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区别么?”
“我问你,自古以来荒中可有明明白白写着君山二字?”
郁澄空道:“话是这么说……”
“既然无名无姓之地,君山算什么?就凭一个君自在?”
“可如果不是他,封印也不可能稳固到今日。”
“我就是要改一改这大荒风气!”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摸不清郁流华为人的方璞玉陡然一颤。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努力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郁澄空却忍不住将他这话在心里又嚼了几番,照他这意思,难不成想强行闯入荒中?
可没有君山令,要想破开结界谈何容易。就算他郁流华有翻江倒海之能,大荒百名修者的合力也是不能小觑的。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你就作吧——
见方璞玉也在,没好意思反驳郁流华。
郁流华看出了郁澄空的未语之意,遂摆摆手对方璞玉道:“你先退下,好好养伤去,那几名弟子交由齐峰主照看。”
“是,弟子告退”方璞玉如释重负般的暗自呼了口气,起身往殿外退去。脚下发软,如同踩在了一团软蒲上。
方璞玉前脚迈出大殿,郁澄空就忍不住出声了:“你打算怎么做?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破开荒中外围的结界的。”
郁流华轻笑一声,将先前白衣少年的令牌取出,放在手心微微一握,冰凉的触感渐渐传来。
郁澄空眼睛都瞪直了,伸着手指朝他吼道:“你你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君黎清的东西你也敢偷!”
“哎?!”郁流华挑了挑眉,抚着令牌上的流苏坠,“我是这种人吗?”
郁澄空回了他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这是那小子送我的,不对——”他忽然想起那人说的丢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捡到的。”
郁澄空:“……”你说的很真诚,我差点就信了。
剑峰静室
案桌之上燃着一根凝神香,久违的香气在鼻尖散开。四周寂静之中,唯有君黎清正端坐在桌前,默着静心诀。
忽地,他眼神微微一动。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碰了他另一半灵识,当即手腕一抖,待意识到是何人之后耳尖红了一片。
大片的墨水从笔尖晕染开来,如同心里的涟漪一层一层的推开阻力,最终洒满了整个心房。
他放下笔,将抄了大半的纸揉成一团。
兀自叹了口气。
师父终于想起来他那块令牌了——
第19章 风起时分(六)
先前受伤的几名弟子均被送至了丹道峰,周子锌、周子洛两兄弟为此连夜出门找寻药草。总算在两日之后炼制了一批疗伤丹药。
屋内的五名弟子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目,额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周子锌和周子洛将丹药送入五人口中后,又点了几处醒神大穴,可丝毫不见效。
周子洛见状转头朝方璞玉摇了摇头:“看这情况,似乎连神识都受损了。好在方峰主第一时间护住了他们的心脉。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
方璞玉从弟子们回来起就没好好休息过,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可一日不解决这个问题,他真的无心思考别的事情。“他们回来后,便已经神志不清。甚至一心求死!”他想到前几日的君山态度,愈发怒不可遏,“荒中早有异变魔物,可他们君山却丝毫不提!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就在众人陷入沉寂中时,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叫声。
“咯咯哒~”
“哎,再叫两声!”另一个女声笑着道。
“咯咯哒!咯咯哒!”闻言,声音愈发欢快起来。
因为郁流华的特许。齐萱终于被放出来了。
蛋蛋扑倒在她脑袋上,将原本顺畅的秀发挠成了一头鸡窝。可齐萱却毫无在意,反而一脸微笑的将头发缕好。
几人齐齐看向传说中齐峰主的新宠——蛋蛋。
蛋蛋这些日子羽翼丰满了许多,不再像开始那样丑的不可方物。只是看着这模样,就连见多识广的方璞玉都有些拿不准是何种灵兽。
齐萱拍了拍蛋蛋的脑袋,示意他安静点。随后走到几名弟子身前,双手放平,掌心朝上。一团红色的灵力渐渐聚拢起来。她将掌心放在其中一人的额头。
众人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齐萱诊断。
片刻后,齐萱开口道:“是魔气入体了,这些人先前去了荒中么?”
齐萱也才回郁山没多久,光是一个均心峰就搞得她焦头烂额。先前在破天宗时,谢羽又不可能让她接触这些内门事务,因此无暇分心去管荒中的事。
她将指尖轻轻一划后,给眼前的五人额头均点上了一点红痣。她的血能够抑制魔气,这点也是谢羽发现的。
“是。”方璞玉答道。
“齐峰主可有治愈的办法?”周子锌忍不住问了一句。
齐萱摇了摇头,这种魔气入体的状况若是放在破天宗,或许谢羽等人能有办法。可自从她与谢羽决裂之后,郁山也几乎同破天宗作了对立。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来帮助他们。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周子洛发现了屋外的某个身影,心下有些激动。
“山主!”
郁流华听罢朝他微微一点头。
待他跨入屋内才发觉这里的气息有点熟悉。没等他反应过来,数道尖锐的叫声带着不容拒绝之势猛地出现在脑海里。
“别过来!!啊——杀了我吧”
“天地要为难我们!何苦还要活着?”
谁在说话?
郁流华僵住了脚步,环顾了一下周围。屋内除了受伤昏迷中的五人,也就剩下周氏两兄弟,方璞玉和齐萱。他凝神又静默了片刻,想要确认屋内是否还有他人。可最终一无所获。
也是,若真有他人,怎么可能躲过他的神识,
齐萱见郁流华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咯咯哒!”蛋蛋愉悦地叫了声,像是附和齐萱的动作。
郁流华回过神来:“……”
他将脑袋转了一个方向,抽了抽嘴角:“齐萱!这是只鸟!不是鸡——你都教了它什么?!”
蛋蛋由于正立在齐萱的头上,因此稍稍一抬目光,便于郁流华的眼神交汇上了。他两只细爪下意识的一抓!
疼的齐萱立刻嗷嗷大叫起来。
“咯……咯”
“再叫?!”
蛋蛋好歹是从母体出来的灵兽,对于人言还是能听得懂的,可就是不大明白这个看起来很好看气息却很可怕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猛然一吓,立刻爆出了本音“啾——”
这声音嘹亮清脆,陡然在这狭小的屋内响起。竟使得众人精神为之一震。就连那昏迷的五人也嘤嘤地有了转醒的迹象。
郁流华当即觉得这事有戏,他往前走了两步并且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温柔的笑容,朝蛋蛋笑了一下:“再叫几声。”
蛋蛋眨了眨碧绿的眼睛,而后:“咯咯哒~”
郁流华:“……”
他该拿什么来挽救这一人一鸟的智商?
齐萱也意识到了郁流华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蛋蛋真的与众不同?她将蛋蛋从头顶上抱下来,抚摸了几下他的脑袋:“蛋蛋乖,会啾啾么,啾——啾——”
“咯咯哒!!”不明所以的蛋蛋被抚摸的很舒服。先前这么叫的时候,这个人也这样奖励他来着,于是愈发欢快的叫了起来。整个屋子不断回响着咯咯哒~咯咯哒~……
齐萱忍不住瞄了一眼郁流华,见某人的嘴角已经翘起了一点,她本能的一缩脖子,一道灵力径直从她脖子旁射了出去。
“给你一天时间。”
好死不如赖活,话多不怕伤身。齐萱两眼一闭,将蛋蛋楼到怀里,一溜烟的跑了:“保证完成任务!”
这蛋蛋还真有些意外的收获啊,郁流华心想,幸好之前没来得及吃。
他走到五人面前,看到他们额间的血红。
“这是齐萱做的?”
“是。”
是血吗?这小妮子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他疑惑着碰了碰那点朱红,瞬间,指尖一痛!仿佛有一团火正炙烤着,他不动声色的缩回手。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怎么回事?
“你们丹药炼的如何了?”
“只能暂时控制住灵识不散,想要清醒过来,恐怕……”剩下的话就凭个人猜测了。
郁流华抬手,在几人心脉处多加了一道灵气。
心道,看来还是得去一趟荒中了。
“郁清——”
静室外有人突然唤了一声。
“何事?”
“山主罚你的还没抄完吗?要不要我帮你啊。”
君黎清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初来剑峰之时,众人只当他是普通弟子。可当他首徒身份暴露出来后,来往的人便少了很多。
现在外面这小姑娘名叫宴安安,刚刚化形没多久。似乎对于他这个身份并无明显芥蒂,此时此刻居然还敢来静室。
“不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静心诀他都能倒背如流。况且在这静室之内,也能安心下来好好稳固体内的力量。
天地变了一遭,连法则也有所不同。
郁流华还未走近,便听到了这番对话。
那小姑娘身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头梳双髻。看着年纪不大,语气也有些稚嫩。听到君黎清的话后,神色有些落寞:“那……我先走了,晚上、晚上我来给你送吃的。”
“不……”话还未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
他停下手中的笔,察觉到不远处的地方,自己令牌的气息正逐渐靠近。瞬间端正好坐姿,背脊也不禁绷紧起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郁流华便推开了石门。
逆着光线,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
君黎清抬头,接住了对面抛过来的书本。
“这是……”
他将书本放平后,默念了几遍上面的书名:
九霄剑决——
“天地万法归一,道途千万,却不离其宗。这书是我闲来无事所作,只是一些浅谈和招式,或许在你剑道上有所帮助。”
虽说如此,可这一笔一划间都能看出,著书之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君黎清将秘籍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徒儿绝不会辜负师父!”他抬眸认真的看着郁流华。若是仔细看这眼神,必然能发现隐匿在眸子深处的一丝温柔。
徒弟这话说的是没错,可听着却有些怪异。
郁流华:“静心诀都抄好了?”
“还差最后一遍。”
他皱了皱眉,心道按道理早该抄完了啊。
“拿来我看看。”
君黎清将手边一小叠纸张递给他,两人指尖倏然相触。
君黎清假装不在意的缩了回来,放在桌下用另一只手悄悄握住。
“这静心诀你有改动。”郁流华只快速的扫了一眼,就发现比大荒原本流传的多了一段。
“万物曰无,自为清净。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七情尽灭……”读了一段后,才发现:“这是你自己所悟?”
君黎清点点头,而后问道:“人有心,即伴有七情六欲。师父,你有欲吗?”
欲?
他反复将这字在心底辗转了片刻,很想问一句什么是欲?然而看到自家徒弟波澜不惊的双眸后,突然笑起来:“或许有吧。”他将手中的抄录放下,走到君黎清身旁,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想太多,做好自己的事。”
君黎清就着这个姿势,再一次搂住了他的腰。
“师父会找师娘吗?”
“……”
见郁流华不回答。君黎清忍不住抱的更紧了些。
好想再高一点……
“松开!像什么样子!”郁流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拉开了他的手,转而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君黎清没动,仍旧定定的看着他。那目光真挚而又无辜。
郁流华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好回了句:“不会的,我没这打算。”说着,随手翻开了桌上的一本画集。有些心不在焉的瞄了一眼。
君黎清平静的应了一声,开始提笔继续默写静心诀。方才不过试探一番,没想到师父居然正经的回答了。心中的窃喜盖过了原本郁闷的心情,可若是师父回答是,自己又当如何?
君黎清认真思考了片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若有人来与他抢师父,那认也就没必要活着了——反正这些人本就不该存在。
“静心”
郁流华见他速度慢了下来,以为徒弟是担心有了师娘之后的事情。忍不住弹了一道气劲过去。
那气劲在君黎清额间轻轻一触,如同细风轻拂。
他睫毛颤了颤,抿着嘴不再想那件事。
静心——
静心!
师父就在他面前,叫他如何静心……
与先前默写的心境不同,这一遍写的极为困难。可又怕在师父面前出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一炷香后,才堪堪将最后一遍默完。
但他并没有停笔——好不容易和师父单独相处一次,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他装作继续默写的模样,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那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捧着书——那书还是倒着的!
也不知道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君黎清就这么一会瞄一会假装默写,突然瞥到书上的龙阳二字,他猛地咳嗽起来。
郁流华终于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君黎清摇了摇头将默写的静心诀递过去:“师父我默好了。”
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打,郁流华不禁想起先前罚郁静水的时候。郁静水是个坐不住的人,默不出来也就罢了,连抄都要东漏一句西漏一句。
——还是自家徒弟比较乖,悟性也高。
他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并未看进去的画集合上。这才发现,那封面上画着两名赤丨身丨裸丨体的男子。光看姿势,就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他猛地将书本拍在案桌上。
刚刚这书是他从桌上随意抽出的。先前没有分峰之时,这里一直都是郁静水和齐萱罚抄之地!
“怎么了师父?”君黎清一副疑惑的模样,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桌上摞着十几本书籍,而且看徒弟的样子,应当是没有翻阅过的。他平静了一下心情道:“无事,你先出去——”
君黎清道了声是,先行离开了。
待走到郁流华身后,嘴角才忍不住扬起。
第20章 风起时分(七)
“阿嚏!”
“阿嚏——”
齐萱连打了两声喷嚏之后,揉揉鼻子。有些疑惑的心想:谁在想我?
蛋蛋在桌子上跳了几个来回后,终于忍受不了她的无视。撇着两只细爪子像个巡视领地的骄傲王者,慢悠悠走到齐萱面前。鸟嘴一张,拽住了她的衣袖。
只听噗的一声,齐萱的袖口他扯开一个大口子。
“蛋蛋!”齐萱低下头趴在桌上,尽量使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你再这样,郁哥明天就得拔了我的毛!你忍心吗?”她掐了一把大腿,从眼里艰难地挤出一滴眼泪,汪汪的与蛋蛋对视。
蛋蛋睁着一双无辜的碧绿大眼睛,也不知是听明白还是没听明白。
“咯咯哒?”
齐萱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将手臂敞开,一头咚在桌上。
“我错了,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教你……”她想抬手捂住脑袋,却发现手臂重了许多,随后一个温暖的物体缠了上来。
她抬起头——
与一个浑身青色的小婴儿对上了
齐萱:“……”
小婴儿:“……”
“什么东西!!!啊啊啊”一眨眼的功夫后,齐萱腾地一下起身,想要甩开手上的不知名“怪物”。
可那小怪物却死死挂在她胳膊上,不仅流了她半个袖子的哈喇子,且无论如何甩都甩不掉。齐萱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段未知的时间。
手臂上的不明生物被甩的脑袋发晕,下意识的叫了几声:
“啾啾啾——”
这熟悉的叫声终于让脑子一团浆糊的齐萱清醒过来,同时遏制住了她准备拍下去的一巴掌。
齐萱犹豫地问了声:“蛋蛋?!”
蛋蛋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自己熟悉的名字,立刻扬起笑脸蹬着小短腿往上爬去。试图爬上那个之前待着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