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令他感到厌恶的人,令他倍觉厌恶的东西,都暂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所爱的人,却与他朝夕相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让他十分窝心。
其实,哪怕季琛什么都不做,只要他能够陪在叶云泽的身边,叶云泽就会觉得十分幸福,就像心底里有蜜糖在源源不断的涌出一般。
叶云泽发现,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过的日子。
不需要每天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需要一群人阿谀奉承、山呼万岁,只要让他和所爱的人清清静静地呆在一起,便胜却无数光景。
但叶云泽也十分清楚,依着季琛的守礼,一旦自己的伤好了,季琛是断断不会同意继续住在乾元宫中的,这样美好安静的日子势必会被打破。虽然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叶云泽倒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好起来了。
他贪恋着与季琛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享受着季琛对他的每一分关怀和宠爱,他就像一个偷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不知道嘴里浓得化不开的甜腻什么时候会消失,只能趁着还拥有的时候尽情的感受那抹甜味儿
“皇上,季将军让奴才们给您煲的鱼汤好了,您记得趁热喝啊,季将军说,他一会儿要过来检查。”
随着小喜子的话,一盅浓稠的白汤被送到了叶云泽的面前,浓香四溢,汤上还飘着几颗被切碎的葱花,让人见了便食指大动。
这正是季琛吩咐要每日给叶云泽备着的鱼汤。因叶云泽伤到了心,喝些鱼汤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小喜子又得了个新的任务:每天看着叶云泽把鱼汤喝完。
谁知,叶云泽一看到那汤,一张俊脸就像看到苦瓜的小孩子一样,皱成一团。
汤自然是好汤,可哪怕再好的汤,日日喝,也会喝腻,更何况,这汤里还没加什么佐料,用叶云泽的话来说就是“能淡出个鸟来”。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他能好好喝汤?呵呵……
于是,当季琛走进内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小喜子捧着汤一脸为难地站在叶云泽的面前,叶云泽却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将身子往边儿上一扭,看都不看小喜子一眼。
小喜子见了季琛,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两眼放光:“将军,皇上不肯好好喝汤,您看这……”
“怎么又不肯好好喝汤了,前两天不是才跟我保证过的吗?”季琛无奈而又宠溺地上前拧了拧叶云泽两颊的肉,直到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动作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才松开了手。
叶云泽不断地揉着自己两边的脸颊,看着季琛的眼神满是控诉。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中蕴了点儿水光,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可爱。
“你欺负我。”
“我伤还没好呢,你就开始欺负我了,等我伤好了,你是不是就要开始虐待我了?”
叶云泽说着说着,鼓起了脸颊,眼神开始变得愤懑。
季琛愣了愣,他没想到,叶云泽居然这么能耍赖皮。最近,在他的面前,叶云泽似乎越来越没有底线这种东西了。
“我可没欺负你,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还不许我捏两把了?好了,别想转移话题。快点儿喝汤吧。”
叶云泽看着鱼汤,瘪了瘪嘴,深深地叹了口气,瞪着一双生无可恋的眼睛看着季琛。那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就像在跟主人撒娇的猫咪似的,看得季琛直想笑。
“好了,来,我喂你吧。”
叶云泽表情都不换。
最终,还是季琛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我跟你一块儿喝总行了吧,你一口,我一口?”
这回,叶云泽终于点了点头。
他真是太机智了,把季琛拉下水,他不就既能够享受到爱人的关怀,又可以少喝一半的鱼汤了吗?
叶云泽并不知道,他的这些小把戏,季琛早就看穿了,因此,一开始季琛给叶云泽准备的鱼汤,就是双倍的量。要是季琛不在,叶云泽只用喝完一半就足以补充所需的营养了。
在叶云泽养伤期间,季琛和叶云泽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与外界有关的事。
他们都很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同时,彼此也心知肚明,一旦提及外面的事,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彻底与这段偷来的时光告别了。
无论两人愿不愿意,这一天,都迟早要到来。
随着叶云泽伤势的好转,叶云泽和季琛终于不得不把目光放回那些阴谋诡计上,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叶云泽遇刺之事。
这件事事发突然又疑点重重,到现在也没个定论。先前叶云泽还伤着,如今,叶云泽好了,这件事却是再也拖不得了。
但凡事涉一国君王的,就没有一件是小事!若是不弄清敌人究竟是谁,意欲何为,朝中官员只怕都要寝食难安。
此时,叶云泽和季琛正坐在桌案前,神色凝重。
“你手下的人可查出来行刺你的幕后主使是哪一边儿的了?”说到这个话题,季琛的眼神变得颇为锐利。
虽然直接证据显示这件事与藩国脱不了干系,但季琛和叶云泽都不相信这件事是藩国干的。
再怎么说,藩国国王还在京城里呢,就算藩国真想行刺叶云泽,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下手,除非他们不在意自己国君的死活。
只是,如果真是哪边儿的人想要玩栽赃陷害,为何会留下这么个明显的破绽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只怕不止一拨人。
作为开国君王,叶云泽的仇恨值拉得杠杠的,想要他死的人还真不少,前朝余孽、周围被大齐征服的几个小国之人、反对大齐的民间教会、叶家昔日旧敌人……
若是将想要叶云泽性命的人细细罗列下来,必有一条长长的清单。可能够趁着藩国国王来京,行刺叶云泽,嫁祸给藩国,搅浑这潭水的势力,却是不多。
“这件事,恐怕与夷族人脱不了关系。”季琛道。他与夷族人打交道的时间最久,说是大齐最了解夷族人的人也不为过。
“恰好,我查到的线索,也指向了夷族——那几名刺客,就是夷族人伪装的。只是,据藩国人的说法,那些人跟在藩国国王身边伺候,也有四五年时间了。难不成那个时候,夷族就已经开始筹谋着要找机会刺杀我,嫁祸给藩国人了?”
夷族人骁勇善战,虽被大齐打服了,却一直不怎么安分。
大齐尚未立国之时,温江军征服过夷族一次,后来,蓝将军又征服过夷族一次。真正将夷族打退数百里,让夷族不敢犯边的,却是季琛。这一仗开打的时间,恰是四五年前,季琛也因为这一仗的胜利而得了世袭罔替的国公之爵。
“看来,有人在帮着夷族人复仇呢!”季琛冷笑:“无论夷族人是不是最终的谋划者,但他们直接参与行刺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次,我非要打得他们王庭全灭不可!看他们还有哪个敢来复仇!”
“等等,我几时说过要让你上前线了?阿琛,别忘了,如今的远征大将军,是白战。”
“可……”季琛的眉头紧的能够夹死苍蝇。不是他眷恋军权不肯放手,实在是白战这员小将,虽资质过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名将,但如今终究还稚嫩了些,恐怕应付不来夷族人。
再者,他单论威望,也不能服众,才担任大将就接手这么重要的战事,只怕不妥。
没等季琛与叶云泽商量出个结果来,当天晚上,叶云泽就接到了夷族犯边的消息。
这下子,这场仗不打也得打了。
第18章
大齐熙和六年,夷族犯边,大齐主将白战率军迎击,小胜。次日,两军相交,再胜,军中有夷人惧怕白战之言。
三日后,白战率军大举进攻,夷人仓皇逃跑,齐军追杀夷人至祁山之南,忽有大批夷军包抄而来,齐军始知中计。
白战大军被围,粮草被断,又处不利地势,虽一次次突围,却没能成功,被困在原地。
与此同时,另一股自王庭出发的夷军径直绕过了相持的两军,朝着大齐边境而去……
不到五日功夫,白战打败的消息就传回了京都,与之一同传回的,还有夷军连下三城的消息。
那三座城池虽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没有过多的兵力守护,对于夷族人来说,也足以振奋人心,并增加了他们对此战的信心。
要知道,四年前,夷族与大齐之战刚刚结束的时候,齐军大获全胜,夷族人可是被吓破了胆的。如今两波攻击下来,虽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战果,却能够让夷族人重新树立起信心来。大齐,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与夷族相比,大齐一边则气势低迷。
白战带着兵马出击的时候,边城也一度是亢奋过的。边城的百姓没有忘记,当年温、蓝两位将军是如何带着士兵英勇地打退了夷军,后来的季将军,又是如何带领军队包抄了夷族王庭,俘虏了两位夷族王子,将夷人吓破了胆。
哪怕这次军神季将军没有出击,他们仍然相信,大齐英勇的将领们能够将这群侵-略-者赶走,还边关一个太平。
可惜,战事的发展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白将军非但没能赶走敌军,反而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导致大军被围,边关空虚,敌人乘虚而入……
从信心满满到朝不保夕,这之中的落差是巨大的,几乎所有边关的百姓,都不敢相信这一切。
白战带走的只是边关的将领,如今,想要去营救白战,化解边关的危机,势必要重新委派主将,带着援军赶赴边城。
在得知白战战败的消息时,叶公主的双眼就亮了:“快,想办法将消息传到驸马那儿,让驸马主动请战!”
江驸马当年也是一员小有名气的将领,江家祖上更是威名赫赫,要不然,当年徐太后也不会将爱女嫁入江家。可惜,江驸马娶叶公主为妻后,父亲过世,后又分了家,他受到的重用反而不如从前。后来,随着温、蓝两位开国功勋相继落马,军中权力更迭,江驸马很快也失了军权。而那个时候,天下大半的军权,都集中在了季琛的手中。
这也是叶公主对季琛尤为不喜的原因之一,她认为季琛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丈夫的东西。夫家不显,连带着她这个公主,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她一直想找机会让自己的丈夫重掌军权,如今,可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白战这个叶云泽钦点的主将战败了,叶云泽又明显不想让季琛再回边关,她若是好好筹谋一番,未必不能把远征大将军之位为自己的丈夫夺过来……
这么想着的叶公主忽略了一点,机会从来都是与危险程度等同的。她只想着让自己的丈夫得到好处,却不想想,自己的丈夫是否能够打赢这场仗。要知道,白战就算再不济,他的潜力也是得到了季琛与叶云泽的认可的,连他都会轻易落败,便是江驸马去了边关,又能有几分胜算呢?只怕多半是给夷军送人头去的。
江驸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让下人给叶公主带了话,先是向叶公主表明了自己的感动,叶公主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不愧是他的贤妻,继而又为难的表示,朝中无人为他说话,如今他自己也只领了一个闲职,不好上朝,若是要将此事办成,少不得还要劳烦公主替他费心云云。
一席话,将叶公主哄得心花怒放,与此同时,她也坚定了要办成此事的决心。
这个时候,叶公主已经顾不得什么禁足令了,机不可失啊!
江驸马在朝中是没人的,叶公主碍于身份,也不好直接插手朝政,虽培养出了小猫两三只,但显然顶不了事儿。为此,叶公主找上了她的亲娘,徐太后。她手里没有势力不要紧,她娘和徐家有啊!
叶公主相信,徐太后必定跟她一样,不想要让季琛再掌权,尤其是军权,还是握在自个儿手里比较安心。这么一来,可不该找个自己人培养起来么?她的驸马,对于徐太后来说,不就是自己人么!
徐家虽好,但势力到底都在朝堂上,可没听说过哪个徐家子弟有能耐上战场呢。
叶公主觉得,她说服她母后的可能性很大。
可惜,徐太后听了叶公主的话,还就是没有接话,只用一副了然的眼神看着她。
叶公主顿时有些心虚,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都被母后给看透了。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更有为徐家考虑的因素在,她顿时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徐太后见了自个儿闺女的眼神,还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这闺女,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这闺女,野心和性情是像极了她,可惜,眼界和心性到底差了些,难成大事,偏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徐太后不由摇了摇头,她这闺女,只怕也就这样了。
若是甘心当个闲散公主,荣华富贵是尽有的;若是非要掺和到这些是是非非里,只怕哪一日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说错了,这一回,还真就必须让季琛去。”
“哀家虽不喜看着季琛掌权,但如今正是我大齐危难关头,个人喜好已经不重要了。得先保住大齐,才能谈其他。”
“你说让你的驸马去,你驸马熟悉边关的地形么?与夷族人交过手么?接手大军之后能服众么?有几分把握能够打退夷军,将我大齐被困的士兵救回?”
“这,母后……”叶公主已经被徐太后扔下来的一连串问题给砸晕了。
她只考虑能不能让她丈夫把军权抓到手里,完全没考虑过军权究竟烫不烫手!
像白战,哪怕叶云泽将远征大将军的职权给了他,又什么用呢?还不是被困在了关外!这次能不能囫囵个儿的回来都不知道呢!
当然,依照叶公主对自个儿丈夫的信心,她是坚决不相信自个儿丈夫会混到白战那个份儿上的。她坚信,自个儿丈夫是个不输季琛的名将,要不,当年怎么能从叛军手中英勇地救了她?只要给她丈夫一个机会,她丈夫定能够证明自己!
太后听着自己的闺女不断向自己放豪言壮语,捻动着手里的佛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该讲的道理她都已经讲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从前,她这长女虽不见得有多聪明,却也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知道自己不聪明,便多跟着亲娘学学。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这次,季琛非去不可!你和你的驸马,就死了这条心吧!”徐太后厌烦地看了叶公主一眼:“看在你是哀家亲闺女的份儿上,哀家奉劝你一句,没有那本事,就给哀家安安分分的当你的公主!荣华富贵是尽有的!若你非要折腾……下次只怕就不是被贬为二品公主那么简单了!”
她虽宠爱这闺女,但更为看重的,无疑是自己的权势。
一旦威胁到她的权势,她连寄予重望的长子都能够说舍弃就舍弃,何况是一个闺女呢?
“你回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话吧。来人,送公主离宫!”
叶公主被人带走的时候,徐太后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她对身边的人道:“去将皇儿当年赠予蓝羽的匕首给季将军送去,季将军看过之后,自会明白哀家的意思!”
乾元宫中,季琛与叶云泽正讨论着边关的战事,就见太后宫里的人送来了一把朴实无华却无比锋利的匕首。
叶云泽细细得看了看,“这是当年蓝羽出征夷族之时,朕赠予他的匕首。蓝羽得了这匕首,向朕宣誓,不破夷军终不还……母后这是笃定了你要远征夷族呢。”
虽然按照现在的发展,季琛多半要往边关走一趟了。但徐太后这么明晃晃的要求季琛上阵杀敌,还暗示他早点上路,终归让叶云泽心里头感到不大舒服。
他可不相信这是他母后突然发现了季琛的好,要重用季琛了。先前对季琛千防万防的,可不就是他的好母后?
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可这劲儿的利用,一旦用完了,就忙不迭的丢开手,该说不愧是太后么?
虽然叶云泽自己也是这么对朝中的大臣们的,但这种态度一朝被人用在了季琛的身上,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他的珍宝被人当做草芥糟蹋了一样。
叶云泽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还是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季琛出征前,他的母后是不会有什么小动作了。待季琛凯旋那日,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叶云泽既要保证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样,也要护得心上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