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一位硬气的“山贼头子”嗤笑了一声:“敢问大人,我们何罪之有?”
被抢戏的苏七:“……”
这群人都是楚恒从三千精兵里挑选出来的戏精手下,一听说要扮演成一群山贼顿时都兴奋的不行,整个人都特别投入。
楚恒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不知悔改!燕一,你来告诉他们,犯了何罪!”
“是, 大人。”燕一昂首挺胸地站出来, 手里捧著一卷厚厚的案宗,上面或详尽或潦草地记录了青山寨这十几年犯下的劫案和命案。
“睿帝在位四年二月中旬,一支走商的商队, 途径仙云峰脚下时遭到埋伏,无一幸免,银财全失,暴尸荒野几日后才被过路的路上发现并报官……”
“同年六月,一行外出做工的百姓,突然横尸于仙云峰的山脚下,身上值钱的物件也是不翼而飞……”
“睿帝在位六年七月上旬,一支从清河郡而来的押镖送货的队伍,打仙云峰脚下路过时,二十几口人全都丢了性命……”
“睿帝在位八年十一初……”
“睿帝在位十二年春……”
“睿帝十六年六月……”
“睿帝十六年八月……”
“睿帝二十年五月初……”
燕一逐条逐条地念出案宗上的记录,眼下是睿帝即位二十年,而青山寨在这二十年里犯下了足足八起劫案,且每一起都牵扯出了命案,影响极为恶劣。
等到燕一话音落,楚恒狠狠地拍了下惊堂木,那声极为清脆的“啪”声过后,原本还有些杂音的堂下立刻安静下来,随后楚恒面无表情地问道:“以上这些,你们可认罪?”
跪在下面的八个人不约而同地齐齐摇头,只有易过容的苏七一脸的若有所思。
楚恒很快注意到他:“你没有摇头,可是于心有愧?”
“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大人你们办案未免也太过儿戏了点。”苏七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
众人都被他这番贼喊抓贼的语气给惊奇道了,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他们本以为那位大人会生气,没想到楚恒却微微前倾身体,似乎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办案怎么儿戏了?”
苏七脸色认真下来:“大人如果认真调查核实过他们的身份,就会发现当年那些人与他们身上所带著的路引上的名字,根本就与当事人不符。”
他们当年根本没想隐瞒这一点,结果人家刘大人根本也没上心。
楚恒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睿帝四年的那支商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遇害了。”苏七爆出一个惊天大料,把堂上的人都惊了一下。
尤其是刘大人和郭师爷,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楚恒眯了眯眼睛:“你是怎么得知的?”
苏七一脸坦然,无所畏惧地对上了楚恒的目光:“因为我们一直有派人盯著凶手,亲眼目睹他们是如何杀人越货、而后自己顶上的。”
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刚在青山寨落脚不久,盯了含笑岭那边好几个月才凑巧发现他们那次行动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铤而走险去救人。
“你是说,有人冒名顶替了商队那些人的身份?”
“是真是假,大人查查就清楚了。顶替他们之人,身量普遍都要比本朝人高大壮,有经验的仵作通过验尸就可以验出来。”
楚恒注意到他提到了“本朝人”这个词,他一针见血地反问:“你的意思是,凶手都是外族人?”
苏七平静地说:“不管大人信不信,我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绝对没有对我朝的无辜百姓出过手。”
楚恒没有马上说话,他朝燕一看了一眼,对方意会地点了点头,证明苏七说的那些“受害人”的身量特征没有说错,案宗上的劫案总结上的确就是这么写的。
“刘大人,你怎么说?”楚恒看向坐在旁听位置的刘太守。
这些都是旧案,而当年经手的人也是刘太守和郭师爷本人。
刘太守简直有苦说不出,当年这些案子的确是他负责的,只是所有人都默认为是山贼干的,再加上那些死者身上也带著可以证明身份的路引,他们便都信以为真,又顾虑到路途遥远,尸体无法保存那么长的时间,他就只让人带消息给死者家属,说是他们亲人让山贼给害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仔细地核实他们的身份。
等到家属大老远的赶过来,尸体早就已经开始腐烂,也根本没几人会认真打量。里面有一些觉得奇怪的,说是这人不是他们家那谁,官兵们也不会当真,只当是家属悲痛过度,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阴差阳错之下,就这样被结案了。
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了这么大的纰漏,刘大人顿时如丧考妣:“大人,下官……下官……是下官轻忽了。”
看楚恒那个似笑非笑的样子,刘大人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干脆地认错了,期盼对方能看在自己爽快认错的份上,在皇上面前帮自己说两句好话。
“你说的这些,本官会让人一一核实的。”
这话是对堂下的苏七他们说的,其他几人顿时双眼放光地拍起了楚恒的马屁:“大人英明,大人你就是我们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啊!”
楚恒:“……”就你们戏多!
他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旧案暂且不提,对于那李氏在你们仙云峰脚下被害一事,你们可有话说?”
苏七点了点头:“大人,此事我们真是冤枉的。那日咱们寨子里正好在办喜事,我们兄弟全都喝的人事不知,直接睡到第二日晌午,随后有兄弟下山巡逻,才发现那李氏族人全都遇害了,尸体就躺在山脚下,还是我们给收的尸呢。”
楚恒问他:“你有何证据?”
苏七反问:“敢问大人在没有找到尸体之前,
如何得知我们是凶手的?”
楚恒义正言辞和告诉他:“我们有证人!”
苏七毫不退缩:“小人请求和这人当面对质!否则小人不服!”
于是乎。
接下来的发展,便如同罗湛预料的那样,李氏仆人反水,声称自己也没有见过凶手的脸,只是认得出他们的声音。
只不过他们装模作样地捉了百十来号人,认声音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完,楚恒便宣布退堂,押后再审。
人群散去,苏朗和罗湛还有苏大夫三人出了衙门,前往楚恒暂时落脚的酒楼。
一路上罗湛若有所思,快到酒楼门口时他忽然转头看向苏三:
“三叔,那时你们为何会对我乘坐的马车出手?”
依苏七所言,他们不会对无辜之人出手,那他们当年就不应该劫他奶娘的那辆马车才对。
除非……
“你以为那个车夫是我大齐之人?”
苏三轻描淡写的反问,证实了罗湛的猜测。果然如此,他奶娘当时真没打算给他留活路呢。
“车夫不是逃走了么?”苏朗好奇地问。
苏三摇头:“没有,你四叔追上去结果他了。”
顾忌当时有少年在场,他们便没想让他看到他们杀人的场景,怕吓到他。
苏朗猜到了这个原因,点了点头。
“你那位奶娘逃走了。”苏三对罗湛说,其实当时要不是朗儿忽然看上了他,他们也不会对他出手,只是这两个人便不会有之后的际遇。
所以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他们也注定了会相遇。
罗湛懂他的言下之意,他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在城里见过她。”
这倒是苏三不知道的事,不过他也不关心就是了。
在苏朗三人身后不远处,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聚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用让人听不懂的外族语言小声地叽里瓜啦交谈了几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人鹰一样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杀意!
第55章 瓮中捉鳖
苏朗一行人没有急著回寨子, 他们在城里住了下来,反正他们此次也只来了几个人, 大部分人都留守在寨里看家。
从衙门回来后, 苏朗拉著他老婆讨论过幕后之人啥时候会采取行动,他觉得估计要等上几日趁衙门那边放松警惕的时候,但他老婆却说不出意外就在这两日。
“这两日?”苏朗歪了歪头,“是怕迟了产生变数吗?”
罗湛嗯了一声:“夜长梦多, 他们等不起。”
抓的人再多,只是对个口音的功夫也耗不了太多的时间,一旦证实完毕, 那么再想让青山寨背死这个杀人的罪名可就不成立了。
事实证明, 罗湛又说对了。
因为第二日他们起床后就被告知,昨日夜里有两个外族之人私闯刘大人家的后宅,然后被逮了个正著!
苏朗精神一振, 连忙问道:“那结果如何,他们招了吗?”
楚恒摇头:“都是硬骨头,任凭我的人怎么拷问,这两人就是死死咬紧了牙关,啥都不说。”
苏朗皱了皱眉:“那没办法了吗?”
听上去这些外族人不但对他们大齐百姓出手心狠手辣,对自己也是够狠, 如果撬不开他们的嘴, 那可就难办了。
“我也头痛著。”说是这样说,楚恒脸上却是一副完全不见烦恼的样子,他十分悠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手指在滚烫的杯口摸了摸,收回来凑近嘴边轻轻吹了吹气。
苏朗担心这些人在外面还有同伙,不由得皱了下眉:“拖著也不是办法,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争取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罗湛见不得他家小混蛋愁眉苦脸的模样,抬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别担心,办法不是没有。”
苏朗还来不及说话,楚恒却立马挑眉接话问道:“如此说来,湛是已经帮我想到主意了吗?”
罗湛抽了下嘴角,心想这位舅舅大人还真是会顺著杆子往上爬。
“对啊,阿湛,你有什么办法?”苏朗也两眼发亮地看著自家老婆。
罗少爷看了眼这两人,在心中认命地叹了口气,他看向楚恒问道:“这两人是分开关押的吗?”
楚恒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
罗湛想了想,垂下眼睛,冷淡地说道:“拷问先不要停,在这期间不要让他们睡觉,也不要给他们食物,水也不要给太多,保证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就行。如此磨个两三日之后,再把这两人关进挨在一起的牢房里去。”
苏朗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砸舌,严刑拷问就算了,不让睡觉还不给饭吃,时间一长,再硬的硬骨头只怕是都熬不住,果然狠啊……对人心的掌握只怕是比他这个经历过末世的人都要了解的多,不愧是他老婆!
少年杏眼里闪过一抹毫不作伪的自得,丝毫没觉得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罗湛有什么不对。
眼角余光正好扫到这一幕的罗少爷心里一软,看向少年的目光顿时又多了几分暖意。他轻缓地继续往下说:“再安排一个听得懂他们外族语言的人提前进入牢房,时刻注意这两人的动静,也包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楚恒很快反应过来:“攻其不备,好办法!”
人在又累又饿的时候,警惕心会不自觉地下降很多,这个时候碰到自己的同伙,有很大的可能他们会忍不住互相交流彼此的情况,他们如果不想等死的话,那么一定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商量后路该如何做。
而对楚恒他们来说,只要这两人开口了,那么他们或多或少总会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楚恒的线人成功从那两名外族之人捕捉到两个地名,楚恒他们秉著不可错漏的想法,没有耽搁,立马分批派人前往这两个地方,团团将人给捉了回来。
后来苏朗他们才知道,这两个地名有一个恰好是这伙外族人的老巢!
至此,这群穷凶极恶的外族强盗,终于被连根拔起。
不用担心他爹和大伙儿再去劫杀这些人的苏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发现,他爹他们的表情却不见放松,反而个个神色复杂。
苏朗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爱恨情仇国仇家恨?
等等!他忽然想起来他爹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和他说过,说好的等他长大点就告诉他,结果却一再被他爹忽悠。
想到这里,少年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改头换面后的大当家,气哼哼地问道:“爹,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很多解释?”
苏大原本因为沉浸在往事里的情绪猛地一收,颇有些紧张地模样:“什么解释?”
苏朗瞪著他:“……爹你别装傻!”
见儿子有生气的迹象,苏大抓了抓头发,揽住他家小祖宗的肩膀转了个身:“好了好了,爹都告诉你还不行么。”
苏朗神色稍缓,他就知道,在这种时候,对著他爹就不能来软的,必须来硬的才行!
“阿湛也一起来听。”
苏大看了眼他的儿婿,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反对。
于是三人回屋。
相继落座之后,苏大两眼放空地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低低地说起了多年以前的往事。
*
苏大本是京城舒家的庶子,生母原本只是府里的一个颇有手段的小丫鬟,却因为爬上了老爷的床而荣升为姨娘,并成功产下一名男孩,取名雁辞,随后这位姨娘开始了她的争宠之路。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这位舒老爷,他风流却不糊涂,任凭后院闹的如何暗流涌动,只要不超出他的底线,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嫡庶之分却从来界限分明。
苏大从小就知道他那位爹,从来没把他看的多么重要,只是也不过分冷落,而他姨娘也在节节败退的后院斗争里将他当成了最后邀宠的棋子。
他渐渐长大,开始清楚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喜欢争也不喜欢抢,可是却又因为姨娘的原因而不得不忍耐。
姨娘病逝之后,知道一点内幕消息的苏大彻底厌倦了府里的一切,于是在秉明他那位爹之后,十二岁的苏大包袱一卷,头也不回地从军去了。
路上他结识了楚恒,两人结伴同行了一段路程,发现他们志同道合,于是结拜为兄弟,彼此肝胆相照,情同手足。
“到了那边才知道,军营也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必须得经过层层选拔才行。你爹运气好,没有被淘汰出去,和你舅舅他们一共一百号人一起留了下来。”
那之后是有血有泪的六年,他们一步步往上爬,从级别最低的新兵营,到满是精锐的黑虎营,他们走的辛苦,却也走的满足。特别是在拿到象征黑虎营身份的黑虎令牌时,那一刻真的是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没有白费。
不过好景不长,随著天子驾崩,新帝继位,人心动荡不稳的时候,边关草原上规模最大的一个外族部落穆族开始暴露出他们蠢蠢欲动的野心,频频扫荡边关。
新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认为他们挑战了他天子的威严,派遣大军前往驻守边关,一旦穆族再犯,势必要狠狠地打回去。
战争一触即发。
苏大他们所在的黑虎营表现出色,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屡建奇功,逐渐成为出征的主力。
然而有一句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们太过耀眼的战绩终究还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刺,于是最后一次出征时,苏大他们在拼死和敌人对抗时,没有等来援军。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直到他们好不容易从敌军的包围下撤退到一个隐蔽的山谷,等到天黑再一路摸回军营,却发现营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主帅带著人拔营而走,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苏大他们那会儿很累,却仍然坚持想找到他们,打算问个清楚明白。只是还没等他们找到人,漫天的流言却先一步传到他们耳朵里。
“黑虎营贪功,无视主帅撤退的军令,执意出征,导致全军覆没”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一刻,苏大觉得全身发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却很清楚军营那里,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们暂时是回不去了。
大伙儿商量了之后,决定先躲在暗处静观其变,看看胜任主帅的薛磐那个阴险小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能够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付他们,可见这阴险小人一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依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苏大他们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自己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那只螳螂。
黑熊部落,一个因为血腥残忍的手段而被所有草原部落排挤的没落小部落,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盯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