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床很大,铺了性冷淡色的黑色床单,被子也是黑的,蒋容整个人陷到里面,被子盖到下巴,裹得严严实实的。袁钺找来温度计,替他塞在腋下,又找来湿毛巾放进冰箱里冻冷了,直接拨开湿漉漉的刘海,敷在蒋容额头上。
温度不高,38度多,但蒋容磨人得很,小时候估计特别难带,叫起来喝水时倒是乖乖的,睡下了之后却半点都不安分,不是伸出手伸出脚,就是翻身掀被子。
只不过是下楼洗个澡的功夫,回来之后袁钺就看见蒋容整个人骑在被子上,脸红彤彤的,全身是汗。袁钺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将他手脚全部塞回到被子底下。蒋容紧握的手松了,有样东西“咚”一声掉到地上,滚了两下。
袁钺循声看去,拿起来看,原来是个棕红色的心形的石头,表面光滑,被蒋容的手心捂得热热的,就像一颗真正的心似的,充满温度。
手心的石头没了,蒋容闭着眼睛伸出手在床上四处摸索,皱着眉头扁起嘴。袁钺赶紧把石头塞回他手里,重新将他裹紧。
蒋容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浑身的不舒服,更加是不停地掀被子。袁钺原本想在楼下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上的,但忙前忙后的根本脱不开身,困得只想把蒋容从被子里挖起来,扔回楼下去。
最后没办法了,袁钺把蒋容从被子里拉起来,麻溜地扒光,将他卷在被子里。被子留出一截,趴着压在自己身下,蒋容动了两下发现挣不脱,也就安分了,没多久就睡死了。
袁钺松了一口气,直接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袁钺是被闹铃吵醒的,从扔到地上的蒋容校服裤里掏出他的手机,把闹铃摁掉,从被子卷成的茧里拉出蒋容的一只手来,手指摁在手机上解锁,翻了翻他的通讯录,替他发了条信息给老师请假。
等退回到手机桌面的时候,袁钺定了定,桌面上的照片里的人明明是他。
照片是从远处照的,有些模糊。照片里,摩托停在一边,袁钺则躬身坐在江边的栏杆上,短袖T恤的袖子卷起来在肩膀上,夕阳光笼罩着,身体的边缘有一圈朦胧的光影毛边。
袁钺有种窥破他人内心的窘迫感,连忙将屏幕锁上。
然后他发现锁屏的照片也是他。
是去年刚剃头发时,许一心用单反给他拍的,黑白侧面特写,抽烟时候的抓拍,剃青的头皮,微皱的眉头,转折锋利的眉弓,挺直的鼻梁,刀削似的下颌骨,凸起的喉结,大半笼罩在白色的烟雾里,眼神有些空茫。
不知道照片是蒋容从哪儿搞到的。
袁钺发了会儿愣。
没了人压被子,蒋容紧闭着眼睛又滚了起来。袁钺连忙过去拉住被子的末端往回拉,把蒋容又卷回来,跟搓寿司似的。
袁钺趴在床上,侧着头,去探了探蒋容的额头,热度好像下去了,还有点低烧。
蒋容闭着眼睛,因为眼睛大,眼线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嘴唇有些干皮,微微张着,深棕色的头发卷卷的覆在额头上,乖得很。那只解锁手机的手还露在外头,皮肤衬在黑色的被子床单上格外的白,脖子也露出来,白得能隐约看见颈侧的青色血管,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实在困,袁钺被折腾了一晚上,盯着蒋容看,看着看着就眼皮打架,睡了个结结实实的回笼觉。
接下来醒过来的是蒋容。
他做了一晚上的梦,先是梦见袁钺骑着摩托消失在夕阳里,而他自己则伸着尔康手大喊着追过去。然后他又被锡纸包起来了,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烧烤架上烤,时不时被拉开锡纸刷上孜然,卷起来继续烤。
他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袁钺在他旁边趴着,穿着背心和居家裤,手臂和肩膀的曲线有如起伏的山脉,每一个高起和落下都值得他反复地看。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卷在被子里的身体是光着的,光溜溜的,只留了内裤,脸立马腾一下红了,感觉热度又要上来了。
蒋容全身被裹得紧紧的,只有头能动,侧过去能看到自己的校服被丢在地上,床头柜上还摆着湿毛巾、热水壶、杯子和温度计。
他往外使劲滚了滚,压在袁钺身子底下的被子被抽出来,袁钺不满地哼了声,翻过身来仰躺着。
这下蒋容脸更红了。
因为袁钺晨勃了。
宽松的居家裤被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帐篷,背心下摆被蹭起来,露出一点小腹上的沟壑,大腿上的纹身一直蔓延到胯骨和人鱼线上,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点。
蒋容赶紧把自己从被子卷里抽出来,夹着腿把校服穿上。想了想,又跑到楼下,从自己的耽美文库里抽出带过来的睡衣换上,又重新跑回到楼上,将被子展开,盖在袁钺身上。自己则在另一侧,小心翼翼地钻到被子里,躺在床上,两人之间至少有半米远。
背后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蒋容摸了摸,摸出了那块儿心形石头,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塞到枕头底下。
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往袁钺那头蠕动,直到刚好肚子贴着袁钺的手,才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睛睡过去。
第10章
袁钺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手往旁边一搭,发现床的另外半边空着,还留着一点余温,被子好好地盖在自己身上。
拉开厚重的深灰色门帘,楼下传来了歌声。
拖鞋被踢得找不到了,袁钺赤着脚顺着楼梯下去。
蒋容在楼下给自己煮一锅白粥,耳朵里塞着耳机播着歌,不由自主地就唱出声了,越唱越大声,但是有点走调,粤语也不太标准,袁钺站在楼梯拐角处听半天都没听出是什么歌。
唱到兴致浓时,一只手抄起酱油瓶子比在嘴边当麦克风,另一只手还夹着体温计在腋窝里。
袁钺径直走到浴室里洗漱,路过蒋容身边的时候,顺手把他左边耳机拉了下来。蒋容一下子被从自己引吭高歌的世界里拉出来,不好意思地放下酱油瓶子,因为他知道袁钺是会唱歌的,还唱得很好,而自己五音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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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煮粥的火关小了,尾随着袁钺到浴室里,看着他睡眼惺忪地挤牙膏刷牙,将腋窝里的体温计抽出来,比给袁钺看。
“袁哥,我现在37度5,低烧。”
袁钺含着一口牙膏“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蒋容:“我起床之后去了市场,买了好多吃的,把冰箱都放满了,不过我不太会做菜哦。”
袁钺吐出一口水,拿起毛巾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我会。”
蒋容:“我只会煮白粥,还有煮面。”
袁钺把毛巾拧干放回去,站在马桶前,手放在裤腰上,侧过头看着仍旧站在门口的蒋容,清了清嗓子,眉毛微微挑起。
蒋容立马反应过来,火烧屁股似的跑开了。
袁钺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蒋容正坐在小饭桌前,直接就着煮粥的小锅吃粥,边吃边拿着手机在刷。小饭桌真的很小,只放了两把椅子,袁钺一般只用一把,另外一把许久都没有拉出来过了。
空着的位置上摆着一碗素面,袁钺坐下去,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底下卧着一个煎鸡蛋。
袁钺抬头看了看蒋容,发现蒋容也在看着自己。
蒋容笑得眼睛弯弯的:“我还会煎鸡蛋。”
“谢谢。”袁钺夹起鸡蛋咬了一口,糖心的。
就在袁钺三两口把面吃完的时候,蒋容也把粥吃完了,自己拿出顺道买回来的药,看也不看,倒来热水,咽了药丸又喝口服液,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猛地喝了大半杯水。
袁钺锅碗瓢盆拿去洗,边洗边出神。
蒋容明明看上去像个特别会撒娇的小少爷,实际上也特别能撒娇,然而却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倔强。宁愿坐在屋檐下发烧睡着也不给自己打电话,明明独自一人寄人篱下还生了病,却能自己照顾自己,吃药煮粥一切都这么熟练,好像他早已习惯了。
有时又那么不要脸地黏上来,有时又那么害怕给别人惹麻烦。
他手机上的那两张照片,又是从哪里来的。
袁钺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不到蒋容的动静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逮到蒋容的目光定定地盯在自己背上,被逮住之后又躲闪着移开。
手机响了,是蒋容的,显示的是国外的号码。蒋容愣了半天才把手机拿起来,按了接听。
“喂,容容吗,是妈妈。”那头果然是顾清。
“嗯,”蒋容乖巧地道,“妈妈。”
“是妈妈犯迷糊了,到美国之后手机出了问题,原来的号码没法用。小宝这边住院的事情又很急,这个医院联系了很久了,找了好多人才排到床位。等全面检查之后就可以决定能不能手术了。”
蒋容能听出顾清的声音因疲惫而有点嘶哑,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不像工作时的强势有力,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蒋容生气。
“嗯,”蒋容又应了一声,“没关系。”
“我听秦英,也就是你表叔,说你现在住在他朋友家,人家没意见吗?你别给别人添麻烦,钱够用吗,要不要妈妈给你打点。”
蒋容:“不麻烦,够用,不用打了。”
顾清一下子沉默了,不知道有什么可讲,半天才说道:“小宝还没睡,说要跟哥哥说话,我把电话给他,你等等。”
蒋容忙道:“不用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妈妈再见,您注意休息。”
“啊,好的,先挂了,有事记住打电话。”
袁钺原本想要回避的,但没想到这通电话挂得这么急,他才走到楼梯口。
蒋容挂了电话,揉了揉眼睛:“袁哥,我困了,能……能睡你床吗?”
袁钺犹豫了一下,看着蒋容因为生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困倦的眼睛,和小心翼翼试探的眼神,最终还是说道:“嗯,记得换睡衣。”
蒋容的眼睛立马亮了,捞起换下来的睡衣,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
还是等他好了再让他回家吧。袁钺这样想到。
蒋容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袁钺的卧室。
卧室和楼下一样,堪称空旷,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的门帘和三面墙围出一个闭合的空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床头柜、一个大大的衣柜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床上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只有一个枕头,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枕着的,袁钺自己没睡在枕头上。
他飞快地换上睡衣,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去,裹紧被子猛吸一口气,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最后满足地蹭蹭枕头闭上眼睛。
蒋容不太喜欢独自一人在密闭的空间里,所以门帘留了一条缝,依稀看到袁钺从外面走过,踩着楼梯上了阁楼。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来来回回,让人觉得安心。
蒋容很快就睡着了。
第11章
蒋容睡足了一天,体温回到正常水平。他醒来之后又在袁钺的床上打了几个滚才心满意足地掀被子爬起来下楼。
已经到晚上了,袁钺背对着蒋容蹲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高大的身子躬起来,下巴磕在膝盖上,脚掌踩在沙发沿上。没有电视的房子里似乎总是缺点什么,只听到游戏花哨的音效,和时不时的一声“Game over”。
客厅里有残留的饭菜香气,勾得蒋容咽了咽口水,肚子很响地叫了一声。
袁钺头也不回,说道:“给你留了饭菜,还热,去吃。”
蒋容赶忙装了饭,坐到小饭桌上去,掀开盖着剩菜的碟子。番茄炒蛋,可乐鸡翅,简单到可以说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菜,很普通,带着余温,说不上有多么好吃,但蒋容吃得很香。
等他吃得差不多,袁钺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走过来,默默地收拾碗碟。
蒋容穿着天蓝色的睡衣,刚睡醒,头发还四处乱翘着,乖乖地站在洗碗池旁看袁钺洗碗。站着站着有些累了,干脆搬个椅子坐在袁钺隔壁,撑着腮帮子抬头看。袁钺做某样事情的时候总是特别认真,也特别从容,不慌不忙的,一点都不着急,下颌到下巴的弧线利落干脆。
等到袁钺洗完了,蒋容又困了,他感觉自己就没真正醒过。
蒋容打了个哈欠,打算不声不响地继续睡回袁钺的床。
袁钺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睡阁楼。”
“阁……阁楼……”阁楼尘封了这么久怎么睡!蒋容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他在关键时刻刹住车,毕竟他上次是偷偷摸上去的。
袁钺带着他顺着楼梯上到阁楼去。
阁楼里被收拾了一下,地板明显擦过,被布盖着的琴盒不见了,小小的阁楼中间摆着一个大床垫,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被子,摆着枕头。天窗向上支起来通风,月光顺着床沿漏进来,洒在地板上。
阁楼里没有灯,只有那些一串一串的小灯,但没有亮,只能凭借月光依稀视物。
“你将就着睡吧,被套枕套都是新的,被子我下午晒过了。阁楼很久没通电了,灯都不亮的,你起夜的时候拿手机打打灯,小心点儿。”
蒋容乖乖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伸手去拽了拽袁钺的衣角。
“袁哥,你家有充电的台灯不,给我一盏成不。”
袁钺:“好像有,但不记得放哪儿了。”
蒋容有点蔫儿:“哦。那好吧。”
袁钺皱了皱眉头看他:“你怕黑?”
蒋容抬头看天花板,支吾道:“唔,有点儿吧。室内的话没灯会有一点儿害怕。”
袁钺自从遇见蒋容之后,叹气的频率明显提高,他伸出一只手指,点在蒋容的额头上:“你,多大了。”
蒋容头往前顶了顶袁钺的手指,也学着叹了口气:“唉,刚过十七了。”
袁钺拿他没办法,转头下楼翻了半天找出个床头小灯,拿充电宝接上电,打开放下,晕黄的灯像个浮在蒋容床头的小月亮。
蒋容赶紧钻到被子里,床垫软软的,被子有被阳光烤过的味道。袁钺走过去,伸长手,将支起的天窗放下来关上。
“那天晚上我原本不想出门的,家里跳闸了,黑漆漆的,物业的电话又打不通,然后我就打给我妈。”蒋容把脸埋到枕头里。
也打不通,袁钺在心里接了一句。
“家里没法呆了,所以我就出门了,来找你……”
袁钺:“嗯?”
“你……的朋友,”蒋容故作正经,“我叔。”
“赶紧睡吧。”袁钺蹲下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蒋容翻出手机来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早得很。把灯拧亮,翻出耽美文库里的课本,对照着于小璘给他发来的作业,趴在床垫上写起来。
学霸也是要学习的啊。
学霸咬着笔头思考着二次函数,想着想着思路就跑偏了。袁钺一下午没出去,帮他在阁楼搞卫生,还晒了被子,太苏了。
蒋容恨不得下楼跑圈,最后还是在床上滚了滚了事。滚完后又重新拿起笔写卷子,连二次函数图像上的弧度都像是弯起的嘴角。
第12章
第二天要上学,蒋容准时蹦起来,蹑手蹑脚地下楼给自己做早餐,顺道给袁钺做了一份,盖好,留下一张便条贴,出门上学。
一天没见,谢晋快要想死蒋容了:“你不在,我只能抄别人的作业,错了好多!”
蒋容顺手就把昨晚做的卷子甩给谢晋,深沉地叹了口气:“快要期中考了,你可长点儿心吧。”
于小璘从来不抄蒋容的作业,即使不会,也要自己瞎写完,谢晋怼她说,这是学渣的倔强。每次老师看着她瞎写一通的作业,想要开口骂人,于小璘总是可怜兮兮的,老师也就骂不出口了,只能从头到尾给她讲一遍题。
于小璘回过神来,抠了抠校服裤的边,说:“你今天放学有空吗,给我讲题呗。”
蒋容说:“我中午给你讲吧,下午不行。”
于小璘“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天接你放学的是谁啊。”
谢晋抬起头,一边抄卷子一边插话:“那摩托帅,看上去应该是改装过的,飙起来应该很爽。”
“嗯,是挺帅的。”蒋容点点头。
人帅。
蒋容病刚好,还有点蔫儿,打算上课前趴一会儿,于是就不说话了,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刚打上课铃,桌面上摆着一本数学书,不是他的,翻开第一页,写着于小璘的名字,还夹着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