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路遥刷了卡进入了隔离区,才对护士说:“房号多少,你去准备苯巴比妥钠,三支。”
安路遥到病房的时候杨浩宁正控制着病人,手臂已经被病人咬出血了,看到安路遥,病人又一次奋起挣扎,安路遥也赶紧走到床前,这个区的病房都是单独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路遥安抚道:“你先不要激动,做了噩梦很正常……”
“放我出去!杀了你们!把你们全部都杀光!”他越说越激动,安路遥对他的病情不了解,这个时候乱说话只会让他的情绪更激动,于是不再说话,他又开始神叨叨地念起名字来,一边念一边骂骂咧咧,很快护士就来了,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他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很快就睡了过去。
安路遥喘了口气,才缓缓松开压住病人的手,说:“明天记得给他的主治医生反映,还有晚餐后药量的是多少,入睡时间是几点,把记录给我看一下……还有,去查看一下监控,看是不是存在病人藏药没吃的情况,发现了要及时把药找到。”
虽然时间很短,也只是控制躁动的病人而已,但是安路遥像是做了一场剧烈运动,走出病房还有些脱力,扶在墙上,他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修罗场,他一直以来遇到的病人偏忧郁的比较多,再加上他的长相很适合治疗因为情伤受了刺激的病人,这类暴躁的病人他是没办法的。
安路遥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委屈,一会儿得好好跟邱亦辰撒撒娇才好,自己虽然有了邱亦辰的电话,但是其实两个人的联系很少,有时候一天就说一两句话,邱亦辰很少会立刻回复自己的信息,也不知道他一天在干些什么,可他每次回给安路遥的信息,安路遥都会看好多好多遍,哪怕就只有一个字。
安路遥很想邱亦辰,明明熬过十年不见他,但是再次见到后,就觉得分开哪怕一秒都是煎熬。
护士把记录拿过来,安路遥翻看了一下,从记录上看是没有问题的,安路遥又巡查了一下病房,护士就陪着他,两个人安静地靠墙走着,谁都没有说话,查到最后一间病房,安路遥走到病人面前,看着他熟睡的脸,瞬间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安路遥逃也似的走出病房,护士觉得安路遥反应有点过激,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病房才小声地问安路遥:“安医生,怎么了吗?”
安路遥颤抖着问护士:“他……姓什么?”
护士弱弱地回答:“姓牧……叫牧雨,安医生,你认识他吗?”
听到答案,安路遥双腿一软,赶紧扶着墙,护士看到安路遥头上的冷汗,紧张地问道:“安医生,你有没有怎么样?”
安路遥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见到牧雨,但是话是如此,如果非要重逢,他也不想要在这里见到牧雨,因为安路遥对牧雨于心有愧,他因为自己遭遇的一切已经很不幸了,如果他还出现在这里,那自己就罪加一等了。
安路遥深吸一口气,才说:“他是我高中同级生,不过不在一个学校,是认识的朋友,后来没有联系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他……”安路遥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你知道他的主治医生是谁吗?”
护士点了点头,说:“冯医生,是冯医生一直在负责他,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护士说着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很久、很久了……反正我调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护士越说越小声,“不过看情况,他是出不去了……”
安路遥回到办公室,浑身的力气像被人抽走了一样瘫在椅子上,牧雨怎么会在精神病院,虽然他的脾气很暴躁,骂人打架什么都做,也没有分寸,可是——他才是受害者啊。
安路遥缓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按亮桌面上的手机,显示有邱亦辰的回信,安路遥滑开屏幕,心又沉了一下。
邱亦辰:明天不行
休息了一天回到医院,安路遥早上查完房就端着咖啡去找冯晟轩。
冯晟轩正在看报纸,精神病院和一般医院不同,这里是个非常井然有序的地方,不像其他的医院那样争分夺秒,不断地和死神赛跑着,所以相比起来这里的医生显得要清闲许多。
冯晟轩看到安路遥有点诧异,因为他和安路遥的交集并不多,安路遥是后辈,而且负责的是女病区。
“冯医生,有时间可以聊聊吗?”
冯晟轩点了点头,把报纸叠了起来,放在一边,对安路遥说:“坐。”
安路遥把泡好的咖啡放在冯晟轩面前,说:“速溶咖啡,凑合喝吧。”
冯晟轩笑:“是不是该给院长提议买个咖啡机啊。”
安路遥竖起食指打趣道:“小声点儿,院长可抠门儿了。”
冯晟轩抿了一口咖啡,才问:“安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呀?”
安路遥收起脸上的笑,说:“前天晚上我值守,在男区看到了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听悦悦说,是你的病人。”
冯晟轩点了下头,说:“是,悦悦也给我说了,牧雨嘛。”
安路遥深吸一口气,说:“他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冯晟轩笑:“我们有保密协定的,就算你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我也不该向你透露。”
安路遥耸了耸肩,说:“‘不该透露’就是‘虽然不能说,但是我还是会告诉你’的意思嘛。”
冯晟轩也笑了起来:“很久了,九、十年了,不许任何人探视,除了刚入院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会很暴躁以外,之后也平稳了下来,可以说是我所有病人里最乖的一个了。”
安路遥看着冯晟轩,冯晟轩垂下眼,又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望向安路遥:“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不要管比较好,就算你们曾经是朋友。我也可以从医生的角度告诉你,他没病,但是他,或许这辈子都会待在里面——因为有人,要他待在里面。”
安路遥顿时汗毛倒竖,这件被自己抛在脑后一直妄图想要抹去的事情,并没有真正的结束,它一直进行着,用残酷的方式延续着,痛苦都强加在别人身上——这都是自己犯下的过错,因为自己,让牧雨大好的十年都耗在了这里。
安路遥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看向冯晟轩,认真道:“我可以见见他吗?”
“不许任何人探视。”冯晟轩又重复了一遍。
安路遥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不是探视,是作为医生,向冯医生学习一下。”
安路遥在休息区的书吧看到了牧雨,他正在读一本书,和普通人无异。安路遥走到牧雨身边坐下,牧雨抬起头来看了安路遥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安路遥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还认识我吗?”
牧雨平静地回答:“你化成灰了我都认识。”
安路遥苦笑:“那你怎么这么平静?”
牧雨翻了一页,提醒安路遥:“我可是精神病,不能把常人思维套在我身上。”
“你没病——精神病人从不说这句话。”安路遥心里很不是滋味,牧雨在这里待了十年,曾经那么跋扈的牧雨,现在看到自己竟然可以平静成这样,他越平静,安路遥就越愧疚。
“我有没有病,你说了可不算数。”牧雨把书签夹在书页里,合上了书,站了起来,说:“不想看了……不过说真的,这十年见到的第一个故人是你,真是近期最让我恶心的事情了,比在馄饨里吃到蟑螂,还要恶心。”
安路遥抬起头仰望牧雨,他还是那么高,胖了一些,按理说在这里待十年每天吃药,是不会只胖这么一点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冯晟轩没有给他吃抗精神病的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人。
牧雨走了几步,安路遥就追了上来,走在牧雨身边,压低音量小声地说:“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会用尽我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牧雨顿了一下,突然狂笑起来,他突然伸出手掐住安路遥的脖子,把安路遥像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的双眼突然满是兴奋,嘴角的弧度有些诡异:“安路遥!别在我面前装圣母!我现在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你!坏事让你做了,好人也让你当了,你居然跟我说你要‘救我’出去,你是觉得我现在还不够好笑吗?”
安路遥突然被牧雨掐住了脖子,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也无法反驳,牧雨没有留情,安路遥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杀意,却没有办法挣脱。
在休息区外值守的医生和护士都赶过来制服住了牧雨,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把安路遥从他的手上救了下来。
安路遥坐在地上喘气,看着牧雨逐渐失去意识,被医生和护士扶走,他垂着的左手,却保持着对自己最后的鄙视。
所以不可能的啊,人犯过的错误,永远不会被抹去,那是对自己沉重的审判;所以为什么,你要为了验证邱亦辰对你的爱,而去伤害无辜的人呢。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是的,看这个姓氏,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龙套
第18章 第 18 话
安路遥第二天又去见了牧雨,在牧雨的病房,因为头天牧雨失控,第二天便不允许他去休息区了。
牧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安路遥刷卡进了病房,牧雨也就瞟了他一眼,全然当他不存在,看安路遥走近了,牧雨索性闭上了眼。
“昨天是我不好,我说话太自大,惹你生气了。”安路遥认错态度很诚恳,深吸一口气,说:“我想纠正一下,不是‘我救你出去’,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救赎我自己’……”
牧雨缓缓地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来,眼里有了神采:“我要是……不呢?”
安路遥叹了口气:“如果你恨我,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你难道就接受了一直待在这里吗?”
牧雨眨了眨眼:“我出得去吗?”
安路遥皱了皱眉:“如果不能用常规途径出去,起码可以试试非常规途径。”
牧雨看着安路遥露出了破坏王的本性,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路遥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你动动脑子想想,我要骗你整你没有任何意义,你本来就在重型男区,而且是最高限制,不允许探视,再糟糕一点也就用约束保护带把你控制住派人24小时盯防,但是你毕竟没有狂躁倾向,所以我再加害你,也不过就是不许你再去书吧看书了。”
“那对我而言挺糟糕的,我今天特别无聊。”牧雨望向用防盗网固定好的窗框,感叹道:“这里像监狱一样。”
对于正常人而言,这里就是监狱。
安路遥没有将心底的声音说出口,而是又一次对牧雨说:“我知道你没病,我也知道让你待在这里,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牧雨平静地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现在就可以走,虽然每天都按时吃安眠药,但是掐死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你昨天应该领教过了吧。”
“我安路遥得罪的人多了,从没想过要谁原谅,只是这件事,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安路遥咬了咬牙,“我这辈子一直在追求‘无悔’,当下做的决定,我不会后悔,做错的事情,错了就错了也不后悔,但唯有这件事,我承认我错了,我后悔了,这十年来我每每想到这件事,就会用尽浑身的力气懊悔,时间若是能够倒退,若我能够穿越回那个时候的我面前,我一定要打醒我自己,不可以,做这件事……”
牧雨冷笑道:“你后悔了?”
安路遥垂下眼:“我后悔了。”
牧雨又问:“所以,你是承认,当初你是故意栽赃陷害我了?”
安路遥深吸一口气,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是的,我只是需要那样一个人来帮我测试邱亦辰,而你恰好出现,并且你满足我要找的那个人的一切标准,嚣张跋扈、易燃易爆、年轻气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很符合,我给自己的‘遇到危险’的那个设定。”
牧雨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滚吧,快滚……哈哈哈,等我笑够了,我真的会杀你的,你知道,我们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哈哈哈哈!”
牧雨笑得很夸张,一边按下了呼叫按钮,护士很快就来敲门了,这算是牧雨对自己的逐客令了,安路遥也没有继续逗留,离开之前,安路遥对牧雨说:“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我的提议,我会再来看你。”
安路遥走出病房,冯晟轩正站在外面,表情很严肃:“牧雨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但是自从他见到了你,他的情绪起伏很大,继续这样下去,我没有办法再帮助你……”
安路遥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冯医生,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冯晟轩愣了一下,安路遥发出诚挚的邀请:“下班一起去撸个串儿吧。”
下班后两个人去了夜啤酒一条街,马路边的临时车位已经停满了,只能停在附近一座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两个人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安路遥常光顾的店,已经有很多食客了。
点了菜,安路遥邀请冯晟轩喝点小酒,一会儿请代驾,冯晟轩摆手,说他戒酒很多年了,他在重型精神病男区工作,病人发起狂来三五个人都按不住,他必须得时时刻刻都保持绝对清醒的状态。
安路遥没有再劝冯晟轩喝酒,但还是叫了两瓶冰啤酒,虽然老板拿了杯子,但是安路遥却没有倒进杯子里喝,而是用手擦了擦瓶口,仰着脖子就喝了起来,一口气一瓶就下肚了。
安路遥和杜宇确认情侣关系前,一直是整个医院未婚男女医生、护士的男神,为人客气,但与此同时也能够感受到疏远感,虽然是后辈,但在无形中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少有的几次聚会,大家都玩得很疯,安路遥却只是象征性地在集体碰杯的时候抿了两口酒,所以看到安路遥这么豪放地喝酒,冯晟轩是想都没有想过。
安路遥喝完了一瓶,又自己拿开瓶器开了另一瓶,对冯晟轩笑了笑,说:“有点渴了。”
冯晟轩知道他不是渴了,他是想醉,他在来之前就说了,他要给自己讲故事,冯晟轩隐约觉得这个故事或许不是一个美好又浪漫的故事。
安路遥喝完两瓶又叫了两瓶,他没有一开始就进入主题,菜上桌后他招呼冯晟轩吃菜,自己也吃菜,就像是邀约朋友一起吃顿饭。
第四瓶啤酒下肚,安路遥才开口:“冯医生,你为什么要当精神病医生啊?”
冯晟轩想也没想,就很认真地回答:“考大学的时候,被调剂过去的。”
安路遥哈哈大笑:“那你想当医生吗?”
冯晟轩皱了皱眉,说:“也没有特别想吧,我家里人比较想——安医生你别喝那么急,慢慢来,菜都没上完呢。”
安路遥抱着酒瓶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我啊,一开始就想当医生,不过不是精神病医生——当什么医生,其实也没有细想,就想当医生,觉得穿白大褂救死扶伤简直帅毙了……”
冯晟轩笑道:“那起码你的梦想实现了一半嘛。”
安路遥也笑:“医生是职业期望吧,我的梦想……不是当医生啊……”安路遥的眼神突然温柔下来:“我的梦想,是的得到一个人……”
冯晟轩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路遥,嘴唇颤抖,问道:“牧雨啊?”
安路遥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当然不是牧雨,我想得到的人,要是被人关在精神病院,我能不分青红皂白,提着刀从顶楼砍下来。”
冯晟轩笑着提醒道:“你说这话很危险的。”
安路遥也笑:“其实我得到过他,可是就是因为太珍贵了,握在手里觉得那么不真实,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所以要不断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不断地惹事情让他来解决,从而来验证‘他爱我’这件事——可这种事情是有瘾的,看到他越歇斯底里,他越生气,我就越有成就感,这次的事情闹得不够大,就想下次闹点更大的事情……”
冯晟轩喝了一口花生奶,点评道:“很幼稚。”
“对啊,很幼稚……我惹事情的时候,从来只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安路遥抬起手来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牧雨原来挺跋扈的,打架也很亡命,还有一群跟在他后面招摇过市的小弟,那时候我晚上在酒吧打工,端盘子,其实我和牧雨没有过节的……是我去招惹牧雨的啊!他只是因为一根筋头脑发热才会被我激怒……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我的控制,我本来只想闹点事情制造出以多欺少的场面,可是矛盾突然激化,敲碎的酒瓶,随身的水果刀,当牧雨对我说,‘安路遥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活着从这里出去了,我牧雨把名字倒过来写’,我就知道,玩脱了,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