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乘拒绝了他的指引,反而一头陪他扎进了一条死路。
叶柏涵想,也许情况跟他设想的其实有很大的不同。林墨乘并不是没有受到教训,而是这一场惩罚,已经超出了对方的承受底线,让对方直接疯魔了。
若真的是如此……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吗?要怎么样……才能阻止林墨乘带着所有人去赴死?
叶柏涵并不能百分百确认自己就是对的,但是林墨乘走的却绝对是一条死路。他背叛师门,集合魔道,想要自立一国,反冲正道,其中用了无数残酷的手段,最后必然会受到反噬。
正道之所以称为正道,就是因为他们是主流,是大多数人走的道。随着时代变迁,正道的定义会变化,不变的是它自身的本质。
在世道沦落的时期,魔道也许能压过正道一时,却绝对无法取代……林墨乘公然以魔道自居,并且毫不忌讳地大举激怒正道修士,接下来肯定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反扑……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种时候他本应当庆幸与得到了机会。林墨乘如果一直低调行事,继续蚕食和吞并各大门派世家,固然迟早也会激起众怒,但是在那之前,只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反倒是如今的情况更容易引起一些仙门的警惕,让他们更容易集中力量开始压制和对抗魔道。这一次虽然中州仙门损失不小,却也盘活了局面,让叶柏涵更好操作了。
……当然,前提是他能先从林墨乘手上逃出去。
叶柏涵又休息了几个时辰,补回了夜晚研究禁制所耗费的心神,这才爬起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他继续逛街。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日,他几乎都是在城内到处游玩。因为灵力被禁制,乾坤法器不能使用,他自然也拿不出灵石和金银。好在林墨乘似乎早有交代,他身边跟着的人手上不但各种物件备置齐全,也有大量的灵石和金银供他开销。
他倒是不会故意刁难人,只是同一般的公子哥一样四处游荡而已,偶尔逛逛这里,偶尔逛逛那里,每天都带回来吃食和一些有趣但是价值不高的小物件。有时候他也会把买回来的东西跟林墨乘分享,所以虽然林墨乘知道他是在暗中探查方丈城的情况,也权作没看见。
持月每日都会来向林墨乘暗中汇报叶柏涵每日的行程。虽然使用法器或者神识监控叶柏涵也不是问题,不过林墨乘到底事务繁多,无法一直关注到叶柏涵的情况。
而叶柏涵明显是一个一旦放松警惕,就能让人狠狠吃一壶的人物。林墨乘也不会对他大意。
这天早晨,林墨乘出门前对叶柏涵说道:“我这几天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我会找人跟着你,以防万一。你不要想趁机逃跑。”
叶柏涵说道:“方丈山离中州这么远,我现在又被封禁了修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逃跑的。”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我现在动不了灵力,无法炼丹炼器,实在是无聊得紧。师叔你得允许我找点事情做。”
林墨乘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想做什么?”
若叶柏涵是普通人,这么个要求林墨乘应了就应了。但是这人的心眼子一直很多,无论是谁也不一定能猜到他每个看似寻常的举动后面隐藏的伏笔,所以林墨乘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叶柏涵说道:“无非是找些消遣而已。若是师叔允许,我便找人钻研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事情,应该对师叔没有妨碍才对。”
这个要求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叶柏涵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就很奇怪了。
此时他被困在方丈山之中,心里应当相当焦急才对。就算他故作沉稳,也不该有闲心去琢磨琴棋书画。
林墨乘可不觉得他是放弃了。叶柏涵如果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就不是叶柏涵了。
林墨乘知道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心里顿时也有了决断。他说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让管事给你安排。只是……”他伸手拉住了叶柏涵耳侧的一绺头发,说道,“……若是给我发现了什么,柏涵,到时候你也别怪我不够温柔。”
叶柏涵很淡定:“我就找些消遣,能做什么呢?”
林墨乘说道:“最好如此。”
林墨乘离开之前,跟侍者以及管事都交代了不少事情,没让叶柏涵听到,不过叶柏涵大致可以猜到具体的内容。
不过只要对方同意了叶柏涵的要求,他就有了发挥的余地。
林墨乘离开之后的当天,叶柏涵就回到了屋中,然后开始动手书写笔记。盛影有些奇怪,问道:“公子,你写什么呢?”
叶柏涵笑答道:“我这些日子见了不少禅宗中人,觉得禅宗的修行方式很有意思,所以想写个禅宗故事。”
他说得轻松,盛影却有些莫名,也不知道他做这件事有何意义,不过还是问道:“什么样的故事啊?”
叶柏涵回答道:“写完了给你看。”
这个世界的禅宗与叶柏涵原本知道的有不少不同,首先禅宗本身不等于佛教,虽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不同之处更多。
比起原本世界的佛教,这里的禅宗流派很多,本质上也更像是道教的一个分支。道教求飞升,佛教求成佛,但是在这个世界,修行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求强大地长生。
其它诸如是否能成婚,是否要禁尘俗享受之类的,则看各自门派的规定和功法的性质,没有统一的标准。
因为两者差异很大,所以叶柏涵很是花费了一点时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他原本就喜欢看各种杂记增广见闻,本人记性也好,所以对禅宗方面的事情倒是有不少的了解。
不过为了接下来的行动顺利,他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进一步了解了一下方丈山各宗的情况。方丈山身为东海仙境,其实是一处海外灵脉,面积极广,方丈城居于最中,许多门派则各居一隅。方丈山有五大禅宗和小门派若干,其中四大禅宗由来已久,算是土著,而剩下这一宗则是道宗改投,来头亦是极大。
两处的情况虽不同,但是叶柏涵却仍旧觉得有可以进行利用之处。这里的禅宗混在修道者之间,既没有自成一宗,也没有前世来得势大与受人追捧,所以教义上也没有前世那么煽动人心,叶柏涵觉得其中肯定有他可以运用的地方。
……当然,也需要注意其中与此地禅宗冲突的地方。
也因为如此,叶柏涵才需要花费时间对一些可以利用的禅理和佛教故事进行整理,根据情况改编,然后以其中精华的部分打动方丈山的一众佛修。
他花费了不少时间,整理出自己记忆中比较印象深刻的佛理故事之后,又进行了细心地挑选和改编,结果不知不觉就一天过去了。
次日,他休息之后,拿取了几个合适的小故事,就吩咐映水安排马车,带着他去了梨园。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是禅修的势力范围,各种玩乐的地方却是一应俱全,除了赌场之外,其它诸如酒楼,梨园,当铺,斗兽场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
叶柏涵进入的时候,台上正好在唱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却说花前月下,千金小姐与书生相会于后花园,细诉衷肠。
叶柏涵心里疯狂吐槽,不知道修行者们为什么还有心情听这种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
但是因为正在唱戏的途中,叶柏涵也没有上去打扰,决定让等到这一幕结束再说。
结果看到一半,突然听到一个人说道:“这戏可真够能骗人的,若是真有人这样做了,恐怕半辈子都毁了。”
第203章 205
叶柏涵听到那声音, 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就转头去看。结果就这么一看,他发现了一个完全出乎预料的人物。
坐在旁边,嗑瓜子兼看戏的青年有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叶柏涵不由自主地就低下头去, 似乎想要往他脚下扫上一眼。
头上没有鳍, 他想看看对方的的尾巴有没有露出来,发现紫鳞王化形得很好,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当然他本人的模样就已经足够令人瞩目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叶柏涵瞬间有些猜测, 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紫鳞王说道:“林墨乘让我帮忙坐镇几天,顺便看着你。”
叶柏涵皱眉, 说道:“陛下果然与师叔早有往来。”
紫鳞王说道:“我可不觉得你之前没有发现。”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亲昵, 仿佛在与老熟人说话一般,难免让叶柏涵顿了一下,然后问道:“陛下以前是不是认得我?”
紫鳞王说道:“有一些因缘。”
“所以,那时陛下与师叔相斗, 想来也是做戏给人看的?”
紫鳞王嗤笑:“如何是做戏呢?我只不过是在与你师叔玩闹而已。再说了,那时我还没认出你。”
叶柏涵停顿了一下,说道:“这么说来,当时送我春来扇的也是师叔,对吗?”
紫鳞王说道:“你倒是聪明。没错, 那扇子是他送的……说是看你想要。”
叶柏涵听到这里,却是突然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一些之前没有记起的往事。他沉默了一下, 开口说道:“……我记得,那时候师叔对我相当疏远,似乎很不喜欢我。”
紫鳞王说道:“因为你师叔一向是个过于诚实的人。”
叶柏涵一瞬间没有挺明白。
不过紫鳞王也没有等他发问,就很自然地继续说道:“他当年大概是想要离你远点的,毕竟谁也不喜欢一再重蹈覆辙。不过,因为他是个对自己的欲望非常诚实的人,所以压抑和克制永远只是一时,而感情最终会战胜一切。”
叶柏涵心头一惊,然后回忆起了这些年来林墨乘的所作所为,然后猛然意识到,林墨乘一开始的冷漠或许只是拉开距离的一种方式。
不,如果仔细回想的话,在幻境之中出现的景象里,林墨乘曾经一度对白袭青也是相当冷淡,甚至警告对方不要接近自己……等等!
叶柏涵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份冷淡坚持的时间之短就不多吐槽了,可是叶柏涵那时候也就罢了,叶柏涵就当林墨乘是因为对于白袭青的感情而感到后悔,想要克制自己。可是即使林墨乘对于叶柏涵的冷淡说得过去,可是对于白袭青的呢?
他对诛月也心存愧疚,所以才要警告白袭青吗?
叶柏涵正沉思之间,台上的戏已经演到了结尾。
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在经历重重波折之后,书生终于考中了状元,然后迎娶了小姐。
紫鳞王竟然还有心情去关注戏里的故事,评价道:“愚蠢的故事,一定是写给姑娘家看的。穷书生写这些剧本,正好骗了那些犯傻的大小姐倒贴。事实上,十有八九的穷书生根本考不上人间的科举,而且你们人族本来就是富贵之后喜新厌旧的种族。”
他的语气愤愤不平,叶柏涵没想到他这么入戏,顿时有些失笑,说道:“陛下知道得倒是真清楚。”
紫鳞王说道:“……因为我见过。”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止你们人类的女子会犯傻,我们鲛人的女子也会犯傻。”
叶柏涵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的鲛人女子……事实上在他的印象之中,鲛人外表美丽,民风却十分强悍,无论男女都彪悍异常。
鲛人和妖族一样,还是有几分兽性的。不同的是,鲛人虽然野性,却有自己的文化传承,而且族群也庞大,妖族却只能从人族哪里攥取知识,繁衍和传承都十分困难。
本质上,撇除风俗上的差异,鲛人与人类是比较相似的。
但是若说鲛人之中的女子也会在感情上犯傻,叶柏涵相信是相信的——毕竟没人在感情上会不犯傻,他只是想象不出具体的犯傻方式。没办法,隔着好大的文化差异呢。
紫鳞王说道:“我族虽然拥有广阔大海,但是非要说起来的话,其实不如你人族善于建设与享受。也因为如此,族中一直以来都有人对人类世界心存向往。一般鲛人若是爱上人类,多数会选择带回海底,毕竟那才是我们的领地。”
“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个傻瓜,他们会想要走上陆地,与人类一起生活。”
“比如我的妹妹。”
叶柏涵惊了一下,然后问道:“公主殿下被人骗了吗?她还好吗?”
紫鳞王说道:“她死了。”
叶柏涵:“!?”
紫鳞王说道:“她从小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鲛人向来敢爱敢恨,我妹妹却性格温和甚至有些软弱,又喜欢人类的东西,喜欢到了让父亲愤怒的地步。我们一直都很担心她,觉得她总有一天会偷溜到陆地上去。”
“即使我们再强大,陆地却是人修的领地。”
叶柏涵说道:“抱歉。”
紫鳞王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为了你的同族?你代表不了他们。”
叶柏涵回答道:“无论如何……为公主殿下喜欢我族,我族的人却伤害了她这一点……觉得很抱歉。”
紫鳞王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半晌说道:“要是她当时遇到的是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叶柏涵问道:“陛下怨恨人族吗?”
紫鳞王说道:“怨恨整个人族倒不至于,毕竟我在人族之中也有交好的修士,更不想真的引起两族之战……但是我妹妹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所以您才要跟小师叔合作,是这样吗?”
紫鳞王说道:“我不承认,想来你心里也自然会有定论。”
叶柏涵说道:“我能理解陛下的心情,也并不想要阻止您报仇。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陛下在报仇途中不要连累到无辜者。我可以冒昧问一句,是谁害死了公主殿下吗?”
紫鳞王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叶柏涵有点惊讶。
紫鳞王说道:“天下大约就只有几个人知道害死了我妹妹的人到底是谁,其中就有诛月,然而他已经死了。而剩下的人,即使知道,也未必就愿意实言以告。”
叶柏涵一惊。
紫鳞王说道:“我妹妹死前曾经受过诛月一段时间的庇护,所以我才说我们之间有些因缘。”
叶柏涵说道:“原来如此。”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却开口说道,“可陛下却帮我师叔来看押我呢。”
他这话里有几分埋怨。
紫鳞王笑道:“因为在我看来,这样对你更好一些。”
叶柏涵叹了一口气,没有跟他争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也因此会选择采取自己觉得正确的行为。他自己仍想要干涉林墨乘的作为,因为觉得那样才对对方更好,又如何去跟紫鳞王争议这些?
终究不过立场和观念不同罢了。
此时戏剧终于落幕,便有侍者端着铜盘上来求打赏。这梨园虽然开在方丈山,里面演出与服侍的却多数都是凡人或者修行了一些皮毛的半吊子,所以叶柏涵打赏的只是金银。
他手笔不小,一打赏就是分量不轻的金元宝,随后又对侍者问道:“你们班主在吗?我想找他谈个生意。”
他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豪客,又有金钱开路,侍者不敢怠慢,赶紧去禀告了上头。
末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某是此处班主,不知道公子有何吩咐?”
叶柏涵便开口说道:“我想问一问,你们的戏目之中全是这种凡人剧目吗?可有禅宗故事?”
班主愣了一愣,搞不清楚禅宗故事是指什么,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讲仙人的戏目,便说道:“公子想看禅宗仙人的故事?有倒是有,不过都是些旧戏,一般都是在各派招收弟子,或者各种大典的时候才会演出……要是公子你想看,我可以让孩子们给您单独演一场。”
禅宗仙人的故事……?叶柏涵想了想,觉得倒也差不多,便开口说道:“单独演一场倒是暂可不必,不如班主与我简单说一下都是些什么样的剧目,让我了解一下。”
班主虽然不知道叶柏涵为什么想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是这个要求并不让人为难,他就列出了相关的剧目,并给叶柏涵简单讲述了一般。
虽说是简单讲述,但是班主的口才其实极好,简单的剧情也能给他讲的抑扬起伏。
不过叶柏涵听了一会儿,大致归纳了一下,发现剧目多数都只分为两类,一是走爽文系的,大约是讲恶人(恶兽)为恶,仙人如何惩治坏人,斩妖除魔的。第二种则多数爱情故事,或者说是仙人之间的八卦绯闻,经过一定加工之后,倒也算波澜起伏,剧情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