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染向郑修年道:“吩咐下去,府里的郑家军立即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出。”
“他们才刚从石雨镇回来两天……”郑修年有些迟疑,这才休整了一天多,就又要出了?军情如山,别说才休整一天,就是刚下战场也得立即冲上去!这一点,郑修年不是不清楚,可郑修年始终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索云国人,才觉得风染不该如此过度使用郑家军。
“快去!”风染的脸色甚是平静,语气也甚是平淡,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着郑修年转身传令去了,风染转头又向都统帅府左侍郎马大人吩咐道:“烦劳马大人替我拟一份奏折,恳请陛下尽快下旨征兵,现在是农闲时节,正好征兵。”
然后风染写了一个花名册,交给一个府吏,令其逐人询问是否愿做自己的参赞。名册上都是下午时曾到府上“闲聊”过的武官,多是合国之后尚在吏部兵部等待考核入职的将官,经过攀谈,风染觉得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又颇具真知灼见,经历战乱丧国,对雾黑蛮子更是深恶痛绝,自己又正是需要大量用人之际,可以不走官文程序,破格录用。
参赞一职,跟内阁一职类似,是专门帮助统帅或尚书们出谋划策的官吏,是个闲职,手上没有多少权力,却能对自己辅佐的主官进言。说白了,就是由官方任命,有官职官阶,拿俸禄食皇粮的客卿幕僚。
风染虽然有郑家军作为自己的亲军,便他作为执掌一**政的都统帅,绝不能事事依靠郑家,更不能被郑家左右,因此他必须要在郑家体系之外,培殖出另一派亲信。这些丧国之后心中凄惶,又急欲找回自己军人尊严的各国武官,正是风染收为己用的目标。
随后,风染又调派处理了一些府中杂事,又了公函,提先知会户部,吏部,工部,兵部等准备粮草,物资,人员等对邦淇郡的供应与调派。处理完这一大堆事务,天色已黑,风染回到卧房,更换了帅袍,在帅袍之外套上铠甲,便准备出。
郑修年在一边看着,忍不住问道:“你这就出了?”
“提前造饭,酉末出,令已经传下去了。”
“你是都统帅,可以不跟大队人马一起出,我带队就行,你明天再追上来吧。”
风染倒是奇怪了,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郑修年。风染带军一向严谨,以身做则,哪能为了贪图一晚上的舒适好觉,就置自己的人马不顾?郑修年低声道:“你……没做那事,对你身子有没有影响?你就这么走了,不怕他治你个欺君之罪?”
风染一怔,暴起一阵大笑,斜乜着郑修年道:“修年哥,你太小觑他了!他要是会拿这个来责罚我,治我欺君,他就不配我辅佐于他!”风染太清楚贺月的为人了!贺月从小就心怀天下之志,把情爱之事看得寡淡,寡淡得连他后宫的女人都不想为他争风吃醋!大家尔虞我诈,争的不是君王恩情,而是后宫地位。回想当初,贺月明明还算喜欢他,可还不是照样把他赏给瑞亲王贺锋,使得贺锋找不到借口不赴封,从而稳固他的势力。风染太清楚了,社稷和情爱在贺月心头的轻重根本是天渊之别。风染非常笃定,贺月绝对不会为他因紧急军情而连夜离城而失约的事,恼怒责罚于他。稳固江山和一场欢爱,根本无须比较!
贺月是个好皇帝。这是风染在很早以前就明了的事实,仅此而已。
笑了一会,笑够了,风染又道:“我功力还浅,一时半会不做,还忍得住,不会失控,没事的。”他知道与欺君相比,郑修年更关心他的身体。风染只是因为跟贺月生了身体上的碰触才会一时忍不住出邀约,功力远未高深到对贺月渴求的地步。就算以后功力高了,只要有适度排解,也不会生失控。只有在功力高深之后,又长期没有进行交合排解,才会生欲火焚身的失控情况。
郑修年听了,舒了口气:“那就好。”
风染道:“修年哥,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方才那般对你,你别往心里去……我身边,就只你是亲人。”因为心头难受,才要拿亲人撒气,可是,他跟郑修年也从来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
不知郑修年是不是心头的疙瘩尚未消解,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道:“还有时间,我叫人传膳,你赶紧吃点东西。”他是清楚风染的,晚上要做那破事儿,想必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番驰援邦淇郡,风染亲自督战,只怕又是一场出生入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好饭了。
“好。你也一块儿吃吧……叫上庄先生还有二舅,……一边吃,一边听听他的建议。”庄唯一可谓足智多谋,不愧第一谋士的称号,曾给过风染许多建议,风染深觉把庄唯一留住在府上,自己早晚请教,赚大了。而风染的二舅郑嘉,自合国之后,就已经接掌了郑家,也是精明干练之人,尤擅军务。
风染率队连夜出驰援,一口气行军八十里,到次日天黑时分,风染才下令就地安营造饭,歇息一晚。邦淇郡形势危急,一旦雾黑大军真在邦淇郡强渡涫水,邦淇郡的驻军怕是战到全军尽灭也挡不住!风染一方面自己率领了千余郑家军将士和众参赞前赴驰援,更下号令,从南方,东南方和东面征调驻军,火北上驰援。
南方有清南军守住旷渊沼泽,再加派驻军就是多余了,东南与喆国接壤,东面与汀国接壤,为防喆国汀国入侵,边界都是驻了军的。如今中路三国同仇敌忾,想必喆国汀国不至于做出窝里反的事来,风染只留下极少兵力,把这三方的绝大多数驻军都调往邦湛郡。调整各地驻军的方案尚在讨论考虑之中,但风染此时只得不奏而调,先解了邦淇危局再说。这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临时办法,只有调整驻军,合理布局,才是最终的解决之法。
半夜里,风染刚睡下,就被营地外的一阵嘈杂人声惊醒,然后营地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亲兵在帅帐外禀报道:“将军,有人求见将军,自称是传旨内侍,有圣旨传予将军。”
“传。”
征战之途,眠不解甲,风染和郑修年都是穿着战袍战甲而睡,翻身起来,从后帐走了出来。
郑修年问了一句:“内侍来了多少人?有没有带御前护卫?”
“大约十人,尽皆骑马,著内侍服色。只有一人,著参将服色。”
大约贺月知道他们连夜驰援邦淇郡后,就派了传旨内侍在后面一路追赶,并没派出御前护卫,应该不是下旨追究风染的失约欺君之罪,郑修年便放了心。只是为什么会派个参将同行?派参将护卫内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也有失朝堂体制。
一会儿亲兵把内侍带了过来,风染一看,虽叫不出名字,倒是认得的,不是假冒,便甚是客气。
领头的内侍对风染更是恭谨有礼:“哎,将军行军真是太快了,小人骑马在后面跟着追了大半天才追上将军,可累死小人了!”
“大人可有什么旨意要宣?”
宣旨内侍一边喘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外面套着明黄布套的卷轴。风染一看,就知道那明黄布套里装的是圣旨,明黄布套是专门套在圣旨的,跪下道:“臣风染接旨。”
第234章 盼将军平安归来
宣旨内侍倒吓了一跳:“将军快请起,小人光顾着喘气,没说清楚。”一边说,一边把圣旨递向风染:“陛下说,这是他亲笔谕旨,叫小人不必宣旨,亲手交予将军,令将军自行拆阅。”
皇帝圣旨,自行拆阅?似乎这又是一桩僭越之罪。
风染双手从内侍手里接过圣旨,展眼一看,帅帐里都是人,自是不方便拆阅,问道:“大人,陛下可有旨意,需要本帅回复么?”
“陛下说,若将军有回复,令小人带回,若将军无有回复,便罢了。”
有没有回复,自然得看了圣旨才能决定。贺月的意思是要他立即拆阅圣旨?风染点点头,便转身走进后帐。这帅帐是统帅的临时官邸,被一道布帘子隔了开来,前面大部分用来公务议事,称为前帐。布帘隔出的一小部分,供统帅休歇之用,称为后帐。刚才风染跟郑修年就睡在后帐里。
从明黄布套里抽出圣旨展开,尚未展完,风染就觉得这道旨写得怪异,绝非一般圣旨,至少在书写上就不同于一般圣旨!展开圣旨,触目所见是圣旨中间极大极大的两个字:“平安”。这两个字,几乎占据了整张圣旨的大半篇幅,然后风染才注意到,在平安两字的右上角用正常大小的字体写道:“祝将军马到成功,盼将军。”左下角也用正常大小的字体写道:“归来,望将军善自珍重。”
这圣旨就三句话,“祝将军马到成功,盼将军平安归来,望将军善自珍重。”显然,贺月最在意的是第二句话“盼将军平安归来”,第二句话里最在意的是“平安”两字,因此,把这两字写得如此巨大,让人展旨一看,夺目而入的就是“平安”二字。
这道旨,说平常也算平常,说不平常也算极不平常。透过薄薄的丝绢圣旨,风染甚至能感受到贺月在圣旨那头对他的殷殷关切,盈盈叮嘱。果然,贺月丝毫没有责怪他失约欺君之罪,反倒害怕他又跑去冲锋陷阵,再度失手受伤,因此亲手亲笔写了这道旨,叫内侍快马追来。
风染生出来便亲情缺失淡薄,以往出征出战,从没有人叮嘱过他,更没有人会盼他平安归来。他没有牵绊之人,也没有人牵绊于他。茫茫人海,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便什么都不怕,再加上自知短命,因此风染作战,一向身先士卒,奋不顾身。
如今,终有一人,用传达圣旨的形式,郑重地盼望他能平安归来,郑重地叮嘱他要善自珍重。
与圣旨卷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书信,风染拆开火漆,见信笺写得更加简约:“封剑,昊国唯岗郡参将,其人率直血性,可试收心,善用之。”
那个封剑,想必就是同宣旨内侍一起赶上来的那个参将了,原来是昊国将领,而且曾经是唯岗郡的驻军参将。参将是三品官阶,庶族在军营中可越三阶任职,参将就是庶族在军中任职的最高级别了。
风染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贺月送人过来的两层含义:其一,昊国的唯岗郡跟索云国的邦淇郡隔着涫水相邻。如今雾黑大军正是在唯岗郡的江陵渡准备强渡涫水。想必贺月觉得把这个原唯岗郡的驻军参将送过来,以封剑对江陵渡的了解,或许会对战事有所帮助;其二,昊国跟荣国都是暂时合并进索云国,在索云国相对独立,这两国的将领和大臣没有像其他国家一样,打散了分配进索云国的各个部门任职,贺月便一直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人手安插进这两国集团中,又找各种借口,把两国中的能员干吏抽调出来给自己办事。想必这个封剑是经过贺月暗中考查,准备收归己用的将领,才特特地送上来叫自己“试收心,善用之。”
“盼平安”和“送将领”,明明送将领才是正事啊,盼平安连个屁事都不算!然而,贺月却用圣旨“盼平安”,只用了一通信谕“送将领”,显然,在贺月心头,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风染的平安,过了朝堂的勾心斗角。
第一次,有个人,在都城里,盼着他平安归来。风染捧着这一旨一谕,无端地觉得心头有些温暖,又有些酸楚。然而,大战在即,风染很快就收拾起了那些闲愁别绪,卷起圣旨信谕走了出去。风染向宣旨内侍拱手一揖,说道:“烦劳大人转告陛下,臣谨遵圣旨。”风染回复的是“谨遵圣旨”,而非“谨遵信谕”。“谨遵圣旨”四字所包含的别样意思,想必贺月听了就会明白。
宣旨内侍指了指进帐后一直一言不的三十来岁的参将道:“这位便是封将军。”封剑以下属谒见上司的礼数,向风染行了军礼。风染淡淡地受了,回了一揖:“将军且少坐,容后再与将军细谈。”
风染便叫亲兵给宣旨内侍安排睡处。内侍都是从皇宫出来的,一向享受贯了,哪里在简陋的军营里呆得下去?传了旨,交了人,也得到了风染的回复,宣旨内侍便执意离开,自去附近的地方官衙投宿。
宣旨内侍走后,风染向封剑道:“此番本帅北上阻止雾黑强渡涫水,陛下送将军前来,是想借重将军的才干,还望将军助本帅一臂之力。”
封剑见风染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心头先存了几分轻视。虽然听说过风染南枣撤军和枇杷谷歼敌之战,但猜想那些战役和功劳多半属下拼命挣下的,风染只是白占了下属的功劳。强占属下功劳的事,在军队时有生,风染这么年轻,只怕没什么本事。只冷冷淡淡地应酬道:“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以助将军。”
风染又道:“封将军是昊国参将,此番为我索云国出力,不能让将军师出无名,便屈将军先在我麾下做个参赞。”
“好。”封剑显得干练而沉默,在他身上,有一股亡国之将的沉痛和压抑。未能守护住自己的国家,是军队之耻,将领之耻。
“今儿晚了,封将军又追赶了一天,想必累了,先下去歇息吧。等明日,我与将军边走边谈。”风染便叫亲兵把封剑送去跟其他的参赞一起歇息。
叨扰一场,军营各人复又躺下歇息。
等人都退出去了,郑修年问:“他传了什么旨?”他是风染的死卫,生死相随,自然不必避讳。
风染把那旨和谕递与郑修年看,郑修年一瞥之下,便又把圣旨扔回给风染,淡淡讥道:“小题大作,吃饱了撑的。这有什么好回复的?还‘臣谨遵圣旨’!传这种旨,没的把圣旨都辱没了。哼哼!”风染更应该回复“谨遵信谕”才是。放着正事不说,这一君一臣,公然**!郑修年觉得自己眼快瞎了。
风染吹熄了灯烛,一边摸黑裹紧被子,一边问:“修年哥,你说该如何处置那个封剑?”
“那狗东西不干好事,净干这些挖人墙角,撬人台柱的勾当!你要愿意帮着挖,就好生用他,你要不愿意,等仗打完了,再把人还回去,就说这人是草包,不堪大用。赶紧睡吧,明儿一大早还得赶路。”
“他送来的人,不可能是草包。”贺月送人来,肯定早就暗中考查过,必定是有才干的,才会考虑进行拉拢分离。
“……”郑修年懒得再说,直接卷在被窝里睡了。贺月算个什么东西?哪有睡觉要紧?风染一碰到贺月的事,就跟喝了鸡血似的!还好自己是正常的。
雾黑大军果然准备在唯岗郡的江陵渡强渡涫水,这一仗,从年初的元月二十七开战,一直打到年底的冬月中旬,战程之长,远远过了苏拉尔大帝对战争的预期,深知这场战争,越拖下去,对己方越加不利,心里焦急万分,为了尽快消灭凤梦大陆的所有国家,第三次从雾黑大陆本土调集了大批兵卒和妇女。
一方面,对已经占据的凤梦国土加强控制,安抚收买人心,更加紧了种族融合的步伐。凤梦男子只要交纳一定钱币,就可以直接把雾黑女子娶回家为妻为妾,但凡娶纳了雾黑女子的人家,就可以在田赋,契税,经商,买卖等各方面得到法令上的优惠照顾。不过似乎凤梦男子对迎娶雾黑女子并不上心,尽管交纳的钱币远低于迎娶费用,又有各种优抚措施,但愿意娶雾黑女子的少之又少。导致不少雾黑女子被养在当地衙门或辕门里嫁不出去,倒成了一些雾黑兵卒寻求风流快活的去处。
另一方面,苏拉尔大帝加派兵卒,对凤梦大陆最后两块顽抗之地进入围剿。依山山脉下,乌国跟嘉国背靠背依据依山负隅顽抗,不过占地有限,力量不强,难成大患,苏拉尔大帝也不急。真正令苏拉尔大帝极度不安的是中路三国,凤梦大陆竟然守住了那么大一片土地!自从雾黑大军攻到石雨镇后,整整两月,战线就再无寸进!自己反倒折损了不少兵力。攻克南枣防线,敌方虽是步步败退,己方却分明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枇杷谷败逃,更摆明了是关门打狗的套路,只是套子做得不够牢固,才被己方反咬一口逃了出去。
第235章 火烧船
雾黑大军进攻凤梦大陆以来,虽然曾遭到过抵抗,但都是零星自的,杂乱无章的,哪怕是在跟凤梦最强的嘉国对阵时,嘉国的抵抗都是慌乱,苏拉尔大帝并未把嘉国和耀乾帝放在眼里。然而攻克南枣防线和枇杷谷败逃两阵,和在依叠山,万青山,石雨镇一线布防,据势而守,令得苏拉尔大帝深感敌方之中必有高手运筹帷幄,这令得苏拉尔大帝无法再在天路城坐阵,亲临前线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