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睡不着。”
“为何?”
君黎清沉默了片刻,睁着双眼有些空洞的看着漆黑的床幕,像是努力回忆着什么。
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已经过去很久,又仿佛是昨日刚刚发生。
“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他的声音不自觉轻了许多。
“那人总会在睡前与我讲一个故事,可每次听不到结局我便睡着了。”似乎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他每次都会给我讲不同的故事,然后让我去猜结局。如果猜对了,便答应给我一个奖励。”似乎,不管他说出何种结局,那人都点头认可。
君黎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一种十分深沉、晦涩难懂的目光注视着郁流华。
郁流华终于睁开了双眼,看着君黎清道:“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罢。”
君黎清似乎没有想到郁流华会为他做到这地步,当下除了有一丝窃喜外,更多的是一股酸涩。
郁流华似乎在想怎么讲好这个故事,他起身,坐到君黎清的身边。
抬眸望着窗边洒下的一片银色月光,然后用一种非常悦耳的、冷静的声音缓缓说道:
“从前,有三个兄弟相依为命。大哥是个性格非常温和的人,他总是带着两个弟弟去各处游历,有时候是教他们辨识灵草,有时候是与他们一同寻访遗迹。二哥脾气不好,总会给大哥惹来很多麻烦,可大哥却从来没有嫌他,反而事事为他完善,三弟不爱说话但内心是个极其倔强的人。后来,大哥走了,舍弃了两个弟弟,跟着一个认识不到几年的人走了。”
“二哥便承担起了家里的重任,他总是想着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到这天下再无人敢欺负他们,于是不停的练啊练,终于成功了。再后来,这个爱闯祸的二哥,真的闯了一件滔天大祸。他杀人了,很多人,再没人护他,直到最后有人废了他……”
“不要讲了师父!”君黎清突然颤抖着声音打断他,“我……我已经睡着了。”
“为师不会讲故事,很无趣吧。”
君黎清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睡着了。”
郁流华在黑暗中笑了笑,突然间也有了睡意。索性躺在君黎清的身旁,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觉郁流华睡的极沉,以往总有些莫名的声音来打搅他,因此他才不愿睡觉,而是通过打坐来休息。可这一夜,竟丝毫不闻那些声音。
翌日清晨
郁澄空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他知晓郁流华的脾气,没敢进去。只是有些焦心里面是何情况。
没让他等多久,郁流华便神清气爽的出来了。
身后跟着君黎清。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似乎……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啊。郁澄空呆立了片刻。
“走吧,今日有场硬仗要打。”
“郁哥!”从墙角处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齐萱没有冒出脑袋,而是在拐角处伸出一只手朝他们摆了摆。
“我……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她的声音清脆响亮,“等下就要开始了,我不能说太多了,总之,我现在很幸福!”
“齐萱!谢羽……”郁澄空忍不住出声道。
“郁澄空!”郁流华低喝一声。
“阿羽怎么了?啊、那个我先走了,她们都在找我。待会见!”
待齐萱气息消失后,郁澄空才怒向郁流华道:“你这是何意?谢羽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为何不让我说清楚!你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郁流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现在一心念着谢羽的好,你若此时与她说,她心里会怎么想我们。难不成就因为你一句话,她这道侣便不结了么。”
“人心……”郁流华低声念了一句,“逆耳之言勿在欣喜之情下说,小心与你反目。齐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她的关心不比你少。她性格大大咧咧,又无心机,头一次对上谢羽这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再者,谢羽是真想完成这大典吗?”
郁澄空笑骂了一句:“人都说你疯,我看你清醒的很。”随即又想到齐萱,叹了口气“当心她回头找你哭鼻子。也罢,这小妮子心思不深,不自己痛一次,日后定要吃更多的亏。”
“师父。”君黎清突然出声唤了一声。
“怎么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青蛋,觉得还是告诉一下师父比较好“这几日,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是要破壳了吗?郁流华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他走到君黎清身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蛋外的布,嘴里恶狠狠的说道:“待会老实点,否则后果自负。”
君黎清:“……”
君黎清突然想变成那颗蛋,好让师傅戳一戳。于是等郁流华和郁澄空走向集合点时,他跟在后面,用手托住蛋,然后狠狠的弹了几下。
“咔擦——”某蛋吓得裂开一条缝。
君黎清不敢动了,暗搓搓的伸手把蛋壳缝又重新挤在一起。这样……就看不出来了吧。
罗浮殿外
不仅是破天宗的人,更有许多不知名的修者也都围在了一起。谢羽抬眸环视了一圈,却仍旧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远远就看到郁山几人朝着这边走来,心中更是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那人是谁?听说居然是林长老亲自去接的。”
四下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也不知啊,难不成是哪个前辈大能?”
“我看着那黑衣男子有点像……”他没敢说出口,只是做了个疯狗的口型。
瞬间人群就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又进入另一轮讨论之中。四周时不时瞥来探究的目光,更多的,则是开始偷偷瞄着郁流华涨红了脸。
“谢羽,起初我还好奇大师兄怎么就为了你,不惜惹怒师父,现在看来,单单不要脸三个字,这大荒怕是无人敢与你一争高下了。”郁流华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畜生哪里还要脸。”郁澄空道。
谢羽听罢,突然一笑,将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耳后。朝郁澄空微微俯身,笑道:“我是畜生,那你们大师兄岂不是被畜生上了。”
“你!”郁澄空大怒,就要动手。
谢羽竟慢慢笑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却带着股咬牙切齿:“别生气啊,你不是想知道郁寒萧的事情嘛,我可以告诉你啊,他的叫丨床声真是*啊,有时候稍微快一点他都受不了。”
“谢羽你这畜生!”郁澄空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单是听到这几个词,就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这人渣!
灵力在短暂的相撞之后迅速消散于无形,可众人还是被这边的变故吓了一跳。
“阿羽!”齐萱刚刚从殿内走出,便看见大打出手的两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两边都是她心系之人,当下就心急火燎的出声叫道。
待走到几人面前,发现郁澄空仍旧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瞪着谢羽,谢羽则是将打乱了的衣袍重新整理了一番。只有郁流华仍旧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看热闹。
“郁哥,这是怎么了?”
“我们只是切磋一番。”谢羽走到齐萱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
“何必惺惺作态!你”
“够了!”齐萱面露不愉,“今日是我与阿羽的好日子,三师兄为何要为难我。”
“那你可知谢羽这人”
“我知道。”齐萱垂下眼眸,“我知道人人都说他不好,可我就是喜欢他。从他捡到我收留我的那一刻,从他将我从万丈深渊拉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他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在我心里,阿羽就是最好的!”
“好了好了。”郁流华忍不住打断她,“你三师兄也是一时情急。”
郁流华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羽,试图找出一丝不忍,来确认这人是否真如此薄情寡恩。
可谢羽表情依旧,似乎刚刚那番话早就在他意料之内。他牵起齐萱的手,缓缓朝着高台走去。齐萱回过头,有些歉意的朝郁澄空看了一眼。
郁澄空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冒出一句:“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太过理智。”
这句话是对郁流华说的,郁流华笑了笑,没回他。
谢羽站在高台之上,眼神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身旁有主持大典之人絮絮叨叨的说着的祝词,有低下人群不断传来的艳羡之语,还有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他女人。
爱?
单凭此就能绑住一个人,真是可笑。
那人还不是如此,走的决绝。
心中的痛楚仿佛早就在千年的岁月里变成了习惯,哪怕在不经意间想起,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高台之下,有仆从捧着两杯酒一步步踏着台阶而来。那酒杯一黑一白,看着极为庄重神秘。
谢羽拿了黑色,齐萱拿了白色。
“阿羽,饮完此杯,我们便是道侣了。”齐萱红着脸不敢去看谢羽,她觉得阿羽太过美,就连身为女子的她有时候都会自惭形秽。虽说这道侣的建议是她提的,当时的她也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可阿羽竟也答应了。那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得之前坏透了的运气在那一瞬间彻底结束了。
“等等,我曾看过古书上记载,这酒我们需得交换。”说完,将手里酒杯与齐萱的做了个对调。
齐萱也不做他想,只会傻傻的应他。
谢羽将酒杯放在指尖反复摩挲了片刻。一双暗沉的眸子缓缓而又仔细的打量着周围。郁寒萧,我就赌这一次!我不信你会不来!
他朝齐萱点点头,两人将酒杯缓缓放到唇边。就在这时,两道不同的灵力从人群里直直的射丨了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两人的酒杯尽数碎裂在地。
那两道灵力,一道来自郁流华,另一道……
谢羽猛然回头,突然疯了似的从高台一跃而下,朝着刚刚那个方向迅速掠了过去。
郁澄空看到谢羽的动作,也立马朝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谢羽双眼赤红,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那人的名字。
“郁寒萧!!”
“郁寒萧——”
他开始不断的拨开乱哄哄的人群,找寻着那人的身影。
不是他……
这个也不是……
明明刚刚还能感受到他……
“长、长老。”有人慌张的在他手下喊了一声。
“滚——”谢羽将手里的衣领松开,“你不是他!谁让你凑上来的!”
那人惊呼一声,被谢羽生生扭断了胳膊扔了出去。
周围人群轰然散开。畏惧的神色闪电般的传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谢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天地间刹那间失了声。他只能听见自己大力喘息声和耳旁不断轰鸣的声响。抬眼望去,周围那些人,好像在笑!又好像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对着他指指点点。时光迅速倒退,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飘着雪的日子里。
“这小孩这么弱,真是我们大荒的人么?”有人狠狠地在他胸口踹了一脚,“哈哈,你们快来看,刚刚我只用了一成力,他就吐血了,真好玩。”
“谢羽,你怎么这么没用,连只雪丘狐都不敢杀!”
“长得跟女人一样,恶心!”
“滚啊你!我们不需要这么胆小的人,你只会拖累我们。”
那些人将他的衣服尽数除去,然后扔在雪地里踩了几脚后笑着离开。
是啊,他这种人,生来就没有灵力,受人欺辱。为什么还要活着?
如果有谁来杀了他多好。
他颤巍巍的起身,咳嗽着将雪地里的衣服胡乱的搭在身上。接着,扑通一声猛的跪在地上,双肩剧烈起伏,双手掩面,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郁寒萧就是那个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那人穿着一身雪白的法袍,撑着把红色的纸伞,如同深渊里的一道光,从天际走来。
他谢羽就是个活在地底、不见天日的怪物。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人人厌恶他,连大荒未开智的灵兽都避他如蛇蝎!
他撑着手想要后退,总觉得自己脏的很。
冰冷刺骨的雪在手中渐渐化为冰水。
那人俯身,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冰冷的泪,又替他遮好身体。
那是一双极其温暖的手,在这冰天雪地中,也唯有这个温度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天地之间,大荒四海,众生平等。”
那人微笑着问,你可愿与我一起,等这一天?
你说过的,我们一起!
“郁寒萧!你出来!”谢羽体内灵气突然不受控制般的乱窜,他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底下那人着了魔,听不见高台之上眼泪落地的声音,看不见她颤抖的双肩。
齐萱很想上去细声问一句,阿羽,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可现在,看到谢羽痴狂的模样,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
第13章 传说中(十三)
一场本该喜庆的大典,最后闹了个人心惶惶。谢羽遣散众人,当场便宣布闭关。
郁澄空在破天宗周围找了一遭也没发现郁寒萧的人影,也落寞的先回郁山去了。
破天宗首峰后山
一个红色的人影正坐在水边的树下,埋着脑袋肩膀微微起伏着。
微风轻拂,光影交错间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野鸡。”
人影僵住了片刻,随后捡起身旁一颗石子迅速扔了过来。
郁流华指尖轻抬,将那石子粉碎了个干净。
“哟,数载未见,脾气见长啊。”
齐萱气呼呼的转了个方向,随后带着哭腔道:“你别过来!妆花了,丢脸!”
“不就失个恋嘛,有什么,来跟郁哥说道说道。”
“……”齐萱静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朝郁流华吼道,“什么叫就失个恋!你失过恋吗?你知道……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我……呜呜”齐萱又想到了谢羽,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郁流华走上前,看着眼前哭的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的齐萱,有些好奇。
“当初我拒绝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哭。”
“你怎么知道我没嗝、哭,我我躲后山哭了。”齐萱愤怒。
郁流华从袖里取出帕子递给她:“好好把脸擦擦,还嫌自己长得不够难看吗?”
齐萱一撇嘴,粗鲁的将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有……嗝,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郁流华无奈的笑了笑道:“我确实不会安慰人,但就我了解,你齐萱可不是遇点事就只懂得哭哭啼啼的人。”他拍了拍齐萱的脑袋,“郁澄空本想提前告知你此事,是我拦住了,你若怪我,尽管放马来一次,这次我不还手可好?”
齐萱摇了摇头,眼睛明显带着大哭后的肿胀:“郁哥,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三师兄。我知道我这人脑子笨,看事情也不像你们这么聪明。可郁哥你从小就教我,遇人当以心看之,我看了呀,为什么还是看不懂。”
“你知道大师兄吧。”
“嗯。”
“大师兄先前跟的那个人,就是谢羽!”郁流华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这人善于玩弄人心,连大师兄都着了他的道,就你这点功夫还不够他看的。先前我也是想借此看看大师兄会不会来。再者,给你一个教训,这大荒什么样的人都有,谢羽也非你良人。”
齐萱红着眼:“我知道这承诺是我死皮赖脸求来的,我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我……我要是能控制就好了。”
“人心若能掌控,岂不成了这万物主宰。”
郁流华见齐萱冷静下来了,便将手中的一把匕首交于她道:“这是你三师兄送你的礼物,别说什么大典没完成就不要的话,总归是一番心意。”
那匕首是由郁山的一颗千年老树树干炼化而成,虽是木制,可握在手里却能感到勃勃生机在内里流转——是绝佳的防御之器。
齐萱握着匕首,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师兄自小就对她和静水十分严格,有时候,她和静水还会偷偷在背后结成联盟,想要捉弄一次三师兄。
要不是郁流华每次都能提前发现,再将他们狠揍一顿。
恐怕三师兄早就着了他俩的道了。想到先前尚未实现的“伟大目标”,再看着手里的匕首。齐萱只觉得脸颊有些烧似的发烫。
“郁山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郁流华似乎从未以这种柔和的语气同她说过话,齐萱心中一暖,原本羞愧的脸色愈发通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