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气呼呼道:“这傻小子当游街卖艺啊,还给唱起来了。这是要让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来了么?”
“主要是还唱得那么难听!”空空道人很是嫌弃,又看了眼努力挺直腰板咬着牙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的时何弱,摇了摇头:“不行,怕是时玉守肉身残留的意识对这祠堂仍怀有极深的恐惧,我得想个法子。”
说完话,空空道人略思忖了一会,对着时何弱伸手掐了一诀,念道:“九重尘土、爱憎惧怖、退散皆妄、六根清复!”
时何弱只觉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当面吹过,却不似方才进来时带进的冷风,反倒若夏日清风过,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杂念俱消。
发软颤抖的双腿站得稳了,手里的提着的灯笼也拿得住了。
“真是奇怪。”时何弱喃喃道,想了半会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懒得再细究地把这个困惑抛之脑后了。
烛火亮起,牌位上先室时母何氏闺名弱水生西莲之位几个字被映入眼中。
时何弱放下灯笼,撩起衣袍的下摆,双膝跪地。
五个砰砰砰的响头叩完,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隐去身形的空空道人在一旁双手插在道袍袖口里,看着跪在拜垫上的时何弱:“知道的以为你在磕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以头抢地耳寻死呢!”
“果真呆儿也!”空空道人看了眼时何弱青紫带红破了皮的额头,忍不住啧舌。
这光让人看着就觉得疼了。更何况是本人?
这傻小子!
空空道人心中不忍,只能又好心地使了个小法术—抹去了时何弱脑门上的伤。
“娘亲,我是虎儿。”时何弱定定地望着台上的牌位,挺直了腰跪着。
“本来孩儿是再没有机会到娘亲你面前来跪拜的,但也不知是甚么机缘,竟能让儿子我死而复生。能重活一次,我自是欣喜非常。可谁曾想,我的魂魄竟是到了二哥的身上。”时何弱面色纠结。
“我不知其中原委,更不知为何会这样。但事已至此,我夺二哥肉身是真,能有机会再在母亲面前跪拜行礼是真,而二哥……”时何弱叹气。
时何弱忽而不说话了,只低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
“噫,这傻小子怎的不说话了?”空空道人奇道。
左等右等了半天,地上的人仍是跪着,跟突然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空空道人急了,伸出手拍时何弱的脑袋一下,看看对方是不是灵魂出窍了。
却听得跪在地上的时何弱终于说话了,声音闷闷的:“娘,其实我知道的。”
知道甚么?这傻小子知道啥?空空道人吃了一惊,赶紧竖起耳朵认真听。
时何弱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二哥不喜欢我,甚至很希望我能够早点没了。”
傻小子知道?!空空道人瞪圆了眼。
时何弱依旧低着头:“五岁那年,二哥带我去荷塘玩。我在小船上趴着身子采莲花时,二哥就在我的身后,我余光看到水面上的倒影,二哥的手虚虚悬在我的后颈,下一刻就要把我的脑袋按到水里去。”
“六岁那年,我和二哥都喜欢上了斗蛐蛐。我在南郊废弃的古兰寺守了两天两夜才捉到了一只虎头蟀,给它取名小将军,二哥也有一只。后来二哥把我的小将军讨要去,说是要玩几天,再后来我问二哥要时,二哥说他一个不留神让小将军跑了。”
时何弱突然声音变了调,有些委屈起来:“其实小将军不是跑了,是死了。被折了四肢和翅膀,然后再给二哥的七杀将活活咬死了。”
“我不是不生气的,不是不委屈的。那小将军……我……我守了两天两夜才捉来的……二哥就这么把它弄死了……”时至今日,时何弱提起此事,依旧觉得心头难受:“我问过二哥,若是他喜欢,我大可以送给他,可他却偏不要。”
原以为这傻小子脑袋一根筋,被他二哥骗得不知道东南西北,没想到这小子心里竟是都知道的?
那还对他二哥好?掏心掏肺掏肠子的?
莫不是真傻的不成?空空道人挠了挠脑袋。
“可是……可是……他是我二哥啊。虽然不是和我是同一个娘,但是我们是有着同一个父亲的兄弟。”时何弱擦了擦脸,仰脸看着台上自己母亲的牌位:“我已经失去了娘亲你,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二哥不坏的,我看见过他给受伤的小动物包扎,我看见过他给讨钱的乞丐铜板。二哥曾经很喜欢我,因为我跟他长得像,比起大哥更像亲兄弟一样。他带着爱玩的我到处疯,父亲责罚我的时候他挡在我面前,我顽皮受伤的时候替我上药……”时何弱有些激动起来。
“可是……可是”上扬的语调忽地停住,再开口时已变得低沉而缓慢:“?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恢来幽囊惶炜迹缇捅涞煤鸵郧安灰谎恕!?br /> “我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让二哥变得与以往不同了。”时何弱又慢慢地低下了头:“但自荷塘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了—原来二哥开始讨厌我了、不喜欢我了。可是二哥最终还是心软的,疼我的。到了最后到底也没有把我推入河里。”
“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我想许是我太过玩闹总爱闯祸?二哥嫌我烦了?于是我乖乖的,任凭二哥做了甚么事我都装作不知道。我想等他气消,气消了一切就都会好了。”
时何弱跪着,又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旁的空空道人听了,半晌也是无话。好会才吐出一口气,长长叹了一声:“呆儿啊,冤孽啊。”
按理来说,这时玉守原本也不会演变至此。
只是上一代人的纠葛害了他了。
空空道人摇了摇头。
“后来二哥也不做甚么小动作了。”时何弱抬头冲着台上母亲的牌位笑了笑:“我以为他不生我的气了,然而我现在才知道他还是生气着的。”
“七岁那年,我偷偷溜去府去北邙山看萤火虫洞。我是怎么想到去的呢,那是因为翠烟与桃红在我院子里在讨论这个,还提了一条山上的小路,说是极便捷的一条。”
时何弱接着道:“年少的我不曾多想,更不曾怀疑。是在父亲那边伺候的冯姨的女儿—翠烟为何会跑到我院前来讨论这个。分明是极不好攀的山她俩个不过六七岁的女娃娃如何说得跟去了一般熟悉。”
“那时候桃红采了许多百合子,送了我们每人一包说加在熏香里是极好的。我加了,但觉得气味重了并不喜欢。偏生二哥觉得不错,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加着。可日子一长,我就觉得浑身无力犯恶心,那时我未曾想到是熏香的问题,直到一日,我听殷书欢和我说百合子是和叶轴草相冲相克,而我当时喝的药里正是有叶轴草这一味。”
时何弱沉下一口气:“可是即使我知道那么多,我还是怨不起二哥。因为的确我剥夺了他太多的东西,我想反正最后我也不是没事了么?只要我努力着,二哥总有一天会回头的。我还是他的弟弟,他还是我的二哥。”
问题还是要从根本抓,空空道人无奈地晃了晃脑袋。
“可我发现我错了,二哥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母亲,你能不能告诉我,二哥究竟在恨甚么?而我又应该怎么做?”
这呆儿总算摸到门道了。空空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拂尘一挥,放在案上的族谱落了下来。
时何弱听闻动静,心下一惊,放眼看去,看到了地上一本本子铺摊着。
时何弱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得本子上密密麻麻排了许多名字。
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看到时父的名字,看到了大哥时慎守、时玉守的名字。
原来是族谱,时何弱心下了然,弯下身子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族谱,又将之合上,正拿着要放回到案上时,他却忽地意识到了族谱中奇怪的地方。
纸页翻飞,时何弱迅速地找到了方才他见过的那一页。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之后。
他终于确定了!
族谱上竟然没有记上大哥与二哥的生母—王凤歌!
父亲在族谱上的妻竟是只有自己的母亲何弱水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w更啦。
五一榜单轮空了,但是五一三天我会日更哒。
接下来就不申请榜单了= =文太渣了,不给编编丢脸了。
靠爱发电吧~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真相似乎来得太快,又似乎并没有来到。时何弱捧着手中的族谱,抬起头来,看着与自己母亲并排放着的王凤歌的牌位。
先室时母王氏闺名凤歌生西莲之位。
时何弱不曾见过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也不甚了解。
他打出生以来,他的父亲就是孤身一人的—连丧两妻,立誓不续。
过早离世的母亲—其实是让时何弱感到很陌生的。他从三岁开蒙以来,便被父亲带到祠堂来,时父指着台桌上的一块牌位,语气沉缓地一字字告诉时何弱:那是你的母亲,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父亲似乎从来不忌讳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说起昔日早逝的恋人,满脸的眷恋与爱意,分明而直白,真诚而让人敬畏。
五岁前的时何弱对自己母亲的印象仅停留在—她是父亲的挚爱,她是个好母亲,为了生下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交换,在年幼的时何弱的心里只留下了对这个过早离世母亲的愧疚以及对这个未能照顾自己一刻的母亲的好奇。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模糊的。
毕竟时何弱一睁眼的时候,她就撒手走了。所有有关自己母亲的一切都是听父亲说的,自己没有见过。
虽然有着时父的宠爱,但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而柔软的。有一些事是时父作为一个父亲所不能给予的。
临睡前温柔低唱的儿歌,甜香好吃的糕点,受伤后偶尔哭闹的撒娇。这些时何弱都没有。
时父把他的母亲描绘得越好,时何弱就越是从心里期待渴望着一份母爱。
可是他得不到,他的母亲走了。只留给他无限的空白。
直到有一天,他去时玉守的屋子。那个时侯—时玉守四岁、他三岁。
清晨的院子里是安静的,风温柔地吹过,
时玉守在房间里背书的声音穿过窗户落到时何弱的耳朵里—字字清楚,抑扬顿挫。
二哥不仅书背得好,这一把嗓子也是好听。时何弱想着。
于是他兴冲冲地跑到时玉守面前,仰起小脸:“二哥,你能不能给我唱首歌。”
时玉守微愣,随即放下手中的书,眉眼弯弯,伸出手摸了摸时何弱的发顶,语气温柔而纵溺:“好啊。”
在时何弱还没有从心底里认识自己的母亲时,是时玉守以温柔的方式代替接任。
待时何弱五岁时,时启章丢给他一封何弱水留给他的书信——时何弱这才真正接触到自己的母亲,并从心底里敬重和爱她。
时慎守也对时何弱很好,只是不同的是,时慎守作为长兄有时候更带着父亲的威严,带着“如父”的约束。
可时玉守不一样,他的好带着纵容。哪怕时何弱捅破天,他似乎也能一笑而过。
“没事,二哥在呢。没人敢欺负你。”这是时玉守常说的一句话。
可是这只停留在八岁的时玉守之前。因为再后来,时玉守的一把好嗓子没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时何弱不是没有问过父亲—自己的大娘、二哥与大哥的母亲是怎样的人。他原以为能够生出二哥与大哥这般温润如玉的人,那大娘也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可时父给出的答案却是让时何弱大吃一惊的。
时父说:不,你二哥与大哥的母亲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不服软也不服输,很倔强。
时何弱歪着头还想再问:“那还有呢?”
“没了。”时父回道,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想知道别的,可以去问问你二哥或者大哥。”
为什么要自己去问二哥和大哥?最了解他们母亲的不该是父亲吗?可时何弱没敢说出口,因为他看不懂自家父亲脸上的神情。
那是与提起自己母亲截然不同的表情—平静淡定。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可年幼的时何弱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拉着袖子央求着问时玉守:“二哥二哥,你能给我说说大娘吗?”
时玉守低头看着时何弱,满眼的惊讶:“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娘?”
时何弱听得出时玉守话语里掩藏的欣喜,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因为大娘是个很厉害的人啊。我常听说以前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大娘在管的。况且大娘又生出了大哥和二哥这样优秀的人,我好奇嘛,所以想问问二哥你,二哥你就发发善心跟我说说呗!”
“好好好。”时玉守止住时何弱拉扯着自己衣袖不停的小手,静了一会,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第一个除了大哥和我主动提起我娘亲的人。我从未听府上的其他人提起过我娘……包括父亲也极少提起。”
这极少一词说得客气,其实时启章可以算是几乎就没提过。就好像他时大将军此生只娶过一个妻,从未再娶过另一个人—九门提督王铉之女王凤歌。
时何弱眨了眨眼,看着面色有些惆怅的时玉守,撒了一个谎:“谁说父亲不提的。父亲常常在和我说起我娘亲的时候,也会提起大娘说她能干厉害。他还很感激大娘在我母亲去世时,能够操办好我母亲的丧事呢!说起这个,我也欠大娘一个人情呢!”
“真的?”时玉守抬眼看向时何弱,轻声问道。
时何弱头点得和小鸡啄食一样,表情严肃,强调道:“真的,真的,真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越是强调它的真,就越是显出它的假。时玉守看得很清楚,心里也很明白。可他看着时何弱这样反复地强调的样子,这样一副想要哄他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希望这是事实的情况下,他点头认可了,认可了这样一个其实他知道时何弱在哄他、为他编造的一个美好的谎言。
九门提督王铉,王凤歌之父,时启章的岳丈大人,时玉守与时慎守的亲外祖父。此人在京中的地位极高,在武将中的影响力也是不可忽视的。
想当初时启章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王凤歌作为王铉的长女,原本的亲事是说定了北侯府上的世子。然而王凤歌在两家将要交定庚帖的时候,站了出来。
“爹爹,女儿此生只嫁一人。除他之外,旁的人女儿一概不愿。”
王铉听了只沉默了半响,而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凤歌:“你娘亲去世得早,爹爹对你心中一直有愧。故而你从小到大,我极少有甚么事不依你的。所幸你向来乖巧懂事,不曾惹过甚么祸事,做事也自有分寸。婚姻大事本该是由父母做主,但既然你心中已有定夺,那为父也不勉强你。只是一件,你能告诉爹爹那个人是谁么?”
那个人自然是时启章。
王铉对时启章这个人有印象。第一次是因着时启章在一排子站着的士兵中,出挑夺目的容貌。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山根明润,三停均等。
这样一副好相貌着实不能不让人注意到,王铉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指了指人,时启章被换到了中营。
“严训之,如有半句怨言—逐,不得归。”
泰安九年,平州叛匪作乱,安陵王请旨前去平定,圣上从中营拨了五千人,王铉从那五千人中点了时启章做副指挥。
平州之乱顺利解决,总指挥不幸殉职。
王铉听完下头的人的汇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许会才会了一句:“那就副指挥升正罢。”
“谢提督大人。”青年人抬起脸来,一句谢说得不卑不亢,背脊笔直。
这是第二次。
王铉没想到这第三次自己竟是从长女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女孩儿的娇羞爬上脸庞,王凤歌抬头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声音低了低:“这个人爹爹是知道的,就是中营指挥—时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