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斛的择偶课开课,课程大纲:看脸
第36章 铁马
司空斛听见自己的声音抖抖索索地响了起来,声线幽微,似在讲三界中最大的秘密:“师父,你不会……不会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吧?”
陆僭奇怪,却立刻回答:“做什么?”
司空斛的圆眼睛和陆僭的长眼睛四目相对,对视了足足半柱香时间,圆眼睛里填满震惊,长眼睛里填满诧异。
直到陆僭皱了皱眉,“阿斛?”
一声无比纯情的“阿斛”落地,司空斛就像被按了机关一样,四肢百骸都没了骨头,“啪叽”往下一倒,整个人拍在陆僭身上笑得发抖,两手还死死环着陆僭的脖子,生怕自己笑到地上去。
陆僭再迟钝,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叉着司空斛的咯吱窝,就像叉一只顽皮粘人的小狗一样,把他架了起来,没好气道:“说。”
司空斛本来就笑得肚子疼,被陆僭一架咯吱窝,又痒得引发新一轮爆笑,结巴着说:“师父!师父,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从来没问过长老们‘我是哪里来的’吗?!”
司空斛小时候倒是问过这个问题,陆僭当时说:“捡的。”
司空斛当时不信,现在想想,陆僭是实话实说,的确不错。但当年,长老们大概也是这样回答幼年的陆僭的——“捡的”,这对陆僭来说就是标准答案。
果然,陆僭眨了眨眼睛,继续不解,“我问过,长老们说,‘捡的’。难道不是?”
震惊!师父陆僭,蜀山传奇,名震三界,学富五车,冻龄有术,掷果盈车,长了三十多岁,竟然纯情如斯,竟然认为天下所有孩子都是捡的!
没生过孩子还没见过生孩子吗?!他们蜀山的教育怎么这么容易偏科!
司空斛“噗”的一声,笑得喷了陆僭一脸口水,又手忙脚乱地去擦,一边安慰,“师父不怕不怕不怕啊,我漱过口了!”
陆僭直觉自己这个床起得不巧,哀叹一声,松开手,“阿斛,你到底要说什么?”
司空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父,如果天下的孩子都是捡的,捡来捡去不就没了?孩子还是要生的,大家都不生,这世上就没人了。你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陆僭倒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当下沉吟半晌,“倒也是。不过,为人父母总有艰辛,为师还有大事要关照,这孩子还是不生的好。”
司空斛很严肃,“这就对了。须知生孩子这种事还是要男女搭配才能做得成,换成两个男人,就是想生都生不出,若是不想生,那岂不正好?”
他这么低着头胡说八道,乱糟糟的头发越发遮住了额头,陆僭信手拂过,替他整好乱发,同时低声道:“你倒是有很多讲究。都是谁教你的?”
陆僭神色温柔宽容,看得司空斛心情大好,心底疑虑一扫而空,胆子也放开不少,低下身去,嘴唇几乎抵上陆僭的鼻尖,声音很轻地说:“师父,你说过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才是求学的态度。凡事都要试一试才知道个中极乐,对不对?”
陆僭别开一点角度,又问:“个中极乐?”
司空斛也偏了偏头,重新和陆僭鼻尖对鼻尖地蹭了一下,额头也抵住了,很沉很慢地说:“嗯,个中极乐。”唇瓣吮了一下陆僭的鼻尖,又游弋向下,划过聚着晨光一滴的人中,随即轻轻覆在了陆僭的嘴唇上。
师父的嘴唇原来是这样的,看起来薄,碰一碰才知道,又软又柔。这样的人,怎么会薄情?
陆僭任由司空斛放肆了一通,并没说什么。司空斛自己大着胆子亲完了,又自己红着脸红着嘴唇抬起头来,傻呵呵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陆僭的舌尖若有似无地舔了舔唇峰,哑声说:“就是这样?”
少年心里有一点酸涩,也有一点自得。
所有人都知道师父的过往和威风,但只有他见到了师父的这一点软弱和天真。
司空斛心想,师父一定是愿意的——从缠绵浸润到抚慰快意,都要一样一样教给师父,但要慢慢来,把师父吓着就不好了。
司空斛凝视陆僭,半晌才回答:“这是入门。师父,不急,慢慢来,我等得的。”
陆僭“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他徒弟的一头乱毛,“阿斛长大了。玩去吧。”
他大概没睡醒,翻个身就重新盖上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长大了”的阿斛蹲在床边,继续心情挣扎地看了一会床里那个被子卷。师父真瘦,裹上这么厚的被子都是凹凸有致,肩是肩腰是腰的,要命!
陆僭困意浓浓,半晌,觉得有人从背后隔着被子抱住了自己。
他带着鼻音问了一声:“阿斛?”
司空斛声音极轻,羽毛一样搔过陆僭耳后的一小块皮肤,“……睡吧,师父。”
陆僭这个人一点就通,“入门”之后就严防死守,死活不让司空斛再进一步,聪明得让司空斛后悔点醒梦中人。
云光明明,秋风流过,司空斛坐在太微剑上,凝望着陆僭御剑的背影。
陆僭头也不回,“都是四歌带坏了你,不然,何以至于这样、这样的……”
陆僭说不下去,司空斛替他补全,“精虫上脑。”
司空斛勾引多日而不得,现在已经彻底把脸皮裹一裹做了铺盖,当下一点羞涩都没有,一拍大腿,“师父,你自己讲一讲,哪有你这样的尘世老夫老妻?放在身边犹如守活寡,谁家的孩子倒了八辈子大霉才跟你结成道侣……”
陆僭回头,略微嗔怪地看了一眼。
司空斛破罐破摔,“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不也还是不给睡!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陆僭道:“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何必只在师父这里找热闹?”
司空斛精神一振,奇道:“我好看?我说你好看呢啊!师父,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陆僭慢条斯理的,“倒是你,师父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过?师父说过,造物无常,苍生皆苦,我辈修道,自当广修万劫,庇护苍生。这纷繁世间除去情爱,还有许多事值得照拂——”
司空斛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块梅干菜饼出来,坐在剑上啃,一边啃一边说:“没见过,没听过。我不信,我不管!”
陆僭叹息一声,压下云头,落在一处山峰脚下。时近深秋,漫山遍野都是金黄叶片千片万片飞扬,宛若海面升起昭阳遍洒碎金,直到海面尽头。
山风带动叶海飞驰向云上,涛声如醉,间杂二三金属碰击的当啷声,是廊檐上的铁马被风吹动。
司空斛跳下太微剑,原来陆僭停在了一处山间道观的阶下。
就像夫子带着学生到了学堂一样,如果陆僭带着司空斛到了道观,那八成就是要上课了。
司空斛往地上一蹲,开始耍赖,“又讲课啊?师父,我十八了!”
陆僭没好气道:“你想听课我还不想讲呢,站起来。都十八了,动不动就耍赖,像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跟师父父耍赖皮呜呜呜哇哇哇!
第37章 同心
司空斛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观赏俗世仙山。
高挑日月,铁马四悬,殿堂环绕,正当中一颗浓绿庇荫的槐树,上面垂挂了无数红布细条,密密实实地遮掩过了日光。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正利索地爬上树顶,把自己手里的红布条认认真真系在树冠上,端详半晌,甜蜜地一笑。
树下石阶绵延,无数善男信女穿梭往来,香火烟气升腾向空中去。
司空斛和陆僭的耳力比常人优越得多,听得到窸窸窣窣的私语。
中年男子道:“希望尽快还清一切借款债务,保佑我及家人平安,健康。”
年轻的女人面有愁容,“保佑相公找到拉车的活计……”
年老的妇人大概刚得了双胞胎的孙子,笑盈盈供上瓜果,“愿两个孙儿健康圆满学业有成,为家国做大贡献。”
刚才爬树系布条的少年声音极低,“愿我能陪伴阿晓一生,今年能够凑齐彩礼成亲,求大师仙家庇佑我度过难关,今后我一定会做好事善事……”
声音太多太杂,纷繁人耳。这般世俗凡心,就是人间红尘最柔软的地方。
陆僭凝视漫长的长阶,“阿斛,你看,苍生为何求神?”
司空斛道:“因为求不得。”
陆僭“嗯”了一声,“求不得,更要求。苍生冥冥无力,只能如此希望。我辈中人亦有求不得更要求之事,你我所修之道心,未必要混沌浩荡、万神朝礼,但或许可以求得一方安宁、一心安宁。”
司空斛其实知道陆僭在说什么,他放不下蜀山,放不下天下。
但司空斛拉起陆僭的手腕,一步一步和往来如流水的行人一起踏上长阶,行至道观门前。
院落中一鼎香炉,几盏灯火。又有一只功德箱,一张香案。
司空斛从腰间摸出几枚铜板塞进功德箱,又从香案上拿下两炷线香。
陆僭微一皱眉,“阿斛,为师只是同你讲这个道理,并不信这个。”
司空斛道:“师父,我也不信,这些人也未必信。求神求佛求道,终究求的是自己,求过便可奢望,便可进取。师父知道世人的所谓一方安宁,阿斛不懂,也不在意。但阿斛的一心安宁,就在这里。”
陆僭低头看去,只见司空斛掌心中静静躺着一只花样缭乱的小布条,是一道同心符。
司空斛低声说:“师父,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自古伴侣劳燕分飞都憎怨无物结同心,其实皆因己身同心之心不够坚牢。我要师父知道,我对师父,并不是如此。”
两炷线香在烛光上点燃,幽红光点上冒出灰白烟气。
陆僭一炷,司空斛一炷,两人认认真真地拜过三次,把线香放进香炉。
求的不是神,不是佛,不是天,甚至不是运气。
他们修道,最知道天意难违,求得再苦都是无望,所以他们求的是自己。
司空斛和陆僭又在山中坐了许久,直到日头西落,晚照当空,霞光铺满山坡,游客来而尽返,司空斛方才站起来,把同心符叠起来塞进腰带里,说:“师父,等我一下。”
陆僭道:“做什么?”
司空斛颇为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搓搓手掌,抱着大槐树树干,磨磨蹭蹭地爬了上去。
白头崖上没有什么特别高的树,司空斛每天沉迷做饭,也没有爬树这样的特殊爱好。他和树木之间最大的缘分,就是每次砍柴之前都会歉疚一通,欺师灭祖地念一声“阿弥陀佛”。
司空斛一边吭哧吭哧爬树,一边回答:“我记得刚才那个许愿的小男孩儿把他的同心符挂在树冠上了,师父,八成这同心符是挂得越高越心诚吧?”
陆僭大为头痛,“你哪里会爬树?快下来,一会又摔了腿,又要哼哼唧唧长短腿,到时候还得我背你。”
司空斛抱上一根树枝,低头望陆僭,“我沉吗?师父不愿意?”
来鸿去燕往来奔波,金黄树叶和紫红霞光浸润天地,陆僭吃力地仰着头,薄薄红唇之间不自觉地露出一点雪白齿尖,像只兔子一样愣了一下,随即顺口回答道:“愿意。沉也愿意。”
四面八方都是叶海沉浮,陆僭的声音也在呼喇叶声中沉浮,仿佛来自天地尽头。
司空斛扬眉一笑,“那不就得了。等我啊师父,挂完这个符,咱们下山找好吃的去。”
大槐树又粗又高,司空斛隔一会就挂在树枝上歇一会,爬了半天才到顶。
顶端树枝格外细软,司空斛试探着摸了摸,没敢下手,手腕却倏地一紧,被另一个人握住了,轻轻向上提了一提。
司空斛一抬头,脱口而出:“师父?你怎么上来了?”
陆僭抱剑站在树顶上的云气中,好笑地摇摇头,蹲身把他拉上去,又说:“符呢。”
司空斛手忙脚乱地伸手去腰里掏,想了想又停下来,背着手把窄腰往前一送,“喏。”
陆僭并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暧昧,伸手摘出红符,打量一番,挑了最高的一根树枝,认认真真挂上去,打了个结。
随即,陆僭说:“挂好了。阿斛?”
眼前找不到人,陆僭低头才看见,司空斛两手捧着脸,正坐在树顶上抬头看着自己出神。
陆僭还以为司空斛察觉到了什么,又问:“阿斛,你怎么了?”
司空斛干巴巴傻笑三声,把一句“□□焚身”吞回肚子里,红着脸一把抱住了陆僭的腿弯,脸埋在陆僭的袍子里不肯出来,闷声闷气地大声说道:“师父!”
陆僭:“嗯?”
司空斛声如洪钟,“你真好!”
陆僭神色一松,眉尖却是隐隐约约地蹙了起来,眼底中流出一丝复杂怜惜,缓缓伸手,按在了司空斛的发顶之上。
入夜,司空斛大喇喇地往山下酒楼里一坐,明目张胆地从点石盅里倒出一块巨大的纹银,金光四射地往桌上一拍,豪气干云道:“二楼我们包了!”
小二“哟”了一声,“早就听说近来关中一代有两位出尘绝世的剑侠,莫不就是二位?”
司空斛也是“哟”的一声,十分得意,“怎么样?厉害吧?我们这么出名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二老实回答:“听说这二位剑侠走到哪里,就把沿路酒楼的二楼包到哪里,品位实在是非常豪气,小的嫉富如仇啊。”
司空斛和陆僭双双“噗”的一笑,司空斛正色道:“别打嘴炮了,把菜上一上,茶水上一上,再开……一间……”
陆僭道:“两间。”
司空斛从善如流地改口,“两间房。”
小二热热闹闹地“哎”了一声,捧着银子下了楼,片刻就捧了小菜茶盘上来。
司空斛把陆僭喜欢的菜换了换位置,又端起绛色小杯闻了闻,一闻就皱起眉头,又伸舌头舔了舔,抿了抿,这才断定,开始骂街,“你们酒楼怎么回事,怎么用茶杯装酒啊?!”
小二回头,“我们这地儿就没有什么茶啊,不喝酒算什么男人?”
蜀山在西南,此地在东部,离蜀山已经极远,再远一些,恐怕就要渡海往扶桑去了。靠北一点,民风稍微豪放,喝酒的多过喝茶的。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就好比前几天路过咸阳,司空斛和陆僭在田间地头上吃豆腐脑,只有筷子没勺子。
司空斛跟店家比划了半天要勺子要调羹,最后店家一拍脑门,“要瓢是吧?”
当时陆僭捧着有自己半个脸大的“瓢”,表情十分精彩。
出门在外总会碰到这些意想不到的事,好在司空斛也不挑食,只是没好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就喝酒。”
这几天他们游山玩水,陆僭都是以茶代酒,司空斛知道他是怕误事。
其实司空斛不笨,知道蜀山此时一定在追查自己和陆僭,而陆僭一定也心知肚明。
但陆僭不说,他就不提。
反正除非神仙下凡,否则以陆僭的本事,能被那群人追得到才有鬼。
所以司空斛又倒了杯酒,“师父,其实这酒味道不浓,可以喝一点……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集醉酒师父上线,酒后乱性就不知道第几集了。
大家今朝有糖今朝醉吧,也很难讲前路是不是满地玻璃渣了~
第38章 宿鸟
司空斛又倒了杯酒,“师父,其实这酒味道不浓,可以喝一点……师父?”
陆僭端着绛红色的空杯子,神色十分莫测,反复舔了舔嘴唇,才试探着问,“这是酒?”
司空斛诧异极了,把酒杯一放,“都喝完了你不知道是酒?”
陆僭茫然道:“我口渴,当茶喝的,喝完才觉得不对劲。”
司空斛说:“喝就喝了呗,好喝就多喝点,不好喝就少喝点,来来来,师父,吃菜。”
陆僭真的放下酒杯,埋头吃菜,吃到一半就说:“吃好了,我回去休息。”
司空斛直觉陆僭有点不大对劲,便留了个心眼,也把碗筷一推,“我也回去休息。”
司空斛出手阔绰,酒楼给的两间房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池塘波心中躺着几只文君拂尘的睡莲,四面八方都是绿竹,浓绿竹海浸润无边夜色,只在撞到明黄灯光时泛起一点涟漪。
院门之外,就是穿城而过的长河,河上橹声欸乃,宿鸟鸣虫相应。
沿河风光入眼,有庭院深处年轻女子掩住一园春雨杏花红,有叫卖馄饨的老人摇橹带起一片白浓香气,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