简七思渐渐堕入情|欲之中,笑着抚向他的□□。
简七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挣开身后的桎梏便朝外跑。
“简七思!”太子在身后大喊。
简七思也不管身上已经衣不蔽体,发狂一般跑出了宫殿。
热,太热了。
简七思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
这么继续下去,恐怕他会忍不住猥|亵看到的第一个人。
简七思咬了咬牙,用尽一切理智压下奔腾的欲望,往迷茫的前方发足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简七思看到了一个极大的荷花池,想也没想便投入清凉的水中。
简七思不会凫水,池水从他的口鼻中涌入,一下便浇息了膨胀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溺水的恐惧。
“救……!”简七思刚喊了一个字,便又再次没入水中。几番下来他已无力呼救,只能静静地沉入池底。
看来他将命丧于此了。
简七思模糊地想着。
作为太子伴读,没有被皇帝赐死,也没有被大皇子害死,反而死在了自己主子手里,当真可笑!
太子那个混账东西……
简七思闭上了眼。
他不会走啊,他发过誓,不管司弈昂是不是太子,他都会陪在他身边。
他不会走的……
睁眼,却不是阎罗地狱。
“你醒了?”眼前的人焦灼地看着他。
简七思慢慢归拢自己的视线,“大皇子……殿下?”
司弈恒这才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
简七思环顾四周,这儿似乎是大皇子的寝殿。
“请钟御医过来。”司弈恒吩咐道。
“不用不用,我只是呛了几口水。”简七思忙坐起来,却发觉自己身上穿着新的中衣。
“钟御医就在外头。”司弈恒笑了笑。
简七思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钟御医查过简七思的脉象说是无碍,司弈恒才放心地让钟御医回去。
“简兄为何落了水?”御医走后,司弈恒问。
“只是失足罢了。”简七思扯谎道。
“失足之前脱得精光?”司弈恒直直地看着他。
简七思叹息了一声,“殿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我听闻太子深夜召你入宫。”司弈恒神色沉重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简七思不尴不尬地笑着,“我与太子殿下有了些冲突,他罚我赤身裸|体地回去罢了。”
司弈恒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殿下,小人叨扰了。”简七思作了一揖,便掀被下榻。
“如今夜已深,你就在我宫内休息罢。”司弈恒也站了起来。
“多谢殿下,只是小人担忧家中父母多虑,还是赶紧回去的好。”简七思又拱了拱手。他毕竟是太子的伴读,与大皇子理应势成水火。若当真在大皇子殿中休息,只怕外头又会风言风语。
“简兄,”司弈恒认真地看着他,“简兄何时与我如此生疏?!”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简七思勉强地笑着,“殿下千金之躯,小人不敢高攀。”
司弈恒面上浮出几丝不悦,“我自入宫识得简兄,便折服于简兄的才德。”
“承蒙殿下错爱,小人担待不起。”简七思躬身道。
“简兄,”司弈恒靠近简七思一步,“简兄博物多闻,为何不学那管仲择木而栖?”
简七思看了一眼大皇子,又将目光错开。太子即将失势,更何况比起司弈昂,司弈恒更有经国之才,此时投入大皇子麾下怎么想都是上佳之选。
“小人自诩不是良禽,不敢与管仲比肩。”简七思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小人告退。”
司弈恒听着他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忽地道:“只要他没有□□之心,我保你们一世无虞。”
简七思停在那里,淡淡地扬起嘴角。这人,还是那么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