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怎么洗,又有何用?透过伤痕,是隽刻进骨髓的耻辱,无休无止地噬着他的心,蚀着他的魂,生疼生疼,如影随形,比体毒发作时更加叫人痛不欲生。
当初,他不是做好了承受羞辱的准备,才来到太子府,想用自己换取陆绯卿的吗?可是,当羞辱真的来临,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么难以承受,那么难以甘心?凭心而论,昨夜与他从地牢出去后跟贺月的第二次情事相比,远没有第二次所蒙受的羞辱更多更甚,为什么第二次情事所承受的羞辱,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少屈辱,也没有太多的不甘;但是为什么昨夜的那一次,让他觉得那么痛楚不甘?痛楚到无法自已的地步?
风染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贺月在他心头的位置已经跟两年半前不同了。
前两次跟贺月行事,仅仅只是一种交易,虽然知道贺月对自己一直的企图,但他对贺月是漠视的,完全不在乎贺月对自己的伤害,也不在乎自己在贺月心中是什么位置,甚至于主动放下尊严,以耻辱的姿态去迎合承欢,把身体当做交易的筹码,任由贺月在自己身上寻欢作乐,得到最大的满足。那时他并没有觉得不甘,一切都是他愿意去承受的。
但是,在知道贺月日夜不休奔波九天,只为了求取独门功法时;在贺月喝下化功散,化掉苦练出来的内力,陪他从头双修双练压制体毒时;在贺月把太子府赏给他,告诉他要给他一个家,一个走再远也要回来的地方时;在每一次欢好中,贺月那般爱怜地抚摸他,每一个动作都等着他永远慢半拍的回应,极力带着他一同攀上欢愉的巅峰时;在贺月一声声呼唤他风染染儿!,徒劳地想要挽回两个人越走越疏的关系时;在贺月再累再忙也执着地要跟他一直双修双练下去,执着地要练出彼此间独属于对方的感情和性趣时;在清君侧中,贺月选择保全他时;在他病重之际,贺月放下帝王之尊,为他撬嘴灌药时;在贺月把奏折摔在他身上,知道贺月从未相信过奏折上的诬蔑时;在贺月拿着他用过的手巾,追问他为什么吐血时;风染知道,贺月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变了,他再怎么有意识地拒人千里,也挡不住贺月一点一点的闯入他心扉!
尽管贺月留下自己的手段很卑鄙无耻,但风染更知道贺月是喜欢他,在意他,珍惜他的,那种真心真意的感觉是无法骗人的,也让风染无法不感动,无法再漠视,他渐渐在乎贺月带给他的感受,在乎自己在贺月心中的位置。他不得不承认,贺月豪强霸道地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有那么一丝丝极淡薄的情愫,觉得自己在贺月心里是跟其他人不同的。
曾经以为,既然贺月那么喜欢他,顾惜他,便以为贺月应该也是敬他重他的。可是,事实上,在贺月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件玩物,想侮便侮,跟狎玩别的男宠玩物有什么不同?
是他,自以为是了!
前两次情事,贺月于他,不过是陌生人,他可以漠然地承受来自陌生人的凌辱。可是,两年多后的昨夜,贺月于也,是那个他一直拒之千里,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他心灵的人,本就脆弱得若有若无的一丝情愫,更不能容忍有丝毫的轻慢与侮辱,哪怕是一个眼神和语气。更何况,贺月撕碎他衣衫,吊绑在床上,鞭打于他,辱骂他贱货,凌虐地操干他!桩桩件件都把那淡薄的情愫践踏在脚下,剥尽他的尊严!
他怎么可以那么幼稚?怎么可以对玩弄了自己的人产生出感情来?以为那个人会爱惜呵护自己?
风染颓然地倚在池壁上,多少个日子来,隐忍的屈辱,无助的哀伤倾泻而出,两行泪无声地自眼角划过玉石一般苍白无色的容颜,清冷如梦,孤寂如尘。
这样也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眷恋。
忽然,浴室的门响了一声,打开,随即又关上了。风染猛地一惊,还来不及反应,贺月已经走到了浴池边,俯头看着风染,柔声问:怎不等我?随即歉然道:染儿,是我不好,不该拿你撒气,别伤心了。贺月晕过去再醒来,人也清醒了,知道自己又一次冤枉了风染。只是他不会道歉,更不会讨好,只淡淡道了句别伤心了。落在风染耳里,语气淡得还不如不说,是啊,一个皇帝玩了玩自己豢养的玩物,须得着道歉讨好么?再怎么玩,都是理所当然。
贺月一边脱衣服,一边关切地说道:听下人说,你已经泡了两个时辰了,泡久了不好。
第168章 终归于疏离陌生
浴池的水有专人照看,池水是流动的,从一端加入热水,又从另一边放走脏水,风染虽然已经泡了两个时辰,但水温并没有下降,那汪被他的血染红的池水,经过两个时辰的流淌,又变得清澈透亮。
他赤条条的身体又被这个人一眼看尽,血一下子从脚底涌上脑门,然后又流回脚下,风染苍白着脸扯过洗浴用的巾子挡在身前,几步退到浴池的另一边,遮掩着想爬出浴池。不曾想,混沌中他已经不知不觉泡了两个时辰,泡在水里不觉得,一浮出水面,顿觉身体沉重无比,一个没有踩稳,当地一下,又跌回了池子。
贺月刚脱了衣服进到池子里,几步抢上去,把风染从水里扶了起来。风染刚稳住身形,便伸手一推,贺月不但没有松手,反倒手臂一长,把风染抱进自己怀里。看见风染微红的眼圈,是无法掩饰的狼狈与脆弱,也看见风染身上破了皮的伤口被池水泡得皮肉外翻,一片惨白,贺月眼底一片痛惜。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跟别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虽是中间要紧部位隔了一张长巾,但光滑的圆臀上被一只手用力紧压着,那种熟悉的,让风染恶心反胃的感觉还是一下就吞没了风染的理智,一边干呕着,一边挥手再推,一边冷叱道:放开!
这一推,风染手中带着二分的内力,顿时把贺月推得跌倒在池水中,风染脚下使劲,纵身一跃,直接跳出浴池,闪身到衣架之后,迅速拿巾子抹干了身上的水滴,穿上衣服。
等贺月从池水里站起来,看不见风染,叫:风染?
在。风染在衣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声音冰凉冷硬。
还在生气?
不敢。风染硬梆梆的声音,甚至不带恭谨,说的是不敢,而不是没有。风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心情的意思。他生气,不是为了贺月,他伤心,也不是为了贺月。他更羞惭不耻的,是自己竟然会对玩弄自己的人,生出情愫来!他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风染向来隐忍,平日里都表现得冷冷淡淡的,还从来没有表现出过生气。瞧那微红的眼圈,分明还哭过,自己是真的叫风染生气伤心了。那一场怒火,发得没有由来,贺月自己也有些歉然,知道自己昨晚做得太过了一些,可是他是皇帝啊,他做什么,别人不是都该受着吗?贺月盘算着,以后对风染再好一些,绝对不再拿风染撒气煞火了。
风染穿好中衣,说道:风染先行告退。
贺月只喊了一句:不许走!风染已然扬长而去,竟然把贺月一个人丢下了。
贺月的心情忽然间失落之极,他为风染做了那么多的事,他觉得风染就算不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可至少也该体谅体谅他的心情和感受,风染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就没想到过他的怒火,他若不是气得狠了,又怎么会对风染下那样的狠手?但是,经过昨夜,显然他与风染的关系又一次倒退着一泄千里,在他的手揽住他身子的时候,风染不但用巾子隔在两人之间,竟然还干呕了起来!难道他们的关系,经过两年半的纠缠和兜转,又回到了最初?至少,风染的身体,陌生疏离了自己。
或者,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常过,有太多的欲望和算计,还有各自的筹谋和猜测,彼此相互试探提防,从未敞开过心扉。他是通过不正常的手段逼迫于他,他是通过不正常的途径被迫依附于他。他们之间或许有那么一点暧昧不清的情愫,但那不正常的关系就象是苦寒之地的风刀霜剑,微弱的一点温情,在刀剑之下,一击即碎。
贺月为了给风染打通经脉,累得筋疲力竭,虽然经过了三个时辰的休息,仍是头晕乏力,四肢懒动,身体沉重,风染不在跟前,贺月就叫了太医来服侍,草草享受了一番推宫过血之后,觉得精神恢复了几分,就赶紧从池子里擦身起来。虚弱之后,泡得久了,会越泡越疲软。
从浴池起来时,忽然看见地上有一滴被踩乱了却尚未凝干的血:谁的?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血滴不可能过了两个时辰还未凝干,因此也不会是风染来时滴下的血。贺月立即转身去查看衣架之后,因风染曾在衣架后更衣。果然有两滴血晕染在几滴水渍中。是浴池那一跤,跌到哪里了么?贺月穿好衣服,就叫庄总管带路,直赴容苑。
这一路走来,越走贺月的脸色越是阴沉。他的太子寝宫当然是从前太子府内院里的主宅,后来把太子府更名赏给了风染,风染就算不住太子寝宫,也当住在主宅近旁的后进或侧屋里,从而昭显居住者的尊贵地位。
庄总管带着贺月转来转去,一直行到一个僻静处,有个小小的圆门,圆门上写着容苑两个字。进了门,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竹影袅袅,凤吟沉沉,地上落叶成冢,随风飘舞,明明是阳春三月,贺月却感受到一派严冬的萧索。在一大片幽竹掩映下,是一座歇山式三开间的房屋,中间小客厅,左首小书房,右首小卧室。
一直知道,在自己不在风园的日子,风染都住在容苑里。原来,容苑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颓败的院落。想到风染一年多来,除了会出来陪自己练功侍寝以外,都把他自己囚禁在这个促狭的小小院落里,不知是何等的痛楚煎熬,何等的心灰意冷。
其实贺月曾在容苑里歇过一夜,那是把风染赏赐给瑞亲王的那一夜,他心头依依不舍,便在容苑里睡了一夜,想,那里还有风染遗留的气息。当时是晚上,觉得这容苑虽然偏远僻静,虽然地方狭小,所幸屋内的陈设用度全是极精致金贵的,布置得虽简单,但每一件东西都极考究奢侈,倒是很符合风染清贵公子的身份和简捷的品味。当时,自己光顾着想念风染了,在这里睡了一宿后,次日便匆匆上朝了,并没有细看过容苑,此时,在青天白日下再次驾临这小小院落,才知道容苑竟是如此的荒僻颓败!风染放着宽敞奢华的太子寝宫不住,非要住到这个破败的小院子来,真不知道风染的心情是如何地消沉孤苦。
踏进小院落里,贺月的心情忽然被一股酸楚笼罩:原来,他喜欢的人,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风染从浴池出来,便由小远扶着直接回了容苑。自己身上的伤,自是不容许被任何人看见,便把小远打发出去了。然后风染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身上的鞭伤,都未破皮,不需处理,只是手腕和手掌被绳索勒破了皮,不过都是皮外伤,只是被水泡了,伤口看上去惨白可怕,其实伤口不深也不宽阔,伤势并不重。最严重的伤就是膝头在跌下浴池时,被磕了道口子,这道口子倒没被水泡过。身体上那私秘处的伤,风染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想着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只是须得少吃东西。至于强行打通经脉留下的内伤,需要以后练功慢慢修补,不急在一时。
一身酸软无力之至,风染坚持着先给膝头上了些伤药包扎上,然后换了干净的衣衫,又撕了两方浅色的手巾,包扎自己被池水泡得血肉惨白外翻还兀自沁着血水的双掌双腕。其实手掌上的伤也是浅表外伤,本不需要包扎,只是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便是手,因此包扎一下以防再伤。
凭风染的功力和耳力,很远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一路向自己的容苑走来,风染坚持着替自己包扎完,然后穿了外裳外裤,拿绸带略略束扎了一下散开的长发,便听见内侍嚣张地宣旨:皇上驾到!风染抿着唇,走到小客厅门口候着。
贺月进了容苑,草草打量了一番容苑,便看见风染穿着一袭素静的白衣,杏黄的镶边,走出来,傲然卓立在厅门口,微风吹送中,衣袂飘飘,青丝袅袅,恍然回到了从前!冷清淡漠的容颜,苍白而憔悴,似乎一夜时间,人便瘦了一圈,伤后精神极是萎靡,只是那日渐黯淡的眸子,此刻象两颗清澈剔透的冰晶,闪着寒芒,透出寒气。少了从前的张狂,多了一份从容,但那桀骜不驯的性子,不羁不拘的风骨,在那份磨练出来的温润中静静流淌。
隔了六年的时光,贺月看见风染,仍是那般震憾惊艳,那个如天人一般的飘逸少年,已经成长为风姿绰约的温润青年,沉静如水,却更深地牵动着贺月的心。闻着风染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本想问,却问不出口:那些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伤过之后又去殷殷关心,不免显得太假惺惺了。
贺月仰头看着台阶上的风染,只轻轻叫了一声:风染。
第169章 拂开温情的泡影
风染挺直了身子,卓立在厅门口,淡淡地看着贺月向自己走来,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更没有让路。从他身上,一股疏离冷漠的气息匝地泄出,宛如实质般无孔不入,拒人千里,贺月只叫了一声,脚却如千斤之重,迈不开步伐。
贺月的近身内侍一向是猖狂惯了的,吼道:皇上驾到,还不赶紧让路迎接?
风染的唇角微微翘起,淡淡道:滚出去。没有一丝烟火气,却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之势。
近身内侍正待发威,被贺月轻轻一哼就止住了。贺月手一挥,近身内侍们便哑了声,乖乖退了出去。庄总管等风园的人,本就清楚风染的性子,跟在贺月背后,走到容苑的那道圆门处便止步了。在风园里,未得风染允可,任谁也不能踏入容苑一步,哪怕是小远这等贴身使唤之人,也须得先禀后入。凡是敢逾矩闯入者,无不被风染罚去刑堂打得皮开肉绽。因此,这容苑还真如禁地一般,不容人随意进出。等内侍退出来了,庄总管回身把门扣上。
内侍惊怪道:干什么关门?
庄总管陪笑道:这是我家公子的习惯,大人不须惊慌。大人也辛苦了,要不要去后宅厅上喝一杯茶,歇一歇?有什么动静,老朽会叫人知会大人。
那内侍想了想,道好。
昨夜寝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只有风染和贺月两人在场,但从寝宫里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些声音,内力越高,听到的最多。庄总管内力不高,但一直等候在门外,从那些零星的声响中,完全猜测得到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贺月急急忙忙地追来容苑,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容苑不比太子寝宫的深殿重门,只是蓬窗窄户,怕下人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凭风染那高傲性子,浅薄脸皮,毒辣劲儿,别要事后杀人灭口。
庄总管打发了内侍和下人,叫了小远,两个人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口。
小院里,贺月看着风染,不知道他还可以跟风染说什么,他明明在心底里有很多话想跟风染说,可是那些话每每到了嘴边,觉得说出来是笑话,只好又咽了下去。风染不会像一般男宠小倌那样借生气而撒娇,借撒娇而固宠,借固宠而谋利。风染一旦生气,就是真的生气。可是看风染的样子,并不象生气,也不象伤心,只是无限地疏离自己。贺月只觉得经过昨夜,风染待自己的态度变得漠然而冷静,连最后一点虚与委蛇的应付也懒得费劲。
如果以前他们中间还可以算隔着千山万水,但只要一直往对方走去,终归会有相见相逢的一天。现在他们的距离就是天各一方,又背道而驰,只会越走越远,永无聚首之期。
风染直直地盯着贺月,冷冷道:陛下追到风染容身的贱处,是还没有玩得尽兴?
染儿,刚我在池子里看见你流的血,来看看你
风染完全没有理会贺月在说什么,站在小客厅门口,自顾自地解了衣带,褪了外裳扔在地上,然后中衣,内衣,一件一件脱下,露出鞭痕累累的上身,冷冷说道:想玩,就上。风染必定让陛下玩到满意尽兴。
那平淡冷厉的声音,让贺月无由来的身上一冷,冲上去抓住风染脱裤子的手,叫道:住手,我没那个意思!
风染停了手,飞快地把自己的手从贺月手中硬生生抽了出来,一边捂嘴,一边后退一步,跟贺月拉开一段距离。曾经,他们可以亲密欢爱的身体,经过昨夜,骤然变得陌生,贺月的手摸到他身上时,风染只觉得恶心得想呕。忍下呕意,风染冷冷道:不玩,就走。贱处肮脏,别污了陛下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