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重要么?”叶肆勾了勾唇, 冷声问道。
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的手冰得就像是一条蛇, 还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秦羡的心中有些许悚然,可是她不能躲也不敢去躲。她没有忘记自己之前是如何对待叶肆的,错认了自己的道侣, 又何止是羞愧二字可以概括?从眉眼擦过唇角, 又落在了脖颈上, 秦羡的目光顺着叶肆的手游动, 在她手里的力道蓦然收紧的时候, 心也跟着提了提。
“你跟我去找天宫之钥。”坐在了石凳上的秦羡被自己的阴影所覆盖,竟像是一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弱者。就算是找回了元昭的记忆, 她终究不能够回变成原来的那个人,叶肆的眸光沉了沉, 从口中吐出了这一句冷淡的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双手握在了叶肆的腕上, 所谓的天宫之钥已不再是秦羡关心的。她亲眼看着这人长大,也看着她在无比贴近而又慢慢地远离。因羞愧而生出的谦卑尽数收敛, 秦羡的眉眼间荡出了一股子炽热。“昭儿, 你为什么不——”
“因为我忘了你。”叶肆蓦地打断了秦羡的话, 嗤笑了一声。愤怒并没有随着记忆的回笼而有所收敛,反倒是一丝丝渗入了情绪中,有爱有恨, 有哀有怜。
遗忘到底是对谁人的惩罚?秦羡面容上的笑意收尽,她满是惶惑的看着叶肆,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那你现在,可知道我?”
“不知。”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叶肆断然应道,抽出了被秦羡紧握的手,一转身将她一人留在暗影中。
“我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不过不是这修真世界里。”将自己藏在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小世界里,叶肆唤醒了那沉寂已久的系统,眉头紧皱。“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我会在这世界见到什么?或者说下世界?”
“大概是因为要回到原世界了吧。”系统君含糊地应道。
“一个主线任务完成给五个绩点,支线任务两个,但是之前扣除了五个,我还能回到原世界?”叶肆挑了挑眉,问道。见系统进入了沉默,她又笑了一声道,“是不是系统设定如此?不管我够不够绩点,还是能回到原世界?”
“不是。”系统这次回答的很快。“这个世界任务完成奖励十个绩点。”
“下个世界是我想象中的原世界吗?”叶肆轻轻一笑,又问道。这一回系统君陷入沉默的时间更为长久,恍惚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可又在深深探索时候消失不见。“算了,我还是想想该怎么拿到天宫之钥吧。”
魔修者的血里折射的世界叶肆偷偷地动了手脚,只是里面传达的讯息不是假的,远古神庙确实在仙极门,而且还在他们曾进入的修道林中。叶肆已经做好了打算,以尸王和魔修者引开修真者的视线,而她自己则是与秦羡进入修道林中,可谁知道仙极门中忽然发生一件事情,引来了轩然大波。
当初魔尊秦羡劫走盛昭儿是为了将她放在手心仔细呵护,而现在呢?则是为了取走她的这条性命。护山大阵不堪一击,四处蔓延的魔息与尸气混合作一团,那张虚假的面孔抹去,还来的是一张妖异而又狂傲的笑脸。盛昭儿没有元神,她仅仅是一个诸神用来放置神力的容器。将她身上的骨骼一寸寸敲断,看着那聚拢在了仙极门上空的阴云,她笑得极为放肆。
盛长青铁青着脸,握住长剑的手不停地颤抖:“魔尊秦羡!”当初杀入了魔渊中,正逢着秦羡重伤不省人事,可谁知道她身边那个寻常人会有神之法相?神与魔不相容,至神之相为何会守护着魔?剑断了,持着剑呢手臂也断了,再向前一步,可能会被那罡风给撕裂。就连半仙之躯的盛长青都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修真者?
秦羡毫不在意那群修仙者的攻击,她只是眯着眼仔细地看着盛昭儿那精致的面容,曾被她身上的气息所迷惑,这到底是谁的错?跪在自己身侧的人眼角渗着盈盈泪光,面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脆弱得让人心生怜意。手扣着她的下巴,只听得咔擦一声响,又捏断了她的骨骼。秦羡一直是个残忍而又无情的人,只为元昭寻寻觅觅。
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电光劈落,叶肆在远处看见了秦羡那冷厉无情的眼,看那趋近疯狂的脸,如果她认定的元昭是盛昭儿,那么最终落得这等下场的会不会自己?一阵钝痛在四肢百骸间漫延,叶肆微仰着头叹息了一声。电光汇聚成了一道长长的亮芒,从天尽头垂到了秦羡的掌中,她一张弓,那闪电就是一支可以破开天际的长箭。浩荡的力量在四周扩散,一波又一波的轰隆声响起,周边的山脉被这强大的力量夷为平地。
“你疯了么?”叶肆从藏身之处现出身形,按住了秦羡的手。
秦羡沉着脸,猛地挥开了叶肆的手,低声喝道:“这世界只有一个昭儿。”不再刻意地压制修为,她随便打出一道灵力便能够将寻常人至于死地,更何况是搭上了神弓的箭。粲然的白光有如一千个太阳绽放着光亮,挡在白光之前的人都被这极亮的光给吞噬。
“诸神不一定会亲临世间,但他们可以引来天道的惩戒。”叶肆皱着眉,微仰着头看天空越聚越浓的阴云,以及那藏在其中,正淌着鲜血的脸。那是被秦羡的箭所伤到的诸神之相。
“惩戒?修仙与修魔本就对立,我灭了仙极门有何错之有?就算我杀上了神界,天道也不敢多说一句。”
“魔尊大人很是能耐啊。”叶肆不怒反笑,反手按在了秦羡的胸口,一眨眼间已经结了几十道印记。
而此时天边的闪电有如长鞭,赶着世界的所有灵物,里头汇集了诸神之力,他们非要在这个时候将秦羡赶尽杀绝。叶肆很想嘲笑可怜又可悲的诸神,夺过了秦羡手中的弓,以天澜剑为箭矢。庄严的法相似是那开天辟地创世的远古神重新走入世界,他一张口,可以吞噬日月星辰与世界万物。雷电在剑光中被粉碎,那张掩藏在了重重阴云后的脸,裂开了一道很深的裂痕,最后“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元昭!”怒吼声撕裂天际,叶肆召回了天澜剑,朝着盛昭儿一压,那温热的血就溅落在了脸上。“走,去修道林。”一剑触怒了诸神,又一剑击碎了他们设在了人间的玩偶。仙极门的修真者根本算不得什么,要时时防备的唯有诸神。一个拿天宫之钥的任务何须惊动太多?她理不清与秦羡之间那曲曲折折缠绕在一起的关系,只想拿到天宫之钥离开这世界。
秦羡没有说话,只是被叶肆扯着走,眼前的景色一变再遍,当初在修道林中还嘲笑陷入迷障的叶肆,可到最后最可笑的还是看不清世事的自己,这双眼睛又有什么用途?转头瞥见了叶肆冷漠紧绷的侧脸,她的昭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到底是谁的错?抬起了右掌,悔恨如起伏的潮水,两指狠狠地插入了眼眶中,血顺着眼角淌下,咬着下唇一声不哼。
溪水潺湲,一缕天光破开了那重重的云层,水波漾动间,将两人的身影打碎。叶肆蓦地回头,却见秦羡一张脸满是血迹,眼眶微陷,已不见那双或是幽邃或是澄净如水的眸子。“你做了什么?”叶肆心间一颤,低声喝道。
“留着没用。”秦羡笑了笑,淡声应道。擦去了秦羡脸上的血迹,叶肆往后退了一步,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了哪般。秦羡已成全魔身,所有的伤痕都能痊愈,除非是她自己愿意放弃。“真是疯子!”叶肆斥了一声,背对着秦羡,缩在了袖子中的手不住颤抖。“有眼都看不清,更何况是失去了双眼?”
第37章 从魔尊的床上醒来(十五)
不同的人总是体验着不同的痛苦与煎熬。一颗心时而置于冰窟,时而又在火焰中灼烧。愤怒之下做出了冲动行为, 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又重新将一颗心击的粉碎。秦羡绕到了叶肆的跟前, 伸出手描摹着她的面部轮廓, 颤声道:“被错认的人痛苦, 那眼盲心盲的何尝不痛苦?”
“我与你再无干系, 只等找到天宫之钥,便分道扬镳。”叶肆冷下心肠,斥声道。她避开了秦羡的手, 目光投向了那茫茫的远山。诸神不肯亲临人间, 可是在畏惧天道的惩戒?用盛昭儿来迷惑秦羡, 要的是谁的命?
蜿蜒的溪水流向了修道林的尽头, 曾经在此处停下脚步, 就差一步就能够摸到远古神庙的入口。天边的阴云被风吹散又重新聚拢,而在另一头那些隐藏的神息被叶肆拂散, 辉宏的神庙则是一点点的出现在眼前。
神祇自信自己的玩偶能够走出一条他们想走的路,可谁知道那在世间销声匿迹的元昭会忽然间出现。云层落下了一道粲然的白光, 在地上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六臂石巨人。因它的步子地动山摇, 而神庙中那巨大的廊柱则纹丝不动。
“这是在诸神之力中诞生的东西,他们一直都不肯亲自出面。”秦羡竖起耳朵, 听着那呼呼的风声, 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而又冷酷的笑容。凝聚着力量的箭撞在了巨人的身上, 只听得轰隆声,碎裂的石头从他的身上滚落,又重新飞了回去, 只遗留一阵纷纷扬扬的沙尘。
叶肆没有搭理那石怪,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条延伸到极遥远处的白玉阶身上。神庙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秘的光,就连天边的阴翳都被它驱散。白玉阶两侧的水池中荷叶田田,莲花怒放。心念一动,人已经掠到了池子边,手捞起了一捧泛着盈盈波光的水。当年那人也曾在此做如此动作,可现在呢?叶肆一扭头只瞧见那在风中飞扬的白色发丝与重重的魔气。那人已经露出了至尊天魔相,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她扯入一个死气沉沉的魔道世界。
魔何止是与诸神相斥?就连远古神庙都受不住这气息,开始泛出一道又一道反击的亮光。叶肆猛地站起身,一拂袖掌中的水珠溅落。只要再往前就是远古诸神之玉像,天宫之钥就封在了此中,而往后,则是那被双重力道夹击的秦羡。
“该死的!”叶肆斥骂了一声,握着天澜剑就朝着那股神庙中的力量掠去。半空中只剩下了几道残影,一朵朵莲花陷入了枯萎到盛放的轮回。她弃了剑,双手在胸前滑动,秦羡的身后张开了一个与远古神力相融的结界。夹杂在魔息与神力中,汗水一滴一滴地从额上淌下。
秦羡感知着周身的一切,身前的结界被巨石怪的神力给碾碎,张弓如满月,她射向的不是怪物,而是那高天。当初的神谕是灭世者,那么诸神可在这“世”中?“昭儿,我要弑神。”微仰着头,秦羡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那忽然间炸开的雷霆掩盖。“这世间自有天道因果,根本不需要诸神。”
电闪雷鸣,轰隆巨响,仿佛天空裂开了一条巨缝,一场红色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雨从中倾泻。眼前一片黑暗,那唯一的光亮也像是风中烛,似是下一瞬间就要被浇灭。秦羡仰着头狂啸一声,白色的发丝疯长,魔息笼罩了巨石怪,将它压入了一片焦黑的地下。轰地一声巨响,白色的长发从巨石怪的缝隙中生出,将它炸成碎片。一丝丝的能量还没有开始蔓延,就被魔气与黑暗吞噬,汇聚成了秦羡手中的长箭。
诸神掩藏在云层中,扭曲的面容昭示着他们极度的愤怒。“他们受天道的束缚,不能跨入人间。而我,已弃仙骨,成全魔身,魔者生来就是要对抗天道法则!”秦羡的话语在叶肆的耳中回荡,渐渐掩盖了那雷霆震鸣。叶肆将天澜剑打入了蕴含着魔息的箭矢中,朝着神庙中快速地掠去。
一道极快的身影在大雨中掠动,他的身后则是落下一副副枯骨,与神庙长廊中的莲花混成一处。叶肆蓦地回首,就看到了尸王龙嬴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诸神当初给予我的罪名,将在今日坐实。上主,为了魔尊大人,您也不会拦我是么?”
“我虽悟了生死道,可是我仍想见证至神道,天宫之钥里藏有清羡神君的仙骨吧?”
尸王有数千年的道行,当初诸神借助了天道之力才将他封印。叶肆淡淡扫了眼面色死气沉沉的少年,冷嗤道:“我说过,我可以将你放出,也可以将你封印。”
“上神啊,那就请吧。”龙嬴哈哈大笑,张开双手,就拉出了一个死域,到处漂浮的萤火,隐藏在枯枝败叶中的骷髅,飘荡的哭泣幽灵,这一处,找不到任何的生机。忽然间所有怨灵被吞噬,从小世界里那一身肃杀的人提着弓箭走来。“不需要她动手。”魔可以吞噬神光,亦能吞噬一切黑暗。至尊魔道,可以是生,也可以是死。一手抓着枯骨,缭绕周身的黑雾似是被火焰灼烧,透着一股红。
“尸气散布人间,神谕即将应验,这一切到底是谁促成的呢?”叶肆偏着头轻笑一声,涣散的目光越过了秦羡,落在了庙宇中。青红色的莲花坐台光芒柔和,可一点点的驱散了秦羡身上缠绕的魔息。她的眼眸深陷,再也见不到那粲然如星辰的光,白发委顿在地,与被血染红的衣裙相衬。
“只有拿到天宫之钥,找回仙骨我才能摆脱剔骨之痛,可现在都不需要了。唯有谨记那痛苦,才能时刻提醒我当初的荒唐与愚昧。”秦羡有万千的话语,可才出口便感觉到了一阵风从自己的面庞拂过,跟前已经感知不到叶肆的存在。
莲花台上供奉着一个红盒子,叶肆清晰地记得自己将天宫之钥藏在此处。手指在触及盒子边沿时候又蓦地蜷缩起来,一回头看到秦羡满是惶惑的在神庙前打转。这儿的神光不伤人,可秦羡身上魔息实在太重了,实在没办法突破那个柔和的结界。
拿到了钥匙就昭示着任务的完成,可以离开这一方小世界。不是很想离开么?可是那迟疑又是从何而来?抹了抹眼睛,眼角一片湿润,再看那座白玉塑像,忽又一次心生恍惚。“被人遗忘与被人错认,到底哪一样才是最痛苦?这种遗忘的感觉,不像系统抽取小世界记忆那种……更像是来源于本身,来自原世界?”
秦羡的面容在眼中模糊,又渐渐地与另外的人交叠,叶肆眯着眼,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是颤抖着伸向那装有天宫之钥的盒子。
“昭儿,你——”
扭身掠到了秦羡的跟前,指尖描摹着她那凹陷的眼窝,这人对自己到底有多狠?自己心中的爱意早就被痛楚和迷茫消磨,可残余的痕迹却一点点地、反复地提醒着自己,她是曾经深爱过。所有的话语盘桓在唇角,终化作了一道叹息。
不再看秦羡的神情,叶肆淡声道:“这是天宫之钥。”开启了盒子将它至入秦羡的掌中,一颗紧提的心并没有因为系统音的提示而有所松懈。
叶肆的脸上没有笑容,世界在远离,秦羡的面容也越来越远,恍惚中似是看到了她睁开了双眼,喃着唇说着下回之约。倦累侵袭,很想闭眼大睡一场,这无休止的穿梭何时穷尽?那隐隐约约的抗拒因何而生?或者说这是谁的报复?不是终结,亦不是开始,那真正的头又在哪一处?
升级后又能带来什么?蜷缩在了系统的小空间里,一闭眼是秦羡的一颦一笑,亦有冷酷、讥诮与不屑。被封印的记忆在小世界被那后来的事情压抑着,此时如同潮水般回涌。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可最后输给的是命运还是诸神?
“等等!”叶肆拧着眉,忽地喝了一声,盘桓在心底的疑惑得不到解答,难道当初就没有生过那些疑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系统世界到底算什么?在自己去前、在离开后,它们又发生着什么事情?倏忽如一梦,可若真的是一个梦,又将在何时醒来?
冰冷的机械音没有暂停的时刻,在短暂的眩晕后,感受到脑海里的小世界记忆缓缓流出,那里留下了一个角落,仿佛等着新世界的事情去填补。
第38章 从熟人的床上醒来(一)
睁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扭动着身体, 腰上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要不是周边摆设极为熟悉, 还以为自己置身于医院中。没有心思管顾自己身体的异状, 打开了系统面板一眼扫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自己进入时空学院是在三千零一年,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的自己只是辗转于各地赚钱糊口。系统说回到原世界, 难道指的是在原世界存在的另一空间?还有“源”又是什么东西?叶肆尝试着呼唤系统君, 可没有丝毫的动静, 就连面板上的灯光都一闪一闪, 似是下一瞬间就要熄灭了。
做一个起身的动作都极为困难, 闷哼了一声后,叶肆掀开了被褥, 只见自己的腰际绑着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身上受伤了啊……在心中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躺着等秦澜。屋中的摆设几年来没有变动过,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贴着秦澜幼年时的照片, 在这个小世界的相识,比真实世界来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