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红色的身影蓦地闯入了他的视野,人鱼般轻盈地游动到他身边,托住他的腋下,带着他往水面游去。
那人对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钟权意识到了什么,绝望地闭上眼,忽然很想学着那人的口气对他说一声——
我X你大爷,苏宝贝你听到没有,我X你大爷!
然后他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入眼的却是那人被水沾湿后,显得嫣红的唇瓣。
钟权猛地咳嗽了起来,侧身吐出好几口水,苏宝贝在一旁体贴地拍拍他的背:“哎哟喂,你不会游泳就别逞英雄下水救人嘛!”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苏宝贝的怀里,心底绝望地骂娘。
“你怎么不说话?好吧,是我故意装溺水的,我这不是怕你真丢下我跑了么,钟权,权哥,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钟权:……果然如此。
苏宝贝还在那里絮叨:“你倒是给个话啊,是不是惊吓过度失语了?算了算了,就算你真哑巴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话啦,若你重病,我必会日日守在你床前,亲手喂你汤药,直至你身体安康,你放心我也不输你……”
“闭嘴!”钟权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苏宝贝默了半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我错啦,我不该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苏宝贝轻轻地推了推钟权,“你原谅我行吗?”
钟权恹恹的,并不想搭理这人。
“我的钟大爷啊,我真的错了,你别不理我啊!”苏宝贝急得不行,“你再信我一次吧,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的!”
钟权睁开眼,冷冷盯着他。
苏宝贝不说话了,心里扑通扑通,等着钟权发话。
钟权:“……看你表现。”
苏宝贝顿时喜上眉梢,欢呼一声,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
十一月,又到了下雪的季节。
云量山里,数百里连绵的山脉披上一层洁白的薄衣,飞鸟绝迹,人踪寂灭。纷纷扬扬的小雪里,官道上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骑马慢慢而行。
青绿的竹叶上盖着厚厚一层积雪,只要有少许声响便簌簌往下掉。
那马上穿着白色锦袍,用毛领裹着脸的青年沿路打量过去,忽然面色一喜,拉着玄衣同伴说:“到了到了!”
两人把马拴在一块,取出一把柴刀挂在身上,往林中深处走去。
来者便是钟权苏宝贝二人,他们赶路去进酒关的路上,正好路过薄县,苏宝贝便提出要去看苏邝。钟权把马车行礼安置在客栈,再找了两匹马,两人轻装骑行,来到云量山里。
苏宝贝当初特意记过周围地势,还在这里做过标记,不一会儿就找到当初埋着苏邝的无名坟墓。
他拉着钟权,两人在那无名坟墓面前拜了三拜。苏宝贝取出一囊烧酒,在木碑前浇了一遍,口里跟他爹念叨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钟权在一旁看着,莫名觉得这坟墓十分眼熟。
苏宝贝又把他拉到身边,笑嘻嘻跟苏邝说:“爹,你儿子目光狭隘,前后就看得上这一个人了,你得好好保佑他,为苏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啦!”
钟权:……这话听起来总是哪里不对的样子。
他没什么话好跟苏邝说的,只得尴尬道:“岳父,你九泉之下放心罢,我会好好照顾宝贝的。”
“你也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苏宝贝高兴道,钟权生他的气都生了快一个多月了,难得今天没给自己甩脸色。
两个人跟苏邝说完话,苏宝贝用柴刀把坟边的荒草收拾干净,当初他跟秦斐走得匆忙,又怕被追捕官兵发现,立碑很是潦草,如今总算找到修葺的机会了。
苏宝贝蹲下身,拨开木碑下的枯草,露出“先考苏公之墓”几个模糊的字迹,细心地用小刀加深刻痕。
钟权看着那无字木碑,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想起数月之前,他跟陈筱搜山时见到的那个无名坟,不就是眼前这座么!
一瞬间钟权如遭雷殛,当初他正是因为看到这座坟,才触景伤怀,而对苏宝贝是否活着这一事感到绝望,却没想到世事无常,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他那时候再细心一点,说不定早已调查清楚苏宝贝的下落,两人也不至于费那么多波折才重新相认了。
钟权忍不住捂脸大笑,苏宝贝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嘀咕道:“又怎么啦?”
算了算了,有这个时间搞清楚钟大爷在想什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人哄得回心转意呢。
苏宝贝在木碑上端端正正地刻了落款“子苏重生,子钟权立”,起身拍拍手,满意道:“爹,我们走啦,去接你孙子苏贝贝去,待得明年再来看你!”
他们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在正月前赶回了进酒关。
钟权苏宝贝回到济世医馆的那天正好是除夕。秦斐当时正拿着扫帚驱赶秦家派来催他回家的几个仆人,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人,顿时喜出望外:“哎呀,苏帐房,钟公子,你们回来啦!你们俩当时那个墨迹样儿,我还以为要等到出了正月才能见到你们呢。”
苏宝贝拉下帽兜,露出一张干净俊气的面孔,他高高兴兴地下了马,把系在马上的一堆年货取下来,堆到秦斐手里:“秦斐,这些都是带给你的,钟权说你爱吃这些,别客气啊!”
秦斐抓着大包小包各色茶叶茶饼茶叶蛋,这些味道揉杂在一起,差点没把他熏死:“谢谢谢谢。”
“等等,苏宝贝,我送你的那张面具呢?”
“啊?哈哈哈哈……”
“笑个屁啊,原价三倍赔偿,否则你休想从我这拿到第二张面具。”
“秦斐,你抢钱啊!”
阿彘一手一个秦家仆人,轻松把人抡到门外,转头对钟权点点头道:“恭喜。”
钟权笑着抱拳回礼:“多谢。”
秦斐几天前就放了下人们的假,让他们回家跟自己家人团圆,这会儿医馆里除了奶娘在照顾苏贝贝,就没别的人了。但秦斐跟阿彘两人也不甘寂寞,早早地买了年画贴花,把屋里、院里装饰得喜气洋洋,别有一番温馨的气氛。
钟权苏宝贝二人进了医馆,正好瞧见奶娘抱着苏贝贝坐在火炉旁边。
苏宝贝顿时谁都顾不上了,飞扑上去抱起苏贝贝,狠狠地亲了一口。奶娘还记得苏宝贝的模样,对他穿着男装也是见怪不怪,便笑着说:“夫人回来了呀,我就说你肯定得在过年前回来,贝贝可想你了呢!”
“谢谢谢谢!新年大吉!”苏宝贝道了谢,抱着孩子转身给钟权看,“你看,咱们的孩子!漂亮吧!我觉得特别像你。”
“恩。”钟权走过来,矜持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俱是骄傲。
奶娘一直以为苏宝贝是秦斐的夫人呢,她看了看钟权,又看了看秦斐:???
秦斐哈哈一笑:“奶娘,今天你回去跟家人过年吧,这几日麻烦你了。”他给奶娘备了个大红包,奶娘顿时眉开眼笑,嘱咐了几句给苏贝贝喂米糊的诀窍,便收了红包,回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临走时,钟权叫住了奶娘,给了她一个更大的红包,奶娘又惊又喜,满眼复杂地离开了济世医馆。
苏宝贝抱着孩子,狗腿似得绕在钟权身边。
钟权努力板着脸,苏宝贝滔滔不绝,说得舌干口燥,拼命讨他欢心,才偶尔恩、啊、哦一下,矜持极了,但仔细看他表情,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差点弯成月牙状的眉眼,满脸喜气,简直溢于言表。
他这么敷衍的答法,亏得苏宝贝这个少爷脾气的忍得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苏贝贝在一旁加持的原因,才没让他爹脾气发作起来。
秦斐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正好阿彘要出门买菜,他使了使眼色,让阿彘拉上钟权,最后整个医馆里就剩下秦斐苏宝贝两个人带一个孩子,在火炉边唠嗑。
秦斐:“那天你俩出门了,后来怎么样啦?”
苏宝贝想起这事儿就跟他急:“哎,秦斐,我说你还是不是我兄弟啊,竟然去钟权那里给他通风报信,你知道把我害得有多惨么!”
秦斐一乐:“跟我有什么关系,是阿彘说的。”
苏宝贝傻眼了:“他这是为啥啊?”
秦斐神秘一笑,只问他后边发生了什么,苏宝贝便把两人出门后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秦斐摸着下巴琢磨道:“我记得钟权当初怀念亡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他可是一往情深的紧呢,怎么现在变成你在那伏低做小了,苏宝贝,你是不是藏着什么没说?”
“别提亡妻了,晦气!”苏宝贝脸色一黑,把那天跟钟权吵架的事说了一遍,惆怅道,“秦大夫,我错也认了,求原谅的态度也挺好的,可他怎么一直这么不冷不淡的啊,都快两个月了。再过段时间,苏贝贝都要懂事了,他要知道他两个爹爹感情不好,可不得伤心死了。”
秦斐一听苏贝贝会伤心,顿时觉得解决这事儿迫在眉睫。
“你说你认错了,你认错态度也挺好,那你知道你到底哪里错了吗?”
“我——”苏宝贝卡壳了,他心虚地想了想,当时只是感觉情况不对劲,就见机立马认错了,现在让他想钟权到底在气什么,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我错了,他生气了,先认下错来总没错吧。”
“这就是病灶所在了。”秦斐深沉道,“苏宝贝,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苏宝贝一脸茫然:“啊?”
“你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跟你分析你那个人渣朋友的事情么?你得将心比心,很多事情,你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可对方知道你这些苦衷吗,你考虑过对方又处在什么位置上吗?”秦斐语重心长道,“我看你还是这一脸无辜的样,就知道你认错不是真心的,就这样你还想求人原谅,换做是我,早就把你拖床上翻来覆去奸一百遍了!”
苏宝贝非懂似懂地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要是他奸我一百遍就能和好,那就好了……”
秦斐:……
苏宝贝心里喃喃念着,将心比心,这个词听起来真是很熟悉,好像之前有人跟他说过一样。
他心绪混乱,索性起身走到后院,借着天寒地冻,冷静一下。
后院里的雪被人扫成一堆,堆在树下,也不知道是谁童心大发,在那里堆了个雪人。
苏宝贝想起来当初钟权还在这找他要玉佩来着,不由笑了。
他那时候把玉佩给了钟权,又反悔想要回来,被钟权干脆拒绝了,让他很是不高兴了一会儿。
可如今想起来,他光想着要个玉佩留念一下,但忘了那时候他还是帐房苏重生,钟权根本没有理由把亡妻遗物送给自己,那个请求在钟权眼里,恐怕是非常过分的请求。
秦斐抱着苏贝贝,走到他身边,轻嘲道:“你也别太有负罪感,将心比心,说得轻巧,做起来谁又能比谁更豁达,更看得开呢。总是为别人着想,那不是人,是圣人。”
“所以呢,只多为自己在意的人着想,就够了。”秦斐哈哈一笑,“那些只想着利用你的人,管他去死!”
苏宝贝低声道:“可不是嘛,将心比心,说得轻巧,做起来谁又比谁更豁达,钟权他自己还不是照样逛窑子……”
等等,逛窑子?
苏宝贝忽然灵光一闪,脑海里的记忆逐渐清晰,心剧烈跳动起来……他记起来了——
隋城吟翠楼里,自己喝醉了,那人在自己耳边说:“以后还敢不敢来青楼了?”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那你看到我找姑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酸……小爷不爽!”
“你觉得不舒服,我也是。所以,以后不许当着我的面再同别人亲热,也不许背着我找别人……不止这个,你得学会将心比心,知道了吗?”
这一刻,苏宝贝感觉自己脑袋简直像是被高僧开过光了,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感。
“秦斐,你可真是举世神医,你说得对,钟权就是在纠结这个!我先出去一会儿啊,钟权要是先回来了叫他别担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尾声
苏宝贝最后还是抢在钟权之前赶回来了,他把在外买回来的东西带回房间,回到大堂,跟秦斐交流了一会儿带孩子的经验。
等到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权跟阿彘终于提着鸡鸭鱼肉回来了。
四人对着扑棱扑棱的活鸡、活鸭、活鱼,面面相觑。
苏宝贝:“厨子呢?”
阿彘面无表情:“主人中午就叫他们回家去了。”
苏宝贝:“秦大夫,面恶心善的好大夫!”
秦斐:……
秦斐被他们挤兑得不行,自告奋勇要下厨做饭,一炷香后,厨房着火了,秦斐灰头土脸从里面出来,把勺子一扔,甩手不干了。
钟权提议道:“要不咱们在馆子里凑活一顿也成。”
阿彘比他们熟悉进酒关,摇摇头:“这里没哪家馆子大年三十还开张的,都回家过年去了。”
小城也有小城的麻烦之处,苏宝贝悻悻地想,当初他们在京城,还能在酒楼里看烟花呢!
于是这个年夜饭,四个成人拿茶叶蛋茶饼凑活了一桌,秦斐非要年年有余,便把鱼放火堆里煨熟了,装盘端到桌上当摆设,众人倒是心有灵犀,就算吃蛋吃到噎住,都没人去动它。
到最后,反倒是苏贝贝吃得最好,奶娘离开前给他熬了一小锅米粥,足够撑到第二天奶娘回来了。
所幸后来有医馆之前医好的病人登门拜年道谢,给他们送来了卤肉小酒,这才不至于悲惨到过个全茶叶蛋的除夕之夜,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但那登门造访的姑娘注意力全在阿彘一个人身上,那眼神含情脉脉的,让秦大夫沉下了脸,大半天没动筷子。
等姑娘走了,阿彘一把抱起秦斐往后院走去,那一个霸气侧漏哟!
剩下钟权苏宝贝两个人坐在一处,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那两人去干什么了,钟权手里还抱着苏贝贝,苏贝贝眨巴眼睛,吐着口水,把他爹的袖子都沾湿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苏宝贝略略一想,自己跟钟权自从苏家分开后,就没那啥过,不禁喉头一动。
但他是谁啊,他可是花名远扬花柳巷的苏大少爷,这点定力还是有的,憋了半天,开口道:“除夕夜了。”
钟权默默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苏宝贝局促不安地站起来,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内院传来苏宝贝的喊声:“钟权,你带苏贝贝出来!”
钟权抱着苏贝贝走到屋檐下,看着苏宝贝在雪地里捯饬。
大年三十的夜晚,几乎看不到月亮,黑漆漆的院子里,慢慢亮起一点点的火花,那是京城已经淘汰掉的烟花品种了,只能在原地小小地燃放,像一颗颗小型的火树银花。
一株熄灭,又有另一株亮起,满院子都是缤纷的火花,流光溢彩,像是一个永远做不完的美梦。
“买不到别的品种啦,小城就这样。”烟火照亮了苏宝贝的脸庞,他笑得眉眼弯弯,跟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似得,朝钟权挥了挥手,“好看吗?”
钟权终于忍不住,嘴角翘起,弯成非常好看的弧度。
他想苏宝贝可能不记得了,那一年,两个人曾经一起在苏家后院里,亲手点亮过这种烟花,那时候,这烟花还是最时兴的品种,苏宝贝还是个锦绣团子般的骄傲小少爷,而他自己,还是个仰赖别人鼻息过活的伶仃少年。
烟花依旧,人也依旧,只是世事变幻,当年的心情跟如今亦是大不相同。
天真淡去,爱欲别离,苦涩期待,岁岁枯荣。
但若还有下一年,他还是愿意跟眼前这个人一起放烟花,一起走下去。
钟权长得面目疏朗,五官舒展,只要一笑便带着温暖和煦的味道,苏宝贝看得心扑扑直跳,站起来走到钟权的身?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撸骸耙院竺磕瓿Γ叶几惴叛袒ā!?br /> 钟权把孩子给他抱,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低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轻笑道:“新年大吉。”