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完本[耽美]—— by:台北人

作者:台北人  录入:08-01

我挑了一套金饰,包含一对金手镯,和成套的金炼、金戒指,另外又凑了一个金锁片,打算等容家怀孕后,送给未来的侄子或侄女。锁片我挑得特别认真,那时我一边想象孩子,一边陷入某种相当特殊的情绪里去。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这么认真去想象一个未来将与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像程耀青,还是容家?皮吗?如果实男孩还是皮点的好……看着那些几乎十二生肖都凑齐了的金锁片,我想得极其投入,恍惚间似已能听见孩子的哭声以及笑声。
一直以来我都难以幻想自己有天身为人父的画面,但要是对象换成程耀青,我几乎是一下就能想象出来。……
那天高镇东异常耐性,没有催我,我指着那些刻着动物模样的金锁片,问他:「觉得哪个好?」
他看了看,只说:「这个,像小孩戴的吧…...」我点头,告诉他是给自己程耀青未来的孩子选的。
他笑了:「你想太远了吧!搞得像你自己要结婚似的────」他瞥了眼桌子,很快就指着那条刻着小龙的锁片,就说:「挑龙的吧,望子成龙──挺好的。」
「要是个女的呢?」我说。
高镇东嗤一声,说那还不简单,再挑个羊的,要不兔子也行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目光在羊跟兔子间来回扫几遍,把雕着兔子跟龙的金锁片都挑出来,又勾起一串小孩子挂在脚上的金铃当,挂在手指上甩,摇得叮当响,他问:「这是不是小孩腿上戴的?」
我说是啊。他点头,「就这些吧。」本来我也做好今天『失血』的准备,挑得东西比预期要多,却没有多少舍不得的感觉,相反很痛快。
走到外面柜台时,全叔跟高镇东点了点头,开始清点我们挑的金饰,拿出一本密密麻麻的本子,在上头画画写写。高镇东刚刚在里面就说,这边的价钱比外头那些银楼珠宝店起码会便宜四到五成,东西还有人鉴过,他本身又算『内部员工』,不怕被坑。我正要掏钱包,就被高镇东挡下,朝我摇头,眼神示意我别说话,就转头对全叔说:「多少?」
全叔摆摆手,伸手比了个一,高镇东笑笑,说:「没关系,今天拿了多少,你照算。」
全叔哎了声,摆手,说:「二哥有交代,要是超过二套,也照两套算,又不是别人,应该的。」…...后来我也没看到高镇东有付钱的动作,只听他们说用计得,可具体怎样计,我也不清楚。
走出当铺后,我问他:「怎么回事?」
高镇东说:「我跟他们说是自己家里人结婚要用,不然你以为怎么这么便宜?你自己要掏钱,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想了想,问他,「这样我跟你怎么算?」
他装听不见,上车后就把盒子放到我手里,准备发动车子,无赖似的:「你算得出来你自己算啊,我是算不出来了,我不算!」
靠在副驾上,我搓着腿上喜气的大红绒布盒,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早被高镇东识破,是啊,怎么算?
高镇东不是没为我花过钱,但刻意的物质赠与,不曾有过。世界上送礼物的由头何其多,光是那些节日就数都数不完,可那些与我们毫无关系,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送对方礼物的理由。什么理由好像都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特地』给我送东西。即使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送到程耀青手里,我仍然激动。在这隐蔽的一个多钟头里,我们一起挑着程耀青的贺礼,我们闲话家常,我们毫无隔阂,无比贴近──我整个手心都在发烫,然後开始蔓延,这种感觉不单只是快乐这么简单。
前行途中,我向他开玩笑:「这么大手笔,要不要给你送张喜帖?」他很坦荡,「行阿,你敢送我就敢去,到时候我包个大红包,一定让你有面子。」……
我听见自己笑。开怀的笑。
多年前我去当兵时曾问高镇东会不会来看我,当时他回答『好』的语气,就跟现在这句「行啊」一模一样。
这种『随便说说不要认真』的情况经常在我们之间发生,即使到现在『这样了』,也依然乐此不疲。我们既热衷『开玩笑』,事后又明白什么不该当真。
后来那张印着『程林之喜』的帖子我也没真的送给他,高镇东也没问我要。喜帖做得足够漂亮。我自己留下一张空白的做纪念,把它连同那半张大头贴纸塞到CD柜里。
程耀青收到那一盒金饰时,表情很复杂,开始不愿意收,甚至对我生闷气。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敢对我摆脸色。容家和老爸知道了这件事,但老爸破天荒保持沉默,反倒是容家在一旁干著急,主动出面调和。我不知道这是小两口的意思,还是程耀青自己无聊的坚持,反正最后是容家捧着那盒金饰到我房间来,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我有点火大,但总不好对女人家发火,于是支开容家,走到程耀青房间里,也不让她进来,关上门,我沉着脸对程耀青说:「我这几年没存多少钱,也买不起贵的,你是嫌便宜啊?」
程耀青一听,倏地站起来,脸色无比难看地瞪着我。
「干嘛?想打我?」我把首饰盒扔在桌上,也不等程耀青反应,转身就要走,程耀青拉了我一下,急急喊了一声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耀青就变得很怕我。他以前是怕老爸,可后来这种『怕』的情绪逐渐转移到我身上,但凡我说一,他从不说二。
他大学毕业后,曾主动跟我谈过一回,说以后让我不用再给他汇钱,他是做好计划才决定考硕士,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能自己负责。这是几年前的事。说实话这减轻了我不少压力与负担。我当时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对于程耀青的突然,有点不适应,但最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一句话,忽然让我觉得这臭小子是真的长大了。
他说,『哥,以后我也想让你享福,再不学着独立,我怕真的养不起你跟老爸。』……..
─── 然后一眨眼,他就要结婚了。
程耀青有点暴躁。高声说:「你自己也要结婚也要生活,你有钱不能自己存着啊!不要一直管我的事好不好───」
我骂了操,伸手推开他,容家忽然闯进来,气呼呼对着程耀青说:「你会不会说话啊!」又转过来连忙对我说:「哥,你别生气,他不是这个意思──哎,他就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啦!真的!你说句话啊──」容家狠狠瞪了一眼程耀青,又对我说:「哥,他是舍不得你,你为他做得够多了......我们都知道。」见我没说话,容家跺了跺脚,又对程耀青说:「跟哥道歉啊!」
我打断容家,沉默一会儿,对程耀青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们以后的小孩───那他妈是我侄子,程家的孩子,我还没资格留点东西给他?」说完我就走出去,见老爸站在房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我愣了下,还是绕过他回到自己房间里。
整个下午,家里都安安静静,客厅也没传来看电视的声音。
不知道容家跟老爸是怎么跟说服程耀青的,到了晚上,程耀青就自动走到我房里,二十多岁都要结婚的男人了,还红着眼眶说:「......哥,对不起。」
小两口最终还是收下那盒金饰,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我想我之所以会发这么大火,其中也有高镇东的原因。那盒金饰在他们看来是我送的,其实花的全是高镇东的钱。我希望他们收下,不过是为了一点无法为外人道的私心。
订婚自然在女方南投老家办,结婚宴则订在五月一号。今年的好日子都集中在前半年,程耀青跟容家的意思是不想再拖,于是订了个半赶不急的日子,算一算就是三个多月后。我跟程耀青彻夜写喜帖时,趁他不注意把一张空白的帖子收了起来,原本是想拿去对高镇东开个玩笑的,他的名字都写了上去…….
可后来我只拿了一盒喜饼给他,至于那张写了他名字以及我的名字的帖子,就一直夹在我的柜子里,再没有动过。
距离程耀青的婚礼还有几个月,老爸却已经变得相当神经质。他坚持要我去量身订做一套西装,不准去买现成的。我开始相当抗拒,一是觉得花钱,二是觉得没必要。可架不住我爸的脾气,还是被他押着去了趟迪化街。那是一家老字号的布料行。员工的头发清一色全是白的。
……高镇东第一次见我试穿那套西装时,看了我很久。后来他叼着烟,笑说:「程瀚青,我觉得我能想象你以后做新郎的样子───但我想象不出你旁边会站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哎,你结婚那天还是给我发张喜帖吧,到时我去见识见识,要是新娘长得太丑,我就带你跑了。」……
后来那套西装,我也就穿过一次。
程耀青婚礼过后,我再没碰过它第二次。
高镇东并没能等到我真正结婚那一天,就连说好程耀青婚后我们就去香港的约定也一并作废。
不负责任的话,他随口说过无数次,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这一次,他食言的方式太过戏剧化。
这几年我跟他『分分合合』,第二次『复合』后,很多时候在一起的感觉都超乎预期地好,但我偶尔也会想:下一次的分开是什么时后?我们还会不会有第三次机会?
我预想过太多可能───
唯一没想过的,是他会死,死在一个普通的深夜,我以为那不过又是普通的一天,我终于收到那两张演唱会的票,我在等他,不停想象香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36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三
** 《台北故事》系列相关文:新文预告《过火》。
** 高镇东视角:
这两年,我越来越觉得台北真他/妈/鸡/巴小,走到哪里都能碰见熟人。
新年二月初春,那天放假,我和程瀚青一时兴起跑去华西街喝蛇汤。龙山寺的香火极旺,顺带拉起了周边发展,给华西街那带夜市带来拥挤人潮,以前这边是老台北最出名的红灯区,无论有牌无牌的,都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做皮肉生意,一清开始之后,那些理发厅、美容院、摸摸茶首当其冲,一时间人人自危,哀鸿遍野,有不少人被抓了进去,后来那一带就安分许多,至少不敢像以前明目张胆,大家都躲起来『偷偷地』做。
走的路上,程瀚青跟我说,他弟以前高中时,压力太大,搞得全身贺尔蒙失调,满脸烂痘,中药西药都吃不好,后来听别人说蛇汤清腹内毒火最有效,他爸就叫他每个礼拜来华西街一趟,每次买七天份的蛇汤,他弟每天喝一碗,原先程瀚青以为蛇汤这种东西不过是种噱头,谁知道他弟喝了大半年,那张像给硫酸泼过似的脸还真的慢慢好转……
「你弟以后要是敢不孝顺,我他妈把他腿打折。」后来我说。
「你他妈敢啊?」他说。
「嘿,当练手啊,以后我儿子敢不听话,我揍地更狠。」......
滚吧你,他嗤了声,我勾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眼尾因笑挤出的细纹,要不是周围人多,我真想与他接吻。
我们随便挑了家装潢还算干净整洁的店走进去,外头还有一排排的蛇笼,菜单上野味居多,除了蛇汤外,还有所谓的『套餐』──意思就是一盅蛇汤、一碟蛇油、外加一杯蛇血,号称排毒圣品。
我和程瀚青各点一套,又加了盘三杯田鸡,后来走去冰箱前挑冷饮,余光一个短发的女孩,靠着墙角落那桌坐着,桌上有几个吃剩的餐盘,女孩留着曾浏海,一个人坐在那儿,微低着头,像在等人。
那张侧脸让我有点熟悉,却一下想不起她是谁,我忍不住盯着她看,这时程瀚青在背后撞了我一下,问我喝什么,我没答,直接朝那女孩的方向走去。大约也就六、七步的距离。
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太□□,她察觉到,便转过头来,我差不多已经站在她身边,她仰起头,与我四目相对,女孩瞪大了眼睛。
她一见到我,脸色就变了,流露忐忑的慌张......
我没认错────原来是她。
女孩很快平静下来,我感觉她在故作镇定。
她样子变化不大,几乎可以说没变,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她长大了,我一下没能想起,但从她的反应来看,我确定应该没认错。
一时相对无言。她沉默着,看着有点害怕,我忽然有些后悔就冲动地走来,也许装作不认识会好一点。我无意吓她,也没想找她麻烦。
正想开口,就听见后面有个男人说:「怎么了?」
我转头去看,他妈这次真是熟人。
......许文强站在我身后,看见是我,也面露讶异。
许文强绕过我,走到女孩旁边站定,依然是那套风月场上打交道的笑容:「这么巧,最近生意还好吧?」
我笑笑:「是阿,真巧,跟朋友来喝蛇汤,没想到遇见强哥───强哥跟占哥很久没来我们店里关照了。」
许文强没接话,只看他顺手似的,在女孩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她:「认识?」
气氛一下有些微妙,程瀚青低调地保持沉默。
女孩坐在椅子上,许文强站在她身后,我心里不禁怀疑,不确定他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眼皮颤了颤,有意无意朝我瞄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彷佛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似有哀求......
此时她有了动作,伸手拿起他们桌上一瓶油腻腻的银色调味罐,递到我面前,礼貌地说:「你们拿去吧,我们吃完了。」
「谢谢。」我接过,如她所愿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对着许文强晃了晃手中的辣油罐,笑:「我们那桌的没辣油了,走过来借────强哥要走了?这顿我请。」
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
许文强摆手说不用,答下次还有机会。我没坚持,只想快点结束:「行吧,那我先过去了,回头有机会再跟强哥拚几杯。」
招呼过后后,我头也不回回到自己跟程瀚青那桌,许文强那边也没有久待,我们这边点的菜上齐后,他们就结账离开了。许文强也意思意思朝我点点头,才带着她走离开。
后来程瀚青问,那俩人是你朋友?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只说,「不算,认识而已。」
我告诉他,叫许文强的男人是我们对头店里的经理,在那区混得很开,算半个大哥,他上面老板是个大人物,全是混黑社会的,后台很硬。程瀚青点头,神情变得有点微妙,我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
他说:「那女孩是他什么人?看着───满小的。」
「谁知道呢。」我嗤笑:「其实我跟她也不太熟,就是很多年前见过几次,那时后她大概才......这么高吧。」我随便伸手比了个腰的高度,见程瀚青愣住,我说:「忘了,太久了。」
可能我的解释有点出乎程瀚青自己的预料,他有点意外,又问:「怎么认识的?」
我想起以前跟着罗军他们到处收帐的日子。
干掉啤酒,舌尖开始发麻,我告诉他,那女孩的老爸以前跟我们钱庄借钱,还不出来,为了还钱,他让自己老婆下海去陪酒。
程瀚青伸手夹田鸡的筷子一顿,表情淡漠。
「.....后来轮到他女儿。就是刚刚那个,没几年也被她爸拖下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像,好像才刚读高中吧。」我说:「你是没机会看见,那个男人长得人模人样,但真是……」像这类似的人和类似的事,我当年见得很多,麻木到现在再提起,几乎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这大概是为什么她刚刚一见到我就『害怕』。
虽然当年逼良为娼的不是我,我那时充其量就是旁边没什么分量的小弟,可她还是怕。八成是因为我熟知她的『过去』,在我眼前,她成□□的了。这几年我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看她的样子,我猜许文强对那些事八成不知情,否则她何必紧张成那个样子。
不在乎,何必紧张。
.....许文强啊,她跟许文强────妈的,要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想象,荒诞点了吧。她下海给她爸还钱,后来听说给人包过一阵子,难道当时那个人就是许文强?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纯无辜,就跟普通学生没两样,不见一点风尘味,要不是我知道她那点底,大概也会被骗过去。这种女人,这些年我没少见过。其实她根本不用那么担心,我不会闲得没事特地跑去告诉许文强这些,没那么无聊,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可惜,难怪说人这一辈子,千万不能走错路,走错了,又嘛进要嘛死,回头,太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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