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江湖前十高手的名头,风染带着陆绯卿回到了阴国皇宫。当年那奄奄一息,无力自保的孩童,终成长为滚滚浊世中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
阴国皇宫跟鼎山是完全不同的战场,战争形式从武斗变成了文斗,从明刀明剑的拼杀变成了笑里藏刀的算计。风染依靠郑氏家族的势力和帮助,在父皇的默许下,把从前欺凌过他的人,一一踩在脚下,也把当年向他和母妃下毒的人揪了出来,风染亲手把毒药喂给他们,冷冷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辗转号呼,痛苦万状地断气。报复的手段不算惨酷,但冷血。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从制毒,卖毒到买毒,投毒只要与之相关,均一网打尽。然而,风染也不得不迫于压力,放过了投毒事件的主使人:皇后,风染称之为母后的那个女人。当年皇后与郑妃一前一后怀上龙种,皇后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成二皇子,这样皇帝的两个嫡子分别为老大和老二,就能保证没有庶子能与嫡子们争权。不曾想,风染未被毒杀掉,而她生的是位公主。风染虽没有杀她,却足够她心惊胆颤,寝食难安了,从此皇后缠绵病榻,日渐虚弱,后宫之事交由淑贵妃主持。
投毒案牵涉了不少皇族中人和朝堂重臣,这在凤梦大陆历史中是少见的皇家血案,风染的冷血狠戾手段,更是令人震惊!
风染并没有让陆绯卿参予任何的皇家内斗,而陆绯卿也只是把皇宫当成了大客栈,常常出去游玩十天半月,玩够了,没钱了,便回来,歇够了又走。风染从来没有拘束过他,反正陆绯卿温和谦恭,秉性纯良,不会惹事生非,武功又还算过得去,便由着陆绯卿遨游红尘。
那时候,风染意气风发,凭借着办理投毒案的威摄之力,顺理成章地进入阴国朝堂,接收了那些被他毒杀的重臣们的权力和官位,风染趁机把持了朝政。因郑家是庶族,风染一意孤行,废除了贵庶祖法中对庶族官位的限制,提拔了很多郑家的才干之人出任一二品官阶官职,对相救自己的外祖父更是事事仰仗,郑承弼官至一品,位极人臣,郑家在经历了八年的卧薪尝胆之后扬眉吐气,风头在阴国朝堂上一时无两,郑家大肆铲除异己,培殖自己的势力,弄得阴国朝堂重臣均缄默不语,暂避其锋。
陆绯卿一点不关心阴国朝堂之事,也不清楚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是一件阴国理亏之事,索云国忽然大军压境,说风染破坏了两国邦交,指名要让破坏邦交的罪魁祸首前往成化城做质子,方可罢兵,否则便要灭了阴国!
生死存亡之际,再也不能缄默了,阴国朝堂炸开了锅,除了郑家,所有大臣众口一辞全都要求把风染送去做质子。风染的父皇和仁皇帝虽然一向胆小怯弱,但为了自己的皇位和国家,也态度强硬地要求风染前去索云国做质子。
舍一个庶出皇子,求一国平安。阴国国弱,招惹不起索云国这般的强敌,何况那祸事本就是风染惹出来的!
第50章 军中流言
不管什么原因,风染都不会同意前往索云国做那屈辱的质子。然而索云国一再施压,阴国朝堂也一再施压,风染迫于压力,不能不得做出妥协,交出了权柄,宣布不再参予朝政。阴国朝堂大臣达到了将风染逐出朝堂的目的,但索云国却步步进逼,坚持要求把风染送住成化城为质子。
陆绯卿不知道郑氏家族是不是打探到什么内情,风染原本对做质子还不十分抵触,凭风染的武功也没有多少人胆敢羞辱风染,但忽然间,风染就非常坚决地拒做质子,郑氏家族也坚决反对。风染武功太高,拒做质子,众大臣强迫不了,只得轮番上阵游说风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郑家旗帜鲜明,说风染既已下野,又发誓不再参予朝政,索云国还步步进逼,欺人太甚,愿与之一战!
自风染掌权,就已经把兵权又交还给郑家。阴国与索云国由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战争。而风染自始至终都浴血奋战在与索云国清南军交锋的最前线。
陆绯卿一直陪伴在风染身边,与他同吃同睡同浴同战,自然,也在一起练功。陆绯卿看着风染胜过,败过,崩溃过,坚守过,迟疑过,决绝过其实,陆绯卿并不太注意风染的成败胜负,无论怎样,风染都是他师哥,陆绯卿的心愿单纯得只是想照顾好有轻微洁癖的师哥。
然而,两个人这般单纯的心思和举动,却忽然在军中传得流言四起。
陆绯卿终于忍不住问风染:师哥,男宠是什么?
用身体服侍男人的男人。
陆绯卿道:为什么军中有人说,我是你的男宠?
风染变色道:谁再乱嚼舌根,你就直接割了他舌头!绯儿,我跟你,我们是要娶妻生子的!
陆绯卿有些担忧:娶了妻子,就不能跟师哥一起睡了,师哥会不习惯。那时候,风染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凉寒症状,他知道风染喜欢跟他一起睡,抱着他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又精神饱满地投入新的战斗。
陆绯卿说者无心,风染听者有意,好象一张窗户纸,被捅了个窟窿。那一年,陆绯卿十六岁,风染十七岁。
陆绯卿还记得,就在他跟风染讨论过什么是男宠的话题后不久,一次夜晚避过同僚,在驻军附近的小河里洗澡,他正给风染搓澡着,风染忽然跳到河岸上,一边慌乱地穿着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令陆绯卿一直莫明其妙,大惑不解。
从那以后,风染似乎就不再跟陆绯卿同浴同睡了。陆绯卿甚至觉得风染有些躲着他,但是风染待自己的态度一直温柔而纵容,跟以前在玄武山上时毫无二致,而且风染还常常跟自己一起吃饭,练功也在一起,并不见疏远躲避,陆绯卿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因而陆绯卿越加用心用意地照顾风染的起居饮食,甚至于战场上,明知风染武功比他高,明知有郑修年暗中护卫,陆绯卿也执意守在风染身边。
尽管陆绯卿跟风染一起学习了郑家兵法,但陆绯卿从本心里就不想杀人,对那些怎么杀人的法子学得不用心,这会儿在战场上也不象风染那样想着学以致用,风染在战场上飞快成长的时候,陆绯卿仍是个纯真质朴,心无尘埃的男孩儿。
虽然风染的神色通常是冷冷淡淡,甚少变化,但以陆绯卿对风染的了解,他知道风染从上了战场就不开心,一直很不开心。可是,风染什么都不说,陆绯卿也无从开解安慰。他想,大约是索云国那个狗贼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师哥去做质子,令得他师哥不开心了吧?
军中的流言并没有因为风染的避讳而稍停,反而越演越烈,风染叫陆绯卿不要理睬,陆绯卿便不去理会。然而天天看着别人用怪异的目光看自己,又在背后小声嘀嘀咕咕,总是让人心烦得紧。两个月前,陆绯卿听人说起北方射凤堡是由凤梦大陆以北的雾黑大陆的人修建的,尽多异域风情,并且雾黑人开拓了一条百万大道,可以从射凤堡直通雾黑大陆,陆绯卿便想去见识见识,顺便也散散心。呆在军中两年多,整天被人当怪物一样看待,让陆绯卿这么个温吞性子的人,也渐渐觉得烦燥不安。
风染二话不说,安排处理了军中事务,陪着陆绯卿北上游历。在旅途中,陆绯卿发觉了,郑修年几乎每晚都会钻进风染客房替风染暖身子,可是风染为什么坚决不跟自己同睡了呢?陆绯卿总觉得风染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了,陆绯卿又说不上来。
游玩过射凤堡后,风染只在百万大道上走了一半,就拉着陆绯卿折返了,说道:狼子野心,怎么就没人看得出来?!
陆绯卿开解道:这里距离阴国那么远,你管他狼不狼子野心?
绯儿,你不懂的。风染柔声解说道:我凤梦十三国虽然同宗同源,同祖同血,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哪有雾黑大陆强盛?真要开战了,到阴国那点距离算什么?
陆绯卿笑道:那怕什么?阴国西北方是索云国,东北方是汀国,雾黑想打到阴国去,得先灭了索云国和汀国。师哥,你心里不是想灭了索云国么?如此岂不正好?
是正好。风染淡淡笑着加上一句:只怕到时是唇亡齿冷。
游玩了一个月,从射凤堡一路又游玩回来,风染便被宣召进了皇宫。被告知了三件事,其一,索云国又一次要求将风染送去成化城做质子,便可罢战休兵;其二,阴国国库告罄,再难维持战争所需,而且阴索边境步步后退,已被索云国蚕噬大片国土,再打下去,绝无出路;其三,有大臣提议,要么为风染在邻国招亲,借姻亲国之力联军共抗索云,要么让风染入赘他国,把风染这瘟神打发到其他国家去。
众大臣见索云国一再指名质子,猜测风染是不是得罪了索云国,整个阴索战争就是为风染而战,出路也得从风染身上去找。
做质子,或者招亲,或者入赘。
风染选择了招亲。
陆绯卿并不清楚这些朝堂里的内情,他只知道,他的师哥要成亲了,他要有个师嫂了。
阴国的大臣经过多方招亲,最后为风染选定了汀国嫡公主。一旦风染与公主礼成,汀国即刻发兵援助阴国抗击索云国:这是汀国公主的嫁妆之一!
这本是风染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但是陆绯卿却分明感觉得出,风染对这件亲事一点不期盼,甚至是抵触的,婚礼的繁冗仪式和礼仪,风染都是耐着性子在应付。陆绯卿觉得风染对亲事的关注程度还不如自己,他还很关心将来会与自己的师哥共度一生的师嫂是怎样一个女子?
陆绯卿翘首以盼,终于看见了那个女子——汀国幻沙公主。那个女子长得并不如何美艳,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飒爽英气,与他所看见的娇滴滴的阴国公主们大为不同,让陆绯卿眼前一亮,女子蛾眉臻首,梨涡浅现,盈盈一笑,明知那笑容不是给他的,还是让陆绯卿心神为之一颤,他看她的眼神,再难移开!
第51章 陆绯卿喜欢的是女人
那一夜,陆绯卿少见地失眠了,翻来覆去心里总想着幻沙公主,那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搅动着他的心魂。明知道不该那么对未来师嫂念念不忘,他却怎么也不能转过念头,想点别的什么事。
随后几天的陆绯卿过得云里雾里,浑浑噩噩都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能够尽快从汀国借兵,阴国方面把两个人的婚礼安排得很紧凑。自从双方议定亲事之后,每天都在进行婚礼必须要进行的各个程序,没有减略掉任何步骤,表示对汀国公主的重视和尊重。
在成亲前一天,陆绯卿陪着风染说了很久的话,句句不离幻沙公主。其实风染对幻沙公主一点不了解,被陆绯卿缠得烦了,问:绯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哥,你喜欢公主么?
无所谓。
如果,叫你不娶公主呢?
这句话引起了风染的兴趣,风染笑了笑:无所谓。这是国与国的联姻,怎么可能无所谓?只是从感情上来说,确实无所谓。
师哥,我求你个事。陆绯卿吞吞吐吐地欲语还止,迟疑了半晌才闷闷地问:你不喜欢公主,能不能不娶他?明天风染就要跟公主成亲了,再不说,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如果风染喜欢公主,陆绯卿怎么着也不会开口抢风染的新娘,可是风染分明不喜欢公主,天天举行的各种婚娶仪式,风染都不过是在例行公事,他为什么不向风染讨要呢?等着风染把公主变成了师嫂,他会后悔一辈子。
为甚?
陆绯卿有些害羞地说道:我想娶她。又嗫嗫嚅嚅,结结巴巴地说道:她看我一眼,我我便觉得魂不在我身上了。娶不到她,我怕我会想死她。
风染呆滞了半晌,方淡淡地笑着应道:好。他终于知道,陆绯卿是喜欢女孩子的。
对联姻一直没有意见的二皇子在即将成亲时忽然翻脸悔婚。汀国的送亲使团立即变成军队,兴师问罪,一国公主,岂容如此戏弄?誓要讨个说法。
汀国送亲使团忽然围困住了阴国皇宫,控制了皇宫的几个主要进出宫门。阴国顿时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唯有去劝说那位瘟神爷回心转意。
风染安坐在他的容苑里,闭门谢客,对外宣称闭关练功中。
师哥,怎么办?陆绯卿虽不懂国事,但风染因为拒婚而被汀国威逼之事,陆绯卿却看得明白,觉得这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完全不知所措:你答应亲事吧!再难过,他也不想让师哥难过。
风染说道:绯儿,皇宫以后不要再来了。
去哪里?
我既是江湖前十高手,便当用江湖中的规矩行事。风染淡淡道:杀了索云国那只狗贼,阴国便无事了。
陆绯卿二话不说,捋袖就上:我去杀!那个狗皇帝想逼你做质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陆绯卿一直以为要风染做质子的是索云国皇帝。在他理解中,只有皇帝那么大的官,才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指名叫别国的皇子去做质子。
绯儿,收拾好东西,三天后就走。
为什么不马上就走?连陆绯卿都能感觉到阴国的形势实已刻不容缓,危急之至。
既要行江湖之事,便当舍弃这皇家的身份。三天后,我便会死。风染笑了笑:绯儿,以后我便带你浪迹江湖,倦了,一起回玄武山做药童,守着先生。
陆绯卿单纯的心思,并没有理解话里所有的意思,他最关心的只有一点:师哥,不许死!一边说,一边抱住风染摇晃,一边眼里变得泪汪汪的。
风染伸手轻轻一推,把自己从陆绯卿怀里挣了出来,又退后一步,暗暗舒了口气,才淡淡地说道:不是真死。他必须要死,才能给汀国一个交待。
陆绯卿的一根筋发作了:不是真死也不许死!
跟陆绯卿相处这么久,每到跟陆绯卿说不通的时候,风染就不说了。
次日,陆绯卿便收拾了一些金银钱币,离开了新荣城,直奔索云国成化城。尽管他跟风染的关系很铁,但是,风染冒着莫大的干系悔婚诈死,把公主留给他,那就不光是铁的关系了!思前想后,他应该投桃报李,为风染和阴国杀掉索云国皇帝,才能永绝后患。
在经过两天的观察之后,陆绯卿实施了他的行刺计划。凤梦大陆虽然尚武,但高手并不多。陆绯卿的武功好歹在二三流之间,躲在暗处,出奇不意地闪出来给了皇帝一刀!只是陆绯卿心慌意乱之下,那一刀,刺得偏了,未能立时要了狗皇帝的命。好在狗皇帝没能熬得过去,四天之后还是死翘翘了。
陆绯卿没怎么挣扎就被抓住了。宝刀刺进皇帝的胸口,陆绯卿自己也吓傻了:在战场上杀人,跟刺杀,带给陆绯卿完全不同的感受。而且陆绯卿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刺杀,完全没想过刺杀完了,自己怎么逃跑。被抓住后,立即被强灌了一碗暗红色的药水,陆绯卿便觉得自己的内力消失了。
进到天牢,被拷打得死去活来,陆绯卿才意识到自己做事有多不靠谱。以前在风染身边,基本上有风染和郑哥哥替他打点好一切,他只需要照顾好风染,其他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
回头再想一想,貌似他这辈子就做了一件事:从六岁开始,形影不离地照顾陪伴着风染。恳求风染不娶公主,算是第二件事吧?刺杀算是第三件事吧?
送亲使团围困住阴国皇宫,他还是跳墙离开的。后来怎么样了呢?他进了天牢,便什么消息都听不到了。
被关押囚禁,反复拷打刑讯了两个月,陆绯卿的身体非常虚弱,见风染不说话,他又问:成亲那事,后来怎么样了?风染到底娶没娶公主呢?
风染站在囚室中间,神色淡淡地看着陆绯卿,不动,也不说话。
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哪?
师哥,说说话,谁打你了?
风染站着不说不动,陆绯卿身子弱,问着问着,人便昏睡了过去。
等陆绯卿睡过去了,风染才轻手轻脚走到栅栏前蹲下,借着微光,贪婪地细细打量陆绯卿的身体。陆绯卿的身体已经被刑讯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很多处旧伤,流着恶臭的浓脓,向身体里一路烂下去,再不赶紧加以医治,陆绯卿就算能保住命,身子也要废了。
虽然满脸伤痕血污,陆绯卿的睡颜依旧那么安详,兀自带着几分稚气的微笑着。风染越看越是心惊心凉,心疼得失去了力气,跪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