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瘦报忧道:“人我们给带回来了……但可能有点问题,他还附带了两个。”
王今科道:“在外面?”
王胖道:“在小西屋。”
门口就在身后,王今科避过门口,改走到窗后,隔着玻璃看不清楚,悄悄打开一扇,苍老的脸上一片肃穆。
没过几秒,王今科的五官突然变得扭曲狰狞起来,气得脑门发疼,骂道:“我说你们两个……那谁,那是谁……王矮,杜肚,哎哟我的妈,他掀了鬼祖宗的棺材板!这是能随便掀的吗,你师父我都没那个胆子!”
王胖王瘦大眼瞪小眼,大约猜出来既然可以驱使死物,应该是大有来头。但一师二徒虽然摩擦不断,常常窝里斗,对青稞道长还是抱有本能的信任,现在听他语气都变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王胖不解问道:“鬼祖宗是什么?”
王今科甩飞了桃木剑,老猴子似的不稳重,拉着一胖一瘦俩徒弟往外走:“快快快,收拾东西,走走走!”
王胖道:“师父!天都黑了,走去哪里?旅馆住宿一晚上好几十呢!”
王今科架起胳膊,一手捏住一只耳朵拧着往外走,语速极快:“路上再跟你们两个臭小子解释,你师父我接了个大活,陈允升对陈家的鬼东西没辙,陈家开始死人了,死了人陈富才知道开窍,不把希望全寄托在陈允升身上了。师父带你们见见世面,出口恶气,他陈允升对付不了的,对我王今科来说不成问题,陈允升心眼芝麻小,处处压青稞道长一头,看咱们师徒打翻身仗去!”
梁楚是被外面的嚷嚷声吵醒的,支愣耳朵一听,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猜到是正主——青稞道长回来了,揉了揉脸清醒过来,两腿迈下床穿鞋,脚尖用力往前顶,懒得弯腰不想提鞋,凑合着趿拉着往门外走,推开房门,正好看到一个老的拉着胖子瘦子走到影门墙,梁楚愣了愣,错愕道:“你们去哪里啊?”
哪有把客人一个扔在家,主人都出去的?
后面有身体贴了过来,沈云淮轻轻淡淡扫了一眼,大门口的两扇木门‘哐当’摔上了。
师父徒弟打个哆嗦,没刮风啊。
沈云淮道:“他们哪里也不去。”
青稞道长是个十足的老俊杰,十足的识时务,拧着王胖王瘦的耳朵掉头就回去了。
第55章 恶鬼的小新娘
青稞道长三两大步跨上台阶,回到屋里, 梁楚站在门口愣了几秒, 觉得这位青稞道长脸色怪怪的, 行动也很没有条理, 回头看了一眼沈云淮, 沈云淮眉毛都没抬一下。
梁楚把道长放到一旁, 专心想着既然把沈云淮带出来了, 得负责啊, 两人仅有口头上的君子约定, 万一沈云淮觉得外面没意思,很容易背约跑回去了。鞋还没穿上, 梁楚往前走了几步让出门口,蹲下把鞋跟提上,一边仰着头、自下而上看他,调查道:“今天出了家门, 在外面感觉怎么样啊?”
沈云淮垂着眼皮, 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男人神色十分收敛,梁楚看他不喜不怒, 心里打突,唯恐听到一句让人丧气的‘就那样吧没什么好的’,干脆不等他回答,梁楚站起身来,看向眼前的天空, 弯了弯眼睛。
小西屋背靠戏仿,梁楚倾身把沈云淮从门口拉到身旁,示意他抬头看。
已是黄昏,西方有大片的红云,张扬鲜丽,红艳艳的连绵天际,偶有几只鸟雀从鲜艳的背景下掠过,身形似乎也染上了火烧的红色,挥发着无穷的热情和活力。
晚霞行千里,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沈云淮浮光掠影地扫了一眼,低着眼睛看他,似乎在询问什么意思。
“不好看?”梁楚有些惊讶,红通通的天空盈满张力,和沈云淮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惊的气质截然相反,还以为他会被感化一下呢。
沈云淮挑挑眉毛,突然一手罩上他的头顶,退后一步,连脑袋一并身体拧了一百八十度,背靠红空,沈云淮重新端量了一下。比起方才的面无表情,这会儿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沈云淮露出一丝笑容:“这样不错。”
热烈的天空和同样热情的小道士,几乎融为一色。
梁楚没听懂,眼睛往上勾,对着沈云淮的半条手臂,他的心情看起来还可以,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在对方还感兴趣的时候截止,这样方便他可以一直挂念着下回。梁楚心里默数到十,感觉差不多了,拉着他往屋里走:“好了看完了,下回再看,还有人等着呢。”
板牙熊一直趴在他裤兜里,爪子拍拍嘴,深情地看着窝里的几团灰毛:“任务值+8,当前任务值18,看个云也涨任务值,云彩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老母鸡,天空会下蛋吗?”
梁楚说:“你会下蛋。”
板牙熊吓了一跳:“不行不行,我有蛋蛋了,再来一个蛋蛋吵架怎么办呀?”
梁楚:“……”
板牙熊得意洋洋:“我不会下蛋,上当了吧?”
梁楚假装整理衣服,在它脸上拧了一把。
这段时间通过观察发现,可以看出沈云淮不善言语,是个很安静的人,然而安静并不代表呆板,相反这样的人一般内心丰富。人们在看到瑰丽壮烈的大自然景色总会心生感慨,比如登高望低、一览众山小的豪气凌云,面朝无垠大海的心胸开阔,看到火热的云彩不该感染一下吗,诗人看见月亮还作首诗呢,沈云淮也该写篇八百字的观后感。
堂屋里坐着一老一少,桌子上的收音机还在大声吼着评书,王胖揉了揉通红的耳根:“我这都快奔三了,老师父能不能轻点,还以为幼儿园没毕业呢?”
王瘦关心的事情比较实际:“到底怎么回事,您老不是总说人有好人坏人,鬼有好鬼恶鬼,我们跑什么啊?再说还有杜肚呢,你老教我们讲义气,怎么关键时刻扇自个脸,扔了人就不管了啊?”
王今科有口难言,一屁股坐在吃饭的桌子上,嘬着牙花子道:“师父我不是不管,唉——我说你们俩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捡?”
王胖一瞪眼道:“赖谁呢赖谁呢?!要不是陈允升抢了人,你磨叨磨叨磨叨这么多天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们俩至于给你连蒙带骗的弄回来吗?你老糊涂了,说忘就忘了。”
王瘦抬起两手往下压了压:“别内讧啊,说正经的,青稞道长,鬼祖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三个也对付不了吗,那把他轰出去,这是我们的地盘,怎么还给他腾地方。”
王师父抹了一把脸:“轰出去……轰去吧,你们兄弟俩一块去,每逢初一十五师父给你们烧纸,不会短了你们的零花。”
王胖王瘦面面相觑。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人一鬼走了进来,乱糟糟的堂屋登时静了下来,王今科瞥眼一看,胡子一抖,就连那台扯着嗓子高歌的收音机似乎也偃旗息鼓、没电了似的声音小了许多。青稞道长摸索着按下开关,评书停了,屋里彻底安静,只有头上吊扇转动的风声。
梁楚看着三人奇怪的表情,心里也跟着一起怪怪的,怎么都跟见了鬼一样……哦对旁边可不就跟着个鬼吗,但你们不是抓鬼的吗,抓鬼的还怕鬼,什么道理。
梁楚忙道:“介绍一下,这是沈云淮,唉,没出过家门,有点腼腆,怕生人,以后多照顾着点啊。”
王今科震惊无比,看生化武器似的看向沈云淮,带着胖的瘦的两双眼睛一起,腼腆……多么让人一点儿都不信的形容啊。
沈云淮没说什么话,一双眼睛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侵人心骨的凉,却连一星半点的冰碴子也没分过来。他根本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一身民朝长衫,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气息,神色矜贵,站在这三寸之屋实在是折煞他了,以至于尽管一字未说,却给人一种‘不计较你们失礼’的感觉来。还拉过一张小板凳,把梁楚按在上面,让他坐着说话。
王今科快六十岁,这念头在心里一转,转出许多含义来,一把僵直的老骨头放松下来。沈云淮摆明了态度,井水不犯河水,也是,鬼再凶也是人变的,人讲理,鬼就讲理,刚才是他急糊涂了。
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谈话就轻松顺利多了,又是同行,讲些过去的丰功伟绩时间溜得飞快。没一会天色昏沉,王今科打发胖的出去买熟肉,瘦的出去买酒,好好搓一顿。
小老头为人随和,十分健谈,正说着他年轻时候抓过的一个厉鬼,年轻的青稞道长是如何的英明神勇,揍的那鬼叫爸爸。梁楚听着比评书还精彩,就是不像真的,听到厉鬼两个字想起来吴景的嘱托,问道:“道长,找您请教一件事。”
王今科喝口水润嗓子,问道:“你说,不是道长吹牛,看相算命、捉鬼风水,没道长不精通的。”
梁楚道:“道长厉害,是这样的,我也招过鬼,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念完招魂咒符纸烧了起来,但是染了红是怎么回事?”
“符纸带红?”王今科神色一动。
梁楚点点头。
王今科道:“这没法说,有好几种可能,得亲眼看看,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梁楚把事情原委前后道了一遍。
王今科听完长长叹了口气:“我这把子岁数了,吴家老爹娘的心情稍微能理解一些。吴正芳的生辰八字你还有没有?我来试试,能不能招她回来。”
这时王胖王瘦也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王今科招呼两人帮忙,摆坛做法,两手拿出吴正芳的各项资料,递给王今科。
别说老头刚才穿着汗衫,光着两条细胳膊,听着收音机,一副老大不靠谱的样子,等到穿上黄色道袍,戴上道士帽,神色又郑重起来,还真有八/九分阴阳先生的风范。
梁楚还是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的招魂,头一回简陋到是白符招鬼,能招的出来全凭运气,第二回连个做法的摊子都没了。在南洞门倒是待了几天,学的净是理论知识。
王胖王瘦合作默契,拉出一张长方桌,上面铺一面黄色绸布,绸布上印着几幅奇怪的图案。桌前供着各路神佛,桌上两边放两盘水果,燃着红色香烛,中间一台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王今科手持一把桃木剑,右手则是一把铜钱穿成的扇子,密密麻麻足有几百枚。王今科手法熟练,很有经验,抬起左手,王胖递上三张符纸,王今科三纸合一,在符纸背后写上吴正芳的详细资料,王胖王瘦拿出足足一大盆的纸钱和元宝。王今科念出招魂咒,难以理解一把老骨头怎么会发出如此雄浑的语气,力道像是带着沉甸甸的秤砣,负满了重量:“天门开,地门开,黄泉路,故人归,奈何桥,亡者回,鬼差拿钱多赏脸,幽冥地,吴正芳——魂来!”
梁楚想凑近了去看,却被沈云淮拦臂挡住,隔得更远了些。
沉沉的夜色,小风乍作,王胖王瘦在铁盆里不断烧纸烧元宝,那股小风裹着烧出的灰烬飘出门外,似是鬼差真的来收钱。招魂咒一出,眼前豁然变得红亮,三张符纸齐齐燃起,果不其然,符纸极缓极慢的燃烧,王胖王瘦伸长了脖子瞧过来,随即符咒的微小火星乍然熄灭,符纸像是浸入了鲜血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王今科脸色大变:“公鸡血放哪儿了?!拿过来,快拿过来!”
王胖早有准备,端着一盆红血奔过去,王今科把符咒往里面一丢,大半盆的红血瞬时变得漆黑。
王今科满脸都是汗水,吐出一口浊气,桃木剑和铜钱铁扇放到一旁,吹灭了蜡烛。
王瘦烧完了纸钱,凑到血盆前看了看,哎唷一声:“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梁楚拨开沈云淮的手,也跟着凑上前去听着。
王今科脸色十分难看,梁楚心情沉了下去:“道长?”
王今科道:“魂魄找到了,她不愿意回来。”
梁楚想到吴景的脸,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这么说,他们甚至不再奢求她在哪里,不再奢望她能再回到身边来,只剩下不管身在何方,快乐地活着这一个愿望,梁楚鼻子发酸:“不在了吗?”
王今科凝声道:“何止是死了,这是大凶!你说她失踪了八年?那这八年来想必一定非常煎熬,每一天都在忍受折磨,只有这样,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梁楚愣了愣,捉住重点:“是不是死了没多久?”
王今科叹息道:“不足一月。”
这个白天没有吃饭,晚上这一顿依然没吃出来什么味道,吃到一半发现桌上少个人,左右一看,缺的是沈云淮。梁楚呆了呆,怎么把他给忘了,说了声抱歉,梁楚放下筷子拿了烧纸钱的大铁盆来,两手端着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院里找到了沈云淮。
男人听到声音,披着月色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手里积满了灰烬的大盆。
梁楚走到他面前站定,依然不大有精神,用盆缘碰了碰沈云淮:“你想吃什么啊?我给你烧点过去。”
说完了有点犹豫:“我在盆里烧的……食物会出现在哪里啊?”
总不能让沈云淮就着大铁盆吃饭,太不雅观了。
梁楚上愁叹气,动了动铁盆,这才发现灰烬在人家身上蹭出一道印来,梁楚眼睛直了直,单手提着铁盆,伸出手在沈云淮腰腹拍了拍,唉,怎么还上色了。
沈云淮眉头拧的起褶子,接过铁盆放到旁边,摸出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他沾满黑灰的手指:“不用管我,鬼不必进食。”
梁楚立刻睁大了眼睛看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奇怪了,你们不用吃饭……那纸钱和元宝烧给你们有什么用啊?”
沈云淮轻笑:“鬼不比人,不必太拘泥一日三餐,阳间有人间,阴间有鬼间,等以后带你去鬼市玩。”
梁楚不太感兴趣,只看着沈云淮,所以你是能不吃饭就不吃了吗?
心里压着吴正芳那件事儿,白天又睡了一觉,夜里就睡得不踏实了,时睡时醒,折腾了大半夜,到了凌晨也来了一些睡意,刚眯上眼睛又被吵醒,睁开眼天都还没有亮,梁楚一脸郁卒,白天困晚上精神,他是要黑白颠倒了吗。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房门被敲响,王胖的声音传来:“杜肚,醒了吗?青稞道长揽了大生意,得离开家好几天不能回来,你快起床,我们一起去陈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大家早点睡~躺在床上~向大家~求一发营养液~给我叭嘤!!!
第56章 恶鬼的小新娘
梁楚脑子不清楚,耳朵嗡嗡作响, 听是听到了, 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也想回答问题, 谁知道嘴巴造反罢工, 撂下脸色, 大逆不道地不听指挥。反倒是沈云淮应了一声, 声音很近, 就响在耳边。王胖似乎还想催两句, 听到这道语声, 下半截掐死在喉咙里,很快离开了窗户。
梁楚闭着眼睛, 模模糊糊的想,走了王胖,来了沈云淮,沈云淮该叫他起床了。
青稞道长家里房屋不多, 统共三间卧室, 住五个人, 总不能让胖瘦徒弟跟师父挤一张床,来腾出房间分给他们一人一屋。所以只能人和鬼一起睡, 昨晚沈云淮说鬼吃不吃饭两可,还以为睡觉也一样,梁楚脱了鞋爬上床,还很不放心地问你晚上干嘛去,可别出去危害社会啊。结果他才躺到床上, 沈云淮把人往里面一推,梁楚连人带床单推进去一段,沈云淮神色不动,抬手压着他,固定在床上,将皱巴了的床单拉平展了。梁楚滚进床里贴着墙根,扭过头来,看到沈云淮一并上了床。
梁楚侧过身体,趴在枕头上问:“鬼也睡觉吗?”
沈云淮合着眼睛,似是已睡熟了,轻轻答应。
梁楚怀疑地看着他,瞎说,白裙子就不用睡觉,天天在他床头飘着……说到白裙子,好像还在收鬼袋里装着没放出来,她倒是安分,既不出声也不闹腾,这样可不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不哭不闹的很容易被忘了。天色已黑,沈云淮阴气重,养起阴鬼来那叫一个利落和快,现在放白裙子出来,难保一觉醒来白裙子变红裙子,又得折腾大半夜,还是再关一晚上,等到明天再想办法。
梁楚想着青稞道长会不会有办法看出白裙子的来历,想了一半,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尖,中间经过腰腹臀腿,一点不落,碰上了什么。梁楚转头看去,看到是沈云淮贴了过来。
梁楚呆了呆,忽然觉得难受不自在,青稞道长和白裙子都扔到脑后,无法再想。夏天天热,衣衫单薄,虽然两人都穿着衣服没错,但没多大的作用,贴着这样近,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并不温暖的温度。梁楚忍不住紧张起来,和随和的人待在一起会觉得心情愉悦、舒服放松,这是天生的。像沈云淮这样的人,他寡于言语、看起来也很不讲情面,像是大海,梁楚往他身边凑还不觉得有什么,沈云淮蓦然主动,翻起风浪,梁楚心跳都快了半拍,他赶紧往后面退了退,从充满强烈男性气息和侵略感的气场里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