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看吗?”邵司看他的时候一直望进他眼里,不闪不躲,既不带着过分窥探又不显得特别冒昧,“虽然我唱得一般,不过学了很多年钢琴。”
徐桓扬收了笔,将纸递过去:“当然可以。”
只是一张草稿,写得挺散乱,只谱了几段曲,没有填词。还有很多划痕,删删改改的。
题目叫《影子》。
邵司对音乐不太懂,学钢琴也只是照着琴谱弹——演奏名曲的时候反正他是从来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什么恢弘多变的情感,对于那些能写上万字赏析的人,他一直表示由衷的敬佩。
邵司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瞎点评了两句废话,然后又将纸递还给他:“写得很好,低音很难用,很少能见到把这么多低音凑在一起谱得毫不违和的。”
徐桓扬扯起一抹笑,邵司注意到他接过那张纸的时候,手指不自然地绷得很紧:“哪里,我还差得很远。”
第102章
“平时听古典乐比较多, ”邵司边说边对着镜子,抬手将右耳上的耳钉摆正,“流行乐听得少,就连你的歌也是, 没怎么听过, 不过略有耳闻。”
这人搭讪的本领炉火纯青。
两个不相熟的人,刚开始接触, 最忌讳的就是“冒犯”。在这方面邵司一向把控的很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几分重几分浅。
徐桓扬果然跟他多说了几句:“巴洛克时期的音乐给我的印象比较深, 华丽复杂, 从层层禁锢中展现出来一种自由。”
邵司:“……”
他哪里知道什么巴洛克,刚才都是胡诌的。
一个流行乐乐坛歌神, 对古典乐研究那么深做什么。
邵司脑子转了转:“嗯,虽然古典乐发展到后期更为自由, 但巴洛克时期的音乐始终有一种它独有的特色。”
闻言,徐桓扬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他只不过是顺着徐桓扬刚才说的,再往下接着说了两句废话而已, 谁能想到徐桓扬就着这个话题, 又开拓了一些专业性话题。邵司头有点疼, 一边应付一边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离开工还有十几分钟。
还好朱力来得及时,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然后直接道:“桓扬,出来一下, 导演找你说点事儿。正好魏老来了,把位置让给人魏老。”
邵司抬眼望过去,觉得这个小胖墩看上去都觉得顺眼了一些。
朱力只觉得这个刚出柜的鲜肉影帝看着他的目光莫名地热切,一时间心里还有点发毛,又喊了一声:“……桓扬!”
于是徐桓扬站起身,朝门口走。
朱力侧身,让徐桓扬先走出去,然后他才带上门,关门的时候礼貌道:“邵先生,我们就先下去做准备了,希望这次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化妆间里顿时只剩下化妆师和邵司两人,还有时不时开门走进来到处找道具的工作人员。
邵司这时候才留意到顾延舟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蹲在你拍摄场地门口的那群记者,已经派人过去遣散了,违章停车,一人一张罚单。为了以防万一,你回来的时候还是从后门走。
:还有,不准跟那个唱歌的多说话。
邵司往椅子上一靠,随便回复了几个字:嗯?哪个唱歌的?
顾延舟隔了半分钟才回过来一句:别装傻,你夸过人家歌唱得好听又敬业的那位。
邵司:我是不是闻到一股醋味儿。
顾延舟:你没闻错。
邵司:行,那我也夸夸你,想听什么?我想想,器大活好公狗腰?
化妆师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看上去很紧张,都不敢多看他。
在她眼里,这位爷从进门前表情就挺冷淡,哪怕刚才跟歌神聊着天,脸上也挂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现在却突然勾了勾嘴角,整个人放松下来,气势无端地软下几分。
她当然不敢偷瞄人家手机屏幕,只能忍着好奇,化完便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东西道:“您看看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邵司看她一眼,破天荒地朝她笑笑:“就这样吧,辛苦你了。”
“不、不不辛苦。”化妆师手一抖,简直招架不住,“那我先出去看看魏老来了没有。”
这魏老,是主办方特意请过来的大人物。
是个老戏骨了,早年参演许多经典著作,大多都是名著改拍之类的——除此之外,他还是个网络红人。
与时俱进地开通了微博,天天发段子,是个段子手。
即使现在老了,戏路少了,热度依然不曾消减。
过了没两分钟,果然走进来一位年龄约莫得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家。
李光宗跟在魏老后面,毕恭毕敬:“您慢点,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多有冒犯……”
邵司不明所以地看了李光宗一眼,心道这人出去上个厕所回来这么就成了这幅德行。紧接着他站起来微微鞠躬道:“魏老先生好。”
那位老演员冲邵司微微一颔首,然后坐下来就闭上眼,看来是赶时间。化妆师手速极快地帮他加深皱纹。
李光宗这才小声跟邵司咬耳朵:“吓死我了,这老先生上大号不锁门,我又急,随便一脚踹开了一间……尴尬,你能理解吗,太尴尬了。”
邵司:“我不能理解。以后这种丢人的事情不要跟我说,作为你爹,我都有点抬不起头。”
等眼周那一圈皱纹加深完以后,魏老这才睁开眼睛,冲邵司笑笑:“我认得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错,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演技远远达不到这种水准,一代代的,人才辈出,真好。”
李光宗揽过话:“哪里哪里,您太谦虚了,像您这种老艺术家才是不可多得,我从小就特崇拜你,看着你的剧长大的。”
邵司压低了声音:“你插什么嘴。”
李光宗侧过头:“拍拍马屁,弥补一下。”
魏老左右环视两眼:“小黄莺呢?怎么没见到她。”
化妆师道:“她早早地就来了,比歌神来得还早。换好衣服就跑出去乱逛去了——小孩子,一刻钟都闲不住,说是外边搭的外景特别好看,想去摘两朵花。”
小黄莺是一位有名的小童星,今年刚好六岁半。这孩子三岁就上台参加儿童唱歌比赛,由于外表活泼可爱、歌声又清脆动听,因此网友给她取了一个这样的外号。
看来魏老也是挺喜欢这个小黄莺,一来就打听她。
“之前儿童星大赛,我还是评委呢,当时小黄莺个头才到我膝盖,一开嗓子唱得那叫一个响亮。”魏老笑笑解释说,“一点都不怕人,这一晃三年多了,还怪想她的。”
黄莺一直蹲在楼下花坛里,开始是找花,后来找起了蝴蝶,开机的时候她还不肯下来:“我刚才看着一只小蝴蝶,白色的,可好看了。”
大冬天的哪里会有蝴蝶,这孩子别是眼花了,工作人员左哄右哄,只能说:“等拍完了,大家一起帮你找蝴蝶好不好。”
邵司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刚走过去,导演就挥着剧本喊他:“哎——你来,正好要找你。”
“我们这次就是这样一个设计,你找找感觉,要有年轻人的朝气。”导演摊开剧本,将括号里着重加粗加黑标注的词又念了一遍,“朝气。”
邵司看他一眼:“我知道,我来的时候看过剧本了。”
导演非常耿直:“我知道你看过了,我就是怕你太冷场,怕你蹦不起来。”
“……”
邵司:“虽然我确实是觉得这个动作设计得非常傻,但是基本的职业素养我还是有的。”
导演沉默两秒,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一个‘ok’的手势。
邵司往之前定好的位置那边走,准备站位,走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导演,你刚才叫歌神不会也是为了这个事?”
导演二丈摸不着头脑,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你说徐桓扬?我叫他了吗?……我没找他啊。”
新增的几个镜头拍起来容易倒是挺容易,只要等音乐响起来,他们就一道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每个人轮流唱一段,一直到白线标注的终点位置停下来。
就是四个人之间轮流唱歌的过程衔接和脚下速度得注意着点。
等配乐一响起,摄像大哥就扛着摄像机,倒退着拍。
小黄莺打头阵,活蹦乱跳,小马尾左甩右甩,两只脚来回交替一蹬一蹬地,张口就从嘴里唱出一句:“我们相聚在这里,我们欢呼,我们起舞。贫瘠的土壤上,我们的梦想发了芽。”
紧接着是徐桓扬。第一次听他唱现场版,虽然现场周边环境比较嘈杂,但他标志性的唱腔仍然让人过耳不忘。他现在的音色比当年成熟不少。
在这种压倒性的歌唱功底面前,也就只有邵司——自信心过剩,等歌神唱完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秀歌技。
歌衔得还可以,但是几个人动作一直没连上。
他们几个老老少少一起跳,跳来跳去动作都不统一,导致NG了好几次。
最后导演站起来挥挥手:“先到这儿,休息一下。刚才录了一版感觉还可以,等会儿我们再来最后一次,争取能够在之前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先散了吧。”
小黄莺经纪人就是她婶婶,一家人,导演一喊“卡”她就扑过去找婶婶:“我要去上厕所……你别跟过来,我就想自己去。”
她婶婶刚走出去两步,闻言又顿住,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又拍拍她的屁股:“我们小黄莺真是长大了,那你去吧,婶婶就在这里等你。”
过了六岁生日,这孩子变得特别好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人开玩笑跟她说她已经长大了。
反正厕所离这儿也不远,就隔着百米距离,想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眼看着小黄莺跑着往厕所方向去了,魏老笑笑说:“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马上该一年级了吧?成绩肯定也不差。”
她婶婶数落道:“哪里,平时就不爱学,教她算数和英语单词,她都觉得头疼。”
小孩子急急忙忙地往厕所跑,然而在门口却撞上一个人,她刚想抬头,却被那人死死摁住了脑袋。
她的目光只能直直地往前看,没办法抬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那人并没有松手、依旧摁着她的头顶不放。但是另一只手却往她面前凑,骨节分明的手里捏着一只用纸折出来的——白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 吃粽子了吗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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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休息时间, 工作人员涌进涌出,不停地调试音响,还有灯光的位置。
李光宗回车上拿了几瓶水,给周围的人发了几瓶, 然后坐下来, 边拧杯盖边道:“你今天上微博没有,我微博都快炸了, 从来没有收到过那么多艾特,我都感觉我要红了。”
邵司头也不抬道:“你想多了。”
李光宗:“你开直播的那天, 顾男神是不是喊你祖宗来着?我没看微博之前都没留意, 真要命了……你们两个, 一个比一个玩儿得狠。”
谁不知道“祖宗”是顾延舟家里养的猫啊。
顾影帝整天在微博上发日常,宠得死去活来, 却一张照片都没有放过。现在一解码,回头望过去满地都是狗粮。
——祖宗就是邵司……天啊我少女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他妈早该想到的, 人跟猫之间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超自然的剧情。这哪里是猫奴博主,妻奴吧。
——回头看看,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从直播过来二刷的点个赞让我看到你们。
李光宗举着屏幕把这些评论给他看, 邵司扫了两眼:“所以呢?你是想让我给他们点个赞还是评个论。”
“就是想让你知道知道自己都掀了些什么事儿, ”对此, 李光宗也是非常服气,“人刘天王和他家那位,在一起十年都不敢公布,更别说同框了。这也就我们圈里人才知道……你们两个, 牛。”
哎,牛逼死了。
“你记得之前我们最后一起去叶清墓前,周先生说什么吗。”邵司放下手机,换了一个姿势道,“他说,爱情、自由、公开表达自己身份的空气和空间,他想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些都不是别人给的。”
李光宗:“……嗯?”
邵司点到即止,看他一眼,没再往下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懂。”
他拍拍李光宗的肩:“乖,有空就多读点书。”
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很快便过去,小黄莺还没有回来。
导演正准备招呼大家各就各位争取一遍通过,扭头一看,看到满脸焦急的黄莺婶,不由地将话筒放下,上前询问:“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看到小黄莺没有,有没有人看到她?”女人急得都快哭了,手发着抖,情绪起伏剧烈,“我刚才等半天,没见她人回来,就去厕所找她……没人,我一间间都推开了,她不在,她到底去哪了啊有没有人知道?”
她一哭,弄得周遭人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导演回头一吼:“傻了啊,问你们话呢,都听见没有,见没见着人?有没有人看到的?”
周围工作人员纷纷驻足摇头道:“我们一直在这边忙活,没看着。”
“没有,弄布景呢。”
“我刚刚从道具室里头回来,也没见到她。”
李光宗对于这种事情向来热心肠,凑过去扬声道:“别担心,肯定没事儿的,这儿这么多人呢,她十有八九是跑哪里玩儿去了,你先别急,我们大家伙一起帮你找找。”
黄莺婶也察觉自己失态,赶忙抹两把眼泪:“那,麻烦大家了,帮我找找……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李光宗积极热情地安慰了几句,放下外套和水杯,小跑着往A楼方向去了:“那边花坛上花开得比较多,小黄莺不是吵着要找蝴蝶吗,我过去看看。”
徐桓扬正在补妆。
他闭着眼睛,听到动静,拍了拍朱力。
朱力左看看右看看,弯着腰不知道同徐桓扬说了什么。然后徐桓扬不顾化妆师正在给他补画眼线、睁开眼瞪了他一眼,朱力这才摸摸鼻子,也跟着大家找去了。
邵司本来是不想动的。
但是这整件事却突然从“小黄莺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这个简简单单的性质上扭转,猝不及防间,系统突然上线说了一句:[紧急提示:小黄莺生命值正在波动。]
系统话还没说完,邵司便猛地坐直了:[你说什么?]
谁谁谁生命值在波动,这种话邵司听过不少——几乎每回都意味着一桩命案。
牵扯其中的人,有的运气比较好被及时救下,更多的则是直接当场死亡。
很多时候,这句话仅仅代表着一张死亡通知。
系统:[那孩子现在很危险,我只能告知你大致方向。]
邵司:[大致方向是?]
系统:[直走。]
[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大致方向就是直走。]
[……你还能更废一点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几步,就在前面不过几百米的地方,突然传出来一声尖叫。
邵司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下。
紧接着,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清洁工大爷连滚带爬地从厕所里头爬出来,连手中的拖把都在惊吓之间甩飞了出去。他满脸惊恐,爬出去两步才撑着手堪堪起身,晃悠两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不、不得了……杀人了……杀人了!”
这就是之前小黄莺进的那间厕所,邵司没跑两步就跟老大爷撞上,他顺手扶了老人家一把,然后往女厕里看了两眼,问:“怎么了?” “
空气里是弥漫着一股怪味儿,除了洗手间消毒液的味道,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腥气。
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
邵司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嗅觉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还闻到了……某种男性精.液的腥臭味。
“在那边……那边,最里面,最里面一间。”
清洁工大爷抖着手指指男厕,说话声音都不太清楚,还夹杂着放言,邵司仔细听了两句,听出来他是在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作孽哟’。
……
孩子?
这里离拍摄场地很近,就在老大爷高呼尖叫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东西奔过来,此刻厕所门口便围了四五个人。
邵司想冲进去看,奈何老大爷手劲实在太大——由于刚才受到惊吓,他现在紧抓着邵司的手不放,跟抓救命稻草似的,手背上长着褐色的老人斑,皮肤松弛,邵司推了几下,也不敢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