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问那天的情况,谭枫无奈笑笑说着:“反正都绳之以法了,再多的,你大哥警告我了,什么都不要跟你提,让你养好伤抓紧滚蛋,这里没有你的一亩三分地。”
陆安郁闷,说着:“跟我说说又有什么要紧的,我最起码得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被救出来的,我都以为要挂了呢。”
谭枫瞧着陆安的目光,挺复杂,末了才说着:“小安,你吧,就是一个缺心眼的白莲花,也怪我多嘴,把你牵扯进来,我不也有私心嘛,想多见见你,低估了事情的危险系数。可说到底,其实薛荣……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你没必要再蹚浑水,听你大哥的话,养差不多,早点回去,以后啊,能别回来就别回来了。”
陆安不死心,追问着:“我到底怎么出来的,我大哥不再国内,不可能是他,别告诉我有卧底报的警。”
谭枫干笑两声,说着:“路人甲听到动静报的警。”
谭枫死活不再多说了,陆安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作罢。他受伤的事情瞒着外面那一家子老老小小,陈源打电话过来,陆安忍着疼跟陈源聊着吃喝趣事,听得谭枫坐在一边直翻白眼,冷嘲热讽道:“小白脸男朋友?”
陆安笑着点头,谭枫不屑道:“小白脸找小白脸,你俩行吗?打算在床上玩过家家啊?要不,跟我试试?”
陆安从手机里扒拉出陈源照片,说着:“他挺壮。”
谭枫又是一个白眼,瞅着陈源照片道:“没看出哪里好。”
谭枫医生工作很忙,明明一天干了几场大手术累得老眼昏花,仍抽时间跑过来陪着陆安,陆安瞅着谭医生鬓角生出来的白头发,想着他们因为薛荣结识,都快小十年了,不知不觉,都变得苍老起来,偏偏自己还老是给谭枫添麻烦。陆安说着:“我没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谭枫瞅了眼点滴吊瓶,说着:“等你打完这瓶,正好帮你换了。”
陆安说不用,谭枫坚持,说道:“我看你大哥的意思,以后基本不会把你放回来了,搞不好你们也会从现在住的地方搬走,现在多陪陪你,以后万一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现在可就算诀别了。”
陆安想起大哥阴沉的脸色,真是觉得秦炎有这么干的可能性,也就由着谭枫了。点滴打到后半程的时候,谭枫瞧着陆安疼得小脸蜡黄,头上渗着细密的汗,便出去拿了点止疼片,伺候着陆安吃了,说着:“你打的药有助眠的成分,待会好好睡,明天我再过来陪你。”
陆安吃下药感觉稍微好些,点头应着,谭枫俯身亲了下陆安额头,道:“等你跟小白脸掰了,我申请做第一候补。”
陆安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谭枫给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已经是深夜,外面街道上很少看到行人了,谭枫站在路边树下点上烟,慢腾腾吸了两口,看到了一辆滑进了医院的黑色轿车,兀自摇摇头,低声说着:“作孽。”说完,收回目光,叹口气走了。
陆安在药物的抚慰下终于不再疼得难受,迷迷糊糊浅眠起来,他脑子里想着天马行空的很多事,觉得自己像个强出头的傻逼,又觉得自己有点肝胆义气,傻逼归傻逼,却也无路可选。他想着薛荣墓碑上黑白照片,想着磊磊聪明可爱的小模样,想着等回去给两个孩子带什么礼物,想着该怎么跟陈源解释身上留下的伤疤。
纷乱思维下,他始终没有进入深度睡眠的地步,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抚摸他的额头,很轻,小心翼翼的,那人的手从额头游走到了脸颊,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嘴唇。
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陆安想睁开眼睛,可是疲倦的身体扛不住安眠药物的效果,浅眠中的思维跳动,随着抚摸他的手指离开,想睁开眼睛看看的冲动也消失了,陆安想着大概是谭枫不放心去而复返吧。
不,不是谭枫。
明明已经想睡去,陆安却突然惊醒一般睁开了眼睛,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聚焦好目光,环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病房。
不是谭枫,陆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强烈的想法,他挣扎着起身,觉得在虚掩着的病房外面好像藏匿着什么惊天的秘密。秦炎的沉默,谭枫的回避,他们非常明显地在隐藏着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陆安从床上下来,蹒跚地靠着墙壁向外走去,他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外没有人,陆安有些失望地抬眼看向了走廊尽头,整个人怔住了。
他看到有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滑动着轮椅稳稳前行,他看清了男人后背的剪影。
因为是熟悉到生命中的人,因为是他永远渡不过的心魔,陆安脱口而出道:
“薛荣!”
第56章 相见篇01
在机场,谭医生瞧着仍旧绑着绷带行动迟缓不便的陆安,忍不住冷笑道:“你说你回来这一趟有什么意义?没干成赤胆衷肠,也没搞出什么仗义的事儿,反倒是自己白白挨了一顿好揍,当然,都怪我多嘴,跟你搬弄些没用的旧事干什么,我也傻逼了一回,看在你挂彩的份儿上,以后就不嘲弄你了。”
陆安干笑两下,笑得扯得脸上疼,心腹伤口也疼,笑容就有点难看了,他说着:“不怪你,也是我冲动了,脑子一热,就找不着南天门了。”
谭医生无奈摇摇头,手里转悠了一根香烟,想着这是公共场合,有点怅然地握着香烟,说着:“是啊,冲动了。其实我也是个朋友少的,不比薛荣强多少,我跟薛荣那个混蛋认识了大半辈子,他要是正常死了,也就死了,该哀悼哀悼,该献花献花,可知道他是被害的,心里总还是有些不甘心。世道黑白颠倒在别人身上,叹口气围观也就算了,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就忍不住想挽回点什么,而且薛荣那个混蛋……生前就本几个一心的朋友,翘辫子了就更没人愿意站出来给他声张正义了,啧,什么人品,也就你这个傻帽儿……对,我也是。”
陆安突然拉过谭医生的手,把他蹂躏在掌心里的香烟抽出来,说着:“是啊,所以才会冲动嘛,咱俩这个年纪,已经是慢慢把日子过成一潭死水的年纪了,偶尔肝胆一次,也无妨嘛,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你别介意。倒是谭医生该戒烟了吧,浑身一股子大烟味。”
谭枫笑了笑,说着:“就这口喜好了,戒不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登机的时间已经到了,陆安看了一眼登机口,说着:“好了,走吧,难得是我送你一次。”
谭枫拥抱了陆安,拥抱的时停顿地稍微长久了一些,比正常朋友之间的相拥用了更长的时间,松开后,谭枫看着陆安仍旧缠着绷带的双手,嘱咐道:“饮食还是要注意,换药不要怕麻烦,伤口愈合期间会痒,不要用力挠,还有……”
陆安笑道:“知道,知道,快走吧,谭医生,进修期间别忘了在花花世界里找个美人,监督你戒烟!”
谭枫拉过行李箱,朝陆安摆摆手,转身走了。
谭枫要去国外进修一年,陆安因为修复手术和受伤的原因,不适合乘坐飞机,就先在国内住下,倒是赶上送了一次谭枫。就是当初他要离开一样,谭枫的离开倒是也有了点重新开始的意思。养伤的这段时间,有了很多跟谭枫接触的机会,谭枫也没了避讳,烟酒之余,跟说起旧事笑话一样,把暗恋陆安的那段时间,讲了出来。那份始终拿捏着的小心翼翼的关爱,藏得很深,不愿给陆安或者薛荣造成任何不快,等时过境迁,彻底没了可能之后,才豁达地吐露。
都是些无可奈何的旧事罢了,就像谭枫说得:“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参与不参与,没多大关系。”就像很久以前暗恋着薛荣的时候,陆安也这么对自己说过,喜欢薛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送走了谭枫,陆安坐在机场咖啡厅里喝了点茶,瞧着人来人往,目光沉沉地发着呆,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的片段,他觉得自己的时空和生活是呈现一种割裂状态的,一旦处在这个城市,他便是逃脱不开薛荣的那个昨日陆安,一旦从机场飞走,他又会变成跟这个城市再无瓜葛的陌路人。
陆安静坐着发了一会呆,不想让外面司机等待久,半小时后,也离开了。
陆安现在住在一个小巧的公寓里,是秦炎临时给找的房子,位于市中心,交通便利,难得还算安静。车子滑进地下车库的时候,陆安下车站在电梯口,忍不住四下里看了看。他最近落了个下意识回望四周的习惯,总觉得若是仔细点,好像就会看到谁。
那天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的轮椅男人,陆安脱口而出大声喊着“薛荣”,可是对方也跟没有停留,置若罔闻,然后被等候在拐角处的黑衣保镖模样的人推进了电梯。
对方消失的很快,陆安直接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在视网膜上残留了虚影。
事后没几天,秦炎说薛荣的事情已经有人在收拾,包括伤害陆安的人在内,都得到了严惩,至于是谁收拾的,又被收拾成什么德行,陆安就算问,秦炎也是冷着一张脸,严肃对陆安说着:“到此为止,跟你没关系了。”
陆安无奈道:“对,跟我早就没有关系了,是我没事找事。”
当初要过来也是秦炎点头同意的,受伤这件事上秦炎也有责任,他过于放心心腹给陆安安排的保镖力量,也过于放心陆安是个有数的人,当然也低估了对方的狠毒。秦炎向来尊重陆安的意愿,只是这次,后果有点严重。秦炎心情很不好,对陆安态度自然强硬起来,他很严肃地警告陆安到此为止,其中深意,明说了三分,暗藏了七分。
秦炎最近手头有点事情,休斯的业务也需要他时常给点参考意见,留给陆安足够多的差遣人手后,就飞回去忙活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有秦炎照应着,陆安倒也能放心点。他这么一身伤回去,反倒会让二哥和陈源担心。
这一年照顾孩子,身为全职奶爸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陆安便干脆调整心态,全当成一次休假了,他也有好多年没仔细看看这座城市了,等到再回去,感觉真是没有什么回来的理由了。
陆安从电梯上出来,摁了密码进屋,扯得手掌心还是有点疼,打开屋子里的灯,陆安走到床边准备拉上窗帘,公寓是个小高层,陆安住在六层,楼下的景象一览无遗,他本事随意地扫了一眼,看到了小区外面街道上停着的车辆,瞅了两眼,走到另一侧窗户上倾斜着身子仔细瞧,总觉得有些古怪。
世上相似的车子很多,特别是这种低调的豪车,不过……陆安不动声色的拉上窗帘,换了一件带着帽兜的休闲衣服,戴上帽子,重新出门了。
身上有伤,陆安步子缓慢了很多,他绕了几步路,从车子后方走过去,看清了车牌号码后,更是皱了眉头。车窗效果很好,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到里面,陆安走到车门一侧,抬手敲了敲车窗。
里面毫无响应。
陆安心里突然觉得这种结果也许更好,是他多心了,是他敲错了车窗,里面如果真的没有人,也是不错的结果。
是他走错了路,认错了人,大梦一觉醒,眼前空荡,无人应答,也是不错的结局。
陆安轻轻叩了三下车窗,站在车旁的路边,安静等待着,他看着自己敲打车窗时仍旧包扎着厚厚纱布的手掌,又生出几分不甘来,那个讨命鬼似的混蛋,到底是欠了他一个解释。
半晌的等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
陆安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他轻轻叹口气。摘下连衣帽兜,抬眼看到街道对面有一家便利店,陆安想着谭医生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滚蛋,不再管着他吃喝了,陆安特别想喝上一瓶冰冰爽爽的啤酒。
陆安低头看了眼黑洞洞的车窗,想着桥归桥路归路,就这样了吧。
从车子后方绕过去,陆安径直走到了对面的便利店,他买了两瓶啤酒出来,看到车子还是停在那里,陆安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走到了车旁,从便利袋里拿出一瓶啤酒,放到了车子顶上。至于车里到底有没有人,又到底是谁,他不计较了,遇到便是缘分,分享一点酒水,谁也不会苛责吧。
陆安放下啤酒后转身就走了,本来想回到家再喝,走了几步愈发觉得口干舌燥,想来点痛快的。陆安勾起手指想拉开易拉罐,手指用不上力气,扯得筋骨一阵阵生疼,脑门都冒了冷汗,陆安“嘿”了一声,上了倔劲儿,用力往上一提,疼得龇牙咧嘴,哎,他都快对疼痛免疫了。
进小区,上电梯。
到家门口,啤酒都快喝光了,陆安摁着密码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一摸想起钱包落在便利店了,他今天活动量有点大了,周身其实酸疼不已,不过想着钱包里的证件,陆安苦叹一声,又重新下楼了。
车子还在,只是车顶上的啤酒不见了。
陆安当成没看见的样子,直接过了马路。心里却是啼笑皆非,暗暗发笑,又因为喝了点酒,本来动作就迟缓,这下连脑子都缓慢了,听到迎面驶来的车辆鸣笛的时候,陆安愣是没反应过来。那个开车的司机估计寻思着按照正常人,肯定快走几步就避让过去了,所以都没怎么减速。
腿脚不利索的走神伤员陆安,避是避了,就是没避开,被车子撞了正着。
真尼玛疼,陆安飞倒地上的时候想着,是不是老天爷就是看他不顺眼,非得让他实打实地撞一次,难不成计较他车祸假死欺骗薛荣不成?
陆安这几个月就是跟疼痛作战的奋斗史,好不容易皮外伤好了七七八八,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撞,旧伤加新伤,层层叠叠,把人折腾得想下地狱,医院跟地狱也没什么两样了。
陆安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医院里的设备,试探地动了动手脚,还好没瘫。他是被疼醒的,手疼,肋骨疼,腿疼,嗓子也疼,哪儿都疼,疼得火烧火燎,疼得想哭爹喊娘。
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陆安心里一紧,干脆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那是轮椅滑动的声音,细微的机械声渐渐靠近,坐在轮椅上的人停在了离他病床很近的地方。那人伸出手指,碰触了陆安的眉眼。
陆安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双目相接,完完全全看清了对方,一瞬间两人都没了言语。
诡异而漫长的沉默中,他们看着对方,良久无人讲话。
陆安先别过了目光,沙哑着声音,说着:“疼,叫医生给我打点止疼。”
被抓个正着的薛荣板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薛荣摁了呼叫铃声,叫医生过来,然后滑动轮椅,让出位置,停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严峻的面容像是冷成了一座黑色的大理石雕像,连同有些刺眼的轮椅,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没有温度和生气,像是真的来自于地狱。
强忍着浑身疼痛,陆安在被医生摆弄之余,用目光扫射着薛荣,没错,绝对是扫射,因为陆安觉得自己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温和友好了。视线所及,还是察觉出薛荣的变化巨大,脸虽然仍旧是线条明朗深邃的俊脸,可周身的气质变化很大,连同沉沉的表情,加上包裹在凝重黑色西装中挺拔的肩背,整个人像个移动坟墓,散发着黑漆漆的迫人气场,总觉得变得比以前更加叫人难以接近,更加不好相处了。
陆安突然就有点后怕,以前薛荣发起疯来不是人,现在不像正常人类的薛荣要是也发起疯来,难不成要毁天灭地?前不久跟谭枫瞎混聊天的时候,还听到谭医生说起当年,薛荣这货扬言是要给他建造豪华的精神病医院也不愿意让他走,若不是真被薛荣逼迫到没路可走,他当初也不至于搞个假死来解脱。
兜兜转转,这罪魁祸首还好意思摆张臭脸,这不是天理不容嘛!
陆安这几年也算是磨砺过来了,伤病,痊愈,还干了最强奶爸,再不是以前那个心肝脆弱的小白脸莲花弟弟了,他瞧向薛荣的目光愈发不善,满肚子都是追骂祖宗的吐槽,可目光一旦盯到薛荣轮椅上,诸多抱怨,也就空变成了一声叹息。
看来薛荣也是九死一生,没少遭罪,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坐在了轮椅上,该是什么心境。
喝着漂亮的护士小姐送到嘴边的温水,陆安终于缓了口气,他让护士把病床往上摇了摇,半坐了起来,碰触到了伤口,倒吸了几口气,抬眼看了看薛荣,觉得对方脸色黑得跟老式灶台似的。陆安倒是察觉出几分有趣,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