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说道:“能获取到的信息太少,暂时还无从判断。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东西必然非常重要,因为鲛人族的几位大将全部都出现了,日夜在附近海域巡逻,还同来往瀛洲的船队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叶柏涵听了,皱了皱眉,无法确定这件事是不是与自家师兄有关系。
但是他还是让掌管尽可能地关注鲛人族的动作,以探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那之后,叶柏涵也试图过再次联络韩定霜,可惜一直联络不上。而且相比上一次,灵犀镜的反应似乎还进一步减弱了,那种减弱是一点一点的,但是由于灵犀镜的特殊作用,叶柏涵明显发现,神魂本体其实是加强了的,只是与灵犀镜的联系明显减弱。
这种情况不像是被其它魂体入侵,反而更像韩定霜自己的神魂发现了剧烈的异变。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之前的弟子所说的那样……疯了。
叶柏涵怎么想都不相信大师兄会突然疯了,所以他再次尝试了使用灵犀镜,并且在使用过程之中,直接试图用神魂对之进行跟踪和调整,试图抓住那一缕的神魂痕迹。
这工作实在是耗费精力,但是最后叶柏涵还是成功了。他的魂力穿过城墙,穿过结界,穿过岩石和水面,最后来到一处海中的岩窟,然而见到的场面却让人觉得吃惊。
一个和韩定霜长得十分相似的青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处水晶棺上面,似乎正在打瞌睡的样子。他的嘴角挂着一缕嘲讽的笑,虽在睡梦中,那表情却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
……那是……谁?
第225章 227
岩窟之中, 韩定霜猛然睁开了双眼。
但是叶柏涵的神魂却已经因为支撑不住消耗,中断了对于灵犀镜的追踪。
韩定霜总觉得方才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出现过,但是又不是十分肯定。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莲……不……我在想什么……”然后他猛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小师弟?不会吧?”
他猛然站起身, 望向他感觉之中那气息来源的方向,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然后韩定霜翻了个白眼,踢了一下被他粗鲁地放在地上的那具水晶棺,盯了一会儿, 说道:“……希望你有足够的分量,可以换来小师弟的消息。”
他托腮趴在水晶棺旁边半晌, 看着水晶棺之中那胸口破了一个洞的鲛人族少女, 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你不要怨我……反正你怨我也没用。我现在脑子已经不正常了,除了小师弟的事情之外什么也记不清楚……或许有天会把小师弟也忘掉了。所以我一定……要在忘掉之前找到他。”
韩定霜幼年时其实也羡慕过其他孩子的感情充沛,善于讨好。他其实是一个感情非常充沛的人, 却偏偏无论如何也不善于表达。每当想要亲近什么人,就似乎有枷锁套住了他的思维,让他浑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艳羡任何善于表达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不善表达,韩定霜仍旧希望以自己可以做到的方式去保护叶柏涵, 去完成他的心愿。
现在想来,似乎很早之前一切就已经有迹象了。
从北疆回来,他听到有人冒花神之名, 当时就怒不可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杀了许多人……现在想来,那股愤怒其实并不属于他。
和叶柏涵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到异常平静,所以韩定霜也并不曾太过在意偶尔浮起的阴暗念头。可是叶柏涵被抓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他心里的感情和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某人重合了——对于失去小师弟这件事的恐惧召唤了寄生在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开始慢慢蚕食他的记忆和理智……或者说,它在用自己的感情和记忆覆盖掉韩定霜的。
即使极力挣扎,对“莲”的思念还是在渐渐吞食对于小师弟的担忧……明明他连所谓的莲是个什么玩意儿都弄不清楚。
可是谁在乎呢?
他也不在乎莲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一次一次地试图把自己的感情给拉扯回来,冷静而坚持。他也想过自己可能有一天他就再也拉不回来了……到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能在那一天之前,杀掉林墨乘,带回叶柏涵,并确认小师弟能够在他“消失”之后过得安全而无忧无虑。
他这样子与冰棺中的尸体对望了半晌,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难以实现,便又说道:“算了……你还是恨我吧。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只能拿你去威胁紫鳞王了。我听说他没有王妃,又把你这样珍而重之地藏在宫中,应该很喜欢你才对。既然如此……紫鳞王应该会答应我的要求才对……”
他这样说着,盯着少女胸口的伤,却又有些晕眩起来。
他知道乌小福是被人掏心剖腹而死的,死法与棺中的少女何等相似。不过棺中的少女明显养尊处优,而乌小福当年……听说是个满身风尘的村姑。
……师弟的村姑模样……完全想象不出来呢。
如果是村姑,大概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村姑吧?
韩定霜拼命地想着叶柏涵的事情,回忆着他的点点滴滴,只为了压下那浓浓的混乱的感情,把所谓的“莲”给阻挡在心门之外。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叶柏涵说。
他一直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叶柏涵说,却因为拙于言辞或者其它原因,没有办法好好地说出口。师父说他是被下了禁制,他自己也有感觉,但是也难免疑惑——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对他下这样的禁制呢?
如果作为处罚和折磨,这种做法也太过转弯抹角了,虽然软刀子磨人,并非不痛,但是韩定霜觉得,没有经历过的人如何能理会到其中的残酷?
他也曾想讨好小师弟,哄他开心,让他更亲近自己。他看到小师弟就满心欢喜,可是这些欢喜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展现给叶柏涵看。
除了韩定霜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那种无法表达,无法接近的痛苦。据说上古时候,神明造出文字的时候,下粟如雨,鬼哭神嚎,因为文字既成,虽然从此可以传达心意,却也自此开了民智,使欺瞒怀疑渐生,众人离心。
可是除了语言,还有什么能帮助人了解彼此呢?若是一开始就不曾接近过,又有什么资格谈背离呢?背离与否是一个人可以选择的,而首先必须要能够接近,才拥有那样的选择权。
感情和记忆被侵蚀的时候,韩定霜受到的禁制仿佛也被打开了一条裂缝。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他三百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他急切地想要跟叶柏涵诉说那些感受,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如果……能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在他被潜伏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彻底吞吃殆尽之前,让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给说话,也许就不会留下遗憾。
韩定霜穿过结界,紧贴着岩壁浮上了水面,远远观察了一下附近鲛人族的动静,然后很快就又藏匿了起来。
紫鳞王回来了。
紫鳞王回来之后,急冲冲地就往宫殿中冲去,一边冲一边怒道:“这么重重结界看管着,怎么还会被人给抢走了呢!?”
丞相说道:“虽说有重重结界看守,但是毕竟是经历了数十年的阵法了,我族又没有什么时时维护的阵法师,一些关节有所松动也并不奇怪。”
紫鳞王问道:“知道入侵者是什么人吗!?”
“……来者十分擅长隐匿,守卫宫城的侍卫们几乎都没有察觉,但是应该是人类修士所为。”
紫鳞王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神犀利地划过自家丞相,问道:“从何判断?”
丞相说道:“因为对方留了一张分水笺,提出了要求。笺上写的是要求我族提供一个叫叶柏涵的人修的被囚困地点,以此来交换公主殿下的遗体安全……”
紫鳞王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睁大了眼,露出恼怒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没想到……真道宗也会使这种手段!”
丞相说道:“陛下,您堂堂鲛人族皇族,何必跟人类修士混在一起?林墨乘想做什么事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海族没有必要掺和其中……”
紫鳞王说道:“此话不必再说!”
丞相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却还是不肯放弃地继续劝说:“陛下,我们海族不能脱离水域太久,亦不能在陆地上长久生存,就算与人类进行战争也没有什么好处……”
紫鳞王怒道:“丞相,到底你是鲛人族之王,还是我是?”
丞相顿时一惊,立刻伏在水中,诚惶诚恐地告罪。
紫鳞王却是一甩袖,恼怒地管自己走了。
其实紫鳞王自己当然也知道,即使与人族开战,鲛人族能够获得的好处也很有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把整个鲛人族牵扯进来,而只是私人与林墨乘进行合作。
无论如何,水蓝死得那样凄惨,紫鳞王不能允许那些直接或者间接从她的死中获得了好处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
……这是紫鳞王作为兄长,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紫鳞王叹了一口气。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保存着水蓝的遗体,只是他想着要让水蓝亲眼看到自己为她报仇,却绝不希望她的遗体再受到什么损害。
理智上他明白,遗体终究只是遗体,失去了本人的灵魂,肉身就跟冰冷的肉块没什么区别,无论如何都是为妹妹报仇更为重要。
可是即使一再这样说服自己,放不下的事情还是放不下。人类会对重要的人的遗物有所留恋,甚至从中获得感情寄托,海族也不例外。即使在种族习性上有巨大的区别,但是本质上,有理智和感情的……那就是人。
遗物尚且心存留恋,何况是遗体?
紫鳞王总记得许多关于妹妹的事情,虽然她沉迷于人族的故事,性情比起普通海族女子显得又柔弱又天真,但那也是他最亲的妹妹。
他咬牙切齿,神色阴沉,想着:你们不要逼我。
他一路走到妹妹旧时居住的寝宫,然后让人取来了韩定霜之前留下的信笺。只见信笺上让他在瀛洲西岸的礁石滩上烧毁信笺,以此作为谈判的信号。
紫鳞王面色阴霾,暗暗想着:真把我海族当软柿子捏了?我不管你们是不是人族第一剑宗,总之敢在东海出现,我就让你有去无回。
然后他便抓起了手中的信笺,紧急召集了城中战力最强的数百战士,前往了西礁滩。
第226章 228
海族这浩浩荡荡的声势自然引起了瀛洲城之中许多人的注意。甚至还未等到紫鳞王带人走到西礁滩, 城中就猛然有几道剑光迎了出来,踏在上面的正是瀛洲的几位大能。
显然对于海族这段时间的动向,瀛洲城也十分关注。
紫鳞王如此气势冲冲带人直逼瀛洲城,自然难免让人觉得紧张。瀛洲城的一位修士迎上来之后,开口就说道:“紫鳞王请留步。”
紫鳞王冷冷道:“让开!”
“紫鳞王若是要进瀛洲城, 我恐怕不能让。”
紫鳞王眉头微皱, 却是明白自己的行为让人误解了。他不屑与对方解释,但是也不想在这关头跟瀛洲城的修士杠上,导致耽搁了正事, 所以他说道:“……你不让是吧?我让!”
然后迅速地一转向,向着瀛洲城南面游了过去。
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 所以瀛洲的修士一时之间竟然是面面相觑, 全然不明白紫鳞王想干什么,等反应过来时,紫鳞王已经带着一群鲛人绕过瀛洲城,直奔西礁滩而去。
瀛洲城的修士们迅速跟了上去, 就见紫鳞王在西礁滩站定,然后猛然甩出一张符纸,那符纸在半空之中燃烧了起来,很快化作星星点点的灰尘向着四方飘散而去。
紫鳞王紧盯着那些灰点,想要找到那一点灵力的方向, 可惜他实在不擅长这方面的活计,只是一瞬间之后,那点灵力就夹杂在那飞灰之中一闪而逝, 他环顾左右,却也没能分辨出来那点灵力到底消逝去了哪个方向。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区区一张符纸的灵力不可能很强,对方必定是潜伏在附近。
符纸消失之后片刻,一个人自岩壁之下翩然落在了地上。紫鳞王皱了皱眉,才认出对方是谁,顿时也是意外:“……竟然是你。”
韩定霜说道:“你们把我小师弟带到哪里去了?”
紫鳞王其实已经收到消息说叶柏涵逃出了方丈山,奇怪的是韩定霜竟然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竟然一直找到瀛洲来逼问和威胁他。
紫鳞王虽然知道叶柏涵已经逃了,却不乐意直接告诉他,所以开口冷冷说道:“关我什么事?我可没动过你家师弟。”
韩定霜冷冷盯着他。
紫鳞王说道:“把我妹妹的棺椁交出来,我可以勉强留你一具全尸!”
韩定霜却笑了起来,回答道:“关我什么事?我可没见过你妹妹。”
他的表情阴霾之中带了几分诡异,就算紫鳞王原本对他并不熟悉,但是也听说过这位被称为真道宗这一代弟子中第一人的韩定霜是个性格冷淡,但是品格正直的人物。而眼前的青年,却让他怀疑起到底是传闻有误,还是眼前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韩定霜。
但是无论是哪个,紫鳞王也不觉得还有什么要紧的。
紫鳞王说道:“既然不肯说,那就只有先擒下你,再慢慢拷问了!”这样说着,他挥手便对一众鲛人说道:“动手!”
却见一众鲛人有人踏水飞身跃起,有人猛然潜入水中,但都纷纷向着韩定霜的所在飞扑了过去。
但是韩定霜却并无所谓,只是静静地等候着鲛人们扑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才猛然一剑刺出。
在这天之前,紫鳞王对于真道宗掌门的几个弟子都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比大部分人都来得多。这些了解大半来自林墨乘,所以紫鳞王很肯定自己知道的远比坊间传闻来得多而且更真实。
乌怀殊虽然有五个弟子,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出息的人物。从大师兄一路混成小师弟的叶柏涵暂且不说,韩定霜和色希音这两个年长的弟子,一个天生魂魄受制,一个则是头脑聪慧,却缺乏修行资质的疯子,即使天赋再出众,紫鳞王也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大出息。
而下面的两个女弟子,秦思归整日济世救人,一看就是个心底很柔软的女修士,无恨的经历倒是要让人高看她一眼,这样狠辣的小姑娘,长大之后未必就不能有一番成就。
……可惜,既然已经成了器灵,她的修行路也基本上已经走到了尽头,至多不给过成为一件被人使用的器物而已,无需太放在心上。
倒是叶柏涵才是那个真正需要注意的人。紫鳞王作为林墨乘的盟友,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叶柏涵过往的诸般事迹,也因此从来不敢轻视他。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不顾性命想要达成某种目的的人,而那个目的若是某种欲望,也并不会显得比某种信念更为可怕。
这种人,只要他还活着就很可怕,偏偏叶柏涵死了一次又一次,弄死了乔恩,弄疯了林墨乘,自己却还活得好好的,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就仿佛以前的那些残酷事情,他其实根本就没经历过似的。
只有那种要将自己的正义贯彻始终的执着始终不变,昭示着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天真温柔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假象。
……原本是如此。
但是当韩定霜动手的那一瞬间,紫鳞王意识到他原来的想法或许错得很离谱。
真道宗的弟子……明显都有点疯。那种执拗和不顾一切是深藏在骨子里的,没有展露出来也许只是掩藏得好,而并非不存在。
韩定霜拔剑瞬间的动作从容而有序,却在一瞬间就把冲在前面的鲛人尽数击飞了出去。而且很明显他并没有任何留守,被击飞出去的鲛人身上都扬起了血色,有几个明显被伤到了要害,生死不知,剩下的也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竭尽全力才避过要害,捂着伤处警戒地看着韩定霜。
韩定霜却并没有因为敌人的避让而停手,他几乎如影随形地追上了逃窜的鲛人一族,一瞬间就由守势转为攻势,冲上去一刀就斩向了节节后退的敌人。
那一刀下去,必定又是一条性命。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紫鳞王出手挡住了韩定霜的剑。
韩定霜的剑很有些年头,说不上是什么神器,但却绝对是经过多年鲜血打磨的利器,紫鳞王的拳爪挡住它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剑中那舒畅又渴血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