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渡顿时哑了声,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叫了声“母妃”,两行热泪便滚落脸颊。
沈止心里略松了口气。虽然这样用姜渡的母亲来“威胁”不太好,但能避免地道爆炸、皇城塌陷也是好事。
他才刚放了点心,姜渡忽地低声说了句什么。沈止怕错漏了什么重要消息,靠近了他一点,问话还没出口,猛地被一股巨力一推。
姜渡竟是带着他一起翻下了城楼!
耳边竟是呼呼风声,姜渡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哈哈大笑道:“就是输了我也不要让姜珩好过!”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沈止一笑,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姜渡的衣领,狠狠将匕首插进了城墙上的空隙里。下坠之势顿了顿,那把匕首是到遇阑城日姜珩给沈止的,材质不知是什么,如今一试,质量果真极好,竟然没有断。
沈止的手被拉得差点脱臼,毕竟还拉着一个人。他正想聚气凝神,用轻功安稳落下,姜渡猛地挣扎起来。这儿离地面还有很一段距离,若是摔下去,必死无疑。
沈止被他拉扯了一阵,心道不好,姜渡红着眼看他,在最后一刻,竟然没拉着沈止同归于尽。而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飞刀,一把扎在了沈止揪着他衣领的手上。
手背一阵剧痛,沈止下意识松了力道,姜渡直直坠了下去,“嘭”地落地,远远的也见他的后脑处慢慢漫延出了一片血色。活不成了。
他的手上也没了力气,正想离开这不上不下的地方,余光处出现一道黑影,下一瞬他就被抱了起来,那人带着他一纵一跃,轻飘飘地落回了马上。
沈止的脸被按在他怀里,不知怎么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默默抱紧了他的腰,低声道:“对不起,没等你回来,食言了。”
姜珩的心脏还跳得极快,方才看到沈止被姜渡撞下城楼时差点窒息,现在人在自己怀里了,才稍觉安心。他没说话,只是抱得又紧了紧。
沈止又道:“你来得好快。”
姜珩深吸一口气,这才放开他,道:“……我怕。”
沈止伸手想摸摸姜珩的脸,伸出来了才发觉血淋淋的,姜珩眸色一黯,立刻摸出药,想给他止血包扎。沈止推开他的手,摇摇头:“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多人在等着你。这点伤我自己来,不要让他们白等。”
话毕,沈止有些恋恋不舍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就准备翻身下马。姜珩冷着脸一把扣住他的腰,不准他离开,一边给他的手包扎,一边吩咐旁边的副将事情。
副将得了令,大喊道:“安王已死!尔等打开城门,昭王殿下恕尔等无罪!”
城楼上乱作一片,沈止也没心思回头去看情况了,感受到四方似乎不断有视线投来,无奈道:“你……这么高调做什么?莫非还要带着我同骑入城?”
姜珩细心给他上了药,又轻轻包扎了伤口,怕他疼,还捧着他的手吹了吹,像是在做什么国家大事。末了,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沈止一时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正是此时,吊桥忽然被放了下来,城门缓缓打开。
姜珩半抱着沈止,在一片“恭迎昭王殿下”的呼声中,策马进城。
尔后的事沈止记不太清。
披星戴月地赶到京城后,他其实几乎每夜都没睡着,神经一直紧紧绷着,忧虑太多,在姜珩怀里别扭地坐着,被熟悉安心的气息包围着,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这一睡也没多久,登城楼时正是早晨,醒来时天色刚刚擦黑。身周无人,沈止坐起来看了看四下,判断出这儿应当是宫中哪个偏殿里,他身上的衣物和手上的绷带也已经换了新的,窝在床上,暖意融融,还真不太想起来。
呆坐了会儿,沈止掀开被褥穿衣起身,推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队士兵,看他出来了,纷纷行礼:“见过沈大人。”
沈止摆了摆手:“昭王殿下在哪儿?”
一个士兵道:“殿下派人到暗道中撤火药后,去了常贵妃居住的冷宫。”
沈止没急着过去,又问道:“陛下和太子殿下呢?”
“陛下被请回了寝宫,太子殿下同昭王殿下在一起。殿下吩咐了,等您醒了,若是要去寻他,就由我等护送。”
沈止看了看门边这乌压压的一群,暗道我胳膊没断腿没瘸,真是紧张过头了。
虽然默默腹诽了一句,沈止还是能明白姜珩的心情,微笑着点点头,由着这群士兵“护送”着他往冷宫去。
姜珩曾说过不动常贵妃只是因为她在宫中。
现下他已经可以执掌大权,能带兵进入皇城而没人敢说一句不是,也该报大仇了。
沈止同这队颇为招摇显眼的士兵到达冷宫时,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小畜生!你敢动本宫?!”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了。
沈止回头,表示已经到了姜珩身边就不用他们跟着了,领头的点头表示明白,示意大家守在门口。
沈止转身走进去,庭院里颇为凄清,冷宫里连花花草草都是野生的,野趣虽有,一般被打入冷宫的宫妃却欣赏不来。
院里站着一些士兵,沈止再走近了些,就看到姜珩和姜梧的背影。越过他们,状若癫狂和脸色黯淡的姜洲也映入视线。
看到姜洲,沈止的脚步一顿,半晌才走过去。姜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没等沈止叫他,就转身拉着他,冷淡地看着似乎已经疯了的常贵妃,道:“疯了,当真是便宜她了。”
四下的士兵都提着油桶,举着火把,沈止猜出姜珩的意思,反手握紧他冰冷的手,目光落到姜洲身上。
短短几月时日,姜洲变得瘦骨嶙峋,再没以前的灵气。他的神色有点麻木,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止张了张嘴,想让姜珩放过姜洲——他知道只要他开了口,姜珩肯定会答应,但不知怎么,就是发不出声。
姜珩看够了常贵妃的疯闹,淡淡道:“我母亲和妹妹受的焚身之痛,今日,也该你来尝尝了。”
旁边的士兵立刻押了常贵妃往殿里走,却没动姜洲。姜洲茫然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向沈止。
沈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姜珩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道:“你不想看到姜洲死,阿璎也不想。所以我放他一条生路。”
听到“阿璎”,姜洲的身子一抖。正巧那边浇了油,将火把扔到了寝宫里,过来请姜珩和姜梧离开,姜洲眸中含了泪,忽然就扑通一把跪到地上,哑声道:“……三皇兄,对不起。”
姜珩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你母妃和舅舅做过什么好事了。”
姜洲几乎蜷缩在地上,声音里满是哭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我偷听到了……我都听到了,可是我怕,我不敢去提醒皇后娘娘,不敢提醒你们……对不起……”
姜珩顿了顿:“你说什么?”
姜洲似是不敢看他,低垂着头,身子发着抖:“我都知道……我一直知道……这些年我心中有愧,常常梦到四皇姐在对我哭……可是我……我……”
沈止不忍卒听,别过了头。
火势越来越大,烈烈的声音,疯狂的焰火,像是当年冷宫“走水”,姜洲伏在地上,话不成句地说出了当年的一些残忍真相。
常贵妃时常会去冷宫“探望”杜皇后,她嫉妒杜皇后有一双漂亮凌厉的眸子,用刀挖出了她的眼睛。
那一场所谓的杜皇后刚烈自焚,真相是她被打断了双手双腿,爬不动走不了,活活烧死在冷宫中的。
沈止发觉姜珩的神色越来越不对,立刻制止了姜洲说话。姜洲满脸是泪,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说了声“对不起”。
姜珩忽然暴怒了:“滚!”
说完,他转身就走。
姜梧冷淡地瞥了眼姜洲,考虑到姜珩此刻恐怕除了沈止外谁都不想见,也没跟上他们,吩咐殿下的士兵们守在此处。
他站在门外,侧耳听了会儿殿内痛极疯狂的尖叫声,忍不住快意地笑起来,抬步往皇上的寝宫走。
姜珩走到一个偏僻的小亭子附近才停下脚步,像是全身都没了力气,坐到亭子里,恍惚了会儿,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把沈止也给拉了过来。
沈止神色温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都过去了,过去了。要是想哭,在我面前,也不用拘束。”
姜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头埋到他的肩窝,无声流泪。
沈止安静地陪着他,心里微微叹气。
直至夜色渐浓,姜珩平复了情绪,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冷宫那边的火势也停了。
前来报告的人不敢看姜珩有点发红的眼睛,低着头道:“殿下,火势下去后,兄弟们进了冷宫里,发现……里面有两具尸骨。”
第74章 结局(下)
两具尸骨。
沈止心里凉了凉,和姜珩对视一眼,随着前来报告的士兵走向被焚烧殆尽的冷宫。
有人递来伞,眼色极好,只有一把。沈止一想到姜珩当着几万大军的面抱着他一起进了城,就觉得自己老脸不太挂得住。姜珩轻轻揽过他的肩膀,撑着伞,旁若无人。
沈止小声道:“……有人看着。”
姜珩道:“不用理会。”
沈止心中一直纠结着一个问题,也不好现在说出口,便安静地由着姜珩来。
两具尸骨还在原处。
被大火和浓烟炙烤熏灼得黑漆漆的,两具尸骨挨得极尽,像是在死亡来临前紧紧抱在一起。
沈止蹲下来,默默看了会儿,脑中无端冒出几月前,端午宴散后,姜洲来找他的情景。那时姜洲请他转告沈尧,来年……若是有机会,还一起去打猎。
可惜。
已经不会有了。
沈止暗道,要说姜洲无辜,可他母亲舅舅做的事他都清楚,只是装疯卖傻,要说他不无辜,可他确实也什么都没做。
当年他偷听到真相,没来告知杜皇后或者姜珩姜璎,仔细想想竟也觉得挺正常。要姜洲冒着风险告诉杜皇后常贵妃要害他们,不就等于在帮外人对付自己的母亲。
沈止想着想着,叹了口气。这世上凭道义说不清的事情太多,无论如何,这事也算告了一个段落,姜洲的结局,于他自己来说,也……挺好。
因为天色太晚,姜珩义正言辞地以“皇城现下还不安稳”为由,不让沈止回府,带着他在以前住的宫殿里歇了一夜。
沈止不太放心沈府的情况,姜珩道:“已经派兵过去守卫,姜渡的人被伯父解决了。”
老头儿真是宝刀未老。
沈止嘀咕了一声,又问:“阿九呢?”
姜珩道:“回府里休养着。”
沈止顿了顿,猜出姜珩大概已经知道了情况,声音不由有些弱气:“那……流羽呢?”
姜珩抚了抚他的头发,淡淡道:“此番过后,他可以选择同飞卿一起离开。”
“飞卿?”
“嗯。”姜珩道,“他主动请辞。”
沈止还真没料到飞卿有这个决心,转念又觉得不对:“你放心让他们离开?”
姜珩的脸色温和:“都无所谓了。”
沈止无言以对,又困乏得厉害,眯了眯眼,往姜珩怀里蹭了蹭,安心地阖上眼。
无论明日或者过不久到底会如何,至少现在姜珩还是他一个人的。
翌日一大清早,皇上的身子就不行了。
百官好容易能上个朝了,听到消息,不由面面相觑,有点害怕作乱的姜渡刚被解决了,姜珩和姜梧兄弟俩又打起来,折腾得没完。
皇上只宣了姜珩兄弟俩和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觐见。
德高望重包括了沈大尚书,连着沈止也被拎了进来,有些不明所以。皇上一口气吊了那么久,总算要散了,也没见姜珩兄弟俩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沈止暗暗摇头,都是他自己作的,又怪得了谁。
躺在床上的皇帝已然奄奄一息,让内侍从床头拿了诏书,声音沙哑又虚弱:“……诏书,已经写好。方太师……你来宣读。”
老太师眼眶湿润,佝偻着腰背接过圣旨,只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怔然。随即,他低声念了出来。
满屋子死寂,只有老太师的声音,直至他念完,沈止都没反应过来。
姜梧?
诏书上写的是姜梧?!
姜梧也是一脸错愕。
所有人都以为会传给姜珩,听完之后,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反而是当事人的姜珩面色自若,还回头朝沈止眨了眨眼。
沈止动了动唇,心里茫然,头脑混乱中,忽听那内侍呜呜哭了起来:“陛下……陛下驾崩了!”
屋里众人沉默地跪下,却诡异地只有那内侍在哭。对于姜梧和姜珩来说,对着皇上,他们连假哭都不想。
过了会儿,姜梧直起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还请各位暂且出去,孤同昭王殿下有话要说。”
姜珩却摇了摇头:“没有其他可说的,大哥……陛下既然继承皇位,以后必要励精图治,佑我承苍更加兴盛。”
姜梧急声道:“三弟!”
其他人都默默退下,沈止犹豫一下,还没跟着退出去同他爹说两句话,就被姜珩拉住了手。
等其他人都退下了,姜珩才肃容道:“臣弟自愿交出所有兵权,只求陛下准许一件事。”
姜梧默然片刻,脸色有点灰败,涩声道:“三弟你……难道,一直都不想坐上这个位置?”
姜珩平静地回头看了看沈止,唇角勾了勾,“不想。我从未说过想要登上皇位,只想报仇。似乎都是你们想多了。”
想得最多的沈止只觉膝盖一痛,心虚地垂下头。
姜梧捂了捂脸:“……为什么。”
姜珩不言,他侧头看了眼床上已经没有声息的皇帝,道:“他回来后传国玉玺一直不见,听流羽说昨日他交给你一物。现在大哥可以打开看看了。”
姜梧沉默片刻,道:“没有必要了。”
里面肯定是玉玺无误了。
那这封诏书,应该是更早以前写好的。姜梧想不通他这位“父皇”为何要将皇位给他,沉沉叹了口气。姜珩突然道:“大哥,听闻他同你母亲情深似海。”
姜梧正要反驳,姜珩微微一笑:“都是听闻。陛下,可否应了臣弟的愿望?”
姜梧叹了口气:“说吧。”
姜珩道:“赐婚。”
沈止一怔,霍然看向姜珩,心里隐约明白了姜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不在乎旁人会不会发现他们的关系就抱着他进城的原因了。
姜梧重复道:“……赐婚?”
“正是。”姜珩握紧了沈止的手,十指紧扣,微微笑了笑,看向沈止,眸中是款款深情与温柔,“求陛下赐婚给臣弟和沈止。”
两个男子成婚,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要得到皇帝的赐婚,那从未发生过。
姜梧原本想劝一劝姜珩,看到他的神情,滞了片刻,道:“……允了。”
淡月在姜珩的大军入城时就走了。
他原本还想跟去苗疆找她,如今被皇位束缚着。
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拜见新皇后,沈止顺便递了辞官信。
随即便开开心心地沈止当起了米虫。沈尚书大病初愈,待在府里也不骂他了,找了个棋盘,父子俩天天下棋。姜珩也凑过来,看着他们下完,又同沈唯风下。
关于赐婚一事,沈唯风已经知道。沈止原本以为老头会气得把姜珩扫地出门,不料老头态度极为平静,夜深人静时,才拉着沈止灌了两杯酒,以为沈止听不到了,才叹气道:“为父只愿你们能堂堂正正在一起,不要一辈子缩在阴影里。姜珩既然能让你们成婚,那我也彻底放心了。”
沈止趁他背过身时擦了擦眼角的泪,没敢告诉他爹他一口都没喝,都悄悄倒袖子里了。
姜珩将兵权卸了,无事一身轻,每晚溜进沈府同沈止温存,等白日了又从大门进沈府,光明正大地拉着沈止。
沈唯风偶然看到大儿子被姜珩抱在怀里亲,实在觉得瞎了老眼,心中郁闷,这才想起还有小儿子小女儿,赶紧派人去把他们带回来。
飞卿和流羽都走了,伤好了大半的阿九一个人在昭王府待得无聊,等沈秀秀一回来,又绿着眼睛在沈府周围转。沈止趁热打铁,把阿九引到了沈大尚书面前。
沈唯风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女儿和人有情了,只是还是头一次和阿九面对面,想到这是姜珩的人,只觉自己仿佛同姜珩有仇。
好在阿九面相温良,说话又讨喜,沈唯风打量他片刻,倒也没太刁难,问道:“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