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6年秋,也就是原世界线中白清被关在实验室的第33个年头,外界全面爆发了“新人类战争”。
从原世界线中完全无法得知这一消息的顾言,在战争爆发的这一天,还和白清手牵手地漫步在大街上,准备过他们明天的生日。
“宝贝?宝贝!”白清半跪在地,满目惊惶地看着倒在自己臂弯里的顾言。
顾言穿的是浅灰色的风衣,血迹渗透出来,将胸口的那一片晕染成了非常刺眼的深红。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白清要把人抱起来,却被顾言轻轻抓住了手腕。
那手上的力气那么虚浮、那么缥缈,好像眨眼间便会散去。
白清不敢动了,豆大的泪珠突然就涌出来,从眼底翻落。
不要哭啊……都是假的。
我挂了,就可以回去陪你了不是吗?
所以,不要哭啊。
你哭起来好难看的。
我的心已经很疼了,你不要再让我心疼啊。
顾言笑着抬手想替白清拭去眼泪,可是……身体好重啊,完全不听使唤呢。
白清看着顾言努力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被他抓在掌心的手腕,就那样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自己的胸前,脸上是无比满足的幸福笑容。
那一瞬,白清身后的一切硝烟和混乱,都沦为了无声的黑白默片。
第83章
顾言跌出任务世界, 回到任务领取空间, 跟对面的毛球大眼瞪小眼。
1314抖抖毛, 一弹一弹地跳过来,冲顾言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宿主大大, 那咱们回家?”
顾言点点头,“嗯。回家。”
1314激动道,“好嘞~”
“墨白和桔子一定已经饿坏了。”
1314一愣。
……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宿醉带来的生不如死的头疼瞬间攻占了意识高地。
“喵~!”墨白的叫声飘进耳朵里。
墨白虽然是个boy, 但是叫声特别的软萌,反倒是身为girl的桔子, 叫声特别的沙哑粗野……顾言去领养的时候, 一窝小奶猫都被抱走了, 就剩下叫声怪怪的桔子没有人要, 被顾言心肝宝贝似的抱回了家。
墨白一叫,桔子的声音也很快由远及近地传来。
一个舔他的脸,一个蹭他的头。
顾言皱了皱眉, 吃力地睁开眼。麻痹感从右手指尖一路炸裂到肩膀, 差不多整个右半身都是麻痹的——倒下的姿势不对, 压了一天一宿,差不多快废了。
眼睛眨了眨,看清了近在眼前的一口口舔着自己的桔子和用头蹭自己的墨白。顾言抬起左手挨个摸了摸,轻声笑道,“我回来了。”
他用左手撑地坐起来, 轻微活动了一下麻痹感持续炸裂中的右臂,疼得呲牙咧嘴。渐渐恢复知觉后,这才扶着墙站起来,步履虚浮地进了厨房。
还行,过了一天多,粮吃没了,水还有,猫砂盆也不至于惨不忍睹。顾言挠挠鼻尖,开始任劳任怨地伺候两个主子。
忙到一半儿的时候,顾言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毕竟趴地上一天没吃。
安置妥当两个主子的东西,顾言习惯性地去翻冰箱,结果发现自己的冰箱里全是什么猫罐头猫湿粮小鱼干,瓜果蔬菜毛都没有。
顾言挠挠嘴角,想起了自己从前是个什么德行,回到厨房打开柜子——一堆泡面。
毕竟按照自己从前的厨艺,也就能煮个面吃了。还又快又方便。
吃完泡面暂且安抚了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顾言瘫在沙发上,安静地享受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泄在身上的暖意。
看看时间,才6:27。
顾言拿着手机盯了一会,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爸,起来了吧?”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顾爸爸显然很意外。
顾言笑笑,“调整一下作息,以后争取早睡早起。给你打电话就一定得有事吗?没事儿就不行打了?”
“倒也不是……”顾爸爸显然对于顾言这通“没什么事儿”的电话处于状况外。
“我想你和我妈了,所以打个电话。”顾言说完这句话,竟突然心如擂鼓,紧张得不行。他一再劝自己深呼吸、放松。
在之前的世界不是已经“彩排”过一次了吗?会很顺利的。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传来顾爸爸的一声笑。很慰怀,也很不知所措。
顾爸爸又笑了几声,越笑越开心,最后却说了一句,“那、那我把电话给你妈,你跟你妈聊吧。”
顾言失笑。他爸就这样,不善言辞。
“别呀别呀。”顾言赶紧把人拉住,思索了一下,说,“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呸!怎么这么生分呢?
顾言还在这边嫌弃自己嫌弃得抓耳挠腮,那边顾爸爸也很紧张,“挺好的。挺好的。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你不用挂念。”
“您那刀口,现在还疼吗?”
半年前,顾爸爸发现肾上长了个肿瘤,当时医院无法通过外部观测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必须要先切除再做病理解剖才能断定。顾爸爸说他自己有福相,肯定不会是恶性,手术也不大,偷偷做了,不用告诉远在帝都的顾言。
顾妈妈平日里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结果碰上这事儿却怎么也想不开,就在那儿钻牛角尖地想是恶性的怎么办,差不多要连顾爸爸的后事都给想了。所以她怎么能忍受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顾言。
她不光告诉了顾言,还让顾言给找帝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外科医师。
顾言很头疼。
第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老爹的肿瘤会是恶性的。他没办法理解顾妈妈这种“人之将死”的危机感和热锅蚂蚁般的慌乱感是怎么冒出来的。就不能先把手术做了,安安心心等鉴定结果吗?更何况,就算断定出是恶性,着急上火就能让他爸好起来吗?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吗?
第二,就算他写书赚了点小钱,可他顾言在偌大的帝都就是只蝼蚁啊!哪有那么牛逼的能力安排他爸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大夫啊?要排号的好吗?一排排半年!可是在家乡省会的三甲医院,凭借他父母多年的人脉,分分钟就能腾出床位,排上手术。手术拖不得啊,何况帝都的大夫就一定是神,家乡省会的大夫就一定是渣吗?
顾言把这些在电话里跟顾妈妈说了,结果就被顾妈妈骂了一句,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一年到头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你爸!然后顾妈妈就把电话摔了。
顾言当时正在赶一本准备出版的书,被顾妈妈这么一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哼,我心里没你们?你们心里又什么时候有过我?
满心怒气的顾言还是买了当天的机票,把墨白和桔子送到寄养处后,就连夜赶回了家。
在舅舅的联合劝说下,一直很仰仗顾言舅舅的顾妈妈总算同意在家里做手术了。
顾爸爸顾妈妈都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在各自单位里也都是个中上层领导。顾爸爸有医院开具的病假证明书,倒是可以长期休假。顾妈妈这边不行。于是被认为“游手好闲”、“在哪码字不是码”的顾言留在家里照顾顾爸爸。
可那时候的顾言根本就是个“废柴”,除了能帮顾妈妈收拾收拾房间,做的饭菜根本没法吃,更别说这饭菜还要给病患吃了。顾妈妈每天上班,还得忙着一日三餐养活这一老一壮两个饭桶,加上等待病理解剖的结果,整个人都很焦躁。
顾妈妈和顾爸爸结婚小三十年,在顾言的印象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处在吵架、冷战的状态中。即便现在顾爸爸大病初愈,两个人也没见关系有什么缓和。可顾妈妈到底不忍心对元气大伤的顾爸爸怎么样,只能没事儿就逮着顾言骂,什么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媳妇,家务活不会干,饭也不会做,留在家里一点用都没有之类之类的。
顾妈妈上班去了,就轮到沉默寡言的顾爸爸训斥顾言。
不知道是不是术后的心理问题,顾爸爸那段时间相当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卫生间里发现一根儿头发都能把顾言骂成灰。总之就是家里的什么都有问题,包括顾言。
对于这些,顾言就只是好脾气地受着。
码字?无时无刻不被父母呼来喝去的顾言是不可能有心情的。
顾言活了27年,27年间没顶撞过父母半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又能赚钱,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还是对他这么不满意。是要逼死他吗?
两个月后,病理解剖结果出来了,良性。
全家人喜大普奔,除了顾言。
良性当然是个好消息。但这是压垮顾言最后一丝忍耐的稻草。顾爸爸的手术刀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顾言收拾收拾东西说,我回帝都了,那边有事儿。
顾妈妈顾爸爸也看出顾言这段时间在家里呆烦了。反正他们也看顾言看烦了,顾言要走就让走了。
他们并不知道因为这事儿顾言没能按时向出版社交稿,赔了30多万的违约金。
回到了帝都的顾言就像把家里的事儿完全忘了一样,从不给家里打电话。总是顾妈妈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骂他冷血动物没良心,顾爸爸刚做完手术还没好利索,小兔崽子怎么都不知道嘘寒问暖之类之类的。
顾言就象征性地给他爸发条微信,“爸,你怎么样了?”
顾爸爸回,“挺好。”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现在时隔半年——当然,对顾言而言,已经时隔500多年,他才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回家问起这个事儿。
“哎,早没事儿了,就是有个疤,不疼不痒的。好着呢。”
顾言听得出来,顾爸爸一直语带春风。他在电话这头低头笑笑,暗骂从前的自己真不是东西,然后说,“哦,爸,我把电话挂了。咱俩视频通话吧,你给我看一眼你伤口愈合情况。”
“视频通话?”顾爸爸一愣。
“把手机给我妈,她会弄。”
顾言听电话里传来顾爸爸和顾妈妈的对话——
顾爸爸:“你儿子打来的电话。”
顾妈妈:“你这有手有脚的,不能给我送过来?没看我做饭呢?成天我给你做饭喂着你,什么时候你能做一顿给我?一天天懒得叮当的!喂?小兔崽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知道自己往家里打电话了?”
顾言就在这头笑。从前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父母整天吵架,说话都不带好气,可如今看来……其实他们很恩爱吧?
不然为什么吵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离婚?不然为什么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我做饭给你吃?
“想你们了呗,就打个电话。”顾言嬉皮笑脸地尽量放松语气,可是一句话说完,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电话那头也是一阵迷之静默。
“我要开视频通话,我爸不会,你接一下。”
“哦,行。你爸那老古董,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不学。”
顾爸爸在旁边来了一句,“就你会,我没你不行,得了吧?”
视频通话开了,顾言说,“爸,不是我说你。以后跟我妈说话好好说,别总呛对方。刚才那句‘我没你不行’,多好的一句话啊。下回换个温柔点儿的语气,好好跟我妈说啊?”
顾爸爸吹胡子瞪眼睛,掩盖一张莫名有些发烫的脸,“臭小子,还管起我来了!”
顾言点头,“嗯。以后我还要多管。从前我总是觉得我是小孩你们是大人,为什么我都懂的道理你们却不懂,每天都要吵架。现在我醒悟了,我长大成人了,你们俩就是俩小孩,我得管着。管着你们保养身体,管着你们不许吵架。”
顾爸爸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臭小子。”
跟顾爸爸聊完跟顾妈妈聊,结束通话前,顾言认真说,“爸妈,我爱你们。过几天我就回家看你们。”
亲子这种关系,就是莫名其妙地相隔久了百般思念,相处久了两看生厌。所以顾言就20来天回一次家,回去了看情况,待上2、3天或者4、5天,趁父母对他的稀罕劲儿还没散干净,厌恶劲儿还没生起来的时候赶紧走人。
顾言35的时候被父母疯狂催婚,但这时候顾言和父母的感情已经非常好了,平日里也有意无意地渗透了许多,此时实在顶不住父母的狂轰滥炸,摊牌了自己的性取向问题。看起来老顽固的顾爸爸倒是比顾妈妈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还帮助顾言劝解了一下顾妈妈。
老两口不催着顾言结婚了,但总觉得这么单着也不是事儿。尤其是后来家那边也逐渐变得风气开放,他们一直问顾言有没有固定的伴儿,有的话就带回来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顾言说,“我有伴儿,感情好着呢。你们就别操心了。”
有影视制作方不断地联系顾言,表示他们很看好顾言的书,想拍成电视剧或者电影。但都被顾言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就一句话“你们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演出我心中的他的样子的”。
墨白和桔子也都在顾言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长。只不过被“橘”诅咒了的桔子到底没能逃脱越来越胖的命运,17岁的时候因为肾衰竭不治身亡。
它走的时候不是藏在了纸箱的空隙里,而是安静地盘在顾言的腿上,还在宠物医院里挂着水。有些打瞌睡的顾言意识到桔子没了呼吸,在片刻的诧异后,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地平静。
墨白比桔子多活了2年,一直健健康康无灾无病的,就是年纪大了不爱动,整天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真正的墨白其实是很高冷的。它会监视自己的铲屎官洗澡上厕所,不给顾言一点隐私,也会在顾言头疼脑热躺在床上不爱动的时候蹲在床边默默注视,但是想抱着它睡觉,那是没门儿的。
所以有一天顾言睡到半夜感觉到墨白贴过来的时候,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闭着眼睛躺到天亮,感觉到靠在自己头边的那一团软软的、暖暖的毛球,一点点凉了下去……
顾爸爸77岁那一年,查出在曾经长肿瘤的位置竟然长了新的肿瘤。早就将顾言当做家里主心骨的顾爸爸和顾妈妈再也没有了早些年的固执和强硬,一切都听顾言的安排。
先安排顾爸爸在省会医院做了切除手术——由于第一次的手术已经伤到了部分肾脏,而且这一次的肿瘤体积很大,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也很高,医生建议直接切除整个肾脏。坚定结果很快出来了——确实是恶性的。帝都这边医疗资源紧张,真的比省会这所医院更好的很难排到床位。毕竟顾爸爸年事已高,一场大手术下来,可不是住上一星期就能退床回家的。
大概是年纪也到了,顾爸爸顾妈妈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顾妈妈劝着急上火的顾言,“当年我非让你在帝都给找个医院,是因为那时候你爸还年轻,所以就特别怕家里的医院做不好,误诊什么的,把病情给耽误了怎么办?现在你爸都这岁数了,而且也断定是恶性的了,在哪治都一样。你就别到处求人帮忙联系了。”
顾爸爸不想接受化疗,觉得浪费钱。顾言说,爸,我这辈子没儿没女的,这钱不给你和我妈花还能给谁?顾爸爸拍打早已年余半百的顾言说,“臭小子,你下半辈子才刚开始呢。就是没儿没女,你才应该多给自己留点钱。不然我和你妈都走了……怎么放心你呢。”
顾言到底没能说动父母,而且他自己也觉得,余生都要活在化疗中实在是……
所以,顾爸爸做完手术就回家了。
顾言早就不写书了。年轻时候写的书,光是版权费就够他挥霍好多年的了。所以顾言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照顾父母身上。
虽然家里请了帮佣,但是做饭这事儿顾言向来自己动手。毕竟实践了这么多年,手艺堪称大厨级别。
顾爸爸心态很不错,没有因为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就整日郁郁不乐,每天定时定点地外出散步、跟一群老伙伴打打太极,下下象棋,没有化疗的影响,晚年日子看起来过得倍儿幸福。顾妈妈的心态也很好,不像20多年前的那一次心焦气燥,每天和一群老姐妹跳跳广场舞,也是神清气爽得很。
顾爸爸就这样安安乐乐地迎来了他的80大寿。他戴着寿星帽乐呵呵地说,“唉,都80了,这辈子有个好老婆,还有个这么好的儿子,死而无憾啦。”
顾妈妈拿筷子敲顾爸爸,“死老头子,胡说什么你。你就这样好好的,肯定还能活上好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