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笑道:“阿魂给了我几块石头,看着还不错,不如我给夫人雕个玉佩?”
“那可好。”陶玉儿坐在他身边,也笑着陪他,两人闲话些家常,母子一般。
陆大侠感觉自己头很晕。
萧澜与鬼姑姑一道回了冥月墓,原以为空空妙手又会等在红莲大殿,推门却空空如也,人影都没一个。
以为他是去了后山,萧澜倒也没多想,关上房门之后又听了一阵,确定外头没人,方才从袖中抖落一枚闪闪发光的玉石——在那座庙宇坍塌时,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这自房梁坠落的物件换成了原本准备送给陆追的紫田石,瞒天过海骗过了鬼姑姑,将之顺利带了回来。
可东西是带回来了,却依旧不知有何用。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一枚剔透的圆球,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画,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白玉夫人的庙宇中。
若是妙手前辈在就好了。萧澜将那玉球收起来,打算等他下回来时再问,孰料翌日直到黄昏,依旧不见踪影。
暗道中,空空妙手打亮手中火折,看着周围墙壁上的图案,沙哑“呵呵”笑出声来。他先前以为是武功秘籍,可再一看却不又不像,画中有车马行人,有货摊商铺,有装饰华美的马车,车帘半垂,露出里头绝世美人的样貌。
应当是白玉夫人出行图,再往前,是白玉夫人赏月,用膳,抚琴,起舞……每一幅都栩栩如生,色彩明亮。
妙手空空一边看,一边警告自己要多加留意,不可再被迷惑心智。不过这回或许是因为没有雪钻,他并不觉得神思恍惚,大脑一直都极清醒。
而在长长的画卷尽头,是另一张高约数丈的画。白玉夫人坐在一艘形状怪异的大船中,周围浩浩荡荡围着数百婢女,饮酒作乐纵情狂欢,最为离奇的是,那船不是漂在海中,而是飞在天上。
这……妙手空空揉揉眼睛,又重新看了一回,发现这最后一幅画不单单是画在了墙上,更是辅以浮雕,站在下头看起来尤为生动,是下了大功夫的。
当真有这么一艘船吗?空空妙手掌心抚摸着墙壁,觉得自己似乎听过与之有关的传闻,一时片刻却又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再往里走,路越来越狭窄,按照多年穿梭墓穴的经验,这应当是已经到快到了尽头。
空空妙手有些失望,还以为这条路能去往更多地方,却原来只是为了能在两侧作画,而开辟出来的一条短小通道。
这墓中白玉夫人的画像不算少,何必要多此一举,在这里再挖一条暗道呢?妙手空空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说有什么关键的线索,被自己忽略了?
思前想后,他打算再重新将这条暗道走一回。
可在转身的刹那,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人类的眼睛,红色的,在黑暗中发着光。
即便是经验丰富如空空妙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跳了起来。他迅速后退两步,扬手抖出两把飞镖,只听“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没入皮肉,对方却纹丝不动,甚至连那红色的双眼也未眨过。
……
空空妙手小心意靠近对方。
手中明珠散出更多光亮,他终于看清了,对方是个死人,眼神是空洞而又涣散的。而□□在外的皮肤已被风化大半,露出森白骨架。看样子生前应该身材高大,可却盘起腿,蜷缩坐在暗道旁挖凿出来的凹槽里,维持这个姿势数百年。
空空妙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尽头那幅最大的白玉夫人画像。
又是个被蛊惑心神的可怜人?空空妙手啧啧摇头,转身离开。
而他所没看到的,在他身后,那白色的骨架却缓缓抬了一下中指,缠缚住手指的细细银丝断成两截,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
过了一夜,萧澜依旧没有等来空空妙手。
他终于觉察出了不对,找了个借口离开冥月墓,径直去了后山。
“妙手前辈?”陆追道,“不是在冥月墓吗?”
萧澜摇头。
“那会去哪里?”陆追犹豫,“雪钻呢?”
“在来之前,我曾去白玉夫人墓中看过。”萧澜道,“那雪钻还在。”
陆追看向陶玉儿。
陶玉儿猜测:“莫非私自闯入了冥月墓?”
萧澜眉头紧锁。
现如今整个冥月墓的守卫都由自己负责,旁人想闯进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偏偏那个人是空空妙手——任何一处墓穴对他来说,都是半个家。
萧澜叹气:“我再回去找找看吧。”
“冥月墓中现在如何了?”陆追问。
萧澜将掩凤山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白玉夫人还有座庙?”陆追听得稀奇,“即便再受宠,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到此地步吧?”
“而且是盖在罕有人至的深山之中,听起来像是又有阴谋。”陶玉儿问,“那珠子呢?”
萧澜从布兜中倒出来,比起在烛火下的脉脉流光,此时被太阳一照,更加璀璨夺目。
陆追道:“不认识。”
“你都不认识,那这里估摸也没人能认识了。”萧澜将珠子放在他手上,“眼睛肿了,昨晚没睡好?”
周围人:“……”
咳。
陆追捏着那大珠子,问:“给我了?”
“不知根不知底,我可不敢给你。”萧澜摇头,又重新拿走,“我得赶回冥月墓去找妙手前辈,别真出事了。”
陆追趁机道:“我能去趟掩凤山吗?”
萧澜道:“不能。”
陆追:“……”
不然你再考虑一下呢,我爹还在,你拒绝我拒绝地如此干脆,将来聘礼是要翻倍的。
陆无名也道:“不准去。”
陆追:“……”
这种时候,你二人倒是挺齐心。
陆追道:“我要去。”
萧澜看了眼陆无名。
前辈。
陆无名凶狠地回看过去。
你自己为何不去说!
萧澜只好又将目光投向陶玉儿。
陶玉儿点头:“我陪你去。”
陆追笑道:“多谢夫人。”
陆无名胸口发闷:“我说了,不准去!”
“好好说话,凶什么。”陶玉儿看他一眼,颇为嫌弃,“明玉功夫又高,又聪明,去山上看一眼破庙怎么了。若是没有你,他也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后起之秀,你老关着他作甚,下回回家,是不是还要加把锁?”
陆无名:“……”
关着?
陆追看着萧澜:“我想去。”
萧澜无奈:“好。”
陆无名险些背过气,这什么人,说倒戈就倒戈。
萧澜又叮嘱:“虽说只是一处破庙,却也要小心,知道吗?”
陆追点头:“嗯。”
陆大侠心情复杂,既冲冠,又悲苦。
养个儿子,为何比养个闺女还要累。
大刀也没这么多事。
转天清晨,陆追踩开脚下枯枝,慢慢往山上走。
岳大刀叽叽喳喳道:“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高的山。”
陆追道:“若是累了,就去让阿六背着你,他求之不得。”
“我才不让他背。”岳大刀手里捏着一块手帕甩,一边走一边问,“公子打算何时成亲呀?”
陆追失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连贺礼都准备好了。”岳大刀眯着眼睛,像个藏不住秘密的小孩子,“我给阿六看过了,他也说好看。”
“阿六说好看啊?”陆追跟着笑,想起先前他曾经买过的七彩绸缎,鎏金茶壶,一个艳红艳红的花瓶硬说是景泰蓝,以及一根老树桩子,要当灵芝煮水喝,打都打不醒。
陆追道:“为了这贺礼,我也得早些成亲。”
岳大刀小声道:“我也想给阿六准备个礼物,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没送过她东西呢。”
陆追问:“打算送什么?”
“我也不知道,才会来问公子的。”岳大刀道,“除了吃饭习武,他好像也没有别的爱好。”
陆追“噗嗤”笑出声来。
岳大刀有些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啊?”
“他喜欢你,你送什么他都喜欢。”陆追道,“哪怕就说两句好听的,也成。”
岳大刀摆手:“那可不成,他送了我一只镶着宝石的小斑鸠,我也要送一个差不多的才成。”
陆追:“……”
那斑鸠是我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算了,我再想想。”岳大刀甩甩手绢,“我去追阿六了啊,公子慢慢走,别摔了。”
陆追笑着点头,一路目送她的身影远去,扑棱扑棱的,小雀儿一般。
陆无名上前问:“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陆追道:“说将来她与阿六成亲的事,我准备聘礼,爹准备嫁妆。”辈分乱就乱吧,随便爱叫什么都一样,只要一对有情人能长相厮守,谁还会在意这些。
前天刚落过雨,地上有些湿滑,陆追搀住陆无名,父子二人难得如此亲密。
陆无名摇头:“你爹我又没有七老八十。”这还搀上了。
陆追道:“嗯。”不撒手。
陆无名嘴上嫌弃,心里挺美,带着儿子走了两步,却觉察出不对:“你怎么了?”
陆追皱眉:“有些冷。”
像是有冰刃破开血肉,寒风穿透骨髓的那种冷。
☆、第一百零六章 机关
逃不出的禁锢
陆无名握住他的手腕,指下脉搏跳动忽急忽缓,一丝一缕的凉意浸透出来,很快就传遍了身体。
“公子!”岳大刀握着一把野花回来,原是打算送给陆追的,却见他正面色苍白坐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帮忙。喊声惊动了其余人,陶玉儿蹲在陆追面前,掌心急急贴上他的额头。
“寒毒。”陶玉儿问,“多久没发作过了?”
陆追费力道:“自从下了青苍山,便再没有犯过,叶谷主也说只要多加注意便是。”这回出发前还好好的,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别去那月儿湾了。”陆无名背起他,“先回去再说。”
陆追浑身冰冷,也没力气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嗯”了一句。
寒毒初发作时全身冰冷,只觉得心脉也隐隐生痛,原以为会撑不回住处,谁知在下山走了一阵后,不适之感却减轻了许多,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现在觉得如何?”陶玉儿一直在留意他的状态。
“好多了。”陆追道,“爹,我想坐一会。”
阿六赶紧脱下外袍垫在一块平整些的石头上,与陆无名一道扶着陆追坐下,本想将水囊递过去的,后来一想他本就全身冰冷,如何能喝得凉水,于是只好提心吊胆盯他的脸着看,生怕会再出异样。
陆追闭着眼睛歇了一会,阳光暖融融披在身上,像是一双温暖的臂膀,安抚着不安与疑惑的心,耳边的声音也逐渐真切起来,鸟鸣婉转清脆,是山间的风铃。
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方才睁开眼睛,就见面前四人正齐刷刷盯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陆追道:“我没事了。”
陆无名与陶玉儿同时去试他脉相。
陆追道:“真的。”
真不真不是自己说了算,不过检查过之后,发现他脉相的确平稳不少,陆无名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莫非你不能进这掩仙山?”陶玉儿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否则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说毒发就毒发。”
“还会是因为这个理由?”陆追有些疑惑,可又的确没有别的原因来解释,为何自己进山会心悸,出山就舒服无恙。
山中太过阴湿,即便陆追此时已经好了许多,众人依旧不敢大意。阿六果断背起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暂居的山洞中。
在被塞进被窝中时,陆追其实已完全恢复过来,除了有些犯懒困倦外,刺骨寒意早就消散一空,心跳也恢复过来。陶玉儿替他多加了一床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压住,看着睡着之后,方才轻轻退出山洞。
陆无名问:“那山中会有什么?”
“不好说。”陶玉儿摇头,“明玉体内的寒毒是那老妖婆种下的,过了这许多年,连叶谷主都辨不明究竟是什么,旁人就更难下手,也猜不到这回无端毒发,究竟是因为掩仙山还是别的什么。”
陆无名皱眉不语,依照他对鬼姑姑的了解,哪怕现在立刻将人绑来,只怕她宁可舍了一身剐,也会巴不得自己与海碧的儿子受折磨,退一步讲,即便她说出了□□也解药,旁人也难辨真假,信不得。
陶玉儿道:“澜儿现在既受那老妖婆重视,或许可以帮上忙。”
陆无名摇头:“倘若他不小心露出马脚,反而被鬼姑姑将计就计,用来对付明玉呢?”
陶玉儿道:“澜儿是明玉相中喜欢的人,你不信我儿子,至少也要信明玉的眼光,他如何会蠢到此等地步。”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陆无名便又想起了陆追那一身伤病,有多少都是萧澜亲手所留,更胸闷。
“正因为先前他伤了明玉,这回才会更加小心。”陶玉儿并不想在此时多争辩,“否则你我在这里干着急,争来吵去,也于事无益。”
“是啊,师父。”岳大刀也在一旁帮腔,“公子这阵虽然看起来好了,可毕竟病根未除,大意不得。”
陆无名清楚自己太过担心陆追,考虑事情难免有失偏颇,索性冷静了一阵方才开口:“那空空妙手的事情也不知如何了。”千万别在此时将冥月墓搅出风浪,那萧澜只会更加脱不开身,鬼姑姑警惕性也会更高。
陶玉儿道:“再等一夜吧,若澜儿还不回来,我便亲自去墓中找他,总归不会让明玉出事。”
陆无名道:“多谢。”
陶玉儿揉揉眉心:“谢就不必了,只求陆大侠将来对澜儿好些,莫要再动不动就竖起眉毛。”若非是因为明玉乖巧,那这样的亲家,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很想要。
……
两家长辈在外头相互嫌弃,山洞里,陆追裹着厚厚的被子却正睡得香甜,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莺飞草长的江南,有坐在院中的心上人,满街的红绸缎一眼望不到头,甚至还梦到了岳大刀怀中抱着小婴儿,又白又胖,穿着红肚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这就当爷爷了啊。陆追感慨,咂吧了一下嘴,睡得很知足。
冥月墓中,萧澜率人从墓道中穿过,从红莲大殿到最深处的暗室,走过每一条纵横墓道。途中有弟子撞见,也当他是在日常巡查,都只低头行礼,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有萧澜知道,他是在找空空妙手。不过这一路寻下来,却毫无收获,四处的守卫都说一切如常,连只老鼠都没有闯入过。
会去哪呢。萧澜眉头紧锁,独自回到红莲大殿,他能肯定空空妙手必然还在冥月墓内,按照他的性格与执念,绝不会中途丢下自己离开。
所以他现在消失无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冥月墓中乱闯时,被机关困在了某个地方。至于要从哪里开始找起,萧澜心里摇头,起身径直下了暗道,穿过珠光幽幽的走廊,尽头正是白玉夫人的墓室。
“少主人。”守卫的弟子齐齐行礼
“有动静吗?”萧澜问。
守卫道:“只能偶尔听到蝙蝠飞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萧澜道:“我要进去。”
守卫为难:“可姑姑吩咐过,除非药师将驱散蝙蝠群的药制出来,否则严禁任何人擅入。”
“姑姑也说过,此事全盘交给我负责。”萧澜道,“开门,否则若里头的玉棺出了事,唯你是问。”
守卫犹豫片刻,见他面色不悦,便识趣侧身让路,下令让其余人也退到一边——如今黑蜘蛛已失势,萧澜就是冥月墓未来唯一的主人,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与之对着干。于是只又小声提醒了一句:“少主人务必留意,莫让那些吸血金蝠飞出来。”
萧澜伸手推开大门,用极快的速度闪身进去,那些石笋般倒挂着的蝙蝠还未反应过来,门就已经重新牢牢关闭。
蝙蝠群躁动片刻,很快就安静下来,并未发现闯入者。整间墓室里安安静静,只有偶尔煽动翅膀的声音。
并没有蝠,也没有空空妙手。
萧澜有些头疼,他虽自幼在冥月墓中长大,却对机关毫无兴趣,哪怕此时有人告诉他空空妙手的确是被禁锢在了这间墓室的某个地方,只怕也要花大力气去找——更别提还有如此多数量的吸血金蝠,哪怕自己只是动上一动,都极有可能会引来它们的群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